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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的獒》 作者:郭小冬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在饮马滩,有一种鸟叫太阳鸟,只有食指般大小,像格林童话里的拇指姑娘似的,轻盈俏丽,它常在春天开花时节,在花丛与槲寄生丛中跳来跳去,在树梢发出轻脆的叫声。太阳鸟很爱吃花蜜,所以它常常在花丛中觅食。这是一种最幸福也最高雅的鸟,我只是在每年春天见到它,心想,冬天它们到哪儿去了呢?夏天和秋天也不见它们的踪影,真是奇怪!我想做一只这样的鸟,比做人快活多了。尤其是饮马滩里的鸟,自由自在,有许多美味的小昆虫和小沙蚬啄吃,雌鸟和雄鸟总是寸步不离,双双在花丛中飞舞。饮马滩里的野花只有在春天才开放,夏秋冬三季海风很大,除了长年生的金银花,很少见到别的野花。芦苇花单调而且孤傲,它没有什么颜色,春天时是浅绿色;夏天,花穗成熟了,变得有些浅黄;到了冬天,就犹如枯草一般,任海风无情地刮扫,它也满不在乎。海风扫尽了花穗上结满的草籽,枯草一般的芦苇花便呈现了它最基本的本性,像狼尾巴似的随风摇晃。没有了草籽的花穗显得单薄而又凄凉,难怪电影里有芦苇花的画面,常常不是送葬便是哀声四起。

但是,有太阳鸟欢叫的季节就不同了,野花盛开,海风轻吹。现在离春天尚早,冬至还没到来,但是很奇怪,怎么会有太阳鸟?怎么会有春天的饮马滩呢?

在我沉迷的想象中,这是去年春天的饮马滩。那时,父亲带着我到饮马滩打猎,打绿头野鸭,饮马滩里一群群的绿头野鸭,一窝窝的鸭蛋,父亲用的是一杆双管气枪,他几乎弹无虚发,百发百中。被击中的野鸭子向天空腾飞的那一刹那,伤口飞溅而出的鲜血,在蓝色的背景上,画出了略带留白的轨迹。那是一瞬间的情景,然后,野鸭子便会轻盈地跌落在茅草之中。不知为什么,每当此情此景,在兴奋之余,我会略带惶乱地忧伤,想象着落入草莽中的野鸭子,挣扎着, 溅血的身子最终卧在草丛中的样子。我从父亲的眼中,看出了他对我内心的洞悉,他也许已经觉察到什么,不再言语,收起猎枪,领着我走出饮马滩。

从此,父亲不再打猎,那是我和父亲最后一次去饮马滩。那是去年春天,而现在依然还在冬天。

有一天夜里,我听见父母在闲聊,母亲说到我什么事,只听到父亲说:“亚雷是一个耶稣。”起初我并不知道父亲所指为何,现在我明白了,他是指饮马滩打猎的事。其实,我只是不敢见血,见血就会晕眩,但是,我很喜欢父亲对我的评价。

饮马滩还是冬天,春天的饮马滩只是幻影。父亲已经不可能再到饮马滩来打野鸭子了,也许永远都不能了。我对未来并不抱任何希望,此刻,我倒是幻想着能和父亲,再到饮马滩打野鸭子。

我已经很江湖,一个偷渡过一次的人,一定跟江湖有某种联系。尽管那次偷渡还没有真正开始,但我已经在心灵中给自己记下了一个污点,并把自己当作一个坏人来对待。我已不再纯洁,可是我又以能够靠近无脚蟹,靠近春姑为荣。我想自己变成一个唐九了,是好是坏,我并不明白,有一点可以肯定,现在的我,一定不是父亲所希望的,更是母亲所不容许的。但是,我无法忤逆我内心的冲动和苦闷,我必须这样,否则,我也许会做出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我已经回不去了,已经不可能再回到梦想考北京电影学院,做电影明星,专门演许云峰,演赵丹扮演的英雄人物了,何况还有过被追捕的经历。有时,我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革命者,在危险的追杀中,成功脱险,这种荒唐幼稚的想法,毫无理由同时杂乱地浮现在我的脑际。我被这种亦真亦幻的臆想折磨得很痛苦。

我想如果我手中有一杆双管猎枪就好了——父亲的猎枪已在抄家时被没收了——我会亲手把绿头野鸭子打下来,我会毫不惋惜野鸭子的生命,我会好好地观赏野鸭子的血飞溅成一滩留白的轨迹,或者一滩泼墨似的血渍印在蓝蓝的天幕上,那将是一幅多么令人开怀的风景啊!

仿佛手中已有猎枪,仿佛天空中正传来气枪那轻微的带着唿哨般尾音的砰响,仿佛一群群,而不是一只绿头野鸭的悲鸣和溅血,仿佛滩涂上黑压压一片的野鸭子,在血泊中挣扎着。仿佛我与一切生物,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我仿佛成了一个嗜血的恶魔。

我像吃了有毒的河豚那样,成了一个重症病人,终日在麻木的错乱中臆想着恐怖的来临,而饮马滩的所有传说,都在一点点地印证着我病症的严重,无药可治。问题是那时心里十分亢奋,根本就不想去治。为什么要治?我想我已经成了一个恶人,过些日子就要到海南岛去,和一帮跟我一样,父母都是牛鬼蛇神的人,一起去到一个原始部落里。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是想快快长大,大到像华荣,像无脚蟹那样,可以任意对阿狮发火,把阿狮不当回事,我就够了。

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像火种一样在我心中慢慢地燃烧,焚烧着我内心曾经很圣洁的地方,在那儿烧出一个黑洞。

我举起双管气枪,瞄准太阳鸟,它站在芦苇长长的淡黄的花穗上,轻盈地摇荡着,它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降临。我托举起气枪的手坚决而且稳固,芦苇花穗在风中轻扬,在风中微微地摇摆着,我听见一声撕裂心肺的砰响,太阳鸟飞走了。

我听见母亲微微的鼾声。

非常神奇,我终于找到传说中那个巨大的石槽,这是一个用一米见方的青麻石凿成的石槽,它一半陷在泥里,一半露出地面,石槽里填满了污泥,它就那样躺在污泥和芦苇丛中。是远方带着我走进这片沼地的。远方带着我追踪一只受伤的海鸟,这是一只成年的信天翁,它的翅膀被什么东西弄伤了,它歪斜着身子,拖着受伤的翅膀,扑楞楞地在红树林中穿行。

受伤的信天翁,就落在这个巨大的石槽上。它绝望地爬着,巨大的翅膀耷拉着,淌着鲜血,它不叫,也不呻吟,也许它已无力呻吟。

我叫住了向它扑去的远方,我和远方就站在这只信天翁一米远的地方,它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半睁半闭着渐渐黯淡的眼睛。

我抱起了信天翁,它不挣扎,顺从地站立起来,站在石槽的边缘上。我惊奇地发现这块不同寻常的巨石,不是一般的石头,它是一个经过雕凿的东西,一具容器。

我抱着信天翁,远方在我前头开路。

中尉告诉我,这巨石就是传说中的“刺血槽”。

这是一个耸人听闻的传说。刺血槽的故事,我曾经听大把戏说过。他给我父亲说了两个版本。

一个是正史记载。《海阳县志》写道:清顺治年间,一伙清兵追击郑成功残部,人称国姓贼的张礼,至饮马滩旧城。此城名叫“下尾大寨”。张礼隐匿在城中,饮马滩前是大海,饮马滩后有清兵追击,惟一出路是往大海逃匿,海上有孤岛,可是没有船。造船需用桐油,和上贝灰,做成灰泥,涂抹船缝。有幕僚献策,以人血代桐油,是为上品。适时逢五月端午,张礼便令人四出贴出布告,声言下尾寨内将于端午节举办女子龙舟赛,把附近乡人骗入城中,待千余人入得城中,随即关紧城门。所有的人被反手吊起,利刃割断脚筋,鲜血从脚底汩汩流进石槽,上千具流尽鲜血的尸体,被扔进海中。上千人的血,和上贝灰,涂抹船缝,张礼的船队扬帆而去。这是清史上的记载。

民间的传说还有另外的版本。除了情节大致相似外,有个细节值得一说。这个灭绝人性、惨绝人寰的主意是张礼的幕僚所出,张礼也颇感震悚。他马上让幕僚督人凿出石槽,其后令人把幕僚绑起,反手上吊:既然如此狠毒的主意系你所献,那就先让你试试,看看人血和上贝灰,是否真有效。大有请君入瓮的意味,幕僚鬼哭狼嚎,凄厉之声绕梁三日,久久未散。他大骂张礼恩将仇报,张礼冷笑,并不理会,幕僚的血汩汩流入自己督造的石槽中。果然人血比桐油更有效,比桐油还好上十倍。张礼大喜过望,遂派人四出告示,说是端午那天,下尾城内赛龙舟,由女子裸体竞技,引来看客无数。民间传说更为生动,更为诡异,也更合乎情理。几百年间,关于刺血槽的传说历朝历代都有新版本,但有一点是亘久不变的,那就是留下一句有名的俗语:“找死去下尾”。下尾也即饮马滩,几百年来,饮马滩蒙受着不好的声名,它成了一个骇人的夺命去所。

传说归传说,但人们确实见过刺血槽,后来,见过刺血槽的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据说,刺血槽原先被祭在海神庙,后来饮马滩发大水,海神庙被冲没了,刺血槽也无影无踪。此后人们再找不到刺血槽,以为阴曹地府为了惩治国姓贼张礼,把刺血槽拿去当审讯贼人的证据了。

想不到刺血槽却让我发现了,不,是远方发现的。是那只濒死的信天翁引领远方,把刺血槽这个埋藏了许多岁月的秘密,告知世人。

这只石槽,品尝过上千无辜者血的味道,这些味道至今依然飘扬在饮马滩上空。上千名孤魂野鬼,无家可归,饮马滩中的哭声,是厉鬼还魂的抽泣。

大把戏当年说起刺血槽是眉飞色舞的,他在父亲面前喜欢表现自己对海阳文史的博闻广记。事实上他算得上海阳的活地图活辞典,对海阳物事,他无所不知。他说得太多,也就批斗得更惨。

饮马滩真的有一座城,传说中的下尾寨就是,而下尾却因国姓贼而成一座恐怖之城。我却与恐怖之城成了最好的朋友,天天在这早已消匿的城中,寻找消失的城池。我与饮马滩之结缘,是在父亲出事之后,我似乎也成了游魂野鬼,终日沉溺于无人的饮马滩,无人的野渡,和一只远离家园让人从母体上扯出而抛掷在孤寂海边的藏獒一起,在饮马滩中游荡。这种毫无意义的游荡,竟然成了我度过那段灰暗岁月的最重要的经历。而饮马滩之于我的价值,是在后来的岁月中得以显现的。

许多年过去,大把戏也已不在人世,再没听人说起刺血槽的事,也不知那刺血槽还在不在。饮马滩的彻底丢失,却是事实。刺血槽也许已经被埋在哪一座大楼下面。那些冤魂厉鬼得不到伸张,被严严实实地压榨在地底。这真是一件更为可怕的事。也许有一天,他们会跑出来,就像《水浒传》中那些被封锁起来的天罡地煞,有朝一日地门被打开,一百零八条好汉就又惊扰天下了。

我迷恋饮马滩,还包藏着一个我始终没有向任何人说出的秘密,这个秘密我尘封了好多年。直到年前在一个偶然的场合,我听到一个名字,这个名字勾起我启封这个秘密的欲望。当饮马滩也已经消失多年的时候,我想,这个秘密是到了公开的时候了。

那天,在朋友聚会的宴会上,邻座是个满头灰白头发的人,我一下子认出他是我的中学同学唐九。我说你是唐九唐永佳?他愕然:“你认识我父亲?”我一下愣住了。

“你是唐九的儿子?”

“是啊!”他很坦然地回答。他看出我的疑惑:“我是少白头,跟我父亲一样。我才三十多岁,我父亲都五十多了。”他有点自我解嘲地说。

“那你也认识我姑?”他说出了一个名字。我说是的。

“我听我姑说起你,她在台湾读过你写的小说。她今晚也在。”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走了?和她的朋友先走了吧!她不知道你在这儿。”

“唐一玲!”有人在叫她。已经三十多年没听到有人叫这个名字了。我循声望去,那不是我曾经倾慕的女孩。那个叫唐一玲的十五岁女孩已经不在了。

在我的视野里,这个叫唐一玲的女人,衣着非常夸张,体态倒还窈窕。从背后看,还像个青春少妇,从前面看大约有五十多岁了吧!脸上好像做过拉皮,颇为光洁,有些紧绷的皮肤,笑起来没有任何动静。她长长的大波浪卷发披在肩上,薄如蝉翼的丝织外套长及膝盖。我努力在悠长的记忆中,搜索那个十五岁女孩的影像。那个曾经令我心仪的女孩,和面前这位贵妇,似无任何可能联系的迹象。岁月实在太残忍了。

1966年春天,春节刚过,学校组织集体劳动,在饮马滩的一处海湾围海造田。几百人在海滩上拉成一线,从岸上一个接一个手传手把土传到围垸里。一个女同学把土传到我手里,她的手和我的手在泥土底下相触了。我并不在意,我感觉到她的手颤了一下,我抬眼看她,她的脸红了。我认识她,是唐九的妹妹,和我隔壁教室,是初三乙班的女生。

我从没有注意过她,可是,在她脸红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触痛了我。我虽然不敢久视她,但那一天,我却在自己的脑海里固定了她脸红的一瞬。她的漂亮无法形容,无法形容是我那一刹那间的感觉。她的笑靥里有我母亲的影像,也有凤卿姑的某些韵味。总之,我的心第一次被一个女孩蜇了,印象挥之不去。那种奇怪的焦灼,像被海蜇蜇过似的,有些辛辣,有些酸楚,有些刺痛,有些痒痒的,莫名的难受。

我发觉我在1966年初春,那个春寒料峭的上午,萌生对一个同龄女生的情意,这种情意纯洁到透明,无瑕无疵十分神圣。它来自灵魂深处,如醇酒一般,丝丝缕缕,缠绕着久久不肯离去。

我想她也已经感觉到了。她不再抬眼往我这边看,她低眉顺眼,一定有了心事。这种似有若无,丝丝入扣的情绪,使这个春天过早地含苞待放了。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在盼望着那只手,在泥土遮盖下的触碰。但是,在泥土飞快的传递中,我再也期待不来曾经的触痛。

她可能比我更敏感。

我们从没有说过话,这之前与之后。这之前我没有注意过她,也从没想过她什么,但她一定知道我,至少在我与唐九的交往中。这之后我常常看见她,也期待她看见我。我们偶尔在教室外的通道上相遇,她会脸红。但是,她是个很傲气的女生,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点很吸引我。

唐九的家在苏州街,就在永宁桥脚下。他家对门拐角的地方,有个租小人书的铺子,隔壁是新华书店。中午午休时分,许多从乡下到城里来读中学的同学无处可去,会到那儿去租小人书看。两分钱租一本,可以几个人轮换着看。我本来从不去那儿,我家阁楼就通着图书馆的阁楼,那儿有许多小人书。自有了隐约的心事,我几乎每天中午,都会到那儿去,花两分钱租一本小人书。我的目光停留在唐九家门口,从这儿可以看到穿着睡衣坐在厅堂里看书或者绣花的唐一玲。

我不敢让她发现我,让她知道我蓄谋跑到这里的目的,我不知道她看到我没有,我表现得一点也不大方,也实在无从大方。我不敢承认我内心最隐秘的情感,也还不明白这种情感究竟是什么。没有人告诉过我爱是什么,小说里的爱情好像总是和生活对不上号,也不敢去对上号。我的内心在期盼着一种莫名的东西,这东西既不明确却又非常强烈。我想着屋子里那个女孩的内心是否也和我一样,这同样是一种令人害怕的情绪。我知道十五岁,十五岁是什么年龄?那是一个危险,但是却不真实的年龄。也许太真实的缘故,事情总是这样被认为,也总是这样发展的。

我自然读过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也读过《罗密欧与朱丽叶》,还读过《青春之歌》,那里面白衣白裤的林道静那是一种无声无形的告知与指引,可却又是一种无声无息无形的告诫。

唐九自然不知道我暗恋他的妹妹,那时唐九已被判刑三年之久。如果唐九尚在,可能事情会是别样的情形了,我没有理由去接触他妹妹。

我期待着下一次的传递泥土,但那样极其偶然的机会不会再有。这点我很明白,但每天中午小人书出租铺的作为,也实在太拙劣且无济于事。

十五岁少年的烦恼,就这样持续了三个月,直到那年5月。1966年5月,一切都变样了。我不能再在中午时分去小人书铺,小人书铺也已关门大吉,那些小人书都成了毒草,在被禁之列。

偶尔我会到苏州街永宁桥脚下去晃荡,假装有事,在唐九家门口来回地走动,期望能够碰上她,哪怕是看上一眼也好。

更为奇怪的是,那一年我在海南,有一天在山中公路边候车,一辆运送知青的军用大卡车从我面前缓慢地驶过,我突然看到卡车厢里,站在最后排的知青中,有一个就是唐一玲。蓝衣蓝裤,质地很好的那种,还有她红扑扑的脸。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我远望着绝尘而去的卡车,我确信那人就是唐一玲。我知道我患了世上无药可治的病。

1968年初,我从海南回来,唐九刚刚出狱,我旁敲侧击,得知唐一玲真的去海南当知青了,此刻正在海阳。

我总是在毫不相干的人流里看到她,可是总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她。我总是在想着,她应该是知道这一切的。我相信那一次心灵的触痛,那是两个孩子早慧的心灵碾磨,我这样鼓励自己。可是,春天在消逝,依然没有她的消息。

我只是在空想,却没有任何行动,也没有哪怕是一点点明显一些的表白。我已经十八岁了。我回到海阳,有意到苏州街去。那时唐九正在策划又一次偷渡。我在那条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十遍,一无所获。唐九家临街的栅栏门紧紧地关闭着,我猜想着屋子里的情景,有人?无人?她在?她不在?我揣度着各种可能。我找不到唐九,也无从得知这一家人的消息。

我也不敢确定,十五岁的情感是否已经形同恋爱?三年之后,我已经有了确定,我依然执著于十五岁的情感。年龄变了,可情感依旧,我决心不再犹豫。

我不再是那个十五岁的孩子,我已经长成十八岁的大人了。我应该决定并行动我自己的事,何况我是行过乌水的人了。和唐一玲一样,我们都共同的行过人生凶险的生涯。我决定去敲开她家的门。犹豫了几天之后,我的心已经被烙得很平静。

门开了,是唐九的母亲。这位生养了十个儿女的母亲,我是见过的。她拥有小城母亲的所有美德,贤淑、端庄而且依然美貌,丝毫没有艰辛生涯的痕迹。自从丈夫联系上她们,她已经好多年不去卖菜了,家境相对阔绰起来。

我说是唐九的同学,她轻声说:“我认识的,郭先生的二儿子吧!”她请我坐。厅堂直通后院,后院本连接着独家码头,现在码头废弃了,临河的院子原来是码头的地方,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还有几棵林檎,也叫番荔枝的。春天林檎刚刚开花,满树都是密集而细小的白色花。

“我找唐九,他不在吗?”

“他不在。他刚送他妹妹去坐船,回海南岛。”母亲很温雅地说。她的音色很动人,我想,这样的女人,流落在人声鼎沸、臭烘烘的菜市场,真是上帝的错误。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有些失态地转身欲走,到了门口,自觉不妥,有些歉意地对唐九母亲说:“那好,我去找他。”

“永佳还是一玲?”我听到唐九母亲冷冷的声音,那声音不再悦耳动人。我看见了一张与刚才绝然不同的脸,那脸上布满一种决绝的坚决的神色。

“一玲都告诉我了,你们俩不合适。”又是冷冷的声音,“她不会在海南久留的,她很快就会回来。你们不合适!”她强调着。

一位有勇气,能够独力养活十个儿女的母亲,绝对不是简单人物。我那时并没想得更多,但去找唐一玲的冲动开始冷却。我想不到的是,一玲已经和她母亲谈到“这事”。这事其实早已开始了?只是我还在想象中。黑暗的脑际突然闪过星光。我必须亲自对唐一玲说,说出我的情感。我不知她是怎样向母亲说的,各种可能都有。

我无法回答这位母亲的话,我礼貌地告辞。心中却更加欣喜,冲动又在慢慢滋长。今天,我一定要找到一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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