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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调》 作者:千夫长

第10章 牧场(3)

  雅图和白玉花老师进了教室,我就回到了我们七年(二)班的班级。敲门进教室,见班主任外号叫包大卵子的包老师,和同学们都已经在教室里了。他们都已经知道我回来了,我想他们在等我。半年多没和老师同学见面,我的脚步有些急切,心情也有些激动。昨晚睡不着,我还构想过和他们见面的激动时刻。我兴冲冲地进了班级,班级里鸦雀无声,有点冷漠。

  包老师面无表情地问我:你回来了。

  我仍然高兴地回答:我又回来读书了。

  你不是去旗镇读书了吗?不当城里人,又跑回草地干什么?

  旗镇里的学校都停课了。我不想跟他说阿爸的事情,其实我知道,如果阿爸还在歌舞团里,学校停课我也不会回来。

  我没敢看包老师的眼睛,他是学校老师里有名的醉鬼,不看我也知道那双黄色的小眼睛布满了血丝。但是我却看到了座位上同学们那些亲热的眼睛,尤其是我的同座、胖丫头高娃。别人都是两个人同座,由于我的座位空着,她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看起来很可怜。好长时间没有和同学们见面了,我看着他们的面孔,虽然很熟悉,但是都觉得比原来大了一圈儿,不太像了。尤其是高娃,长得有点像她阿妈了。我们是一个牧村的,高娃那个长得像一匹洋马的阿妈,经常来我们家。

  我是从旗镇里回来的,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不等包老师继续问我,我就主动说:旗镇里的老师都被抓走批斗去了,很多老师都已经被革委会斗死了,没有老师,学校就停课了。

  我正在兴致勃勃地讲旗镇的故事,包老师很粗暴地打断了我:阿蒙,你不要再讲这些事情了,看你那高兴劲儿,是不回来也想把我们这些老师斗死?

  包老师这么一说就像兜头给我泼了一盆冷水,把我滔滔不绝的兴奋火苗一下子浇灭了。

  我说:包老师,我不是回来批斗你的,我回来是读书的。

  包老师说:呵哈,你还知道读书。这个班级你不能读了,你去六年级吧,留一级。

  我说:老师你糊涂了,我六年级读过了,现在应该和咱班一起读七年级。

  包老师说:去年上学期没读完你就走了,今年回来,我们已经开学两个月了。你以为我真的醉糊涂了吗?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在旗镇读七年级了吗?

  我说:没有。

  那你怎么追?还是读六年级吧。去吧,别留在这里夸耀你的旗镇了,我们要上课了。

  我说包老师我不想留级,我还在七年级,我自己补课能跟上,我听出自己的语气有些在哀求。

  我背着书包就往自己的座位上坐。

  包老师说:云龙,把他拉出去。

  云龙是我们班的班长,身体比老师还高大,嘴唇上已经长了一层黑绒绒的胡子。因为摔跤全校第一,又是劳动能手,打架没有对手,就当了班长。我真佩服包老师会用人,云龙当了班长就不再随便打架了,班级里出现打架,老师就让他去劝架,让他打谁就打谁。云龙就像包大乱子家里养的一条狗,让他咬谁就咬谁。

  云龙对我倒是很客气,他说:阿蒙,你去六年级吧,老师说了也是为你好。

  高娃用脚踢我的脚,她悄悄说:你不要走。

  我觉得应该给云龙面子,就背着书包有些灰溜溜地出了班级。

  来到六年级教室前,我听见教室里传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白玉花老师正带领同学们在欢迎雅图呢。

  我敲门走了进去。白玉花老师说:你回自己班级吧,雅图在我们班你就放心好了。

  我说,我也要在你们班读书。

  我一进来雅图高兴了,虽然老师同学们都在鼓掌欢迎她,她也很激动。但是,这里毕竟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白玉花老师说:你怎么要到我们班级来读书?你不是七年级的吗?是放心不下雅图要来陪她?

  我说:包老师说,我两个学期拉课太多了,怕追不上,所以就让我在读六年级重读。

  白老师马上又高兴起来:好,来同学们再鼓一次掌,欢迎咱们班又来了一名男生。

  我受到欢迎,感觉受到了尊重。很高兴就和雅图一起坐在了最后排,我们成了同桌。雅图显示出了很骄傲的样子,她自我感觉很好,好像我真的是来陪她。

  刚坐稳,就听见外面有人边吵架边向我们班级走来。门被推开,进来了矮个子校长满达,他面红耳赤地对白老师说:你们在欢迎什么?谁让你们自己作主让学生留级的,你们不要校委会了吗?

  班级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吓得鸦雀无声。

  包老师接着就跟了进来,拎起满达校长就往外走。满达校长不想走也不行,他太矮小,包老师太高大了。就像老鹰抓小鸡。包老师说:这是根据学生的实际情况决定的,别影响人家上课,我现在就跟你说,走,先到我家去喝酒,边喝边跟你说清楚。

  我们开始上课了,我已经很喜欢六年级了,不想也很怕再去七年级了。这六年(一)班是重点班,都是好学生。我们七年(二)班不是重点,多数都是调皮捣蛋的差等生。上课时,我忧心忡忡,注意力不集中,有点魂不守舍,生怕过一会儿又被满达校长赶回七年级去。

  课间休息,女生都过来和雅图认识。这时我才看清雅图这个旗镇女生,坐在我们草地脸膛黑红、长得粗燥的女生堆里,显得多么白嫩、细致。雅图打开书包,拿出来的书、练习本和铅笔都比大家的好,尤其是她有一支钢笔,是黑色的英雄牌的,可能学校里除了满达校长谁也没有。雅图这支钢笔比满达校长的还要粗。大家羡慕不已。雅图又拿出一瓶没开盖的蓝色英雄牌钢笔水,她放在桌子上说:大家共用。一下子就收买了全班的人心。当时就有两个女生打开盖子吸了满满一囊水。她们的钢笔因为没水,已经两天没写作业了。

  雅图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把这些东西堆放在桌子上,又从书包了拿出来了一大包羊拐骨。我说上学来的路上,雅图让我帮她背书包,我背在身上觉得挺沉的,还以为她的书本比我多,原来是羊拐骨。

  羊拐骨对于我们草地的女孩来说已经司空见惯。大家一下子没了兴致。待雅图从口袋里倒出来,大家又是眼睛一亮。连白老师都被吸引来了。这些羊拐骨那么古老、精致,有的还涂着红颜色。虽然每个人家里都有一大堆,大家都认为雅图的是最好的。立刻,女生们就在课桌上分成几伙玩了起来。

  下课时男生也来找我出去玩摔跤、撞拐。我心情不好,没有兴致就坐在座位上愁眉不展地看女生们在和雅图玩。其实我摔跤虽然不行,但是撞拐我是有名的好手。撞拐就是单腿站在地上,搬起一条腿,用膝盖和对方顶撞,谁站不稳腿落地或摔倒就算输。我有时可以一人对撞三人。我的单腿站立很稳,身体平衡得很好,很难被撞倒。没人知道我的秘密,这是我在家的羊圈里练的童子功。我刚会蹒跚学步,阿妈在羊圈里接生小羊,或者剪羊毛,或者剪羊耳朵就被带进羊圈里。羊群在圈里窜来窜去,我被撞倒就爬起来,再撞倒还爬起来,不哭不闹,最后就练成了撞不倒的童子功。想到这里,我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雅图很快就和女生们打得一片火热。她进入了角色,也不管我的心情,开心地模仿班级女生说的草地口音的话:巴克西(老师),咱爸来了。这是刚才一个女生的爸爸来了,她和老师请假。我们已经习惯了管老师称呼蒙语的巴克西,而不是汉语的老师。把我字总是要讲成咱,是方言习惯,也显得亲热。旗镇里不这样叫,他们把我和咱分得很清楚。后来同学们见到她都喊:巴克西,咱爸来了。时间长了,变成了一件荒唐事,这句话后来成了雅图的外号。大家都叫她:巴克西,咱爸来了。班级里再有同学真的阿爸来了,和老师请假,只要说出:巴克西,咱爸来了。包括白玉花老师在内,都要先看一眼雅图。雅图条件反射,也会马上就从座位上站起来。

  待发现了是误会,就会笑散了整堂课。

  快放学时,满达校长到我们班级,他喝得满脸通红,笑呵呵地对我说:阿蒙,你是个好同学,就在六年级好好学吧,照顾好你雅图妹妹,人家可是旗镇的人。

  放暑假了。早晨起来,我就在牲畜圈门口挖坑,埋栓马桩。硬土层很浅,挖到半米就是沙土层,沙土层里,每一锹都有贝壳那样像骨头一样的东西,被我挖出来,在学校劳动时也经常挖出这样的贝壳来。我曾经很好奇,问老师这些贝壳为什么不活在大海里?而躺在我们这远离大海遥远的沙漠里?

  老师说,在很久以前这里没有沙漠都是水,而且是大海。海水流走了,就把贝壳留在了沙漠里。

  海水为什么要流走?流到了哪里去?

  老师说:不知道为什么海水要流走,但是我知道海水流到了大海里去。

  你怎么知道海水流到了大海里去?

  老师说:只有大海才能盛得下海水。

  老师的答案很有道理,属于正确答案,但一定不是最好的答案。因为我不太满意。我不想再问了,我知道再问下去,老师也回答不出来了。这个老师就是我们现在的满达校长。他不但是我们学校权力最大的老师,也是最有学问的老师,他有一支谁也没有的黑色的英雄钢笔。我还听说满达校长是解放后,第一批内蒙古畜牧学院兽医系的毕业生。满达校长也是脾气最暴躁的老师,所以我不敢再问了。

  我看着一堆挖出的贝壳,像古代的眼睛一样,从地下睁开,迷茫地看着我。我不是很胆怯,但是也不敢用手去拿。我很向往那很久以前,悠悠地想,海水到底流去了哪里?真的是大海里吗?我知道想破了脑袋也是没有结果的,但是,我还是喜欢想,我一不着边际地想像,就感到很神奇、很舒畅。很快我就挖出了一个很深的土坑。我跳进坑里,像土拨鼠一样,只露出一个脑袋,用力蹦跳着把坑底跺实。雅图先是很稀罕地拿走那些贝壳,看见我在坑里一蹿一蹿地蹦跳,就兴奋地跑过来按我的脑袋,还喊叫着说:抓住了一只土拨鼠。可能黄母狗嫉妒雅图和我玩,或者误解了,以为雅图要坑害我,在它的眼里看见的就是雅图在往坑里一下一下残暴地按我。而我往上蹿是在挣扎。它冲上来就把雅图扑倒在地上了。

  阿妈见黄狗突然一下子扑倒了雅图,就跑过来用棍子打黄狗:你疯了吗?怎么不认识自己家的人了?

  可是在阿妈还没有打到黄狗的时候,更突然的事情发生了,小黑狗图图扑上来把黄狗撞倒了。所有在场的人都到很惊讶,更惊讶的是黄狗,图图在撞它的妈妈呀!

  我知道在黄狗的眼里,雅图就是一个客人,永远成为不了它的主人。好在雅图在我们家里住熟悉了,黄狗没有下狠口咬她。可是在图图的眼里,雅图就是它的主人,为了它的主子,连亲娘都不认了。

  一场惊吓,雅图站起来抖落一下身上的土,就没有事了。她没有想到黄狗对我这么忠诚,也不相信黄狗会咬她,所以就没有太害怕。黄狗躲开了阿妈的棍子,还是很警惕地注视着雅图。其实阿妈也不会真的打它,这一点黄狗自己也知道。我从坑里上来,还是很亲热地把黄狗抱了起来。黄狗肚子里没有狗崽,分量还是很轻的。这是我给黄狗的最高奖赏,我知道它从小就喜欢我抱,可能它的孩子们都在看着它呢,它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从我的怀里挣脱了。小狗们很羡慕地围上了它,黄母狗还是显示出了受宠若惊的得意神色来了。其实最得意的是图图,黄狗对它儿子护主撞娘并不怨恨,这可能就是狗类的规则,图图也不悔恨、歉疚。雅图爬起来,感动得就抱起了图图,任图图在她的脸上舔。我看到几次雅图粉红的舌头,都和图图柔软也是粉红的舌头舔到一起。

  我有点嫉妒地喊雅图,别亲了,来帮我。我们把一根直径二十五公分(我用格尺量的,很准确。),三米长的榆木杆子竖进了坑里去。雅图很卖力气,也很有力气。很快我们就把拴马桩埋好,固定结实了。土里埋了一米,地上露出两米,拴马桩埋得很牢固。榆木杆子上端被我烫了一个黑洞,可以穿进一条马缰绳。还有两个天然的榆木杈丫,这样,这根栓马桩拴上三匹马都没问题。

  雅图这只小母牛,天生就是干活的料。她对和我阿妈一起料理家务,养畜放牧,表现出了极大的情趣和天分。

  雅图对吃酸奶也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昨天放暑假,刚一到家,我们热得满身通红,汗流浃背。阿妈就端出一盆当天的酸奶给我们喝。酸奶是解暑、清凉的好东西。只要装一肚子酸奶,出去放牧,多热的天都不会出汗。我喝了一大碗,剩下的大半盆,雅图一扫而光。她边喝边叫:好喝,比旗镇里的冰糕化成水还好喝。从那以后,她每天一盆,喝酸奶成了她的享受,看她喝酸奶也成了我阿妈的享受。

  看到阿妈高兴,我也高兴。阿妈是一个没有快乐,也没有忧伤的女人。我们家里除了马、牛、羊、狗,就是我们娘俩。阿妈永远是很勤劳地干活,脸上总是那样平静。可是我知道阿妈不快乐,她的心里很幽怨。

  我不怪自己,不能让阿妈快乐,我却很听话,很小心,不让阿妈忧伤。我也知道没有用,阿妈的快乐、忧伤与我没有关系。

  我每天的心里很郁闷、焦虑,也是没有原因,就好像身上或者心里有堵着的地方不通畅,要长出一口气,才能感到顺畅一些。放牧的时候,雅图带着狗快乐地追赶牛羊,我就一个人慵懒地躺在草地上胡思乱想。想那个我曾经去过的旗镇,和在图书馆里看到的那些杂志里讲的故事,连那个流淌着臭水的小桥我都每天要想一遍,心里默念着我给小桥起的名字:马鞍桥。还有那个长相古怪的独耳龙,和那个更古怪的神秘的吹水壶的人,我总觉得和这个可怜的人,有点熟悉或亲近的感觉。尤其是想到阿爸心里就有些恐惧和忧伤,他到底去了哪里?我总是充满希望地想,他随时会突然就出现在我们的面前,甚至觉得阿爸就在我的身边。我也总是充满希望地对我阿妈这样讲。

  我几次和雅图讲起旗镇,竟然好多地方她都不知道。真是奇怪。我在牧场放牧,老师说整个牧场有方圆几百里,每一条河流,哪里是沙漠,哪里是高草,哪里夏天会开满马兰花,哪里有树,哪里有坟墓,哪里冬天的鸟群多,哪里狼多,哪里有狐狸出没,我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而那旗镇比牧场里接羊羔的大羊圈大不了多少,她生长在那里竟然不知道。她是不有点傻呀,我就是觉得雅图有点傻。

  埋完拴马桩天空就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来。雨过天晴,阿妈就说要带我和雅图去捡蘑菇。雅图又兴奋起来了,我们拿上筐和铲子就和阿妈出发了。每次下过雨,我们去捡蘑菇,回来都会有一顿美味的好生活。

  雨后的阳光照射在草原上很毒辣,马圈的后面成堆的马粪,婆婆娑娑地生起无数伞状的白蘑菇来,一堆堆,一簇簇。这些蘑菇很快就变颜色,由白色变成黄顶黑干,收起伞状便生起很多蛆虫和蚂蚁来。马粪散发出浓烈的味道,这种味道我觉得不是臭味,也就是陈腐有点发霉的草味。我很喜欢闻,这个味道是我在旗镇那段日子,对牧场最真实的回忆。

  阿妈说马粪蘑菇不能吃,不是有毒,也没有大粪味道,但是它毕竟是从粪里长出来的,从来没有人吃过。她不让我和雅图去捡。看着蘑菇又变成了粪土,我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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