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参加灰水大桥竣工仪式的是政府有关领导和建设单位的相关负责人。仪式还没开始，就有人拿出手机从不同角度拍摄庆祝场面。世空在大桥一侧观望场面。大桥上一字排开摆了十二张黄漆木桌，威严的领导们坐于桌后。一条横幅悬于桥头，上写“热烈祝贺灰水大桥圆满竣工”。仪式开始，主持人对会议议程做了简要介绍，相关领导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指出灰水大桥建成将为地方经济发展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即方便了群众出行，又减轻了沿湖大桥的压力，是灰水乃至全市水利工程的一次壮举。听着领导激动人心的讲话，世空豪情万丈地举起摄像机，一连拍了十几个镜头。随后会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世空又不失时机地将镜头对准欢腾的会场。礼花飞上天空，像春天花儿灿烂地开放。仪式结束后，世空收拾了照相机，进了一家小吃部。

　　以前在单位，会议之后，黄清那帮人总会到一家像样的饭店要是上十来个菜，大吃大喝，而他世空只能到眼下这样小吃部要上一碗面或一碗稀饭几个包子略略填饱肚子。

　　但那种不愉快的情绪很快被对面的电视新闻节目占据，里面播放一则一个柔弱的妇女被一群悍妇当街扒光衣服侮辱的新闻。世空的心一下收紧，饭没吃完就离开了小吃部。网上的当地新闻更是及时，有网友报料，受辱妇女因作风败坏，不但与自家养的狗有不伦关系，还勾引本村一木匠，于是，被木匠的老婆纠集了十多位悍妇当街堵住进行羞辱。网上有不少跟帖，多是看热闹、起哄的，更有好事者怂恿悍妇们将这个淫妇拉去游街。这时，又有人在网上报料，犬妇已一群悍妇押到狗交市场游街了，并让大家去看热闹。世空再也沉不住气了，用网名发了一篇文章，说事情的真相是不是犬妇勾引他人目前还未有定论，不要道听途说，偏听偏信，并痛斥那些网民落井下石，泯灭人性，极力呼吁大家同情弱者。同时指出裸游不仅侮辱了犬妇的人格，侵犯了其人身权利，更是一起严重的违法行为。发完了，便向狗交市场跑去。

　　狗交市场已经聚集了好多人，到处都是挤挤攘攘的人群。世空没走几步就会踩了前面一个人的脚后跟，等到了狗交市场，世空共踩了别人八次，自己被人踩了七次。

　　女人赤身裸体站在狗交市场的中心位置，接受李木匠老婆等一群悍妇的谩骂和一些看客们鄙夷的目光。世空实在接受不了那些好事生非者变态的目光对齐耳毛的侮辱，于是赶紧拨打了110，被告知已经有警察赶去现场处理了。由于现场及周边街道太堵，警察姗姗来迟，并最终制止了这场闹剧。

　　晚上世空回来，马兰花说齐耳毛已被派出所送回来，现躺在家中，李木匠的老婆也就治安处罚了事。世空明白似的哦了一声，起身往外走，到门外站住，眼睛却直直地往齐耳毛住的方向望。马兰花出来说望什么望，看来你挺关心她的嘛。世空说我是可怜她，是看着那些人侮辱她气不忿。又说，明个我回去将陶陶接来玩两天。你接不接不是我的事。世空说你说的什么话，不是自己养的到底不疼。

　　虽然马兰花没有明确表态让世空将儿子接来玩，第二天世空还是回家将儿子陶陶带来了。那孩子衣服破旧，样子可怜。世空要马兰花拿出钱来给孩子买件衣服。马兰花说没钱。世空问钱哪去了。马兰花说，你天天吃的喝的不要钱买啊。世空说你是不想给孩子添衣裳。马兰花说你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世空说既然没钱就算了。马兰花却从衣柜拿出一套灰色衣服说，看看这套衣服合不合身？世空接过衣服给孩子穿上，大小合身。世空就替孩子谢马兰花。马兰花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其实我很喜欢这孩子的。世空叫孩子谢马兰花，那孩子却低下头去踢踏水泥地面。马兰花脸上一阵苍白。世空举手狠狠打了孩子两下，孩子委屈地哭了。马兰花将孩子拉到一边，说孩子还小，你打他干嘛。世空心生愧疚，对儿子说阿姨给你的衣服怎么不知道谢呢。这回孩子懂事地对马兰花说谢谢阿姨。马兰花给了一袋面包，说，去玩吧，我和你爸要做饭了。那孩子就一蹦一跳出院门去了。这里马兰花与世空做饭。世空对马兰花说：“你看这孩子，你为他说了一回情，就听你的话了。”马兰花说孩子都是这样的，开始是我不对，不该给你们脸色看。世空说过去的事别说了。马兰花是呀，人有时候很容易满足的。世空说但人更多的时候是处于不满当中，有的人，你给他馒头吃还想咬手儿。马兰花说如果有这种人，那就是你了。世空说怎么会是我呢？怎么不能是你呢，人的欲望总是填不满的。世空说我若是那样，你还不要给我吃闭门羹。我几时给你闭门羹吃了？我买饼干的那晚你就给我吃闭门羹了。你胡说，那晚你进了这屋子了嘛。就算没给我闭门羹吃，你也给我吃过霉豆。又胡说了。世空说难道你真的忘了，就在昨晚上，我的老二还委屈了一晚上。马兰花就拿鞋来打世空。世空一边挡一边说其实我也给你吃不少东西呢。你给我吃什么了？世空说给你吃珍珠玛瑙粥了。马兰花又用鞋子样着世空的额头，说，你也学会了油嘴滑舌。世空说我本来就油嘴滑舌，这年头谁不会油嘴滑舌谁就抓不住女人的心。你还会抓女人的心，你是个正人君子啊。世空说那当然，这社会谁老实谁吃亏。咱小袁庄二狗子是出了名老实人，一辈子不说一句笑话，见女人就脸红，结果孤家寡人一个。马兰花说也是的。其实我也不喜欢呆头呆脑，整日阴沉着脸的人。世空说那又怎样，这世上不是还有那么多整日阴沉着脸却又妻妾成群的。马兰花说你错了。那些人在外表情严肃，回家可不一样。世空说你怎么知道的。马兰花说听说的。世空嗯了一声，表情严肃起来，半天说道：“其实开玩笑也有害处的。很多人开玩笑开出了人命，比如《聊斋志异》中有一故事说霍生与严生好在一起开玩笑。霍生有个年老的女邻居，曾给严生的媳妇拾过孩子，看见严生媳妇的私处长着两个赘疣，便与霍生的媳妇说了。霍生的媳妇又将此事告知霍生。一天，霍生和几个人在聊天，看见严生走过来，霍生故意说严生的媳妇跟他睡过觉。在场的人不信。霍生说严生媳妇那里长着两个赘疣，一边一个。由于霍生讲的逼真，大家都信了，并用嘲笑的眼光看严生。严生回到家里责问媳妇是否与霍生有染。媳妇矢口否认。严生就不停拷打。媳妇经受不住男人的摧残，上吊死了，其魂日夜纠缠严生。严生死了。严生媳妇的冤魂又缠上了霍生的媳妇。不几日，霍生媳妇一命呜呼。那霍生呢？你听我说，严生媳妇的冤魂在霍生媳妇死了之后，找到了霍生。在梦中，严生媳妇的鬼魂用掌打霍生嘴巴。霍生从梦中醒来，感觉嘴唇发疼，用手去摸就起了两个小疙瘩，三天竟长成两个赘疣，笑也不敢笑，张嘴说话吃饭，则痛不可忍。世空讲完故事，马兰花说玩笑还真开不得。世空说是开不得，聊斋中这样的例子还有。现实中更不乏其例。马兰花说牛庄牛武，和人开玩笑，说邻居李四的老婆与他有染。别人不信。他就说李四老婆屁股长两颗黑痣。世空说这个我知道，牛武的话被李四听见了，李四回家责打妻子，其妻不堪忍受，喝药死了。唉，你怎么知道李四老婆喝药死的。世空说这还不容易知道吗，现在人自杀无非是喝药上吊。那你怎么知道李四老婆屁股上长着两颗黑痣。世空说这个还不容易吗，严生老婆的私处长着两个赘疣，李四老婆的屁股上当然就要长两颗黑痣了。马兰花说你又胡扯了。世空说我没胡扯，故事就这样编的，如果那两颗黑痣长在脸上就没故事了。说着，世空拿眼打量马兰花。马兰花说你看我干吗？世空说我想看看你身上是否长着赘疣黑痣。结婚这么长时间，哪儿没被你看过。世空说我大意了。说着就来掀马兰花的衣襟。马兰花就伸出拳头。世空绕着桌儿跑，慌忙中绊了凳子，摔倒了。陶陶呢，我的陶陶呢？疼痛中，世空忽想起了儿子陶陶。四下里找，却不见了陶陶的影子。

　　世空感到事态严重，埋怨自己太大意。马兰花说怨有什么用，抓紧时间找吧。于是世空就往巷外找。在巷口，世空看到两个玩玻璃球的孩子，却都比儿子年纪大。世空来到大街上，逢人便打听儿子的下落。那些人都说没看见。最后世空来到两个女人面前，问她们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那两个妇人摇首说没看见。世空忽然感觉可能是路线错了，按道理孩子应该往家的方向走。就顺着来路一直找到车站，车站仍无陶陶的影子。炎炎的烈日照在身上，想着儿子刚跟自己进城，没吃上一顿饱饭，没买上一件像样的衣服，还被打了两个耳光，世空后悔得直捶自己的脑袋。回到离火巷的家中，只见马兰花一个人在，世空往门上一靠，放声哭起来。马兰花说哭什么，往好的方面想，也许孩子遇上了好心人，将他送回小袁庄了。世空便打老家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说陶陶没有回去。世空挂了电话，躺到床上。马兰花走过来继续劝说世空，刚开个头，门外传来了狗叫声，接着一个孩子跑了进来。

　　进来的孩子是陶陶。世空搂着儿子，问哪去了？儿子指指身后那只狗。世空仔细地打量，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齐耳毛的影子。后来世空在那只狗的带领下来到齐耳毛的家，却是门窗洞开，人早不在。

　　齐耳毛从派出所回来之后，心里灰冷，去投河，狗却咬着她的一只裤角儿，往回拽；拿绳上吊，绳子刚抛到梁上，狗望绳儿呜呜叫。齐耳毛心软了，放弃了轻生念头。然而左邻右舍熟识的不熟识的却不放过她，每每见面，或投之以白眼或报之以讥笑，或三五成堆挤在一起议论纷纷，唾沫星子飞上天。

　　这天，有个收破烂的老头来到离火巷。经过齐耳毛的门前，老头沙哑着嗓子喊收破烂喽，收破烂喽。齐耳毛喊住收破烂的老头，问旧电视多少钱一台。老头说17英寸的二十五。妇人说不是三十吗？老头说掉价了。齐耳毛说掉就掉吧。老头进屋搬电视。电视放到车上却不付钱。齐耳毛说给我钱吧。老头打量着齐耳毛说你就是齐耳毛吧。齐耳毛说我就是。老头儿说我是来找你的，跟我走吧。在老头儿的一番真情表白后，齐耳毛上了老头的垃圾车。

　　在外面玩耍了一天的狗回到家中不见了齐耳毛就卧在门前等，一连等了几天也不见影子。头晕眼花中，狗儿起身觅食。在马兰花门前，狗儿看到孩子手中面包，立起身来去咬。孩子躲闪着，狗将两个前蹄搭在孩子的肩膀上，面包到了狗的嘴巴里。吃完面包，狗摇着友好的尾巴。孩子摸着狗尾巴随狗进了齐耳毛的院子。在院子里孩子和狗玩起了捉羽毛的游戏，直到阳落山，孩子领着狗出了那个院子。

　　世空问孩子饿不饿，孩子说饿了。世空让马兰花煮面条，另外炒两个菜。马兰花问炒什么？世空说不是还有十几个鸡蛋和一把韭菜吗？就鸡蛋炒韭菜。马兰花说这才一个，那另外一个呢？另外一个就炒胡萝卜丝吧。就炒这个呀。马兰花撇撇嘴去了。世空仍在和孩子说话。一阵香气飘来时，孩子挣脱世空的手跑进厨房。马兰花抄了块鸡蛋递给孩子。孩子用嘴去等，舌头碰到锅铲，哎哟叫了一声。世空慌忙跑进厨房，看时，陶陶舌头已是一个红泡。世空沉下脸，马兰花作解释：“我叫他用手接，他用嘴咬。”说着又去找止疼药。寻了半天却抱来瓶豆油，说用豆油抹抹很快就好的。世空接过油瓶叫儿子张嘴。孩子张开嘴让马兰花在烫伤上擦了豆油。吃饭时，马兰花给孩子夹胡萝卜丝。世空说你消停吧，别再烫了孩子。马兰花停了筷子说那你夹吧。世空快速地夹了五块鸡蛋炒韭菜。马兰花翻着眼说胡萝卜丝留给谁吃？世空说你不吃，我吃。吃了饭，世空要带孩子睡，马兰花不依。世空说孩子是我的，你不带还不许人带？马兰花说谁说不带你孩子睡了。他这么大，放我们的脚头就行了。世空说晚上会冻着。马兰花说那你明天把他送回去吧。

　　第二天，世空送孩子回小袁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