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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调》 作者:千夫长

第13章 牧场(6)

  这是家里的大事,我没有推托的借口了。我想说我去,我又饿又累,也真跑不动了,再说我去,色队长也不会给我面子,恐怕请不动人。雅图又去了同学家写作业、玩羊拐骨去了。我别无选择,无奈地退出了房门,把书包扔在了牛粪车上,饥饿地坐在车沿上,透过窗户,看着狗蛋那个家伙在炕上快乐地吃喝。

  那家山西的关里人很奇怪,女人生孩子死了,他们说这个孩子命硬,克死了亲娘,要给他起一个癞名字,他才能自己好好成长,不再克死亲人。于是,就起了这个名字叫狗蛋。平时没有多想,现在我无聊地坐在车沿上,用我作为一个念过两次六年级的中学生的文化水平,来想这个名字,我觉得起这个名字很有问题。狗蛋,就是狗下的蛋,他作为一个蛋,生下他的就是一条母狗。但是,他妈妈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为了生下他,连性命都失去了,最后却变成了一条狗,一条母狗,这是对他妈妈的怀念,还是诅咒?他的名字叫一辈子,他妈妈就会被他骂一辈子。如果把狗蛋理解成狗卵子,就是狗的睾丸,就要被公狗用两只后腿夹一辈子,那就更没有出息、更窝囊了。我感到好笑,就心情轻松,不太紧张了,也就不太恐慌了。我就想这家山西的关里人是不是有点傻,反正做出这事儿来,和我们草原人差一个节气。我坐在车沿上,肚子饿得咕咕叫,心中愤愤不平,真想下去把这小子揍一顿,打扁这只狗蛋。我虽然和同龄人打架不太厉害,但是打这小子却是轻而易举。但是我没有动,放弃了这次机会。我想的这些事情也没有和任何人说,和我的秘密一起仍然藏在心底。

  狗蛋那小子可能吃饱了,睁圆的小眼睛也眯了起来向外看我。他喊我进屋去吃饭,像个小主人一样。我摆了一下手,说:你吃吧,我不饿。他又从炕上跳下来,往门外冲说是到勒勒车上来和我玩。我大声吼叫他:你进去做好,不要出来。狗蛋吓了一跳,慌忙又跑回屋里坐到了炕上。狗蛋害怕了,不敢用小眼睛看我。正合我意,不说话,也不看,我就和他屋里屋外这样对峙着。

  色队长他们帮忙,阿妈很晚才把断腿的黑白花母牛拉回来。她见我坐在外面的车沿上,就问:狗蛋吃饱了没有?

  我说他快撑死了,我快饿死了。

  我阿妈不信:你还没吃饭?

  我说没有。

  她也没理我,进屋发现我真的还没吃饭,就领着狗蛋出来要送他回去。阿妈说,本来要你去送狗蛋回家,你进屋吃饭吧,我去送。

  阿妈走过来摸一下我的头说:头不热,没病,孩子你傻了吗?怎么不知道吃饭?

  狗蛋吃得沟满壕平,显得很快乐。他眯着小眼,左手拉着阿妈的手,右手竟然伸过来拉我的手,还挺亲热。我很惊慌地躲开他的手,跳下车就往屋里跑。

  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就像被赦免了一样,冲进屋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狗蛋似乎很有兴致要留下和我玩。阿妈硬拉着他的手走出了大门。她对狗蛋说:孩子你吃饱了就先回家吧,阿蒙哥哥还没吃饭,你明天再来和他玩。

  我吃饱了,阿妈还没回来。我心里就有些愧疚了。阿妈去抬牛,那么晚,那么累回来,到现在也没吃饭,我却不能帮她。我觉得自己很怪,我为什么每天会活得这么心惊胆战?

  我心里就这样装着我的秘密。后来雅图就跟我叫起了劲儿,走到村东头她就直接走,我还是从前头绕着走。始终我也没有告诉她为什么。如果是背着书包还好说,我虽然绕道,可以跑步很快就能撵上雅图。我们晚上是把马、牛、羊合着群赶回来,如果雅图赌着气自己在前面走,我就赶着畜群绕着走,如果是她赶着畜群走,我就飞跑着先往回奔。赶牲畜进圈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羊群还是比较顺从的,大多数都能跟着头羊进圈,牛群就不太容易了,它们在外面自由一天了,也吃饱了,不喜欢被圈进圈里,限制自由。它们吃了一天草,晚上回来进圈之前要先饮水,喝完水,羊先进圈,牛就会炸群,到处跑。我们就要在几个方向拦截。这是一天最辛苦劳累的活计。阿妈和家里的狗都要全体出动,帮助拦群。

  雅图这头小母牛好像就是母牛投胎转世,她来了以后,牛群变得驯服多了,只要她吆喝,就能顺利地把牛圈起来。当然还有忠诚的图图配合。我阿妈这时总是会对她露出赞赏的目光,冲着她说:绑紧栏门,进屋吃饭吧。干完活,雅图总是要和图图搂搂抱抱地玩一会儿,才能进屋。

  每天绕路之后,又汇合的时候,雅图就像牛一样用肥大的额头,往我的身上顶一下说:你像公牛那么犟,为什么要绕道走?

  看雅图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样子,我还是不想告诉她。

  雅图问得有道理,走得也有道理。我们家和狗蛋家是一条直路,直接走下去就是一片十多里长的草原,我们叫东塔拉,穿过东塔拉就是我们的学校。我们这里不像旗镇,没有阻隔,十几里路,看得见房屋和炊烟,却听不见狗叫。这样的距离,我们习惯叫一猫腰就到,很短,很快,当然是指在马背上。走路是要走出汗才能到。雅图每天和我来回走路,上学放学累得精疲力尽,她当然希望走捷径。

  新学期开学了,我终于升到了七年级。牧场中学开始走五七道路,开门办学。七年级三个班分兽医班、草原班、歌舞班。歌舞班都是文艺骨干,据说将来毕业可以选拔到部队当兵,或者到旗歌舞团当演员。歌舞班的女生学习成绩普遍不好,但都爱美,也长得很美。她们好像都有美好的理想,进了歌舞班就好像已经离开了草原,一个个都飘飘然的样子;草原班是学习在沙漠里种草、栽树,每天风吹日晒,是最辛苦的,班级里一些学习成绩不好的男生居多。这些男生就是想在学校混到毕业,其他的理想就没有了。

  我上了兽医班。雅图也学我一起报了兽医班。我们的家长都是旗歌舞团的,所以就不太看重舞蹈班的那种理想。我和雅图的成绩都算中等以上,雅图比我还强点。所以都不算学习不好的学生。另外据说兽医班毕业之后,能正式当上兽医,不但有了一份清闲的工作,还等于拿上了旱涝保收的铁饭碗。我想这就应该是我的理想。

  我和雅图又是同级、同班。现在不同座了,她由于酸奶喝得太多,长得又肥大了一圈,就继续留在了最后排。学校大会上,小个子满达校长充满激情地宣布,我们的班主任是包老师。这是一个不幸的消息,这个外号叫包大卵子的包老师,还继续当七年级的班主任。我还是没逃出他的手心,心中有些不悦。不过,满达校长因为是大学畜牧学院兽医专业出身,对我们班格外青睐,他说还要亲自给我们班上课。这倒让我有了期待。满达校长不但是学校最有权利的人,还是最有学问的人。

  我们还是喜气洋洋,穿着阿妈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来学校报到。热屁股刚刚坐上冷板凳,包大卵子就进来了,为了抚平又和他遭遇在一起的挫折感,我在整个七年级,在心里和背后都叫他包大卵子。当然当面我还是有点胆怯地叫他包老师。

  包大卵子宣布说这学期教材还没有到,我们这个班也不需要教材,教材都长在公马的两条后腿中间了。他就让每人按书费交五块钱,然后就发给我们每人三把刀,让我们回自己牧村里,去找村里的兽医实习骟马。

  包大卵子认真地嘱咐我们,如果有成绩,一定要当天就把他的下酒菜,也就是割下新鲜的马卵子,带回学校交给他。谁交的多,就给谁的分数高,这就是考试。都回去吧,孩子们,现在是秋天,秋凉气爽,正是骟马的好时节,我把酒杯倒满等着你们。

  我和雅图每人拿着三块铁回了牧村。三块铁就是三把刀,第一把宽大的片状,是去毛的;第二把条状很锋利是专门做切割的;第三把严格地说是长条钩子,勾子口上有利刃,是伸进里面切断输精管和输卵管用的。

  回牧村实习骟马,迎合了当时学校大墙上写的标语:计划生育不但人人要搞,马也要搞。

  我们先向兽医吉图报道,吉图是包大卵子的三弟弟。他告诉我们先到每家每户去问问,先登记谁家要骟马,先找公的。我和雅图就开始挨家挨户去询问、登记,你们家有公马没有?人家说没有,我们就很失望地走了,又充满希望地去问另一家。惹得这家狗追出来叫,那家狗迎出来叫。狗叫声连绵不绝,一片混乱。

  有一个老光棍很和善地对雅图说,姑娘,我家里有公人。雅图傻乎乎地问人家:骟了没有?

  那家伙还是很和善地说,没有,就等着你的肉刀子。

  雅图没有听懂,她说:我的不是肉刀子,是老师发给的铁刀子。

  我想了一下懂了,他这个下流的家伙是在骂雅图,还想占她的便宜。

  那老流氓说:我要的不是老师发的铁刀子,是你阿妈发的肉刀子。

  雅图很认真地说:我阿妈没发给我肉刀子,她不知道我学兽医。

  我很恼恨这个老流氓,却不敢惹人家,就拉着雅图往外跑。人家都放狗追了出来,雅图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还怪罪我,为什么要急着走,人家都说没骟了。我说傻瓜,你敢把那个老流氓的卵子割下来吗?雅图这才明白。

  我们接着挨家挨户走,如果询问人家说你们有公马吗?人家说有,我们就马上面露喜色。我们就问骟了没有?人家说骟了,我们还是失望地走了。人家说没骟,我们就很惊喜说义务给他们骟,我们是牧场中学兽医班的,回到村里实习,牧村里吉图兽医是我们的指导老师。我发现我们这个牧村里的男人,几乎没有一个会正儿八经说话。不是说流氓话,就是说狠话。

  有个叫韩舍楞的马倌,他睁着猩红的醉眼,围着我转了一圈,一把手抓住我的裤裆,轻蔑地说:你自己的小卵子还没长成,就要来割马卵子,你小子别遭报应。

  我痛得差点断了气,雅图上前一把推开韩舍楞,拖着我出了他家的马圈。

  韩舍楞在我身后怪声怪气地喊:别相信吉图,那个杂种,会把你的小卵子也割下来炒了下酒喝。

  这一天我们白跑,一个卵子也没割到,开学的第一天就向老师交了白卷,我和雅图都很着急。

  第二天早晨,吉图站在牧业队的门口喊我。我和雅图跑过去,见他已经把一匹白色的小公马拴好。不仅用很结实的缰绳把马拴在桩子上,还给马前后腿都戴上了绊马索。小白马两条后腿绑在一起,尾巴也像女人梳辫子一样,用皮绳向上拉了起来。这个造型显得很青春,后来很多女生都学这个样子,把头发梳成了马尾巴。

  吉图说:小子,动手吧,手不要发抖,这不是切肉玩,卵子是活的,像鱼一样会跑。但是,也不要怕,一刀下去,要稳、准、狠。不要看马,眼睛要盯住卵子,你不是杀它,不会要它的命。不过你剥夺了它的幸福,就是作了孽,下辈子它会找你,你怕不怕?真的怕了吗?别怕,人没有下辈子,就是有了,也可能是它上辈子骟了你,已经作了孽,这辈子还你,我每次都是这么想的。其实人真的有前生也不会知道,世界上除了佛爷,谁又知道自己的前生后世是谁?

  吉图这个混蛋又是安慰我又是吓唬我,我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了。雅图争强好胜,她说这个小公马先让她来骟。我有些急了,吼了一声,滚开,就拿出三块铁,向小公马走去。小公马被绑得很紧,我用手捏着,马卵子像球一样涨了起来,黑乎乎,圆鼓鼓的。

  我虽然第一次亲自动手,但是每年秋天都看骟马,早已司空见惯。

  我按照吉图用一根红绳拴好的位子,一刀下去,鹅蛋大的马卵子就从卵囊里钻了出来,像一只猛然睁开的巨人的眼睛。由于紧张,用力过猛,卵子也被我划开了,有一些白脓,从里面向外流了出来。我全神贯注,却听雅图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地喊了一声:原来白脓是藏在这里。

  我接着就挥刀果断地将马卵子割掉了,干净利落。但是收刀的时候,我还是紧张,手一抖,把马屁股割出了一道血口子。我下刀的时候,看到了马屁股上的皮肉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看来它很疼或者很痛苦。马晃了一下头,回头看了我一眼,很幽怨,却很坚强,连一声嘶鸣都没叫。我在马的眼睛里看到了我变形的脸,我知道这马记了我的仇,我给它断子绝孙的深仇。我心头一沉,一道黑影压向心间,我想到了报应。接着,吉图却很兴奋,他指手划脚,发号施令,雅图给我帮忙,给马的刀口缝针、上消炎粉和马粪包。

  血差不多止住了。我沮丧地蹲在那里看着那匹骟马。我想到了传说中的太监。雅图忙开了,她把小白马的尾巴和鬃毛,都编成了她头上扎的那样的小辫子,很认真,很整齐,看起来挺漂亮的。然后就在小辫子上绑上五颜六色的布条,给马的脖子上还戴上了一串铜制的狮子头铃铛。

  吉图把拴在马身上的绳子都解开了,他说,把马牵出马圈,要不停地遛,不要让它停住,不能趴下,不要走快,慢走。然后拎着割下的马卵子说,你们遛马去吧,我要回去喝酒了。

  我站起来去抢马卵子说:吉图大叔,不行呵,马卵子你不能拿走,我们要拿回去交作业。

  牵着马的雅图也说,包老师说那是他的下酒菜。吉图很恼怒,让我那大卵子哥哥吃他自己的卵子吧。他晃动着手里的马卵子,一群狗在前后机警地盯着他手里的目标。我看没希望要来了,况且还有那些狗在跟着,就放弃了,和雅图拉着马去遛马了。

  我们实习的第二天又交了白卷。

  第三天开始,我们不去找吉图了,我和雅图决定自己干。我虽然内心惶惑、胆怯怕遭报应,但是还得去,我们是在学习。不用说将来的铁饭碗,既然当了兽医班的学生,不可能连骟马都不行,现在的实习就是在做作业。这一天,我们成功地骟了一匹公马、一匹母马,还顺便骟了一头公羊。骟母马的时候,我差一点把马的肠子用钩刀割断,最后是雅图接着弄完缝好的。今天才发现,在这方面,雅图胆大心细,比我有天分。我打心里服她。但是,又有点为她担心,看她这粗壮的身体,拿着刀子的凶狠劲儿,怕她将来会有大报应。

  回家的路上,雅图拎着马卵子和小一些的羊卵子,得意洋洋,边走边唱,很狂妄。我就感到有些烦躁。路过一家门口,我快跑几步跑到前面,向那家门口扔出一个土块,一条狗从门里马上就凶狠地追了出来,刚好这时雅图走过来。狗就向她扑了过去。雅图好像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扔向我,狗又奔着衣服追向了我。我正在幸灾乐祸看热闹,毫无准备就被狗扑到了。

  狗扑倒了我并没有咬我,我躺在地上不动,没有反抗,狗就觉得很扫兴,立刻丧失斗志,掉头就跑了回去。狗跑了,我也没起来,我有了重大发现。雅图以为我被狗咬坏了,待狗走了以后,就呼喊着我的名字跑了过来。她过来就给了我一脚。因为她看见我正趴在一盘牛粪那里抓屎壳螂呢。我让雅图也趴下看屎壳螂搬家,我说这些屎壳螂比人都聪明,你十个傻雅图都不如一个屎壳螂。雅图又补给我一脚:我才不玩,再聪明都是臭虫子。我不理她继续玩。这时又一个人蹲在了我的身边,他说:您这干嘛呢?您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玩牛粪球子,脏不脏呀?

  我抬头看见是牧业队新来的马倌,天津知青赵援蒙。我说你趴下来看嘛,他们推出的粪球,比人团出来的都圆。这些家伙可聪明了。

  赵援蒙也来了兴趣,趴下和我一起看,见漂亮的还用手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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