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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在想象中完成》在线阅读 > 正文 第7章 虚构传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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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象中完成》 作者:冯小娟

第7章 虚构传说(7)

  李氏强迫自己入睡,她感到自己的想法是对赵大的背叛。她又一次想起祠堂里赵大鲜红滴血的眼睛和突暴的大脸。她一想到赵大总要想起画师画下的脸,赵大平时的麻脸反而被这张面孔取代了,那股血腥味像一只绿头苍蝇追逐着李氏。

  她又想起那个面容如苦楝树皮、眼睛像苦楝果、胡须如白剑寒光闪闪的赵二爷。

  赵二爷劈头盖脸的呵斥吓得李氏心惊胆战,赵二爷似乎早已看透了二十岁的李氏那份邪恶的心思。贱货!贱货!

  现在李氏也用赵二爷的话来痛骂自己。但她始终也闹不明白,那种肮脏的想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在浅浅的睡眠中,浮梦联翩而至。一个身影走向李氏,李氏甚至能感到那胸膛里灼人的热浪,有一双眼睛,好熟啊,赵之城,赵之城的眼睛正在注视着她,她面红耳热,心狂跳不止,赵之城伸出一只手,她犹豫着刚要伸手,赵大的血脸在幽光中一闪而出:你这个贱女人!

  她浑身惊悸,夜晚睡眠变得断断续续,一觉醒来,冷汗淋漓。她慌忙抓住被盖捂紧身体,依然能感到牙齿叽叽咯咯的碰撞声。

  有时早晨天亮也卧床不起,起床后眼皮肿胀,神色萎靡。李氏的举动没有逃脱七十岁的婆母王氏的眼睛。王氏二十岁时赵大爹游走江湖做袍哥,一去无音讯,连尸骨也不知撒在哪里。老寡妇王氏常在早晨吃饭时偷窥新寡妇李氏,李氏总觉得婆母怪模怪样,放下碗筷侧身给狗娃喂饭,狗娃弄落了两颗米,李氏一巴掌打在屁股上,狗娃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李氏趁机骂道:

  丑人多作怪,拿饭不吃,乱摸乱看!

  王氏一怔,欲言又止,稀里哗啦地喝稀饭,喝完捡碗去洗,在锅里弄出很大的响声。

  眼看李氏水灵灵的模样一天天瘦弱,王氏不敢再吱声,她担心如果弄急了李氏横心改嫁,狗娃还小,“我这把老骨头哪天突然散架,端汤递水入殓送终又靠谁?”

  每当杂念飞来,李氏就在心里痛骂自己,无奈那种焦灼总是无法排除,她变得烦躁易怒,成天骂骂咧咧。她不知道这种狂暴与盼望男人的热望有何干系,骂咧之后她更加痛恨自己,再对婆母和儿子弥补上些许温情。

  一日夜晚,她突然找到了一种自慰的方法。李氏就是在这种自乐中才发现人生还有这种美妙的时刻,她在丈夫赵大身上从来没有体验过。但她始终无法忘记赵之城,她渐渐明白她对赵之城有一种莫名的渴望。

  李氏、王氏都是裹过小脚的女人,到了秋收时节,打谷非请男人不可。李氏首先想到了赵之城,婆母王氏也没反对,赵之城自然慷慨应允。下田干活至晌午,王氏起身回家煮饭,水田里只剩下李氏和赵之城。李氏埋头割谷草,镰刀舞得风快,耳朵和目光却在感觉赵之城的一举一动,赵之城把谷草摔得山响,谷雨纷纷,谷船响着密密实实的声音。李氏突然惊叫一声,赵之城放下谷草愣住了,忙问:

  “咋啦?”“手割了。”

  赵之城回头,见李氏左手鲜血直流,水田里殷红了一片,赵之城忙掏出手帕递给李氏,李氏嫣然一笑,细细缠了,刚要举镰再割,赵之城说:“你先歇会儿,我来割吧。”

  李氏急忙把镰刀藏在身后,赵之城上来拖,一手抓住了李氏的手腕。李氏一愣,赵之城慌忙拿起谷草摔打起来。天擦黑时一方水田的谷子已打完,赵之城把水谷子担到李氏家中放好,洗了手脚坐下来喝茶。李氏在屋里煮饭,盘算着今晚让赵大哥多喝两杯酒,遂备好花生、炒蛋和一盘青椒回锅肉,端上桌来,赵之城客套两句,坐下来喝酒。李氏斟酒把话问:

  “嫂子近来身体可好?”

  赵之城一口气灌下两杯,吐出一口浊气,李氏心里不由一沉,心想这么强壮的男人也有心事。赵之城说:

  “夏天还可起床做点小事,冬天来了又该卧床不起了。”王氏看见赵之城的脸色忙拿眼叫李氏不要多问。其实,李氏也风闻赵之城家的一切,只想打探赵大哥的心事罢了。

  酒足饭饱之后,李氏不敢远送赵之城,走到院坝的竹林边,回头见王氏抱了狗娃进房睡觉,忙说:“赵大哥走好,我不好远送。”酒气壮胆的赵之城一把拉了李氏的手,嘴唇贴在李氏耳边说:“我想你已多时了。我家婆娘不中用,你若同意,我明晚夜静再来。”

  李氏低头不语,推开赵之城,心说:“只怕你没有那份贼胆。”

  赵之城刚要开口,李氏掩嘴忙说:“我该走了。”转身跨进了院坝。

  赵之城回家一夜没合眼,想着李氏的面容。第二天晚上夜深人静后,悄悄溜出家门。至李氏家前的竹林边,躲在暗中察看,见四野寂静,偶尔几声狗吠更增加了乡野的宁静。赵之城踮脚猫腰至李氏门前,用手一摸,发现门裂开一条缝,闪身而进。李氏躺在床上两只大眼幽光闪闪,她在急促的心跳中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些微的夜光中李氏瞥见赵之城慌乱的眼神。赵之城抬脚上床,揽过李氏贴近胸膛,李氏如一只撞见生人的野兔在赵之城怀里颤动,赵之城粗硬的大手湿漉漉的,她仿佛飘然置身雨后的万里晴空,身轻如燕,通体舒放。赵之城结实的肉体在黑暗中闪亮,李氏从来没有看见过魁伟壮实的男子肉体,在赵之城温柔细致的触摸中,李氏感到自己仍然那么年轻。她想敞开胸膛放开喉咙发出心底舒心的嚎叫,她咬紧双唇任身体如骤风暴雨般晃动,然后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浊气,顿觉神清气爽。

  赵之城事毕后独自酣睡。李氏侧身猛然看见狗娃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这一双眼睛包含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这一双孩童清纯的亮眼,立即映出了李氏邪恶的心狱。她突然掩面蒙头痛哭,用双手狠命地捶打在赵之城的身上。

  睡眼惺忪的赵之城被李氏粗暴地推下床去,慌忙穿上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一连几月,李氏在极度的自责中,不让赵之城跨进家门。

  时至深秋,乡村常常笼罩在迷茫的大雾之中。一日晚饭后,王氏独自温水,坐在门槛上洗脚。李氏正在收拾床铺,忽听噗的一声响,李氏好生纳闷,喊了两声妈,不见回音,忙跑出去查看,见婆母倒在地上已不省人事。李氏一边大喊大叫,一边用力抱住王氏。李氏的喊声引来了正猫伏在竹林边的赵之城,两人把王氏抬上了床。李氏守在床边一夜未合眼,至天明时分,李氏听见村边有早起的人声,便请赵之城一早上街请医生。回到家里,看见婆母的手微微动了两下,忙捏住双手,轻声呼唤。王氏渐渐睁开了眼睛,只是手脚不能动弹,嘴里只能发出叽叽咕咕的痰音。

  王氏中风后卧床不起,李氏逐渐变卖了家里略为值钱的东西为婆母治病,家里的粮食越来越少,王氏卧床三月形如一具木乃伊,皱巴的皮肤紧贴在枯骨上,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睛才显示了游丝似的生气。李氏看着婆母的病容,心乱如麻,每日以泪洗面,愁容紧锁。

  寒冬过尽,李氏在暖融融的春日里又突然生起一丝杂乱的念头。在寒逼雾锁的冬天,李氏在婆母的病痛中暂时忘记了私情。现在,春天蓬勃的气息触动了心底不安分的想法。在周密的安排下,夜晚,赵之城又如期而至。

  李氏在狂烈的冲动中,再次进入了那种云蒸霞蔚的极乐境界。李氏的叫声在小屋周围随着夜色川流四处弥散。自从患病以来就昼夜卧床的王氏,在黑暗里鼓突了一双老眼。只能含混发音的她练就了一对敏锐的耳朵。她刚听到这种奇怪的叫声时以为是邻家的猫叫,那种母猫思春的信号。王氏再欲搜寻这种声息,以印证自己的判断时,四周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过了一会儿,王氏听见一阵粗重的持续不断的咳嗽声,王氏心想这是男人的声音,但男人的咳嗽声何以能在自家的院落里清晰传来?王氏手抚耳朵悉心谛听,鸡鸣三遍时,王氏听见有房门轻微响动的吱呀声,接着,是一双大脚踏在黄泥地上的响声。王氏的眼睛突然瞪大了,细长的双手在黑暗中茫然舞动。第二天李氏给婆母喂早饭时,王氏挥手打落了乌黑的泥碗。李氏又舀了一碗端上,王氏把嘴巴咬得灰青,一丝黑红的鲜血从嘴唇处渗出来像一朵细小的梅花。李氏茫然不解,坐在门槛上唉声叹气。儿子狗娃慌慌张张地跑来,手里牵着一根红绳,红绳套在一只乌黑的大猎狗身上。狗娃把猎狗拉到奶奶床前,说是赵二爷送给王氏看守家门的。王氏干瘦花白的脸上露出了怪样的笑容,颤巍巍地把狗绳拴在床沿上。

  王氏屁股上开始流脓流血,屋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李氏又到祠堂里烧香跪拜,祈求赵家祖宗保佑婆母王氏,并在堂屋里设了香案,终日香烟不绝。

  据后来的赵氏族谱记载,赵大麻子之妻李氏成了赵家村人广为称道的孝妇。

  族谱上写道:

  李氏赵大之妻,大三十而亡,李氏携儿侍母,家道窘急。母王氏瘫褥在床,媳设案焚香,终日念祷。脓褥溃烂,以舌拭疮,渐稍愈。及病笃,不思食,瘦若枯骨,氏悲号不已,遂沐浴焚香,跪告天地祖宗,割左膀肉煮汤以进。族老赵二爷亲赴验之,刀疤宛然。王氏虽笃病沉疴,不久而亡,然慈孝之举,乡邻传颂。

  赵二爷特填词告千古,词曰:“梓河流传,一日遍乡帮,都道如此孝思罕闻见,地老天荒,路人闻之心转伤。”

  却说李氏每想及和赵之城苟合一事,自知理亏,事后常在心中责骂自己。李氏又见婆母不吃饭,只喝汤勉力维持性命,念王氏守几十年寡拉扯赵大成人,赵大又因自己而死,总觉欠了赵家一份情。她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不知是为了报答赵家还是惩罚自己,居然想出了割肉疗母的苦肉计。她割下一小块肉时,鲜血横流,她很奇怪自己居然没有感到大的痛苦,她把粉红的肉块丢进碗里时,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长气。赵二爷从乡邻们吃惊的喊声中颤抖着走来,他看见李氏手臂上的伤口时向围观的人大声赞叹。赵二爷转身进屋替李氏包扎时,李氏看见赵二爷脸上有些怪异的神情,从豁开的牙齿缝里挤出几个阴冷如风的字:“赵大媳妇,晚上当心你的房门!”

  李氏整天惊魂未定。一天夜里,她在噩梦中被猎狗狂乱的叫声惊醒。慌忙检查了拴紧的门,躲在窗下向外张望,院坝边竹林的暗影中闪出一个壮实的人影。

  猎狗如黑色的幽灵在竹林里敏捷地来回出击,黑影发出了一声声低沉的呻吟。

  李氏掌灯走向婆母的房门,门裂开了一条缝,李氏推门而进,见婆母王氏双手撑住上半身斜躺在床上,脸上呈现出经久未见的笑容,深陷而皱巴的眼眶涌出了两行老泪,嘴里发出一些怪笑声。

  熟知星相风水的赵二爷这年春夏的夜晚常常独自徘徊对天哀叹。他先是在白天发现了紫黑的太阳,又观察到黄红的月亮,看到匆匆扫过的彗星金光闪闪的尾巴。一连串奇异天象把赵二爷搅得头昏脑涨。他手捋银白的胡须发出一阵咒语,赵二爷手抚拐杖独坐繁星闪烁的夜空下,他朦胧地感到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某种惊人的变化。

  王氏是在这年仲夏的一个夜晚去世的。王氏的死像一滴夜雾融进空气一样无声无息。头天夜里,王氏示意想喝米汤,李氏熬了一碗稠的水米饭给王氏端来,王氏居然吃了一大碗。李氏清晨来叫婆母时,才发现王氏的躯体已经僵硬。李氏急忙给王氏沐浴穿寿衣,赵家村的妇女们闻讯赶来,她们见王氏奇臭的腐肉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王氏破烂的衣服被脱下甩在地上,地上不一会儿就蠕蠕爬行了黑头红身的滚圆肥胖的虱子,妇女们发出了尖锐的惊叫。李氏后来把王氏的衣物被褥连同床上的谷草一齐抱到竹林边,付之一炬。在熊熊的大火中,李氏仍然能听见虱子蛆虫爆裂时细碎的声音。

  关于王氏,赵氏族谱是这样记载的:

  王氏赵福金之妻,子赵大三岁时福金出门做袍哥,一去无音讯,时年王氏二十有五,守节五十年,七十五岁病亡。

  王氏去世后,那只老猎狗依然挥之不去。王氏的房间早已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张摇摇晃晃的破床,每夜猎狗仍然顽强地保持了它的习惯,在王氏床下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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