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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甘露小说作品集》 作者:孙甘露

孙甘露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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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某日 

  丽贝卡·米德引用詹姆斯·米勒的评价,称齐泽克是从天而降的第欧根尼。齐泽克说的小故事三则: 

一、 电梯的门——“电梯的关门钮无法加快关门的速度,它只是给按动按钮者提供了错觉,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行为富有成效而已。”——“在精神分析的层面上揭露资本主义左右公众想象的方式。”吴亮在新疆的宾馆电梯里就质疑过,实际上,按动电梯的关门钮,电梯门是被加快关上了。 

二、 巡逻的士兵——前南地区的政治笑话。戒严之夜,两个士兵在街上巡逻,见不远处有一匆匆赶路的行人,一个士兵举枪撂倒了他。另一士兵不解地问,现在离十二点还差二十分钟,你怎么就把他打死了呢?士兵回答:我认识那人,他住的很远,二十分钟根本就到不了家。 

三、 萨迈拉之约——今天世界的热点地区,关于古代巴格达的传说。一仆人在集市上撞见死神,慌忙逃回家去,向主人告辞,逃往萨迈拉。后主人在集市上遇见死神,说了此事。死神说,我和他约了今晚在萨迈拉会面。 

  季广茂在评述齐泽克时写道:在马克思那里,意识形态就是“虚假意识”和“错误观念”,它源于社会角色的阶级立场:不同的人由于在经济生产中所处的位置和利益关切点不同,故而形成不同的“观念”——既包括真实观念又包括虚假观念,意识形态是特定的社会阶级为了最大限度地维护自己的阶级利益而扭曲真实的现实关系的结果,是“利令智昏”的真实写照。 

  类似这种时候,齐泽克的一位密友说齐泽克通常会这样说:“我倾向于认为,结论与此截然相反。” 

  莘庄。老沪闵路,一条老路,除了在铁路道口建了隧道。和二十年前差不多,尘土飞扬,几无变化。圣特丽墅。剑桥景苑。外出寻访那些建筑工地,(……一种永恒的工地状态的激情……。法国人在评论让·艾什诺兹的小说时这么说。)近十年来的小娱乐,一种介于幻想和现实之间的辨识活动,比幻想近,比现实远。 

某日 

  金汤池。一些人拉家带口结伴去搓背,难得一见的景象。蜂蜜、浴盐、牛奶。奢侈的体验。浴后大厅里上百人的睡衣晚餐,难得一见的惯常景象,公社式的都市休闲活动。 

某日 

  移动后的上海音乐厅,奥地利莫扎特管弦乐团的演出,莫扎特作品,244号等等。奥地利式的矜持、冷漠和不耐烦——奥地利与我何来如此印象——依照流行的诠释,在莫扎特的音乐中没有这种东西。想起另一个喜欢谈论、演奏莫扎特的人——傅聪,在移动之前的这个建筑里,听过一场他的演奏会。他不断地捋着油光闪亮的额发,在差不多每一个乐句的间隙。他的新书《望七了》,倒是一个顽童式的、莫扎特式的好名字,他在此书收录的访谈中说,他在演奏时头发几乎纹丝不动。好像是他说过:贝多芬奋斗了一生所达到的地方,莫扎特生来就在哪儿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音乐厅移到了的地方,看上去倒像是它该在的地方。谁知道呢? 

  入场前,围着被垫高了的建筑转了两圈,见识了原先淹没在民居中的建筑侧面——如今它被修缮过了。休息时,在西侧的露台上喝水。夜间已经有点凉意,四周是新植的大片树木。几个西装随从,领着几个西装官员参观挤满了观众的露台,随从比较礼貌地请观众为官员闪出地方,那礼貌中带着一点不耐烦。观众也比较礼貌和比较不耐烦。比起彻底的驱逐和完全的不耐烦,随从还是克制了他们的不耐烦。至于那些官员,在他们的脸上,你永远也看不见他们的不耐烦。 

某日 

  为吴亮的新书封底写的广告词:“他将繁杂的世界及对这世界的描绘熔铸于独特的个人风格,并以一种雄辩的语调将他的沉思默想彰显于世。”这样写时,我好像是跳回了到二十年前。 

  看DVD《人性的污点》。台词,“一九九八年是伪善的一年,在共产主义垮台之后,恐怖主义来临之前,克林顿在白宫搞了实习生莱温斯基……”。 

某日 

  老严寄赠艾柯《带着鲑鱼去旅行》一册。先前在季风已购得一册。艾柯称这些为文学杂志写的专栏文章为“小纪事”。读后令人笑得叉过气去。想到另一个解构高手的小传闻。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斯洛文尼亚总理要齐泽克考虑出任政府部长一职,问他:你想要科学部还是文化部?齐泽克告诉他:你疯了?谁要那堆破烂?我只对两个位置感兴趣——内务部部长或秘密警察首脑。这则传闻是拉康式的还是佛洛伊德式的?这算是对传统阐释的颠覆还是新的阐释学?在言必称政治正确的今日,此人认为自己在政治上是极不正确的。他就男性同性恋问题发表的高见如下:你证明说,同性恋有违人的天性,那么我可以说,同性恋是纯粹精神性的。任何一个白痴都能顺其天性,既然如此,难道这么说不是真正伟大的事情吗——我是如此的爱你,以至于为了你,我可以违反一切自然规律。 

十一月十九日 

  草婴翻译生涯纪念会。路极堵。迟到。令人厌烦的交通。世界城市之路,或者是贫民窟之路。通往孟买、加尔各达、里约热内卢。谁知道呢?这是电视财经节目里口若悬河的郎咸平忧虑的事情。那些成群的小汽车,在废气中看上去像是一群自行车。 

  请草婴先生在他的译著和文集上签名留念。曹元勇说文艺社赠托尔斯泰小说全集一套。 

  郑体武留下手机号。 

  郏宗培为我们介绍俄国汉学家李福清。问我们在俄国有没有见过,他的面貌像极了电影中的捷尔任斯基。 

某月某日 

  找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写的笔记,整理出那时写的诗歌三十八首。有朋友说有五十首就可以出一本诗集。也许一百首比较合适。希望如此。 

十一月二十日 

  明晨有西班牙德比。已经无力捱到五点,睡到那时也起不来。错过了。巴塞罗那三球胜。电视转播的足球赛对我来说已经成为鸡肋。 

十一月二十二日 

  《日落之前》(before sunset),九年之后的另一个故事。《日出之前》(before sunrise)之续篇。从维也纳到巴黎,吉他伴唱的华尔兹。老了的、微笑着的女主角,在中景里还是那么妩媚。极喜欢这影片。巴黎的景色,完全的对话。法国传统。 

  读《米沃什词典》。“有时候我觉得我浪费了自己的一生。” 

  继续整理《少女群像》。 

  晚上徐峥在金锚请客,宝爷买单、林栋甫的雪茄,罗密欧与朱丽叶。几年前,澳洲新南威尔士的一位不知其名的官员送过一大盒这种雪茄。菜不错。席间,女服务员上前索取签名。徐峥签了徐峥,林栋甫签了林栋甫,宝爷签了江海洋,我签了沈晓海。哦,“漂浮的能指”。这个玩笑过了头了吗? 

某日 

  艳阳红火锅。那个长得像袁世海的经理从虹梅路转悠到了金汇路。还好没人在边上唱京戏,就像进了上海的其他餐馆,幸好边上没人高声讲英语。谢天谢地。吃了一顿安生饭。 

十一月二十五日 

  晚上起风了,降温至五度。糟糕的日子开始了。 

十一月二十六日 

  上午曹磊来电话,说是意大利镇的图纸出来了,约了晚上去他家。 

  继续读齐泽克。“女人是男人的征兆。为了揭示这一点,我们只要记住佛洛伊德常常被引用的那个著名的男子沙文主义的名言就够了:女人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是永恒麻烦的源泉,但她们依然是我们所拥有的那一种类中最好的事物;没有她们,情形会更糟。所以,如果女人不存在,男人或许会认为自己就是确实存在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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