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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调》 作者:千夫长

第11章 牧场(4)

  人吃的蘑菇,雨后的草地到处都是,只要发现一个拱起裂缝的草皮,扒开里面就是一窝圆圆的白蘑,很好看也很鲜嫩,顺手在草地里薅几把野韭菜,回家用大酱来炖蘑菇,煮熟了,吃起来就是酱鸡腿味道。往筐里捡蘑菇的时候,我想像着这一筐有点生土味道的白菇,散发出了鸡腿味道,就流出了口水。幸亏我这丑态没被雅图看见,否则看见了又会被她嘲笑。

  雅图陶醉在捡蘑菇的快感里了。阿妈为我们拿着筐,指点着雅图捡,同时还帮她解答疑难。阿妈告诉她,地上那个裂开的土包是刚才打雷劈开的,扒开那里就会有一窝白蘑。按照阿妈的指点,雅图每次都能获得丰收。

  我对这一窝一窝小蘑菇已经不感兴趣了,就离开了她们,要找一个大的蘑菇来给他们惊喜。我光脚丫趟过曲水河,在北河边,钻进了一个很高的,牛羊不吃的灰白色的艾蒿丛中,这里阴凉又不潮湿。凭着直感,我真的发现了一个大白蘑菇。我就喊阿妈和雅图快点趟过来。

  这个大蘑菇,刚把大土包上面的土拱裂开一道小缝,就被细心的我发现了。从缝里看白白的一整片,我断定是一个大蘑菇。雅图跑过来就抢着要我让给她来挖。阿妈说:你们不行,我来。这是一个马粪包。

  马粪包我知道,是药。我们家里常年备有,身上有了出血的伤口,阿妈都要给我上一些马粪包的黑面面。据说这东西只生长在草原上,还很罕见,不是谁都能捡到。

  阿妈很小心地用铲子刮掉上面的土,露出了一个足球那么大的一个大白马粪包。阿妈把它切断根,捧出来,怕太阳晒,小心地脱下衣服包了起来。雅图说:这么大的蘑菇,我们一顿都吃不完。

  我说这不是蘑菇,不能吃,这是马粪包,是药。

  阿妈说马粪包也是蘑菇,也能吃,只是舍不得吃。

  马粪包放在篮子里,篮子就满了。阿妈说赶紧回去吧。我和雅图抬着篮子快步走在前面,阿妈紧跟在后面。我们带着丰收的喜悦满载而归。

  回到家里,阿妈紧忙在羊圈的顶棚上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就把马粪包晾晒了起来。

  我阿妈的大酱很咸,野韭菜酱蘑菇又太香,我吃得很多。半夜里,我就爬起来跑到外屋,去水缸里舀喝水。迷迷瞪瞪地就碰上了雅图,她就和我抢水瓢。我们家的屋子多,阿妈把我们分到两个屋子住。夜里抢水喝,阿妈也醒来了,我看到她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看着我们闹。阿妈本来是不开心也不痛苦的人,自从雅图来了以后,我经常看到阿妈会面露开心的神色,那时我的心情也会很兴奋。我故意让这种玩闹加大、延长。雅图也是人来疯,你越和她闹,她就越和你闹。正高兴着,阿妈就会突然阻止我们往下进行,她平静地说,好了,够了,睡觉吧。

  躺在床上我总是很扫兴,猜疑阿妈看穿了我的伎俩。我就恼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让阿妈多开心一会儿。这些道理是我从旗镇回来以后想明白的。虽然很多事情我不是很明白,但是经历了这一段去旗镇,我开始会想很多问题了。

  我和雅图每天都到羊圈的棚顶上去看马粪包晾晒的情况,遇上阴天下雨,就用一个饮马的水桶盖起来。马粪包一天一天在发黑、发干。我们眼看着它身上的水份,被阳光蒸发,在缩小。阿妈说:要里里外外彻底晒干,最后外面是一个黑色的硬壳,里面满是黑色药面,这个马粪包就制成了。这么大的一个马粪包,够全牧村用上一年了。

  有一天,我和雅图爬到羊圈棚顶,发现马粪包自己竟然在动。雅图害怕了,不敢往前走。我上前看到马粪包有些塌陷,并出现了一些裂缝,裂缝里竟然爬出了很多白蛆。我就叫雅图去喊阿妈来看。阿妈上来了,心疼地说:生蛆了,白瞎了。她让我用刀子切开马粪包,里面不是我们期待了几天的黑药面,是满满的白蛆在蠕动,看得人心里发麻、身上发冷、直恶心。

  雅图问阿妈:咋办?

  阿妈说:不能要了,咱们下去,扔在这里喂鸟吧。

  一会儿,一群灰色的野鸽子飞来,落在羊圈棚顶上,咕咕地叫着吃了起来。吃饱了,就心满意足地忽闪着翅膀,在我家的上空盘旋一圈飞走了。我再爬上去看,一个肥大的马粪包就剩下一张破碎的黑皮了。

  雅图倒是每天都兴奋,她不了解我和阿妈的内心世界,和我们的家庭秘密,她觉得我们是一个清净、善良的家庭。我们总是互相嘲笑。我嘲笑她对牧场这些东西的惊奇和夸张喊叫,她嘲笑我对旗镇的迷恋。

  假期里,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苦闷时,我就用牧羊铲捡干牛粪块,击打那个枯死多年不倒的一个榆树桩。榆树桩很粗,下面有一个树洞,土拨鼠在里面钻来钻去,冬天还会有狐狸藏在里面。草原上的老榆树都是树精,据说活在沙漠上三百年不死,死后三百年不倒,倒下三百年不朽。我用牛粪块击打的这个老榆树洞,不是一棵树的洞。有倒下的老树,有站立枯干的朽木,有生机勃勃的活树,它们都纠缠在一起形成了这个树洞,我不知道这个洞有多少年了,只是感觉到那个树洞里很深、很神秘,总有一种力量在吸引我,但是我不敢爬进去,也从来没有爬进去过。

  虽然生长在草原,其实我不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我说过了有时我胆小如鼠,平时,一个人在草地上走,最怕见到的不是狼,而是黄鼠狼,一见到黄鼠狼我就会在高草地里惊慌奔跑。这都源于在家里,听了太多阿妈讲黄鼠狼附体的故事。那个神秘的树洞,我更怕里面有黄鼠狼。

  击打树洞,我每次都要打完九十九块,我一边数一边打,很在意打进去的数量,最后打进树洞的是单数,还是双数,也总是决定我的心情,是单数我就会感到很高兴。我曾经有一天把九十九块全部准确无误地击打进了树洞,那天心情真是舒畅,我狂叫着,围着老榆树奔跑,然后躺在草地上打滚。

  现在放牧有了雅图,我就不用跟着羊群走了。我跟雅图说:你赶着羊群绕曲水走一圈再回来,我给你烧苞米和豆子吃。我去农垦队的苞米地里掰了四穗带着红樱的苞米。这是知青和老农垦种植出来的杂交品种。我特意选了皮黄的老苞米,老苞米用火烧着吃才香。我扒开一层层黄色的、绿色的、白色的苞米皮,里面露出颗粒饱满的苞米,金黄闪闪。摁一摁苞米粒,里面的灌浆已经长得很硬实。

  我找来榆木棍,插在苞米上,然后把苞米插在一块不长草的碱土地上。在苞米上摆上干牛粪,用干草和树枝点燃。我又去黄豆地里抱来一捆结满豆荚的黄豆秧,放在牛粪火上。一阵狼烟翻滚,焰火中发出哔哔剥剥的爆响,然后就是牛粪飘香,接着就是烧烤苞米的香味、烧烤黄豆的香味。我不用回头看,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跑步声,是雅图闻到了味道,她把羊群交给了黄母狗和图图,在往这里跑。

  我用一根粗大的榆木棍子,拨开火堆,火星四溅,露出了四穗烤糊了的苞米,黄豆荚不见了,化成了灰烬。我从碱地上拔下苞米,和雅图每人两穗,就啃了起来。雅图第一次吃牛粪火烧苞米,低着头一口气就啃了一穗,抬起头来,鼻尖和两个嘴角就长上了黑胡子。我笑她,她根本就不在乎,接着就啃第二穗。啃完连脸上都长了黑胡子。她把肯光的苞米棒子,远远地抛了出去,意犹未尽地问我:你不说还烧了黄豆吗?

  我说黄豆已经烧成了灰,你到牛粪灰里去找吧。这时,牛粪灰里的火星都已经熄灭,灰还是热的。雅图用手扒灰烫了一下,站起来骂我坏她:灰里就没有黄豆,你故意坏我,让我烫手。我找来一根榆木棍,扒开灰,露出了一堆堆烧熟了的黄豆粒。我说:你们旗镇的人就是无知。

  雅图已经不顾一切了,扒着牛粪灰吃黄豆。她说,烧黄豆比烧苞米还好吃,我们应该先吃黄豆,后吃苞米。灰慢慢地凉了,雅图把吃不完的黄豆捡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她从灰堆里站起来,整个脸都是黑灰了,还热得流起了汗,一张笑逐颜开,心满意足的花脸。在我无所顾忌的屁声中,她也羞涩地放起了屁。这是吃烧黄豆立竿见影的效果。

  我今天感觉很好,吃完就要运动,我要给雅图表演往树洞里扔牛粪块。可是,她却不太感兴趣,好像很勉强地坐在那里看,我的情绪马上受到了影响。刚打还不到十块,竟然连续三块打到了外面,有一块竟然偏离出了树洞很远的地方,惊吓了一只正在闭目养神的乌鸦。那乌鸦忽闪着翅膀,很难听地叫了几声,就又落到另一处打盹去了。

  我有点沮丧的样子,偷看雅图,她那张肥胖的花脸上嘴唇已撇成了弧形,显得很不屑的样子。我再往下打,情绪越来越低落,打出十块八块,才偶尔能进一块,还显得有气无力的样子。我有点灰心丧气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仰望白云蓝天,全身虚脱,肚子鼓胀,好像连屁都放不出来了。

  雅图站起来晃着脑袋去追赶牧群了,还说我吹牛没边没沿,天底下谁也不会把九十九块牛粪全部打进老树洞,不用说站在那么远的地方,就是站在树洞口往里放,也会掉出来几块来。就像吃饭掉饭粒一样。你这水平,我看一半都打不进去。

  雅图走了,还把我嘲笑一顿。我抓起一把草就塞进嘴里猛嚼,草里有一股甜甜的汁儿,好像流进了我的胃里,我一下感到全身充满了力量,吐出满嘴的草沫子,放了一串空旷悠扬的屁,就继续打。连续十几块牛粪,一口气都让我打进了树洞里。每一块都威猛得带着风声。

  我挥汗如雨,想喊雅图来看一下我的真本事。远远地,雅图挥动手臂吃着兜里的黄豆,领着狗,赶着羊群已往家走了。

  我喜欢到废弃的羊圈去套臭姑姑鸟。这是一种头上戴着黑色凤冠的鸟,长着芦花白羽,白肚皮,脖子上长有两圈闪闪发光的羽毛,一圈红色,一圈绿色。发出节奏感很强的叫声:糊饽饽、糊饽饽。这种鸟长得很好看,也没有臭味,但是却有一个很土气的臭名字叫臭姑姑,显然是名不符实。鸟的眼睛蓝莹莹的,很纯净。鸟眼虽然好看,我却不敢仔细看。我怕鸟的眼睛看我。其实,我很怕动物的眼睛看我。马眼、狗眼、羊眼、牛眼、兔眼、狼眼,我都是很恐惧的。无论它们露出的是善良的眼光,还是凶狠的目光,我都怕。尤其是这鸟眼目光迷离,却更令我胆怯。

  这鸟还是传说中的一种鸟。鸟的前身很悲惨,是一个美丽的蒙古族小姑娘。她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生活在哥哥家里。嫂子是一个黑心刁蛮的女人,她对小姑娘经常凌辱和虐待。她的孩子们效仿阿妈也歧视小姑娘,叫她臭姑姑。一天,哥哥出去牧羊,小姑娘把锅里贴的一锅饽饽烧糊了。嫂子竟然一顿棍棒把她狠心地揍死了。

  哥哥回来前,嫂子和她的孩子们,就慌忙地把小姑娘扔到了一个废弃的旧羊圈里。哥哥回来找不到妹妹,就逼问嫂子,嫂子撒谎说小姑娘跟牧马人跑了。后来他的一个孩子说出了真相。哥哥到废弃的羊圈里去找,却不见了妹妹的尸身。只见一只美丽的鸟,站在颓废的墙上不停地冲哥哥哀怨地叫:糊饽饽、糊饽饽。

  这只鸟就是他可怜的妹妹。小姑娘已经化作了一只鸟,被打伤的脖子上流血的地方长出了美丽的羽毛。她在向哥哥讲述冤情,为自己讨公道。他的孩子们也认出了这只鸟就是姑姑,他们就喊她臭姑姑。

  后来这只鸟就在废弃的羊圈里住了下来,在断壁残垣间黄鼠狼留下的洞穴里,下蛋孵窝,传承后代,一辈一辈,叫着:糊饽饽、糊饽饽,为自己讨公道。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阿妈讲这个传说。那时我从来不把它当成一只鸟,觉得它就是自己的同类,一个美丽的蒙古小姑娘。每次听完故事,我就悲伤地想:这传说没有完美的结尾,小姑娘已经变成了鸟,再也不能还魂成人,也根本讨不到公道。现在长大成人,我会思考了,觉得鸟就是鸟,对那个传说很怀疑。那个蒙古小姑娘如果真的变成了鸟,那也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看鸟那样自由飞翔,我觉得做人不如做鸟。况且,这个鸟没有那么可怜、悲惨。它晃动着头上的那只凤冠,叫起来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像是在喊冤、讨公道。我怀疑那个悲惨、可怜的小姑娘的故事,是人们强加给鸟的。可是人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故事是阿妈讲给我的,那么是谁讲给阿妈的呢?这个故事肯定不是阿妈编的,因为别人家的孩子,他们的阿妈也都给他们讲了这个故事。也就是说,这个故事不是我们家的,是我们科尔沁草原的。

  不过,这个臭姑姑也确实不简单,它不是那种吃草籽和小虫的鸟。它专吃马舌头,也就是我们说的壁虎。老师说壁虎是益虫,每天扑捉大量的蚊子和蚂蚁吃,是我们人类的朋友。

  其实这个益虫朋友,我们对它并不友好。我们在学校常常喜欢切掉壁虎的尾巴来玩。在我们学校的后面,是一个很高的沙丘。下课了,我们就喜欢到那里去玩。每次来到沙丘前,谁也不准往上爬,先是观察壁虎留下的一串串小脚印,然后寻踪觅迹就把它逮住。我们用铅笔刀把壁虎的尾巴切下来,放在沙土上。壁虎的尾巴就像蛇一样,激烈地跳动,一会儿,沙土上就被尾巴扫出一个圆圆的坑来。有时我们会把十个、八个尾巴同时切下来,进行比赛,看谁的尾巴扫的坑大。没留级前,我们班的班长云龙,能够得到全班的敬佩,就是有一次,谁也没带刀,他急中生智,用嘴把抓在手里的壁虎尾巴咬了下来。在比赛中,他那只尾巴跳动得最激烈,把沙土都扬了起来,最后得了冠军。回到班级,班主任包老师正巧提议让云龙当班长,大家举手,全票通过。当时,当选的云龙笑着的嘴唇上还带着壁虎的血迹呢。云龙还夸张地说,壁虎的尾巴被咬下来,在他的嘴里跳动,劲头很大,差一点钻进喉咙,进到肚子里去。从那以后,我就惧怕云龙,他总是给我一种恐惧感。当他冲着我张嘴说话的时候,我总怕会有一条壁虎的尾巴从他的嘴里跳出来。

  我们虽然这样玩人类的朋友壁虎,但我也不厌恶专吃壁虎的臭姑姑。反而我觉得这美丽的大鸟很吸引我。看见这种鸟,我就想抓。今年放暑假,我也和别人学会了给臭姑姑下套。我是用马尾巴毛做套。先是在马圈里拽几根很坚硬、结实的马尾巴毛,然后做套。每个套只用一根马尾巴毛,一端打成结,留出一个小套,将另一端穿进小套里,就成了一个大套,拴在一根榆树棍上,把套下在洞口,牢固地插进墙里。一般根据洞口的大小,要下三到五个套,不给鸟留下任何能钻进去的空隙。要进洞就只能把头伸进套里,我是为臭姑姑这样设想的。这也是我的愿望。

  可是,臭姑姑却不这样想。所以,我总是套不住那鸟。我费尽心机下的套,每次都被臭姑姑用尖利的嘴巴轻易的就叼开。即使我绞尽脑汁,把臭姑姑进洞的各种可能都想到了,而且还做了伪装。结果,臭姑姑根本不以为然,仍是进出自如,把我的套一个一个都扯出来,连我的伪装都给我揭露出来,好像那鸟的智慧很高,比我还聪明。那鸟事实就是比我还聪明。一次一次的失败,让埋伏在附近高草里的我,总是梦想难以成真,我就显得特别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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