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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之神》 作者:吕铮

第十七章 暴雨无声

第十七章 暴雨无声

同赵顺一样,在周济广来之前,江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很早就接到了上面转过来的赵顺的举报信,而且还接到了人民医院打来的电话。

周济广还没发问,江浩便直接说出了事实。“人民医院的证明,是我们找医院伪造的。”

周济广一愣,显然没料到江浩的直率。“伪造?你们是执法部门,明知道这种行为是违法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周济广问。

“很简单,为了案件,更为了赵顺。”江浩沉着地回答,“如你所知,赵顺在办理那个案件中殴打了犯罪嫌疑人,这让我们很被动。那个案件不是普通的案件,是上级交办的专案,专案组苦心侦查了很长时间,而且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可以说,那个案件的每一步都是在媒体和社会舆论的关注下进行的,所以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但是,就在抓捕中出事了,赵顺打伤了犯罪嫌疑人,舆论一下倒向了那一方,许多不负责任的媒体也纷纷炒作,说公安机关野蛮执法、知法犯法,当然,这些媒体中一大部分是在犯罪嫌疑人授意下做的。”江浩点燃一支烟。“赵顺的行为确实不对,应该承担责任,但作为公安机关,此时最重要的是继续这个案件,所以我们在赵顺出现自残的举动时,到人民医院开了证明,补了病历。如果是你,该怎么做?”江浩反问。

这倒把周济广问住了,他没有接江浩的话,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问。“赵顺他确实有病吗?”

“有病,这点我可以证明。”江浩说,“作为领导,我可以负责地说,赵顺的身上确实存在精神方面的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该由精神病院来作出结论。但从他私自逃离医院,拘禁、殴打涉案人来看,他病得不轻。”

“我需要调取正毅公司的所有案卷。”周济广说。

“没问题,那个案件已经撤案了,案卷都装订好了。”江浩说。

“我想见见现在的办案人。”周济广说。

“可以,我马上叫他过来。”江浩说。

“谢谢你的积极配合。”周济广说。

“是你在配合我,没有你们的监督审查,这个案件就永远不能真正结案。”江浩说。

“为什么这么说?”周济广问。

“这个案件,是赵顺的一块心病,如果检察院不给出最终结论,他永远会被这块心病所困扰,而且越来越不正常。”江浩说,“有个情况我也是最近刚知道,这个案件的涉案人曾经在十年前资助过一个团伙搞传销,当时下边的一个经侦支队在搞这个案子。一个民警在办案中被这个传销团伙的犯罪分子殴打致死,这个警察,就是赵顺曾经的搭档。”

“啊?那为什么还要让赵顺办这个案子,他该回避啊。”周济广说。

“哎……那时赵顺在下边的经侦支队,还没调到省厅,这个情况我也没掌握。”江浩摇了摇头,“从某个角度讲,赵顺是在接了这个案件后才越发不正常的,是这个案子害了赵顺。”江浩叹了口气。

周济广沉默了,赵顺对他隐瞒了这个事实,他感到心中的天平在摇晃,不知重心到底该放在哪一边。他却忘不了赵顺的那双眼睛,那里面是多么地渴望被信任,而此刻,他却开始怀疑赵顺那眼神中的内容,那是不是一种病态或一个陷阱。他没有给江浩做笔录,只是又问了些问题,就把刘权叫了过来。

刘权的问答也在周济广的预料之中,毫无悬念。刘权一看就是个精明人,那精明都写在了脸上,他回答的问题与江浩如出一辙,基本是在照本宣科,说得自己像个执法模范。周济广从本性上是反感这种万金油似的人物的,但他找不出刘权的纰漏,也无可奈何。是啊,按常理,这个案子确实该撤案,从案由上看,该案举报的是偷税,正毅公司已及时将税款及罚款补齐;从案件的查证情况看,工作也已经穷尽,并未查出正毅公司存在违法犯罪行为;从案件的现状看,赵顺逃离医院非法拘禁了正毅公司的法人代表,经侦总队如不及时撤销案件,正毅公司将会继续不依不饶。所以综上所述,这个案件的结果该是除了赵顺不满以外的最佳结果。

周济广叹了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刘警官,你在经办正毅公司案件的过程中,是否存在收受该公司财物或变相收受好处的行为?”

“没有!绝对没有!”刘权掷地有声。

“没有!绝对没有!”刘权在电话的那头信誓旦旦。“检察院没有发现一丝纰漏。我告诉你,这件事不会按照赵顺的意愿走,虽然检察院现在介入了,但你放心,咱们一定能度过这一关。”

任毅听着电话,表情却越发凝重。“刘哥,我可不这么认为,赵顺现在都已经在精神病院了,还能把检察院请出来,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吧。”任毅说:“只要赵顺一天不死心,咱们就一天不得安生,我看……”任毅停顿了一下,没有往下说。

“你什么意思?”刘权有些紧张,他似乎预感到任毅要有什么动作。“任总,你……”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办公室的门开了,就迅速挂断了电话。

周济广和书记员从队长室走了出来,他同江浩握着手说:“江队,那今天就见不到小吕了?”

“嗯,是啊。”江浩点头,“小吕现在负责内勤工作,正好昨天到外省去参加交流培训去了,大概要一周之后回来,等他回来了,我让他直接去你们那。”

“好的,那谢谢你的配合。”周济广笑着说。

“嗨,哪里的话,公检法是一家人嘛。”江浩也笑着说。

赵顺开始自觉地吃药了,按照教授所说,他大概是真的疯了。一个人如果已经认识到自己有问题了,那问题就真的存在了。赵顺不再拒绝服药,不再像“猴子”一样跑到厕所里呕吐,他开始认真地对待自己的病情,像看待别人一样看待自己,既不相信别人,更不相信自己,他此时相信的,只有小吕。

他没有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把全部的信任押在周济广的身上。他是个警察,或者说曾是个警察,他不相信公检法的人员能轻易地被人说服,一个有经验的执法者,是不该相信原告、被告任何一方的。赵顺需要的,只是以这种方式给对方压力,尽可能地让对方重视他要表达的东西,这点他做到了,从周济广的眼神中就能够看出。像他那种久经世故的人,眼神中越是不屑,其实就越是重视,那是种伪装,一种让自己摆脱责任的伪装。赵顺不需要周济广对自己负什么责任,当然周济广也根本没那个义务,他只是希望对方能尽量按照自己说的方式去调查,只要几个方法得当,效果就自会显现。赵顺知道,此时他真正的全部赌注,押在小吕身上,他现在的身份特殊,所说的全部证言都无法起到法律效力,检察院和法院是不能以一个疯子的证言作为翻案的证据的,而小吕则不同,他是个身体和思维都健康的人,一个拥有执法权的警察,他有作证的能力,更有陈述事实的义务,只要小吕的证词能和他的相符,这个案子就必翻无疑。赵顺坚信这点。

但他也同时意识到,小吕会在作证时受到诸多方面的干扰,但他不愿去多想这些,因为他相信小吕的那双眼睛,那里面是如此的单纯和透明,小吕虽然涉世未深,但应该是个好警察。赵顺想到这里,焦虑的心绪平缓了一些,但是仍然控制不住内心那即将破茧而出的躁动,他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按动了呼叫护士的按钮。他需要镇定药物,需要让自己平静,他需要治疗,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做。

而此时的小吕,也正陷入焦虑中,他刚刚挂断刘权给他打来的电话。这个电话,对于他这段时间低迷的状态来说,无异于推波助澜。他被江浩调到了内勤,一个不用外出办案、整天在办公室里抄抄写写的岗位,这对于小吕来说是莫大的打击,他彷徨,他无奈,他愤怒,他无助,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他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到底还有没有曙光。就在他那些同龄人在一线冲锋陷阵、摸爬滚打的时候,他却在大后方安享着每日的准点下班的待遇,这是种耻辱!

小吕曾多次想找江队谈谈,但始终没有勇气,他知道自己被调到内勤是有原因的,自己是受了赵顺的影响。而就在刚刚刘权的那个电话里,他听到了那个冰冷的事实,刘权告诉小吕,要不是江浩力保,他现在应该已经被下放到基层了。小吕木然,他想到够坏的结果,但没想到会这么坏,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终于明白了江队的苦衷。此时被调到内勤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他叹了口气,准备好好地进行这次交流培训,虽然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和身边的那些大姐们一起学习统计、制表,但他必须忍耐。小吕知道,暂时的忍耐是为了明天更好地飞翔,自己的警察生涯才刚刚开始,他那双梦想的翅膀还未展开。他不会真的相信刘权添油加醋的描述,赵顺曾说过一句话:除了证据,谁也不要相信。这点,小吕已经开始尝试做到了。

离培训结束还有几天,小吕宁愿把那些回去必须面对的事情留到以后,他不愿想,更不敢想,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问题,不知该如何取舍。事实就是事实,自己绝不能隐瞒和捏造,这是做人的基本准则,而事实真的就是他想象的事实吗?赵顺,真的该让自己相信吗?这是一个考验,还是一个错误?小吕徘徊不定。该自保吗?还是去坚守原则?赵顺是个疯子,还是警察?小吕彷徨。

在保险营销员出院的那天,住院部又来了几个病人,赵顺和教授并排坐在阴冷的楼道里,漠然地看着他们。温暖的阳光洒在赵顺身上,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已经习惯这里的一切,起床,散步,吃药……一切是那么悠闲,又是那么自由,除了那四面白色的围墙之外,这里所有的时间都属于自己,没有人会要求他必须去做什么,除了吃药。他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荒废时间,如此习以为常地浪费生命,从日出到日落,从睁眼到闭眼,他甚至开始害怕再回到外面那个以分钟计算的世界中去了。他不再向教授问这问那,他开始习惯就那么呆着,几天无语,他知道那也许是药物的作用,但那又有什么呢。药物让他能把握安静,药物能给他安全感,这点已经足够。

赵顺仍旧吃药,在吃药前会默默注视着手中淡粉色和白色的药片几秒,仿佛是种仪式;赵顺仍旧幻视幻听,他自己也开始意识到。那些真实的幻境与梦是不同的,梦出现在睡眠中,梦中让人天马行空,而醒来却仍一无所有,而那幻境则在现实中出现、消失,让人分不清真假。同时拥有梦和幻境的赵顺,开始混淆梦与现实,开始在真假中迷惑。而同时,他又在努力保持着那份清醒时的绝对自信,他在等待着那随时可能到来的检察官,等待着自己将走出这个安全地带的那一刻,虽然想想就令人恐慌,但他必须这么做,因为如今他已一无所有,那个案子是他惟一的惦念。

没有人理解这些被囚禁着的人们到底在想什么,就像他们不会了解我们的想法一样。我们会认为明天该是下一个太阳升起的时间,而他们却认为凌晨十二点才是划分现在与未来的临界点。就像赵顺总会管凌晨以后叫清晨一样,他会问为什么日夜的交替要根据天色的黑白,而不是时间。医护人员从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们却依然会微笑地倾听,这是他们的职责。所以赵顺更加固执,固执地认为清晨该是在凌晨十二点到一点的时候,他每天都能看到这漆黑一片的清晨,因为他有起夜的习惯。

赵顺没有开灯,他几乎能闭着眼找到那个气味难闻的地方。凌晨的楼道里异常安静,只有不远处厕所里的滴水声能告诉他这个世界还在运转着。夜晚很冷,面前的抽水马桶在月光下反射着一种凄冷的白色,让人看了不寒而栗。披着单衣的赵顺蜷缩着身体,拉动了储水箱的阀塞。暗色的水流逆时针地向下旋转,形成的漩涡果断而迅速,越转越快,也越来越大,那是个暗淡而幽深的陷阱,深不可测,似乎急不可耐地要将一切笼罩、吞噬下去。赵顺注视着那个漩涡,视线越发模糊,他能真实感受到那周身的寒冷。河水刺骨,浸透了全身之后,像针在扎、火在灼烧,不是疼痛,而是麻木,那种麻木让赵顺几乎睡去,但他咬紧了牙关,让疼痛叫醒自己。他不能睡去,那个案件还没有办完,他清晰地记着潘正被扔进河里的那一瞬间,他努力地寻找着潘正的去向,河水湍急,漩涡席卷着,似乎要将他撕裂,赵顺不知呛了几口水,那种疼痛和绝望从心脏开始扩散到身体的每个部位,眼角溢出的冰冷的液体该是泪水,胸部剧烈的起伏抖动原来叫哭泣,赵顺在河水里拼命地挣扎,却仍然找不到潘正的任何踪迹。他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大喊,努力摆脱着即将吞噬他的那道漩涡,而漩涡却仍在疯狂地撕拽他的身体,竭尽全力地阻拦他,毁灭一切的证据。他感到眩晕,感到窒息,水面突然没过他的头顶,世界顿时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在赵顺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约束带没有捆绑,但鼻腔里却插着氧气管。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被身旁的护士一把按在了床上。

“赵顺,你好些了吗?”男护士问。

“我……怎么了……”赵顺感到虚脱无力。

“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吗?”男护士问。

“什么……”赵顺再次昏迷。

“我……怎么了……”赵顺再睁开眼的时候,旁边坐着的是教授。“你昨天夜里,差点把自己淹死在马桶里。”教授淡漠地回答。

“什么……”赵顺突然感到后颈的一阵疼痛,那是种被折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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