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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的獒》 作者:郭小冬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冬天的饮马滩毫无理由地疯长着金色的芦苇。本该老死的芦苇和咸草,却像冒失的莽撞的少年在荷尔蒙的刺激下长出满脸的青春痘那样,一年一度如期而至的霜冻,并没有让饮马滩疯长的芦苇和咸草有丝毫的收敛,相反,每天的潮汐却使饮马滩变得更加滋润和温暖。太平洋冬季的暖风,吹刮着饮马滩无边的芦苇、咸草和红树林,潮汐丰富的馈赠,又不断膨胀着红树林的气根,饮马滩上的万物便在这一年冬天,迅速地疯狂地舒展开来,连一年一度如期而至的候鸟,那些美丽的白鹤、红嘴巨鸥和银鸥,也比往年来得更多。

在饮马滩通往灯塔的滩涂上,每当黄昏,落日在滩涂上幻变出无数光晕与回光时,成片成群的候鸟便欢快地啄食。它们肆无忌惮地跳跃着,欢叫着,开怀地觅食、交颈、摩挲着对方,全然不理会潜伏在红树林或芦苇丛中狩猎者的小船,小船上的枪管。它们知道,这枪管是对着那些绿头海鸭的。

和人类相比,候鸟的善良和仁义近乎神圣,它们之间的友谊,一如圣者的纯美与执著。越是毛色艳丽,模样精致的鸟,就越具有神性的美德。千百年严酷环境的冶炼,没有使它们变得粗俗,反而不断褪去了身上的芜杂,生长出更艳丽的羽毛,更强健的体魄,更纯粹的心性,诸如红嘴巨鸥。它们是饮马滩最热情的过客,每年初冬,它们早早地就聚集而来。当渔船还在远远的太平洋上,它们就已经随着晨曦的寒风,把渔船往近海引航,它们在渔船上空翻飞。

红嘴巨鸥的艳丽是素淡的,似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妖娆。它的额、头顶和长目,先有白色绒毛且杂有细密黑色纵纹,长长的后颈是纯白而柔顺的毛色,围眼、眼后及至耳羽具有黑色的带斑,通体浅灰白色且沾有浅黄色,银辉闪烁,十分优雅贵气。它们借着渔船行驶的气流飞翔,头向大海下望,一发现海水里的鱼,便成群地俯冲直下,若有同伴落入海中,或遭枪杀,它们会聚集在同伴周围盘旋,好像要营救似的,久久不肯离去。每当海上暴风雨来临,它们会兴奋地极速飞行,边飞边鸣叫着。

在冬天的饮马滩看鸟,自己便渴望成为鸟群中的一只,也去飞行。我在远方的眼睛里,也看出了这种渴望。远方有时会长时间地注视着天空中四处翻飞的红嘴巨鸥,翘首昂望中有着一种旷世的宁静。凝视,是远方对鸟群的敬礼。这是最令我惊异的,难道动物之间也有一种相互的敬羡与尊重?正如我对远方,就非常小心翼翼地避免使用动物的指称——“它”一样。

我总以为远方和红嘴巨鸥一样,都是生物中的圣者,都共同地互通着一种圣者的交流与自尊。如飞的奔跑,与奔跑如飞,它们之间究竟有何差别?人类以等级形式制造着人的差距,身份的差距,心的差距,以至于互相践踏,互相残杀,互相掳获,以制伏对方为后快。人们对于生命与生存的认知,远不如远方与鸟的互敬和互爱。

寒风把红嘴巨鸥送向天际,群鸥便给天空增添了暖意,使渔船不至于太过孤寂。远方在饮马滩到处迅跑,红树林和芦苇便兴奋地骚动起来,远方使冬天的风和阳光有着强劲与柔韧的力度,使饮马滩的所有动物、植物早早的苏醒、运动并丰富着情采,而远方自己也因此具有无与伦比的活力。这是每一生存于海边,生存于饮马滩的生物,无法代替的造化。

中尉并不老,也就三十几岁吧,但看起来确实很老。满脸的皱纹,因长期生活在海边,阳光经过海水的反射,带着腥咸把脸灼成桔皮一般。加上他的工作是看守灯塔,夜里不能睡得太熟太死,白天他又要到饮马滩里讨小海,也许是睡得太少,他的眼睛总是布满血丝,在海风和烈日中,他常常眯着眼睛。他几乎长年都穿着一件类似背心的褂子,冬夏春秋,没见他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按说中尉的日子不会太拮据,他一个人过日子,没有家室。他就住在灯塔的底层,一张单人床,几件简单的木质家什,坛坛罐罐,再无什么值钱的东西。几件破衣烂衫,随随便便挂在拉起的绳子上,连衣柜也没有。倒是桌子上堆着好些书,大约算半个知识分子。那年月,高中毕业生就很稀罕,也算得上学富五车了吧!

我家里有许多藏书,所以我对中尉的书颇有几分兴趣。

中尉的书很杂,《格林童话》《傅雷家书》《阿尔杰的末路》《爱情心理学》《古文评注》《反杜林论》《罪与罚》《怎么办》,还有普希金的诗和《毛泽东选集》,再就是几本关于灯塔养护的小册子。一个文学爱好者而已,我这样评价中尉。这些书我家里都有,没什么稀奇。

我所认识的中尉,既平淡又平常,而且十分乏味。他除了每天黄昏准时为灯塔点火,做些简单的维护,再就是去饮马滩赶小海、捕捞些浅海的小鱼小虾,然后到小城里去卖,他的生活日日如是。闲下来就蹲在灯塔旁边一处凸起的礁石上吸烟,那种生切烟浓烈的烟草味,让海风吹得很远。

遇到顺风的日子,我在饮马滩这边,可以隐约嗅到中尉熟悉的烟草味。那浓烈刺鼻的味儿,一经海风的过滤与冲洗,竟有说不出的幽香。像中尉这个人一样,远远看去,是个很伟岸的男人,可是走近,就整个的风刀霜剑,峭拔同时峻立,有几分狞厉。皆因他不苟言笑,也不善表达,沉默寡言,很少有话说,若是没有了远方,没有了远方时时不怀好意的低吼,灯塔除了海涛与海风,就再无别的声音了。

记得第一次到灯塔,是不太久前的事。那天午后,我跟着夏谷在饮马滩里找野鸭蛋。

饮马滩里的芦苇丛中,有许多野生的绿翅海鸭,这些野鸭个子很小,最大也不过斤把,长得伶俐,头和翅膀有非常鲜艳光洁的暗绿色羽毛。每只母鸭都有一个窝,窝通常都在芦苇丛里不被潮水浸到的地方,即使在平潮时分,野鸭的窝也会刚刚好在水线之上。用芦杆和苇叶团成的草窝,稳稳当当地架在芦苇的根茎上,必须钻到高大茂密的芦苇丛当中,才能找到野鸭子的窝。通常,每丛芦苇里都会有一个窝。

绿翅海鸭的蛋很小,像土鸡蛋般大小,夏谷把找到的鸭蛋,拿去跟挑货郎担的九索换花生糖、牛耳朵饼或花炮,一个鸭蛋换一件东西。

九索是个卖零食的小贩,他挑着两个大箩筐,箩筐上各压着一个小巧的木制屉子,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吃食以及针头线脑之类的百货,就是那种走街串巷的货郎,只不过九索通常都围着学校和寮居这两个地方转。相隔半个多小时,你总能在原地又遇到挑货郎担的九索。

九索因为货郎担的八条绳索得名。每只箩筐各系着四条绳索,加上九索本人也瘦得像一条绳索,人们便叫他九索,并无恶意,九索也乐得人们如此相称。他靠着货郎担,养活着老婆和一对儿女。有时在校外的路边可见到九索的家人,有时是他的妻子,有时是他的儿女,守着货郎担,替九索贩卖东西。九索一定是病了。

夏谷是九索的熟客,他总是可以拿各种物品和九索达成交易,几条小鱼、几只螃蟹、若干野鸭蛋,或捕来的受伤的海鸟,用这些东西换回一些很好吃或好玩的东西。夏谷不但有本事弄来这些东西,同时还挺仗义,有好东西总是与朋友们分享,所以,许多孩子总是围着他转。

瘦得出奇的九索对夏谷也很是欢迎,他和夏谷的交易总是很愉快,他总是可以用非常廉价的东西,换取夏谷的东西,夏谷也从不计较。有时九索也乐意把东西赊给夏谷,而对别的孩子,九索可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一分一毫都算得很清楚。

那天我和夏谷一无所获。夏谷说到海涂上去挖石蟹,那种外壳非常坚硬,躲在礁石里的小青蟹,一只半斤重的小青蟹,可以在九索那里换到两只双响花炮。

我到过好多次饮马滩,却从来没敢去过饮马滩临海的那一面,那一面风浪很大,海浪把滩涂冲刷出一洼一洼的沼地,除了赶海的人,很少有人到那儿去。我曾跟着父亲到那儿去打过野鸭,也只是远远地留在靠近河流这边的高地。夏谷胆子很大,他坚持要去那儿,说只要抓两只青蟹,就可以换回四对双响炮,分给我两对,平分,我只要在一边等他就可以。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海涂那边走去。

我们穿过芦苇,从红树林里走向海涂,正是潮水退到底线的时候,阳光开始变得柔和,海上微微有些起风。阔大的海涂空无一人。海涂上的水洼一个一个闪亮着明丽的色彩,像一面面不规则的镜子,散乱在海涂上。夏谷很兴奋,他大呼小叫着,向滩涂中间走去,他不时回过头来,催促我跟上。

夏谷忽然在我眼前消失了,我急得大声呼喊他,却没有任何动静。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我眼前急速地飞过,原来是夏谷,他正踩着一只泥橇,从红树林里飞奔而出。他在海涂上转了一圈,回到我跟前:“雷公,怎样?”他不无炫耀,我正诧异他何以有泥橇?他得意洋洋的说:“这是我的战利品!从日本鬼子那儿缴获的。”原来,这是他几天前捡到的。“我知道是谁丢的,不想还给他们,藏了好几天了。怎么样?不错吧!”

“不错,真好!让我滑滑,好么?”我请求他。“你会吗?我载你吧!”他让我半蹲在泥橇上,他在我后面,用脚一蹬,泥橇就在滩涂上滑动起来,在海涂上留下一道平滑的轨迹。

海涂上各种各样的小鱼小虾,随处可见,我们驾着泥橇,在空无一人的海涂上四处飞行,直至夕阳的金光染红了漫漫无边的海涂,我们才专心致志地寻找蟹穴。我们在海涂中央靠近水线的地方,一处微微突起的沙丘上,发现了一个起码藏着好几只大青蟹的沙穴。夏谷兴奋得发狂,他手忙脚乱地动手,用一只巴掌大的牡蛎壳开挖沙穴。

夏谷把手伸进沙穴里,突然,他尖声惊叫,猛地把手拔出来,只见他的大拇指上,挂着一只巨大的蟹螯,那巨蚶紧紧地咬住他的手指。那只巨蟹在危险关头,用巨螯狠狠地咬住入侵者,然后从容地弃螯逃跑了。夏谷脸色煞白,嘴里丝丝地吐气。巨螯任是如何掰它绝不松动,我说把蟹螯砸碎,它自然就松脱了,夏谷不肯,他说砸碎了,九索就不要了,蟹没抓到,蟹螯也可换点东西呢!

天色暗淡下来,我们突然发现,除了脚下的沙丘,四周已是一片汪洋。原来刚才我们进来时,正是大潮退尽,开始涨潮的时候,大海非常狡猾,退潮大张旗鼓,山呼海啸,无限张扬,涨潮却是悄无声息的隐秘,令你毫无警觉的轻曼,许多人都是惨遭潮水的戏弄而丧命。我们现在已经走不出去了,饮马滩完全让海水隔断了,泥橇也不知让海水漂到哪儿去了。灯塔在远远的地方闪烁着灯火,我惊惶失措,夏谷也没了主意,我带着哭腔问夏谷:“怎么办?”

海水已经漫上膝盖,脚底下的沙丘开始流动,天色明显暗淡下来,四处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寮居那边的灯火像萤火虫像鬼火,风随着潮水,一阵紧似一阵。

涨潮虽然缓慢但是很猛,我知道不用半个钟头,海水就会把我们完全淹没。这里距离饮马滩最近的地方至少也有两千多米,水流很急。

一向天地不怕的夏谷这时也显得很惊慌,他叫喊赶快游回去吧!我说我游不了那么远的,说着,我下意识地抓住夏谷的手。他突然大叫一声!原来,那巨螯还挂在他手指上,刚才一急忘了疼痛,被我的手一触,他大呼小叫,说痛得钻心。

海水汹涌漫卷,人好像要漂起来。脚底下的沙在不断地流失,有一股力量在拉着双脚往沙里滑去。

“我们会死吧?”我问夏谷。他慌乱地说:“不知道。可能会吧!”我听出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惊惶。

我大声地呼喊起来,夏谷也跟着我呼喊。海水马上就到了胸口,我站不住了,夏谷比我高一点点,我们俩抱在一起,才勉强站稳。我知道坚持不了几分钟,我们就会被漂走。我期望会出现奇迹,涨潮的海水最终会把我们漂向岸边,可我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关乎海流,海流又关乎海涂的地势和周围海岸与海沟的分布情况,在海边生活的人,都知道这些道理。饮马滩临海这边地势险要,海流暗涌无常,常常有赶海的人,粗心大意在这儿溺毙,连尸体都被冲得无影无踪。

夏谷环抱着我的手箍得我胸口作痛。脚下最后的沙地瞬间坍陷了,海水把我们漂了起来。我们本能地松开了紧紧环抱着的手,各自踩起水来。不经意间,一个海浪打来,喉咙里灌进了海水,又咸又腥,呛得喉咙冒火。我一边咳嗽,一边奋力划水,夏谷不时伸出手来拉我。我感觉死期已到,好像马上就要死了。看不见夏谷,我慌乱地划水,喘着气叫着夏谷,叫一声就吸进一小口水。我终于抓住夏谷的手,他一直在我身后。夏谷喘着气,急迫地说:“往那边游,快!”

慌乱中,只见夏谷用牙奋力地咬碎了巨螯,我听见一声巨响,是螯的爆裂声,我瞥见夏谷满嘴是血,他的嘴刮破了,血从手指间奔涌而出。我们相跟着,向岸边一点一点地游去。风从四面八方刮来,我们好像在原地打转,并没有真正游出去。

我开始感到乏力,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眼前是一片黑暗。像渣滓洞,像临刑时分,我恐怖到了极点。我想抓住夏谷,可伸出的手总是扑空。

夏谷始终跟在我旁边,忽左忽右,任由海浪疯卷,他急急地说:“赶快把衣服脱掉!”我手忙脚乱,很费劲地把衣裤全挣脱掉,忽然一阵轻松,但马上又沉重不堪,仿佛有无形的吸力,把我一步步拖向海底深渊。

天完全黑了。大海最恐怖的时分到了。

灯塔在远远的海面上闪烁着微弱的光亮。它射出的光带,在近海处铺出一条微微闪光的大路。

月亮升上来,风好像遁进大海深处。海浪好像也没有刚才那么急迫了。

夏谷比我强壮有力。我一直都听见他喘气的声音,这声音使我没有轻易地沉入海里去。刚才吞进去的几口海水,在胃里燃烧着,嗓子也被海水烧得冒火。

我惊恐而且绝望,没有人会来救我们,如果没有夏谷在一起,我一定早已让海流肆意地冲走了。我伸手想拉住夏谷的手,夏谷喘着粗气说:“不!那一定是一起死的。”他说着还是伸过手来,摸了我一下,他险些沉了下去。

风完全停了,海浪也消失了,大海宁静,海面撒满月光,我知道这是潮平时分了。可是,离海岸好像更远了,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全身冷得发抖,牙齿磕个不停。夏谷突然放声大哭,他猛地扑过来,抓住我的肩膀,我们一起沉到了水底。我的双脚触到海底的淤泥,一种本能又使我奋力地冲出海面,我的手让夏谷抓住了。我们又一次一起沉到海底,我感觉到这里的水深大约有二三人高。我一下子有了勇气,我不能死,母亲还指望着我读北大呢。

我又浮出海面,脑袋胀得发麻,心口像堵了大石头。我四顾寻找夏谷,海面上有微弱的月光。夏谷不见了,真正的惊恐是从此刻开始的。

我突然想起灯塔。

我已经被漂到灯塔的灯光照射出来的海面上,那条海上大路平坦光滑而且温暖。我决心游向灯塔,灯塔应该是离海岸陆地最近的地方,我这样鼓励自己。我已经克服了最初的恐惧,在潮平的海面上,我一边划水,一边留意着夏谷可能的出没。

海上很静,少有的无风无浪之夜。我隐约看见饮马滩那边有隐约的灯光,像是手电筒光,或是小马灯亮。如豆的光点闪闪烁烁,似乎还有呼喊的声音,像是凤卿姑的声音,她的声音非常尖厉,在夜里传得很远。我无论如何要游回去,活着回到凤卿姑身边。

我平躺在平滑如镜的海面上。仰泳,这样省力一些,月光轻抚着我的脸孔,只要这样坚持不沉下去,我就有可能一点一点地游回陆地。我的手突然间触到毛绒绒的东西,吓得我本能地缩回手来。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正在向我靠近,两只亮亮的暗红的眼睛浮在水面上。是什么?我吓得在水里胡乱地翻腾起来。我在沉下去的瞬间,被一个东西顶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抱住了它。像是一个活的躯体,一个穿着毛皮的人。

那就是后来成为我终生的朋友,被称为“远方”的獒。

远方托着我在海里游。

一只舢板,横在我面前的海面上,夏谷蜷缩在船舱里。一个中年汉子,把我拉上舢板。他就是守灯塔的人,人称中尉。

原来,远方一直在礁盘上,对着大海低吼,中尉知道海上有事。

中尉听见凤卿姑的呼喊,他开始顺着灯塔的光带,划着舢板,在附近海面巡视,先是发现了夏谷。

“幸好今夜有月亮,无风,月亮反常的亮。”中尉说,“还有远方,要不是远方,还不知上哪儿找呢!”

就这样,我和夏谷走进了灯塔,走进了灯塔里的中尉。

夏谷见到我的第一句话:“让那只大青蟹跑了,还有那只大螯,真可惜!”他还在想着跟九索的交易,想着九索的双响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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