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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象中完成》 作者:冯小娟

第9章 梦中书写(1)

  判决

  医学院学生王雷坐在教室里,老师正在挂一个心脏和肺的循环图。王雷看着窗外一棵高大的银杏树,觉得那株树亮得像透明的老蚕,金黄的树叶正在作秋天的告别。王雷认为树叶是被秋天的大嘴吸进去的,再在地下慢慢地吃掉它们。树是浑然不觉的,只有树叶知道,那是有期的判决。判决的文字密码一样写在树叶背面。现在树叶正在执行那个判决,它们纷纷飘落的时候就像奔赴刑场。“猝死!

  王雷!”

  老师已站在他面前,老师的目光居高临下严厉地扫视着他。王雷觉得自己在发抖,不敢看老师的眼睛,胆怯地把目光再次移向窗外,现在秋风乍起,银杏树叶纷纷飘落。

  “猝死!”王雷猛然记起老师的话。“风宣判了树叶的死刑,枝头的树叶猝然死去。”王雷觉得自己在做诗。

  “猝死是很优美的,像窗外的树叶一样!”王雷似乎在自言自语,但是,大家都听见了他的声音,老师的眼睛从王雷的脸上移向窗外,树叶在风中纷纷扬扬。

  老师的眼睛再次回到王雷的脸上,王雷觉得老师的目光尖锐得像两颗细长的钉子。

  老师回到黑板上的挂图前:“我们刚才讲的是“猝死”,心肌梗塞病人常会猝死。”

  老师的手在那些蛛网一样的红色血管上移动,像一只爬行的蜘蛛。王雷想,蜘蛛爬进血管里在某个狭窄处一堵,人就猝死了!

  “有时猝死会发生在梦中。”老师继续说。

  睡眠和死亡原来狭路相逢。王雷想,这样是很浪漫的,惊险加浪漫。

  下课铃响了,老师的课戛然而止,猝死一样。可见猝死只是一个中断,王雷在座位上呆呆地想。

  这是秋天阴沉的下午,天空像一个暗示。王雷夹着《内科学》在校园的林阴道上走着,脚下发出树叶的碎响,死亡猝然降临的响声。“砰”,猝死像一个无声的气球沉闷地爆炸。心肌梗塞。王雷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揪了一把似的,隐隐作痛。

  张明从背后拍了王雷一把,王雷一惊,心脏仿佛被拍醒。张明邀王雷去喝酒,王雷把手臂搭在张明的肩上,王雷觉得张明的肩有力地支撑着自己,不然,他会像树叶一样往下沉。

  王雷和张明走进一家迪吧,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坐下来,喝着啤酒。张明起身去蹦迪,音乐像泼辣的阵雨,张明的屁股像风雨中两个摇晃的柿子。低沉的沙锤,每一下都沉闷地敲击在王雷的心上。王雷也走进舞池,疯狂的扭动招来了两个长发美女,美女的屁股甚至触到了王雷的腿上。王雷想起了李洋,便退下场重新喝酒。王雷看见张明搂着其中一个美女跳起了贴面舞,美女的双手在张明的腰上移动,音乐像春天的细雨。王雷心中涌起潮湿的感觉,想像李洋穿着淡红的睡衣。王雷想起李洋的时候就站起来想同张明打个招呼告辞而去。

  王雷走向张明。王雷看见张明怀中的美女往后倒去,长发瀑布一样散开。王雷看见张明的脸拉扯得很夸张,张明用双臂紧紧地揽住了她,长发悬在半空,金色的瀑布。斑斑点点的灯光,柔美的音乐像温柔的棉被。美女的双眼已经闭上,只有嘴巴张着,仿佛畅快的呼喊。张明把她轻轻地放在地板上。跳舞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叫,纷纷向后退去。灯光仍在旋转,像一地奔跑的鲜花,轻音乐锦缎一样柔滑地抚过她的身上。

  张明惊惶失措,他用右手捶击她的前胸,开始做胸外按摩,又用嘴做人工呼吸。张明急得掉下眼泪,泪水和汗水混合成一团,“我没做什么呀,我们只是在跳舞。”张明面对围上来的人群申辩,抹一把眼泪继续做胸外按摩。其实,谁也没问他,大家只是围成一团,看着张明有节奏的动作。

  王雷拨开人群,王雷的出现使张明如获救星。“王雷,快做人工呼吸。”

  “不必了。她已上路。”

  王雷冰冷的语气让张明大吃一惊。王雷把姑娘的双唇轻轻合上,她看上去很安详,嘴角似乎有一丝微笑,她躺在人们的注视里,闭着眼睛做自己的梦。

  “猝死。”王雷平静地说,然后再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把剩下的啤酒喝光。

  王雷听见救护车尖厉的叫声呼啸而来,医生在死者的耳前和颈部摸了一阵,又掏出听诊器在心前区听了一下,医生摇了摇头,人们用担架把死者抬了出去。

  随后是巡警赶到,王雷看见张明被警察带出去,王雷追到警车前,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张明,“她是猝死的,医院会作出诊断,放心去吧。”在车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王雷又说:“释放时,打我的手机,我来接你。”

  王雷在大街上边走边把啤酒喝尽,拿着内科书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这是农民的出租房,王雷和李洋每周要来住上两天,其余时间在校园蹲公寓。王雷觉得这里总有一股牲畜的气味,骚哄哄的臭气不紧不慢地飘来,王雷和李洋在这样的气氛里热辣地接吻、做爱,彼此谙熟了对方的气息。要是在春天,窗前一株大槐树开花的时候,李洋就会伸手摘下一簇簇的槐花,把洁白的花瓣撒在床上。王雷也会伸手摘下一些槐花,李洋脱光了衣服等他上床的时候,他就把这些小花瓣撒在李洋的颈上、胸前,吻她的时候,他觉得李洋就像槐花一样飘逸出甜香,李洋格格的笑声也像花瓣一样细碎。所以王雷舍不得搬到别的地方,这里有李洋的气味,春天槐花一样的气息。

  王雷摸出钥匙开门时,里面没有灯光。王雷在幽蓝的黑暗里叫了一声李洋,王雷沮丧地摸着开关,一双手突然捂在王雷的眼睛上:“闭上你的眼睛,蓝衣天使将带你去一个蓝色的地方。”李洋模仿着牧师的声音,把王雷牵到卧室里。王雷打开了壁灯,淡绿的灯光照射着床上淡蓝的床单和浅绿的窗帘。王雷看见李洋穿着一件深蓝的绸缎睡衣。王雷觉得他的手心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他把李洋抱到床上,像小心轻放的精致瓷器。然后他跪在李洋的身边,用满脸的胡须轻触她的每一寸土地,李洋发出了沉醉的欢声:我要快乐死了!李洋紧紧抱住王雷,吻遍了他的前胸,李洋看见王雷闭上了眼睛。王雷在暴发之后发出了轻快的喘息,然后瘫倒在李洋的身上。李洋吻着王雷的耳垂,悄声说:“美死你了!”

  然后王雷和李洋躺着说话,李洋说她准备了一整天让房间焕然一新,总算没白费。王雷说躺在这儿像躺在天国里。“不过,我想睡觉了。”王雷开始打呼噜。

  李洋翻开一本杂志,突然神秘兮兮地说:“有一种猝死症,多半发生在半夜。你可别睡得太死啊!”王雷如遭闷击,突然想起迪吧里的事,好大一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李洋邀女同学逛商店,王雷赖在床上。王雷想应该把昨天的事记在日记本上,又转念一想,不记倒干净。这使他为小抽匣里的日记本感到不寒而栗,那里面有他第一次勃起、第一次手淫,还有和张明的感觉以及跟第一个女朋友堕胎的事。王雷仿照卢梭《忏悔录》,想记录真实的自己。李洋一直没有翻看他的日记。王雷想,不能让日记里的王雷落在李洋手里;当然,更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日记里的王雷必须跟我殉葬。”王雷翻身下床,把笔记本拿出来一页一页地撕掉扔进火堆,王雷的日子已经被一天天化为灰烬。然后,王雷把灰烬扫到厕所的便池里,用水一冲,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王雷呆呆地看着便池里的清水,王雷想起过去打着手电在被窝里记下的这些东西,竟然这么一文不值。王雷甚至不相信自己已经把它烧了,便又打开抽屉找了一遍,直到确认没有日记本了,又用左手捏了一下右手,提醒自己事情已经处理了。

  王雷下午去派出所接张明的时候,张明正在旁边的杂货店给王雷打电话。张明说,医院今天上午作了尸检,女孩死于心力衰竭。王雷说,那么健康的样子怎么一下就心衰了?张明说,跟你跳舞的女孩在警察面前证实,死者做过两次手术,再也不想做手术了。她拔掉氧气管和监视仪,穿了最好的衣服,精心地化了妆,才到迪吧里来。这女孩没有谈过恋爱,她对同伴说,死在男人怀里,她会没有什么遗憾。

  王雷心里堵得发慌,他跟张明来到一家茶馆坐下,要了两杯热茶。两人沉默地看着深秋的风景,光秃的树枝像天空下无声的呐喊。王雷从西装里摸出一支派克钢笔递给张明,张明狐疑地看着王雷,王雷说:“同学一场,作个纪念。”张明说:“离毕业还早呢。”王雷说:“兴许我等不到毕业那一天。”张明说:“你这人怪兮兮的。”

  王雷把张明送回学校,打call机叫李洋去看周末通宵电影。李洋回电话时听说第一部片子就是《泰坦尼克号》,立即打的赶到大学路。王雷想和李洋一起看这部电影。离电影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王雷带李洋走进一家颇有情调的餐馆,点了一套情人餐。李洋笑王雷今天为什么这么慷慨,小暴发户似的。王雷不经意地说,世纪末呀,最后的疯狂罢!李洋说,新世纪更可以疯狂呀,只要今天不是最后的晚餐。王雷用嘴去吹蜡烛,含糊地说:“谁知道呢?”烛光熄灭的时候,李洋贴在王雷的肩头,王雷紧握住她的手,李洋娇嗔地说:“轻点呀,你弄疼我了。”

  王雷并不放开她的手,李洋摸王雷的前额说你没发烧吧?王雷说,爱情和死亡都会经历高烧。

  整个夜晚,王雷就这样牵着李洋的手,他感觉手心已经潮湿,温暖的潮湿。

  王雷看着《泰坦尼克号》中,女主角松开了情人的手,男主角落向冰海的深处,优美得像飘扬的叶片。王雷使劲抓住李洋的手,李洋尖叫了一声,惹得邻座的观众不满地盯了她一眼。

  看完《泰坦尼克号》后,王雷说回家,李洋跟着走出来问他为什么不看完下场电影。王雷说时间太晚了。李洋说离天亮还早哩。王雷说我们还是回去做爱吧。

  李洋暧昧地笑了,小声说你是个馋猫!王雷回敬道:“我想把你吃个够,生怕有一天不能吃了!”

  半夜,王雷从睡梦中猛然醒来,心突突地跳个不停。王雷用双手抚了好大一会儿,仍然狂跳不止。王雷披衣坐起来,回想刚才的梦。王雷梦见爷爷穿着黑色中山服向他走来,爷爷的双眼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爷爷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对他说话,但他没有听见爷爷说什么。爷爷心事重重地转过身,王雷看见爷爷的全身都在滴水,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在王雷万分惊讶的时候,爷爷再次转身面对王雷,似乎想说什么。王雷猛然想起爷爷已经死去就惊醒了。王雷在半夜的沉寂里想起爷爷欲说还休的样子,感到不寒而栗。

  这天是星期天,王雷对李洋说他要回家看望父母。王雷出门时对李洋说记住《泰坦尼克号》。李洋懒洋洋地对王雷说什么,王雷突然跑回来,紧紧地搂住李洋,疯狂地亲吻她。李洋挣脱后说王雷神经兮兮的。

  王雷转了几次车往父母的住处走去时,天空下起了大雨,隐隐地似乎有雷声。

  王雷感到奇怪,现在的时节还会打雷,仰头望天只见阴云一块一块地移动,雨点落到王雷的脸上。王雷向家里跑去,快到五楼时,王雷看见父亲已经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等着他。父亲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王雷说,我并没告诉您呀。父亲说,你爷爷给我说了。王雷紧张地问:爷爷说什么了?父亲说,他喊了一声王雷。

  父亲把儿子拉进家门时,母亲正在准备午餐。父亲和王雷在客厅里说话,父亲说他昨晚也做了同样的梦,爷爷的衣服、表情和王雷梦中的一模一样。父亲说,明天他就到公墓去,看看爷爷的坟是不是被秋天的雨水泡着了。

  第二天父亲回来抱怨公墓管理太差,一块石板松动了,你爷爷的坟坑里积满了水。不过,现在已经打扫干净了。父亲的样子如释重负,王雷也觉得轻松一些。

  一连几周,王雷赖在家里不去学校。父亲骂他,王雷始终不去学校。母亲轻言细语地问他为什么,王雷说,窗外有一棵光秃秃的银杏树。母亲摸着王雷的头说你发烧了,尽说胡话。王雷顺从地躺在床上让母亲给他盖了三床棉被,王雷觉得浑身冰凉。这样在家里一躺就是两月。有一天张明找到王雷的家里,陪同张明来的还有那位讲授《内科学》的老师,他是王雷的班主任。班主任替王雷听了心脏和双肺说没什么大问题,你来参加期末考试吧。张明趁老师上厕所时说,李洋想你都快发疯了,瘦了一大圈啦!王雷支撑着坐起来,对张明说:把这个转给李洋。张明打开信封,里面有一个红色的心形包装盒,装着一根纯银的项链,项链正前方有一个心形的蓝色宝石,背后刻了一排很小的英文:ILoveyou.W.L。班主任和张明走后的第三天下午,王雷居然下床了。他给父母留了一个纸条,说学校即将期末考试,该回去了。王雷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走在大街上。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地上满是泥泞,街上的树木肃立在雪地里。王雷换乘公共汽车的时候,街灯亮了。王雷坐在前面靠窗的位置,看见满天的雪花在灯光下像些爆炸的星云,星云蜂拥而来,被公共汽车辗碎了。王雷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把礼物交给张明呢,应该亲自给李洋戴在脖子上。

  第三次换车的时候,王雷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往学校走,他是在往他们租的小屋走。王雷想,还是往大学公寓里去住罢,即是猝死,也不能发生在租来的小屋里,那样一切都暴露了。王雷就这样第四次换车。雪夜街上的行人很少,公共汽车开到位于郊区大学的后门,街上只有几个小吃摊主在风雪中扇动自己的煤球炉。

  王雷下车后给李洋打call机,李洋在电话里说:哇噻,你终于回来了,我们要庆祝一下。王雷说,我们在后门的小吃摊吃汤圆吧。李洋说,我马上来。

  王雷觉得冷得骨头都在尖叫了,肠胃和心脏同时在痉挛。王雷的头发被雨雪打湿了,肩上和双膝也湿透了。王雷穿过街心,向对面的小吃摊走去。王雷又看见了地上爆炸的星云一团一团涌来,爷爷站在这些簇拥的星云中,王雷目瞪口呆。

  爷爷的衣服上滴着水,爷爷的嘴里在说话。一辆公共汽车向爷爷驶来,王雷张开空洞的嘴巴似乎在叫爷爷,却没有一点声音,他张开双手,向前扑去。

  李洋跑到后门时听见公共汽车尖厉的刹车声,同时看见王雷的手像冬天的枯枝一样伸开了。公共汽车在距王雷两米的地方刹住了,驾驶员伸出头骂:“找死呀!”地上的人没有动弹。

  李洋跑过去抱起王雷,王雷已经死了,双眼圆睁,嘴张开着。

  转世

  我仍然记得我的三次转世。第一世我是一个女人。

  女人这种动物是为男人而生的。男人说,你要丰姿绰约,婀娜多姿,款款而来。

  母亲说:你该缠脚了。母亲用黑布紧紧地裹在我的脚上,脚趾头慢慢地由直变弯了。母亲每夜都给我换上另一块黑布,因为脚趾已经溃烂了。在酷热的七月,绿头苍蝇在我的双脚上飞来飞去,脓水已经渗出了厚厚的布层。我咬着牙齿坐在矮凳上,看见母亲在院坝里走路的样子。母亲穿着船形鞋,双脚像两个独木舟艰难地向前划动,她的双手像水中浮动的桨,腰和屁股有节律地左摇右摆,这使母亲看上去弱不禁风,有些摇摇晃晃的样子。母亲在院子里走动的时候,父亲就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抽大烟,对着烟灯深深地吸上一口,然后回过头看着母亲轻盈地漂浮过来,母亲的腰和臀在烟雾里袅袅娜娜。骨瘦如柴的父亲揽过母亲的细腰,又摸着母亲的三寸金莲说,你一辈子不要走出这个院子,这是我同老爷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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