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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告别坏心情》在线阅读 > 正文 第3章 可悲的循环——关于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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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坏心情》 作者:周蓬桦

第3章 可悲的循环——关于人性

  善良在人性贪欲发作的人面前,是极其软弱的。若想在生活中施行善心,非要有一双火眼金睛不可。否则,人类千百年来大力弘扬的“善良”二字,将会被日益冷漠的现代人糟蹋成“软弱可欺”甚至是“傻瓜一个”的代名词!

  哪是轻?哪是重?

  一千八百年前,罗马哲学家玛克斯·奥瑞斯在他的著作《沉思录》中说过这样一段话:“每日清晨对你自己说:今天我将要遇到好管闲事的人,忘恩负义的人,狂妄无礼的人,欺骗的人,嫉妒的人,骄傲的人。他们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他们不能分辨善与恶。”在这位哲人眼里,世上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是自然而且必要的,所以不必大惊小怪。

  有趣的是,玛克斯·奥瑞斯既是哲学家同时又是一代皇帝,在他的任期内,“普建慈善机关,救护灾苦民众,深受人民爱戴。”读了这段话,感慨良多。作为一位皇帝,能够有这样的觉悟,实在难得。在世俗看来,帝王历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决定着芸芸众生的命运,所谓“君让臣死,臣不敢不死”,怎么还会在每天遇到那么多令人心烦的人和事?难道生活中形色各异的人,竟还敢在皇帝面前大肆暴露弱点与缺陷,进而自作聪明地出个难题、耍个花招出来么!答案无疑是肯定的,不然他不会说出这样颇有感受的话。

  由此我想,一个皇帝尚且在每天都要遭遇烦恼,普通人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事实正是这样,每天清晨开始,我们穿衣起床之后,即浸泡在各种信息的侵犯中——坏消息和好消息有时单独来有时一起来,令人猝不及防。伤害、阴谋、欢乐、喜悦……往往会接连发生,子弹般射向内心。但你能像哲人那样做到“不必惊讶”并且泰然处之吗?这显然是困难的。有的人能够部分做到,有的人则连部分也做不到。于是,人生的一个个昏暗点出现了,正是它们连接了人性之恶,成为了人们通往快乐的重大阻障。那么,究竟有哪此因素属于昏暗范畴?当然是一些影响心灵健康的消极心理和消极情绪了。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在他的著名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引用古希腊哲学家巴门尼德的观点来阐述生命中的轻与重,巴门尼德把世界分成对立的两半:光明\/黑暗,优雅\/粗俗,温暖\/寒冷,存在\/非存在。其中一半为积极(光明,优雅,温暖,存在),另一半则为消极。米兰·昆德拉说:“我们可以发现这种积极与消极的两极区分极其幼稚简单,至少有一点难以确定:哪一方是积极?沉重呢?还是轻松?巴门尼德回答:轻为积极,重为消极。他对吗?这是个疑问。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轻\/重的对立最神秘,也最模棱两难。”

  是的,积极与消极有时是极难区分的,但有一点却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蒙昧的观念和昏暗的人心,将成为人类创造健康文明环境过程中的污染源和垃圾场。

  所以有人提出了一个“拯救地球必须先要拯救人心,改造人性”的说法。

  一些思想家们认为这是一个时代所面临的重大课题,只有解决了这一课题,人类才会告别昏暗的窄巷,真正进入一个开阔光亮的广场、或者一片充满生机、水草丰腴的河岸与原野。否则,无论将来人们处于一个物质生活有多么发达的社会,也不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

  不通之人:为什么到处都有?

  一次,我骑车到一家商店买东西,那家商店设在一个公园内,紧挨着公园的东门。为了抄近道,我是从西门进去的,西门敞开着,也没有任何“禁止入内”之类的标志。但当我即将到达商店门口时,意外的事情出现了。一个横眉竖眼、胳膊上戴着红袖标的人粗鲁地拦住了我,他死活不让我进入已近在咫尺的商店。他要我从西门退出,然后绕一个大大的圈子,再从东门进入。我不明白,他也不多解释,只说:“这是规定。”

  我与他讲道理,说我不知道你们的这个规定,如有规定,你应该到西门口把守才对,否则你们的“规定”不会得到很好的落实。说到这里,我还自作多情地给他提建议——要么你干脆把西门关闭,这样大家就会很自觉地到东门来了。但眼下的情况是这样:我既然已经从西门来到了商店门前,你再让我绕个圈子回来,不是太可笑了么?

  但他板着个阶级斗争脸,大叫:“回去!”

  没有办法。我只好把愤怒咽回肚里,悻悻地沿原路返回,顺着墙根儿转了个大大的圈子,又回到了刚刚站过的地方:商店门口。我后来对一位朋友形容当时的滑稽之感,像做游戏。像捉迷藏。绕了个圈子回到原地,我看到那个人得意地朝我瞥了一眼,透着轻蔑。此刻,在他昏暗的内心,定然是升起一股“胜利者”的快感吧。不为别的,仅仅因为他那点可笑的指挥欲得到了满足。

  事后我想,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种人,你与他讲道理他以为你软弱可欺,他们在如我这类善忍的读书人面前已经耀武扬威了许多年头了。女作家池莉把这种人称作“不通之人”。池莉深有感触地说“我最怕这种人。”——我只能说我与池莉有着同样的感受,活了三十多年,盖因遭遇这类人实在太多,往往一不小心就会陷入他们布下的“雷区”:你与他讲什么道理都讲不通,他对任何事物都不会灵活掌握,哪怕你磨破了嘴皮,到头来还是会得到一个冷冰冰的“不”字。尤为可笑的是他手中那点“权力”简直不值一提(如管理一段公路的卫生、负责某个厕所的收费等),你跟他较真就是在贬低自己,像《水浒传》里的杨志与泼皮牛二打架,损的是英雄名节。而又由于发生的事情太小,根本不值得摆到桌面上争论,更没必要上法庭去打官司,但它很可气,很影响心情。尽管你恶心,却又呕吐不出,因为呕吐了难受的首先是你自己。

  遗憾的是这类人在任何一种职业群落里都有,他们或许在行为方式上有着些微的差别,但在本质上却是一类人。下面,请容我再为这“大同小异”者画一画像——

  当我们说起身边刚刚发生的某一件事情时,他在一旁听了,立刻把眼睛瞪得老大,愤怒地嚷起来:“哼,这怎么行!”接下来便是一通十分主观和概念化的论断。他不加分析,只依据自己早就形成的观念标尺来度量当今的事物状态。尤为可笑的是他根本不想听你哪怕是再作半句阐释之类的话语,就已经在磨拳擦掌地准备与你干仗了。吓得你只好连声说是。

  或者说:你说的对你说的对。以避免一场毫无意义的论争。

  这样的人有年轻的不谙世事者,但更多的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在他们当中,有的人甚至一生的经历都相当艰难坎坷,每走一步都滴着昨天的血泪。令我百思不解的问题是,如此丰厚的阅历,为何不能从中换取沉甸甸又活泼泼让人肃然起敬的思想,却呈现给人一堆乱七八糟的杂草?总之,在那种情形下,任何微小的共鸣都不可能实现。

  池莉女士在她的一篇文章中对这类人有一番精彩描绘:“你说:今天天气真好。他绝不附和。他说:不!看事物不能看表面。你说:这朵花好漂亮!他说:不!这么形容太愚蠢,因为已经有人形容过了。”

  够了。

  渐渐地,你只能无可奈何地承认这种现实了:我们与某类人只可共存行走于某个时空,却不可以坐下来彼此对话。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沟通。

  现代看客

  当年,鲁迅先生曾对中国的看客深恶痛绝,正是缘于这些麻木的灵魂,先生一怒之下弃医从文。时隔多年,我敢说我们生活里的看客一点也没有减少,只是表现形式略有不同罢了,已经由精神的麻木演变为“巴不得你倒霉”式的幸灾乐祸——

  那日下午一点左右,天刚刚下过雨,我骑着一辆自行车穿越路上成片的水洼往单位赶。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那个路段状况不好,年久失修。据说是地方与某企业为此扯皮的结果。这时,腰间的PB机嘀嘀地叫了,我下意识地低了头侧身去看忽觉得车身一抖,扑地一下,轮胎陷入水下的凹坑中。就这样,猝不及防,连人带车被重重地跌倒在泥水里。我很狼狈。裤子上溅满了泥点儿。工作证、钢笔、还有钱包,从T恤衫上的口袋里纷纷跳出,弹落水中。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眼镜。没了它我就是半个盲人,极易把人看成一团水墨。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局面,我有些慌乱,心里叮嘱自己沉住气。这样一叮嘱,很管用。我先到水里摸出了眼镜,还好,镜片没碎。胡乱擦了擦,戴上。然后我把钱包等物一一从水中打捞出来,装入口袋。然后我把车子扶正,检查了一下,没事儿。然后我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竟未受半点儿伤,很庆幸。这时,我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身边早围了一大圈人!乖乖,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巡视四周,只有三两家店铺。现在回忆,真让人怀疑那是一帮天兵天将。望着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我的膝盖迅速地掠过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当然,心更疼痛。

  突然发现自己受伤了,像一只天涯孤雁。而在五分钟前,我还洋洋得意。

  这是一群现代看客。我数了数,足有七、八名之多。男人和女人。他们年龄不一,穿戴各异。但无一例外地呲了牙齿笑着,因了一个陌生人的跌跤幸灾乐祸。这些人究竟从中获得了什么乐趣,只有天知道。

  事后我想,跌跤的经历,人人都有,甚至人人都有资格说自己是“跌跤专家”。生命的成长过程委实不易。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对跌跤问题的认识也起些许微妙变化小时跌了跤,会有人把你抱起来,哄一哄你,还得到一大串防止被跌的道理。长大了就不同了,如再跌跤就会得到我上面描写的待遇,就会无意中刺激了看客们心理和情绪上的快感区域。尽管你跌了跤疼在你身上,与其他人毫无关系,也就是说,你跌了跤并不意味着观者今后不再跌跤,他们甚至会跌更大的跤,那么,他们为什么对跌跤者不伸援助之手,而报以嘲讽态度?这实在是一种难改的恶习和人性劣根。

  写到这里,我想赠三句话给我的跌跤伙伴们:一、没跌过跤的人永远不会走路,是残疾者的人生;二、尽量避免落个跌跤的下场,而一旦跌跤就要勇于迎接看客们嘲笑的目光;三、不必对他人的救助抱过高期望,因为只有你本人才能对自己的生命高度负责。

  欺生现象:又一个怪胎

  欺生现象是何时形成一种习惯并被世俗认可的?无从考证,这或许还没有构成一个问题,涉及这一现象的文章几乎没有,总之它没有引起人们在文化或心理上足够的重视。

  而我要说说自己在这方面的感受。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我刚刚调了一套住房,从二居室迁到三居室。新楼在一个大院内,住户几乎全是清一色的“知识分子”,其中学历最高的是硕士,最低也是大专毕业。我把家搬到这儿来,单从心理上就对在这幢楼里居住的人有一种认同感。认同什么?说不清。由于不在一个单位工作,在此之前,我与他们素不相识。

  说实在的,我有点讨厌原来的居住地。那里的邻居在楼道里说话嗓门很大,常常把熟睡的女儿吵醒了;再就是他们爱串门儿,有时你正在写东西,他们一屁股坐下,一呆就是几个小时,把你酝酿了很久的构思给搅了。我想,搬到新家后,这些烦恼都将不复存在,因为新邻居们的文化层次高,说不定比你还有“洁癖”。果然,搬家后我发现这儿的人几乎是各自关门朝天过的,谁也不和谁家打交道。人们在楼道里打照面也形同路人。到了夜里,整幢楼上更是静得出奇,既没有夫妻拌嘴,也无孩子哭闹。

  大约一个星期后,意想不到的问题就来了。那一天,我突然发现人们看我时的目光充满了异样,很不友好,说难听点,完全是一种纯动物的目光,凶巴巴的。我心里打起了鼓点:这是为什么呢?进家后我问妻子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没有,妻子想了想,摇头,还责怪我神经过敏。第二天一早,我见防盗门上有一个字条,上书:您的到来给我们增添了麻烦!我的脑门一热,血往上涌,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到了班上,整整一上午都在想着这件事情——一般而言,人若到了一个新环境,总想一开始就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让大家说好,至于以后渐渐有了“劣迹”,人们也不会把你全盘否定。我是俗人,自然也有俗人的想法。但现在看来这很难做到。

  中午,令人恐惧的字条又出现了,这一回写明白了:请你马上把堵塞的垃圾道疏通!啊,原来如此——事情很简单,不知谁家往垃圾道里扔了一张大大的旧凉席,造成了垃圾道堵塞,致使垃圾无法处理。这当然不行。但问题是我们家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旧凉席,为什么就一口咬定是我们扔的呢?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不解。待妻子下班后,我向她说明情况,于是,我们连饭都没有做,忍着委屈,打着手电筒,用了几乎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疏通了垃圾道。但可气的是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在此后的一个多月,家中的防盗门上仍不时出现小字条,字迹有时工工整整有时则潦草不堪,但均为措词严厉的指责甚至于蛮横的刁难,什么“奉劝您不要在中午开空调”啦;“奉劝您晚上十点后把电视声音关小”啦,等等。最可笑的是有一张字条居然是在“奉劝”我们刚刚断奶不久的女儿不要哭出声来。

  我脾气向来不大,却有些忍无可忍了,可楼上住着十几户人家,你找谁讲理去?渐渐地我明白了,这种行为就叫欺生,是现代社会繁衍下来的多个怪胎中的又一个怪胎。

  若细细分析,欺生现象还真不少,比如单位上新调来一位同志,他或她至少要在数月甚至一年内收紧尾巴,好好表现,拖地板打开水,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哪怕你工作能力很强技术很过硬也得从表现开始,从表现开始也就是从加紧尾巴开始。这当然有一个习惯上“论资排辈”的原因,但更多出于人性使然。这不,一个月后,楼下又搬来一户人家,我家的防盗门前才安静下来,我也昂首对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污浊。

  而新一轮的欺生剧目又在另一个防盗门前隆重上演了,他们乐此不疲。

  流言自何处飞来

  这是个老问题,但至今仍在污染着人们的心灵房间和心灵视野。可以说,只要生命在世上存活一天,流言就会伴随一天,任何人也难以躲避。所以我常常想,生命的成长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在和各种流言做斗争的过程。

  何谓流言?一些无中生有不切实际的传闻或评语罢了,它甚至难以找到出处,让你饱尝“无处辩解”和“无从解释”之苦,外界的误解越深,给你心灵造成的伤害就越大,往往会形成严重的心理屏障。流言的最大特点大致如下:

  (一)、一件小事被无端夸大,又经过众口相传,致使本来面目遭到肆意歪曲。如有一个时期,某企业受市场影响效益不好而暂停发了奖金,这原本是市场经济条件下发生的一桩再不过的事情,而被流言说成“企业马上要倒闭了!”云云。一度人心涣散,给生产造成了影响。有关统计表明,在那一个时期,仅职工要求调动工作的就达数百人,显然是为了逃避莫须有的“下岗”。那没被统计或不好统计的数字呢?比如在那一个时期内有多少恋人因此而永远地分了手?事后我想,幸亏只是一个企业的“倒闭”,如果地球真像诺查丹玛斯的预言中所说的那样出了问题,聪明的人们该往哪儿“调动”?

  (二)、追求感官和猎奇刺激,具有极快的传播力。在现代社会,做别的事情很不容易成功,但如果你有意无意地制造了一则流言,很快就会有所“收获”。一位姑娘由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恋人,索性决定独身了,没想到这一决定一出台即成街谈巷议,众说纷纭。其中有一个最能造成伤害的说法是这位姑娘是两性人,所以她怎么会结婚呢,她想结婚也没人要她呀!倔强的姑娘不忍受辱,跳楼自杀,留下的遗书中唯一的要求是在她死后对她的性别问题鉴定后公布于世。我听后不禁为之惋惜,想人都死了,还要这“名份”有何意义呢?换句话说,一个人死都不怕,还怕人家怎么评说你么?但人和人毕竟不同,有一种人无论到了什么时代都最在乎他人的评语,仿佛他活着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当然,我相信这类人无一例外地是一些生性善良的好人,对什么类型的评说都满不在乎的人是流氓无赖,也不足取。

  (三)、死无对证,无人负责。是确,当我们在接收某一桩绯闻的时候,总是先听到一句开脱责任的开场白:“听说……”然后才是流言的内容,是正文。但当你要较真地问其人听谁说时,对方肯定是含糊不答的,即便他答了又怎么样呢?你仍然找不到出处,因为告诉他的人也是从“听说”那儿得来的,这很像一个连环游戏,大家在默契中彼此取乐,彼此满足一种不甚健康的心理需求。当然,最终的受害者就只有流言中的当事人了。有的流言传播了很久,而当事人竟还蒙在鼓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已感觉到周围的人看他时的眼神已与过去大不一样,含了暧昧的性质。就这样突然莫名其妙地被打入了另册,他或她又不好意思问个究竟,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人家肯定是支吾的,因为谁都不愿在这场游戏中负责。这是流言的又一特征,也是流言的最大危害。由于无人对流言负责,才使得当事人深受误解之害而陷入一种永远无法说清的尴尬境地。

  善良的眼泪

  除了不通、势利、冷漠、幸灾乐祸等人性暗角之外,还有不个不应忽视的问题就是贪婪,像一切邪恶那样,这是一个不正常的欲望形式。贪欲一旦发作,人类的善心就会遭殃,我对此是有感受的。下面我来说一则例子。

  在现代社会,善良一词已经退守到边缘地带,越发不被重视,有人把它看作是老实的别称,言外之意是人不能太善良了,否则被人欺负。这个结论似乎已被普遍认可,家长们也把期作为儿童的学前教育的一项内容。我们常常听到孩子们会遭到这样的训:

  “你怎么这么老实?窝囊废!”

  “你怎么不还手?”

  诸如此类。

  正因了这善良的缺失,在生活中,我时常这样教育自己的女儿,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不管别人怎样,善最终战能够胜恶,是不容置疑的。

  女儿听了,歪着头问我:“爸爸,怎样才算是善良的人呢?帮助同学补习功课算不算。”我说帮助同学提高学习当然算,但那只能算是一个方面,善的含义是很广泛的,发自内心的。

  见她听不懂,我就灵机一动,把《圣经》上的名言搬出来。“比如说吧,当一个打了你的左脸,你要把右脸也伸过去。”

  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背起书包上学去了。

  一天傍晚,女儿哭着回来家来了。问清原委,她原来是受了一位男同学的欺负。那位男生购买零食朝她借五元钱,而她有些吝啬地只借出了两元钱,他就扬言明天要对她动手。

  “你与他顶撞了没有?”

  “没有。”

  “好孩子。”

  见女儿如此听话懂事,我二话没说,掏出五元钱递给女儿:“明天你借给他五元钱。嗯,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你告诉他今后不要再说打人的话,打人是不对的。”

  第二天,我的女儿依然哭着回来了。她说那位男生今天朝她借的是十元钱,而她只有我昨天给她的那五元钱,他于是上前就是一个耳光,把女儿的脸上印上了五个鲜红的指印!我听后有些愠怒,但为了让女儿明白究竟什么是善良,还是把十元钱交给了她,又说了一番大道理给她。

  第三天,我怕女儿再出意外,便早早地到马路边迎接。结果,一个可以称得上惊心动魄的一幕被我目击了:一个面目可憎的小男孩正手持一把锐利的小刀逼向女儿漂亮的脸蛋,嘴里恶狠狠地骂着:“快朝你爸要一百元钱!不然我就放了你的血。”

  女儿怯懦地躲避着,眼里布满了泪水。我震惊了!

  我的第一个反映是不相信眼前的事会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紧接着脑子里闪出一句鲁迅先生《狂人日记》中的名言:这是他娘老子教的!剩下的才是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我跑上前去,左右开弓,毫不犹豫地朝那个小恶棍的脸上打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先是左脸,后是右脸。

  事后,我拉着浑身颤抖的女儿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极不平静。我知道,自此以后,我在女儿的心目中将不再是一个善良的人了。这是我的过错么?

  也许——我想,也许我在教育她善良的同时先要教给她鉴别,学会自我保护,学会怀疑。

  但女儿还太小,是不可能一下子接受即便是成年人也做不到的这一切。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善良在人性贪欲发作的人面前,是极其软弱的。若想在生活中施行善心,非要有一双火眼金睛不可。否则,人类千百年来大力弘扬的“善良”二字,将会被日益冷漠的现代人糟蹋成“软弱可欺”甚至是“傻瓜一个”的代名词!

  如何拯救残忍

  我本人不是个电视迷,尤其不看电视剧,一些闹哄哄的游戏节目更是不看,但我却不愿错过中央台《焦点访谈》、《新闻调查》和《今日说法》,以及山东台的《金剑之光》等栏目的观看;报纸太多了,只能有重点地选择阅读。这些栏目和报纸带给我喜悦,也带给我心灵的震撼。

  比如不久前,某电视台报道的这样一桩案件就令我好几天吃不下饭:一位年仅十八岁的花季少女在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被一名歹徒挟至草丛,大声的呼救没有得到过路人的回应。突如其来的遭遇令她颤栗不已,苦苦的哀告在丧心病狂的歹徒面前显得滑稽可笑。她被巨大的黑暗强暴了。人们可以想象得到,这对于一个刚刚接受了美好的电影艺术熏陶的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更为恐怖的事情还在后头——凶狠的歹徒发泄了兽欲,唯恐事情败露,便用手指将姑娘的两只眼球抠了出来,远远地丢到草丛里,这给破案工作带来了极大的难度。事后,有关部门和群众给予这位姑娘诸多关爱,面对着社会的捐款捐物,姑娘只是摇头,哭泣着说:“我不要钱,要眼,我要眼……”镜头上的姑娘戴着一幅墨镜,镜片下有两行泪水很清楚地流淌下来,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再也不存在了。姑娘实在不愿面对一个漫长而永久的黑暗世界,好几次企图自杀未果。

  太残忍了!看到这里,我颤抖着手关掉了电视。一边在心里感谢“媒体”,敢于把残忍公诸于众,以此唤醒沉睡的良知。

  几年前,当“媒体”二字在报纸上大肆出现时人们还感到十分新鲜,觉得它是改革开放带来的词汇,像“包装”、“品牌”之类。自从有了“媒体”,我注意到周围的人便开始格外关注报纸或电视上说些什么了,尽管它与国际舞台的发展形势相比较,动作多少显得迟缓了那么一点,但我们还是惊喜地看到了一个新闻真实的时代已经悄然来临。自此以后,大家终于可以像“亲临现场”那样信赖那些手拿采访本或肩杠摄像机的忙忙碌碌的记者们了。在我看来,将其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一项重大成果也是不过分的。

  正是通过电视屏幕,我“目睹”了1998年长江一带的特大洪灾,那滔滔的大水之上,风中飘摇的树木,一个孩子的啼哭被纪录下来,特写的镜头放大给全国人民,唤醒了多少善心和爱心啊,我相信在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子里,有成千上万的人们被各种形式的“媒体”牵动。这似乎正应了这样的老话——“人之初,性本善”,“世上还是好人多!”事实正是如此,当少数人或一个地区遇到天灾人祸时,是可以通过政府、组织和多数人的力量进行救助的,然而,如果像那位少女遭遇了残忍又如何救助得了呢?类似的案件可谓很多,可以说是一个个接一个地发生。在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天,人们都在欢庆新千年来临之际的1999年12月31日,怀有七个月身孕的农家妇女卢善辉,从湖南来广东东莞探亲,在一家叫作“爱家超市”的商店购物被疑行窃,经过无礼搜身之后,竟被商场一名四十多岁的壮汉用菜刀剁去了四根手指!其残忍手段令人心碎!舆论为之哗然。这简直给二十世纪的中国人脸上打上了最后一块愚味耻辱的印记。

  下面,摆在我们面前一个严峻的问题是:如何拯救残忍?我想,如果事情发生在在国外,人家至少还有一个“上帝”,在心理边界上还有一个约束,人做了坏事还有一个忏悔的地方,不然死后就要遭到“上帝”的惩罚。你逃脱得了人间的法律却逃不掉“上帝”的眼睛,因为在人们的认知范围内“上帝”无所不在。照此推理下去,会有多少恶欲因了“上帝”目光的威视而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是有其合理性的罢。

  然而我们没有这样的“上帝”,尽管我们也会偶尔打出“上帝”的幌子来用一下(如顾客就是“上帝”),但谁也没有把“上帝”真正放在心上。所以恶人才敢于毫无遮拦地大行其恶,并且不惜利用残忍的手段来钻法律的空子了。在传统道德日益溃败的今天,我们的精神依赖在哪里?剩下的只能是法律这一“硬件”了。由此可见,我们的法律确实有待完善,而开展多种形式的普法教育更是势在必行。但是,我又想,仅仅依靠法律,就能拯救得了人性的残忍么?

  一次关于灵魂的测验

  有一年冬天,为更好地了解人性,当然也是为了写作一篇小说的必要,我曾与一位朋友作过一个有趣又多少带点“恶毒”的试验,试验的结果令人啼笑皆非。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一日,我们骑着自行车来到喧闹的市火车站,把车锁在侯车室外,将一双黑皮手套故意放在车子前面的小铁筐里,然后躲进侯车室,点上一支香烟,互相望对方一眼,以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暗中观察着下面发生的事情。

  写到这里,聪明的读者一定明白这场试验的“恶劣”性质了:没错儿,它的目的只有一个我们想知道一双手套在没有主人监护之下将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

  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说没有监护只是表面现象罢了。那一日来往的乘客很多,似乎没有谁会猜得到我们的无聊用心。透过侯车室明亮宽敞的玻璃窗,正有两个自命不凡的家伙以百倍的警惕注视着自己的杰作——一双普普通通的手套,企图以此来测试出一个或者一群人的灵魂,甚至一个城市和一个地区的文明程度。

  之所以选择车站实施这次计划,原因有二:一、车站是公共场所,人员构成复杂,试验成功的可能性较大;二、根据经验分析,人在异地它乡更易想入非非。

  我们都很兴奋。这个“创意”是朋友的杰作,他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电视剧作家,思维活跃。他很聪明,想出这么一个“创意”并不容易,当然,更不容易的是,即便有人想出来了也不一定有心情非要实践一下不可。如今,大家都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做,却独独不太关心自己以及他人的灵魂问题。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一切却如往常一样平静。乘客们在排队买票,乘务员在用蹩脚的普通话报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看起来与各地的车站毫无二致。“没有”,我想。果真没有人注意到我的自行车筐里放着一双手套。我暗暗叫好。曾有一刻,一个乞丐迈着缓缓的步子靠近了我们的自行车。风吹得他的鼻涕四处乱飞,他抄着手,头歪歪着,侧着身子用一双饥饿的眼光凑近了车筐里的手套。在那一瞬间,我的心怦怦地跳响了。可他只是眯起眼睛盯了那么一小会儿,大概发现了手套很旧,就没了兴趣。他离开了自行车,朝侯车室走来,然后向正在等车的旅客伸出了手,面无表情地用沙哑的声音嘟哝:“给点钱吧”,“行行好吧。”我看到人们大多都厌恶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我们感到失望。它意味着我们的试验要彻底失败了。你想想看,一件连乞丐都不屑一顾的东西还会有人感兴趣吗?再说,一双手套或许根本就不值得什么人为之大冒风险。事到如今,我们只好承认自己的判断有误,甚至是大错特错了。接着又怀疑如果“诱饵”不是一双手套,而是值钱些的物品呢?比如一只金表,一串金项链,或者干脆放上一只钱包,可能结果会大不一样吧,兴许……就在我们对是否放上一只钱包犹豫不决的当儿,奇迹却突然在眼前很真实地发生了只见一个身穿棕色牛皮夹克的男人飞快地靠近了我们的自行车,以熟练的动作将车筐里的那双手套拿出来塞进了怀里,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快步朝前走去。

  我们目瞪口呆。他老练迅速的作案手段太令人惊叹了,我不禁为之叫绝。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醒过神来。这个人……这个家伙!他大概盯了那双手套很久了,可真是个有心计的家伙……接下来,我们为试验的成功激动不已,我的朋友尤其激动,甚至眼睛里有了泪光。我们互相击掌以示庆贺。

  望着那个洋洋得意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朋友想朝他大喊一声,被我用手制止。因为只有我心里明白:他原来是我的一位熟人!更令人吃惊的是,我的这位熟人系本市很著名的一位“款爷”,大约在半个月前,他还曾请我和几位搞艺术的朋友到一家星级酒店吃过一次饭,仅那顿饭他就消费了两千多元……

  事后我想,一个平日里出手大方、一掷千金的所谓“款爷”,怎么会对连乞丐都不愿捡的“便宜”感兴趣进而诱发了他内心深处的贪婪?俗话说人只有在极度贫穷时才容易起盗心的,那么究竟是什么促使这位“款爷”抛弃了大众面前的风度,而义无反顾地朝廉价的肮脏伸出了手?当然,只要稍加分析,是不难明了个中原因的——那位大款只有初中文化,在八十年代中期靠一个买空卖空的皮包公司发了点财,多年来的商场经验已经让他深谙钻国家政策空子之道,使他一次一次在法律的边缘擦火起电又一次次地溜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江湖油子”。这种的人危险在于:拥有的资产越多,其骨子里贪便宜、钻空子的侥幸心理则会越大,人性的昏暗会日益彭胀,因为金钱给他带来了衣食的满足,但并没有给他内在的素养带来变化。所以,不管他在社交场合如何科研成果摆阔和显得“彬彬有礼”,其实都是一种薄如白纸和掩藏不住的假象。

  真相难抵

  女作家于艾香在她的一篇小说中写过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一个女人在暗恋上一个男人后,便产生了漫无边际的臆想——自此那男人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眼神都带有了暧昧的性质。时间长了,女人把现实与臆想完全搅在一起,甚至以为那男人已经把她“怎样怎样”了。只可怜男人对女人的单相思一无所知,对女人所言及的所谓“事实”自然要矢口否认,结果挨了女人一顿臭骂。这件事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周围的群众也认为是男人欺负了女人,干脆点说是抛弃了女人。有意思的在后头,最后——连男人自己也在心里打起了鼓点:莫非我真的……和她发生了什么吗?这篇近乎荒诞的小说至此结束,对故事的结局没作交待,但我想那无辜男人的前景定然不会美妙,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会成为人们酒桌上的笑料和伪道士们嘴边的唾弃之物。

  读完这篇小说后我先是强忍住笑,接着从心底泛起一阵悲凉之感。作者很会“捕风捉影”,把一个令人难堪的故事写得好读,有趣,却又具备了某种象征意味。它带来的另外一个启发是在我们看似平淡的日常生活里,在我们遭遇或即将遭遇的生命事件中,若想获取事物的真相已经变得十分艰难了。在世纪末的今天,瞬息万变的信息和五彩缤纷的流言已经严重干扰了人们判断是非的能力。我们甚至有理由认为生活中潜伏着许多动机不良的造谣者和撒谎者,他们会在某些蒙昧又好事的人那里找到推销产品的市场。奇怪的是我们永远不能摆脱“假相”先入为主的影响,连历史上一些很伟大的人物也难免会犯这样的错误。而且这种错误竟会一犯再犯有时你刚刚晃然大悟地从一个假相跳出,却接着又进入了另一个假相中。为此,我常常忧郁地想,为什么我会不假思索甚至十分开心地接过了对方传递过来的一个没有经过核实的消息呢?为什么当一个假相终于被时间击破而我却并不能从中获得哪怕是一点上当后的愧疚与自责?我总是在咕哝一句“啊,原来如此”之后很快原谅了自己。而这大概正是造成真相难抵的主要根源。由此可见,假相,这真理的敌人,它简直就像外表华丽的毒蛇一样步步紧跟。如果撕破它,需要多少勇气和智慧?

  走出昏暗的窄巷

  以上种种,大多来源于我本人的生活感受,自然不能概全。另有许多人生暗角,比如嫉妒,自私之类,因对此问题的专门研究已经不少,且每个人都有自身体会,有的人甚至深受其害,比我的感受更深,便打算不去过多涉及。我想,通过这些现象和真实的例子,或许你会从中找到某一张熟悉的脸谱,验证了你的某一桩经历。若能在此基础上得到你的一番评判,并且在生活里尽可能地避开这些人生盲区,当是本文所要达到的最终目的。

  面对着诸多人性之恶,我常常不敢细想的,因为想深了便更觉其丑陋,——多年来从事诗歌写作的经历带来的结果是过分追求完美,思想上有严重的唯美倾向,一度与现实的冲突相当强烈,心中被打上了一个纠缠不清的死结……瞧吧,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不是说“人之初,性本善”吗?怎么活着活着就成了这副德性?在心灵深处,在自幼就接受的教育中,人乃万物之灵,系天地之精华,人不应是这个样子的呵:自私、委琐、嫉妒、吝啬、猜疑、虚伪、窥视、明争暗斗、制造谣言、阴谋谄害、欺软怕硬……灵魂以此基调为主色,派生出的各种行为就可想而知了。

  这样的人和行为多起来,会形成一个互相制造人生障碍的一环扣一环的链条,即我们平时所说的“恶性循环”,——“我不舒服,你也别想好受!”——人类生活不美好的部分就是从这个可悲的循环中演变而来,众多的苦难就是这样诞生的。

  那么,如何告别这个可悲的循环,将是二十一世纪全人类面临的一个重大命题,为此,我们祈祷:让生命尽可能早一些地觉悟吧,告别一切人性昏暗的窄巷,放下这个压在人类头上千百年来的沉重负荷,真正轻松愉快地进入一个光亮、热情、活泼的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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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别野情物语告别坏心情风吹树响周蓬桦小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