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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战争:小三来了》 作者:阑珊

第6章

  “他们在一起能幸福吗?”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燕石开始为老程考虑这个问题。

  侯妈,以她的经历给出了过于简单的答案:“有钱就幸福。有钱就有好生活,没啥闲事闹腾。没钱够呛,没钱就有事,事还多,架不住家贫忙断腿呀!”

  这种没技术含量的话不能让燕石满意,她挂了电话,再打给赵波。深夜里赵波正看电视,听见一声响,就知道燕石在试探她,给她打了回去。

  “我以为你睡了。”

  “没有,正看光盘,睡不着,美剧,《疯狂主妇》,我发现人家的小日子才有意思。”

  “假的,瞎编的。说话不影响他们睡觉吗?”

  “都不在,老胡不知死哪去了,儿子在我妈家呢。”

  “刚才还跟我妈和我妈家楼上的邻居说,你说老程与外边的那个能幸福吗?”

  “吃饱了撑的,你管他们!”

  “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一下,不然他为什么九头驴都拉不回来呢?”

  “想听实话吧?不想打击你,我觉得他们在一起幸福的面大,原因有二,首先,你与老程一起二十年,艰辛的日子过得忒多了,虽然走到今天不容易,回想起来你觉得幸福吗?是不是勉强和苦撑更多一些?以前你们在一起不分开,那是因为分开的成本更大,光你闺女就得跟着受大罪。你们只不过很少考虑个人的感受罢了。再说,作为女人,你对老程来说太容易得到了,他一个穷光蛋没费吹灰之力就娶到了你这位贤妻良母兼好管家,这对男人来说有点廉价,你要知道,十块钱买的衣服与一百元买来的,你对它们的态度是不一样的。男人没本事时十块钱的东西也是好的,一旦有点能耐,袋里能装下一百块时,他会看一百块的东西。外面那个年轻的女的,对于四十一岁的老程来说有挑战性,他打算抛妻舍家为她,就是他要支付的成本。他肯为她花大力气,本身就证明老程在意她,认为和她有未来有幸福,不出大问题人家在一起估计会过得不错的。”

  “哼,难说,十年二十年后,身边睡一个皱巴巴的老头,对女的来说又有什么幸福?现在她能勾引老程,谁知道那时又勾引谁?”

  “现在的女人普遍缺乏安全感,很想通过一个男人摆脱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我们局里就有一个退休的老头,六十五了,与年轻的外地保姆结婚了,保姆三十二岁,带一个三岁的女孩,现在一家人生活得很不错,老头平常也去幼儿园接送孩子。我觉得只要那老头不死,这小媳妇就很安稳,因为她以前的生活环境太差了,有一点改变,多少提升一些,就很知足。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水性杨花,你低估她们了。”

  燕石的心都凉了,也彻底伤了心,看来老程是铁了心要再找第二春再次让她刮目相看了,家不要了,房子不要了,还有什么能阻碍他的离去?

  转了几个圈,糟蹋遍了他的八代祖宗,还是不甘心拱手相让啊。得,好马得跑两遍路,汲取上次教训,听人劝,吃饱饭,还得动员他的亲人朋友劝劝他,死马当做活马医吧,而且相信他也是没办法,这马还没死到家呢。老程的发小就是胡星斗,胡星斗虽然做人上有些“飘”,张扬浮夸,但大道理都懂,加上有赵波这个严肃正经的人映衬着,老朋老友了,关键时刻敲敲边鼓提醒一下,没准就能阻止一个人走入歧途。

  燕石去赵波家是在晚上,提前还给赵波发了短信。有点不好意思了,老是麻烦人家。赵波很重视,马上就给胡星斗打电话,让他下班务必早点回家。

  胡星斗正与殷月红打得火热,殷姑娘也太会哄人了,把常在花丛走,看过百花开的胡帅哥逗得欲罢不能,两人斗法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各有所需,你迎我往,倒也把那点孤男寡女心知肚明的钱色交易演绎得欲说还休,露水情长。

  胡星斗回来后,眉开眼笑地与燕石寒暄,装成受气包的样子在赵波眼皮底下又乖巧又听话,逮住机会就要耍贫嘴逗闷子,像很多爱在家耍活宝的北京男人一样。

  “姐,哎我的亲姐哟,有事您吩咐,说吧,别价呀,咱这候着呢……”然后嬉皮笑脸的,等着大眼瞪小眼。

  赵波脸拉得长长的,表面上有些冷,爱答不理,内心可厌恶了,竟一声一声地叫她“姐”,恨不得拿大巴掌抡他!

  其实老胡也想严肃,想在家摆出让人尊敬的一家之主的端正样子,毕竟自己在公司也是个高层领导,需要正规的崇敬甚至仰视的视角,无奈赵波比他还严肃还端正(心里那个恨哟,这个不知好歹的赵小咪咪!),而且这种姿态不是装出来摆出来的,十几年如一日,是由内而外自然流露出来的。以前老胡很赞赏这种高门大户姑娘的清高和气派,现在有点拧巴了,觉得硬、无聊,一家子又不能比端庄比威严,比不过,就只好自己先恢复嬉皮笑脸了,而且是报复性地恢复,叫老婆为姐,经常是两眼放光无正形,永远像个顽劣的孩子在讨糖吃。赵波烦的就是这个,觉得这人骨子里低俗,摆不上台面。

  我还就低俗了,你怎么样吧?她的丈夫还就一点也不想改变了。

  “嫂子,您说话,咱谁跟谁,从程佳也能教胡飞宇物理课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家肯定有值得我家学习的!”“乖孩子”转过身向着燕石,嬉笑着,“当然值得我学习,我姐,赵波不用学习。”然后媚眼抛向赵波。

  燕石不管人家两口子打情骂俏、眉目传情,也不怕家丑外扬——这两口子早知根知底了,尤其这小子,在这儿装呢——又把家中近期的症状一一说了。

  胡星斗方正的俊脸一凛,“不会吧嫂子?哪能呢,程哥谁不了解我了解呀,对你和程佳那个好,别说街坊邻居,我们这些哥们都有目共睹——不是您跟他打架逼他了吧?吵架脱口而出的话你也信?气你呢。”

  燕石一本正经,“没逼他,是他深思熟虑说出来的。”

  胡星斗不相信,也不避讳赵波了,“男人现在在外面混,免不了与形形色色的女人接触是真的,就这世道,有什么办法,大家都这么干,你不干也显得不合群,但这顶多也就是玩玩罢了,哪有真为外面女的抛妻舍家的?要真这么做,别说嫂子您,我们爷们也看不起他呢!咱打心里说,你觉得程哥是那样的人吗?”

  燕石叹气,“都第二回了,好狗能改了吃屎?我觉得他这回王八吃秤砣,有点铁心了。”

  赵波适时插了一句,也有对自家男人警告的意思:“常在河边走,湿鞋的掉河里的有的是。你明后天有空去找程哥一趟,把利害关系讲清楚。这男人一见到女人就显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你得快点泼凉水泼醒他,四十多岁的人了,闺女都马上大学毕业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想什么呢?还顶多就是玩玩,哪有这么好玩的事?玩了就跑,跑得了吗?碰见那些难缠的主,轻则破财,重则家破人亡,都有可能。你没看新闻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被绑架,活活给割了,让他再玩人家!”

  “哎,扯哪里去了,现在正经做事的人都忙得脚不连地,谁有那个空啊姐!再说脏不拉叽,来历不明,倒胃口,自家摆着老婆那是干吗用的?真是。咱这是讲程哥的事呢,就事论事,别东一斧子西一榔头伤及无辜。”然后又转向燕石,方正的脸上闪着严肃的光泽,“嫂子,您也别太着急,我觉得这不太可能的事,说句不好听的,没有了您,程哥混个屁啊!您一走他就众叛亲离了呀,您把什么都带走了,他还有个啥呀!他能离开您?吹牛谁不会啊,他这么一说,您也就这么一听,晚饭你一个月不做,衣服也不给洗,让他试试。”

  燕石没说话,撇撇嘴,他一个月又回来吃几次?

  “如果他真这样说了,”胡星斗接着说,“您要么不理他,该怎么过怎么过,要么给他一个大嘴巴,像我姐这样,让他胡说八道!但您也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也别没事胡思乱想了,男人都有点爱玩,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缺点,玩够了自然会回来。您见过几个在外面有女人就与老婆孩子不过了的?说实话吧,一碰着这事,闹着散伙的还都是女人,自尊心忒强,眼里揉不进沙子,一个劲地往外推他,真离了又得什么好了?”

  燕石听得有些伤感,无奈地说:“那你跟他说吧,他在外面无论做什么,杀人放火……我不管他了,但婚我不离!”

  胡星斗眼睛里滑过一丝敬慕和赞许,“嫂子,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劝程哥,离了……他到哪里找您这样贤惠的人呐!”

  出了门来,赵波送到楼下,对失魂落魄的好友说:“这世道人心不古,你也别太善良了,老程实在太过分,你可得想好应对之策,反正一直后退是没头的,除了房产存款金银细软,他的前途也是你能威胁到的,反正他是政府部门的人,他要不顾及你,你也别手软。我一听到有人劝不做夫妻了也做朋友之类的屁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十几年的老夫老妻了一点情义都不顾,杀了他的心都有!”

  燕石理解赵波的话,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出主意。哪一天老程真要离家了,放心吧,这份恨是做不成朋友的。至于胡星斗宽慰人心的劝解,听时还觉得有道理,能如此也就如此吧,但事后想想,那份不甘与憋屈啊,眼泪哗哗地流呀,这辈子老不死也委屈死了,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赖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这样前思后想了一两天,不行,信不过胡星斗油嘴滑舌那一套,男人的话打八折也不能信,他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赵波只是被蒙在鼓里而已。眼下怎么办呢?逮住他,捉奸在床又如何?其实内心里她害怕看到真相,只想两眼一闭当鸵鸟,伸出两手去挽救,挽救这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家和对孤独、毫无把握的未来深感无力与恐惧的自己。没有了老程这个可恶的男人,她可能什么也不是了,她会对生活失去信心,再和谁做半路夫妻呀?原配尚且不体恤怜惜你,外人更指不上了,而且怎么面对年纪一大把的母亲啊,她怎么能承受两个女儿都如此不堪的下场!

  燕石又去找公公,他的长辈应该更有说服力。通常一个男人,女人只要把他的父母、家产和孩子搞定,他想蹦跶也蹦跶不出手心,他不能同时失去自己最亲近的人、情感、归宿和家庭财力的支撑。男人的成长其实就是从父母的家庭逐步过渡到自己的小家庭,并深深为之扎根的过程。

  公公新娶的老太太也近七十了,有一子一女,早都成家育子,过得还不错。老太太与前老伴有一个旧二居,房子虽老,但地段很好,处二环内,婆婆死后,公公与老太太打了证就搬进去住了。开始老太太没意见,老太太的儿女有意见:一,老太太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嫁人,儿女脸上无光,带着房子嫁人更是“老来傻”,糊涂!二,按北京老理儿,女人出嫁到男方,应由男方提供住处,哪有嫁出去还住自家房子的道理?而且这房子还是自己父亲的,理应一部分产权传给子女,因老太太年纪大了,大家孝敬不分,但别人入住,儿女就应该有意见。

  有意见的结果是老程的父亲老老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必须带着自己新婚两年的老伴重新找“自己”的地方住,算是“娶”走了人家。

  老老程自己名下没房产,以前的老房拆迁没补几个钱,加上老婆病重、病死花了一部分,另一部分自己一直在手里握着,本来是防老用的,但还是陆续花在了娶妻和近两年的生活费上。一点死钱,架不住人民币每年贬值、物价每年涨点的现实情况。再说,你娶自己的老婆还住在别人房里,沾大光了,平时生活开支和其他花销你还不多担点?那老太太本也不是个多事的人,架不住儿女一再劝诱鼓吹,花老头的钱也理所当然起来,有不花白不花的意味。

  老头有压力,曾向儿子提出房子的事,想去住老程以前的一居老公房。当时提出来,老程和燕石也没太当回事,只是以为新婆婆与自己儿女的家庭有矛盾,哪家没有矛盾?谁牙错了没咬过腮?再说新婆婆的二居,也就是新婆婆的老房子,从法律上说一个人占了四分之三强的产权,四分之一弱才是儿女法定继承的,自己有房往哪搬?非挤到一个石景山区偏僻的小空间里?生活环境可差远了。这是表面上的理由。人人都有私心,人家的儿女嫌弃自己的老人占人家的地方,自己也是啊,娶个马上要用人照顾的老太太到自己房子里,老太太退休金不及老头的一半,大病保险可报的也不多,平时生活肯定要花老头的存款和退休金,老头哪天花完不够了,老程肯定会拿出钱来贴补,这不是找的累赘吗?如果老头住到老太太房子里,平时多花点钱买个平衡也就算了,将来老程再贴钱时也不会有太多想法,起码作为媳妇燕石没有太多想法。所以老头要房子的事一直这样搁置了起来。

  这次燕石有事求着公公了,公公说可以,你家的老房子腾空了没有?

  这就相当于交易了。燕石有点心灰意冷,搁在以前,是不愿意的,还要摆出来看看:我伺候了你家老太太到死,里里外外三年,工作也没了,你儿子就挣那点死工资,你孙女还正在上大学,时刻需要钱,你老头的退休金也够自己花的,还有点存款,要你一个人的话,也可以住在我们现在的房子里,你孙女的房间给你住还不行吗?现在你领着老太太想住我们的老房子——老房子出租着呢,虽说一年万把块不多,我们这个家也得有几个活动钱吧?用钱的地方忒多了。

  这话现在就不该说了,家都难保了,不管心里多恨老程人面兽心没良心,现实情况得先保了家要紧,只要老程还在家,那小房子老老程就住吧,心里再不好受也得等到秋后再说,丢卒保车就是这个道理吧。老头也应承了,“你放心吧,这两天叫健人来,我骂他!”

  燕石某种程度上也相信公公有这个影响力,老程是个老实孝顺的人,对父母虽不是百依百顺,但从未做过忤逆之事,而且对老头还另存一丝感激敬畏之心,他曾不止一次与燕石提起过自己十岁的时候,突然发烧,满嘴冒泡,老老程急了,半夜起来驮了儿子生生从昌平走到儿童医院,那时没自行车,除了狗叫,星月下还有一些家养的大鹅半道上追着他们咬……

  有了公公的话,燕石的心稍安一些,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再静下心来考虑自己的家庭哪里出了致命的纰漏,该如何挽回、补救。

  老程虽还没动静,但却明显地殷勤起来,以实际行动体恤和爱惜一个孕妇的不易。他学会了去菜市场,学会了做晚餐,默默地操劳,她不能见太多油腥,他就细细地把新鲜蔬菜择好,在热水中焯一下,凉拌成她爱吃的口味,将细白的米淘净,慢慢熬成黏稠的粥。刺白的灯光把他任劳任怨的身影照在墙上,她看在眼里,有一忽儿那么幸福,他爱她,爱她肚子中的小生命,未来的一家三口该是怎样的幸福融融;有一忽儿又止不住厌恶,光在这里煮煮涮涮有什么用,以最小的代价博取更大的利益罢了,到现在还不肯给她一个交代,亏她这样没肝没肺地爱他这么久并怀了他的孩子!

  人心理不平衡,无论怎么掩饰都会流露出由不甘造成的愤怒和失落情绪,加上怀孕的生理反应,她也觉得自己生气是有充足理由,并能适当发作一下的。

  吃晚饭时,在他沉默的注视下,她就万分难过地吧嗒吧嗒掉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胳膊和桌子上,然后扔掉筷子,跑进了卧室。

  老程以一个二十年丰厚婚姻和人生经验的人,看她能看到骨头里,她想要什么他明白,只是他还不能给她,能给予的只是歉疚。他跟进卧室想哄哄她,以为她只是耍小性子,但这次平时温顺的小猪翻脸了,她突然用冷漠又有点恶狠狠的语气说:“你也不用白费口舌哄我,我在你身上学的经验不少了。说实话我特理解你的苦衷,一直理解,也不想活活拆散你们,你们有一天要散的话,根本不用拆,为了各自的幸福自会分开。我想了很久,你们的生活再与我无关,现在我如你的意,不想考虑家庭和孩子了。虽然我感觉这是一个男孩,也一直想要一个传递着你基因的男孩,但事实是很可笑的,现在我才知道我再怎么努力怎么忍耐……我再也无法做到!现在我只想给宝贝一个仪式,他默默地到来,我没法欢迎他,但我可以保持一颗哀伤的心默默地把他送走。你是他父亲,所以请你参加送行,他命苦,得不到父亲的爱,也无法得到妈妈的爱,但在他离去时,他父亲应该在场……明天我们去医院吧……无痛的,我会好受点……”

  老程可是急了,被踢了一脚似的立马抱住了她,“整天不是胡思乱想就是胡说八道,你敢动他,你敢动他我就跟你没完!”

  若琳可来劲了,冷冷地挣脱他,“你只考虑你自己,那我怎么办?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你让我怎么有脸见人?谁不是爹妈生的,连我爹妈都跟着抬不起头来!”顿了一下,“再说,我也没勇气当单身妈妈,当孩子会说话问爸爸在哪里时,我会无颜以对!现在我自认倒霉,以往一切,我既往不咎……”

  老程的面孔严肃又认真,“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给你和孩子一个答复,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孩子……”

  “多久?我怕我会失望。”

  “这次你不会失望。”

  “请你看在一个小生命的份上,别再说这种话,我又不是没有正常的分辨能力!”

  老程捏住她的手,放在胸口上,掏心窝子了,“如果以前我还有犹豫和心存侥幸的话,这次我不会了,也请你相信我。我没选择了,你已经代我做了选择,某种程度上还要感谢你,堵住了所有后路,我也只能往前走了。我的小孩,我会负责到底,以后我可能只剩下你们母子了,不过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从现在开始,你要听话,好好养身体,我自己的事会处理好……”

  若琳泪流满面,扑进这个男人怀中尽情哭哭笑笑。所有一切终于换来他今天的真诚行动。

  老程是认真的,以前能拖就拖,能推就推,像个鸵鸟一样有点空隙就钻进去,得一时闲是一时,哄片刻是片刻,现在终于到临界点了,他还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好像等了很久似的,左右权衡,左右权衡,那种紧熬慢炖的窒息感终于过去了。他真的感谢她肚子中的孩子,给了他人生中的一个解,给了他窒息中的一条出路,如果两个女人他都不能对不起都不愿舍弃的话,那么他可以选择他的孩子,他的骨血,跟着孩子走就对了,起码他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女人之外的,真正的真理、道德和正义!

  燕石焦虑地等着公公的消息,猜度着死老头该打电话了吧?该骂他给他讲道理分析利弊了吧?人过七十,也该活明白了,起码能讲清楚家业、家庭,好拆不如重建。他想日子过得硬气,在老太太面前腰板直直的,得特别想住那小房子吧?你得赶快找你儿子解决问题呀!

  危急关头家庭保卫战的心态又不一样了,打败入侵者,保住自己二十年来的家庭成果,成为压倒一切的动力和正义的源泉,至于成功后怎么面对这个男人和自己的内心,自己还能不能信任他,是关门打狗还是踹了他,是后一步再说的,到某一阶段先拿下某一阶段的成果再说。反正她这样灰溜溜地失败了,被另一个年轻女人小手指轻轻一勾,她的男人她的家庭就顷刻瓦解了,这是不能接受的。离婚,竟由他一说再说,这是死也不能面对的颓败。

  那天她失心疯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等着公公解除警报的电话响起:“放心吧,我骂他了,他认错了。你的脾气也得改改,要懂得浪子回头金不换,得饶人处且饶人……给我腾房去。”

  她一定轻快地“哎”一声,屁颠颠地跑到厨房做老程爱吃的手擀面,炸好香喷喷的黄豆酱,等着,等他来了开始下锅……就等于将这段噩梦般的日子一刀剪去,装进坛子搁在心里最底层,再不去想它,就当没发生过,日子与以前的接上,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这是她所能做的最彻底的妥协。

  那天电话铃没响,门铃却响了,她一激灵,心潮澎湃地开了门,竟是楼上那位大学音乐老师的老婆,某三甲医院的韩护士。这对夫妻早是小区里有名的郎才女貌、成双入对让人羡煞的典型了。一般男的搞艺术的,都先把自己艺术化,头发长长的,披头疯或扎个扫肩马尾,一甩一甩多美似的;衣服也永远穿不周正,要么皮包骨头,要么松松垮垮的,怎么不像样怎么让人侧目怎么来。但这位韩护士的艺术男却永远是干干净净的西裤、白衬衫,很规矩的小平头,也不爱翘兰花指或装模作样地拿腔拿调。连老程都认为人家才是正经“教授”,没搞得形似而神不似。当然这样的男的才配得上小巧玲珑一脸甜美的韩护士。

  现在燕石不知道这位美貌高邻到自己家来有何贵干,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平时大家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

  韩护士也很尴尬的样子,走进来,一头服帖细碎的发卷贴着圆圆的脑袋,下面的眼睛微笑着,红唇轻启,语速有点快且尖厉:“没打扰你吧?串串门儿。”

  燕石请她坐,动作有些迟缓地为邻居倒水。

  这位邻居没马上坐,而是转到客厅的窗台前,向外望了一眼,“你家向下看得比较清楚……能听到拉小提琴的吧?”

  燕石怔了一下,觉得最后半句才是最重要的,马上说:“能啊,前一阵子经常听到。”

  “从什么时候听不到了?”

  燕石想了想,没想起来,那个白衣女孩从什么时候起就不来了呢?“嗨,我这一段时间心里有事,还真没注意。拉得不错,我这个外行也能听出来。”燕石尽力笑了一下,不想给人僵硬的感觉,而且有人与她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内心也好受一些。

  邻居就在窗台前站着,下了决心似的,“我丈夫不见了,我想知道他失踪多少天了。”

  燕石脸上的笑意还是僵住了。

  “她每天趁我上班时就在楼下拉《梦幻曲》、《梁祝》、《小夜曲》、《战地情人》……整个小区里的人都知道了,我还被蒙在鼓里!直到我男人失踪了,我才恍然大悟,有人撬墙脚撬到我家里来了!而我还像个傻瓜一样以为日子还和和美美……”

  韩护士急赤白脸,没风度了,头上的“小花卷”被摇得有点散。燕石倒很平静,过去塞给她一杯茶。自己以前也像她一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得有一肚子话要说,一肚子委屈要发泄,也不管人家烦不烦,就去找赵波倾诉。太了解这种感觉了。

  韩邻居像受了鼓舞似的,吹去飘浮的茶叶,喝了两口热茶,脑门上马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与细密的波浪细发互相映衬。“跟你说,你也别以为我那男人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就是正人君子,不要脸着呢,仗着当老师,近水楼台,就勾搭人家小姑娘。老师嘛,握着人家的前途,生杀大权嘛,一勾一个准。别看表面上一脸正气,教书育人,私下里龌龊里去了,白天教授,晚上禽兽,四足兽的‘兽’!”

  燕石冷静地回应:“男人有几个好东西?吃着碗里占着锅里,又能如何他?不过你们该要个孩子,孩子能拴人,有了小孩,男人走不这么快呀。”

  韩护士瞥了她一眼,“我一直就想要,甭管男孩女孩要一个,家里也就有气氛了。他不要,有洁癖,嫌吵闹,想丁克,就想过两个人的日子。平时都工作,休息了,想去哪儿旅游抬腿就走。”

  结果他抬腿就走了,把你撇一边了。燕石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伤人家,同是天涯沦落人,谁该看谁的笑话呢。“男人真是太自私了,遇着事先为他自己着想,只要自己合适,其他人谁也不考虑。所以啊,这男人就是比女人活得滋润自在,二十来岁穷小子时就有大姑娘陪着,到了四十多,混个人模狗样了,还能找小姑娘陪着。女人,到了咱这岁数,奉献了半辈子,还能剩下什么?唉,有志气也是空有志气,光有面子,没‘里子’,唉,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让韩护士潸然泪下,话语哽咽又激烈,“这个王八蛋回来我就和他离婚!这么内心阴暗卑鄙又龌龊的人,实在不能和他过了,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我一辈子没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啊!我陪他从高中一直走到今天,容易吗?他竟能做出这种下流卑鄙的丑事羞辱我——把女学生拐跑了!”

  燕石冷笑,“还不一定谁拐谁呢,现在的女孩子仗着年轻貌美也不要脸着呢,强势得很,明知道人家有家室也要贴上去,反正进可攻,退可守,赢了人家的男人就赚了,赢不了再找一个又不损失什么。有了这种能贴的,男人也想甘蔗两头甜两头吃呀,吃了这头吃那头。你家的一声不响地走了,估计没打算离,玩够了还想回来。”

  韩护士勃然大怒,“想回来没门!我这就花点钱找个私家侦探,看看这对狗男女藏到了哪里,有了证据,我就带着人捉奸,然后就起诉离婚,让这对不要脸的野鸳鸯过去吧!”

  燕石伤心啊,人家玩够了还知道回来,可老程玩上瘾了,都不想回来了。就用过来人的口气说:“你也长点心眼,现在赶紧转移家产,有存折现金都送你娘家,男人在小姑娘身边,长了就乐不思蜀了,再有个孩子,他还能回来吗?不是打击你,现在有良心的男人不多,真想回头的也有,都是舍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唉,外面油水大,日子也过得舒坦,要啥有啥,到时他倒会回来与咱离婚分割家产的。”

  韩护士估计刚刚伤心,所以还是泪流不止,“这社会真是要道没道,要德没德,道德沦丧呀,都乱成什么样了,偷不成,明抢的……我一定把家产藏好,让他分不着,可这幢房子可咋办呀?一百多万呢,写了我俩的名。唉,现在我可成了小区名人了。”

  燕石不动声色地说:“现在谁知道谁呀?谁管谁家的事呀?你多虑了,如果说男人出去鬼混离了婚成为名人,估计咱小区里能出一半多的名人。”

  韩护士将信将疑放心了,有点高兴了,“那个死婊子天天在楼下拉琴,我以为天下皆知了呢,这几天我睡不着觉啊!”

  “估计没几个人知道,我就不知道,谁往这方面猜呀?”

  哎,这女人是来探口风的,中国人爱面子呀,自己伤心是伤,更受不了别人的指点和嘲讽,于是造访了燕石这个一脸实诚相的邻居。燕石也不负她望,劝她看开点太轻易了,开始她就这样,不仅内心受煎熬,更怕旁人看自己笑话。从此这楼上楼下的邻居算成知心朋友了。韩护士临走还夸奖燕石:“跟您聊天——我先前心里猫抓似的,现在好多了。”

  燕石送她到楼道上,前后没人,也不隐瞒了,“我那位……惯犯,只比你家里的差一步,我倒宁愿他消失了,不在眼前恶心我,我自己能过得比谁都好!”

  韩护士显然有些吃惊,叹了口气,“当女人真他妈无用啊,亏!”

  “嗨,什么亏不亏的,反正房子我们自己住着,光明正大地过日子,他出去不也得偷偷摸摸的吗?能见天吗?”

  燕石发现自己讲得头头是道,而且很潇洒,什么都看得开,想得也一清二楚,但就是在自己身上放不开,也不想放开,一想到放走这个男人就有天大的憋屈,没有她的辛苦付出,他今天指望什么找年轻的女人啊?

  不过晚上睡觉时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虽还失眠,心里有一丝温暖,连楼上受人追捧羡慕的韩护士的男人也出轨了,世道泱泱,是本该如此吗?众人的悲剧不是悲剧,一个人的绝望才真正冷彻入骨啊!

  若琳的心猫抓般,胜负在此一举。按她对老程的了解,一个很负责任且能忍辱负重的男人,是不会对自己的骨肉不管不问的,就因为这种实在的责任感,他对他老婆下不了手。一个好男人的“好”字,也是双刃剑,和坏男人的“坏”字一样,能给你幸福,也能给你痛苦。

  现在她不怕他跑掉了,也轻易打发不了她了,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让她心焦的是她这样揣着肚子里的小生命空等着算怎么回事呀,再过几个月就只能挺着大肚皮走来走去了,一点归宿感没有,孩子生下来怎么办?哺乳期她不上班了他能养活她吗?即使能养活她们母子(母女),孩子的户口怎么办?黑户?她什么时候能见天日啊!更不用说在此期间遭受的白眼和心理压力了。

  这种强烈的心理期待让她痛苦,加上怀孕初期内分泌失调,对身体产生了负面影响。那天中午,正要与丽美到锦春茶坊吃午餐,刚踏出电梯就觉得肚子不舒服,胀胀的,有液体缓缓下滑的感觉。身后的丽美突然小声惊慌地叫:“琳姐,你来月经了!”

  用手一摸,四指血红。若琳暗叫不好,马上让丽美给拦了辆出租车,钻进车里,怕弄脏了人家车,脱下上衣垫在屁股下面,去医院了。同时给老程打电话,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就忍着恐慌发了一条短信。

  老程的手机落在车里了,他趁中午饭点休息时间去了父亲老老程那儿。老老程一本正经地给他打电话说,有事找他,让他下午下班后过去。老程不想在父亲那里吃晚饭,一是要照顾若琳,二是不愿看见那老太太,所以宁愿中午去,说完马上回来上班,这样既不伤脸皮又能办了事。

  上了楼,老老程正在客厅喂金鱼,老太太在厨房里做菜,然后出来与后夫的儿子照了照面,一边点头一边含混不清地招呼了一句什么,算是过去了。老程坐在父亲身后的椅子上,脚边的垃圾篮里堆满了摘剩的韭菜叶,老老程肯定是刚刚干了活,要面子才故意装得悠闲自在。老程以前很不喜欢他这一点,现在觉得很正常,男人需要以自己的方式向外展示自己的生活。

  “听说你和燕石又闹矛盾了?”老老程盯着鱼缸,没回头。

  “呃。”老程觉得不舒服,老婆又来告状了,家里一点私事还让父亲这个根本不够裁判料的人来断案,让他觉得尴尬。“嗨,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程佳都这么大了,你们还有闲心闹什么?你玩玩就收心,别最后鸡飞蛋打。”

  老程愣了一下,用很小的声音,“她怀孕了。”

  老老程愣了一下,放下小黄米般的鱼食示意儿子起来,跟他出去。父子俩带上门,从楼梯上往下走。父亲很关切地问了句:“你打算怎么办?”

  “只有离了。”

  “男孩还是女孩?”

  “目前还不知道。”

  父子俩很沉默地从楼洞里出来,走到小区小小的广场上。父亲转身很严肃地对儿子说了一句:“我们老程家得有后!甭管闺女小子,两个就比一个强!”

  老程心神领会,与父亲交流了几句,走向汽车。然后看到若琳发来的短信,急了,忙向丰台的妇幼医院驶去。

  若琳已打了安宫黄体酮,正安静地躺在护理室里听医生的嘱咐,大意是:避免体力劳动,注意卧床休息,暂停夫妻性生活,心情要快乐,要保持一个积极向上的心态,快乐的妈妈才有可能养育快乐聪明的宝宝等。老程过来后,医生又向准父亲嘱托了一遍,尤其建议他要缓解孕妇的焦虑情绪,有事多为她考虑,孕妇早期最易导致流产等。

  老程吓坏了,也心疼坏了,当时下决心让若琳辞职,安心在家养胎。

  若琳心里高兴,却表现得有点不乐意,“以后怎么生活啊?”

  老程被伤了自尊般地反应:“有我你怕什么?”

  准母亲撇撇嘴,“谁知道哪一天你就不回来了,我现在每天像顶着个地雷似的,真到那一天,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然后顿了一下,“真到那一天,我才应了那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刚受了父亲的鼓励,老程马上激烈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你放心,我迟早会给你个交代的,激我也没用,我比你更着急!”

  若琳胆子大了,反驳:“你交代了两年多了,再过两年还是这样,我又能怎么着你?你是吃定了我只能吊死在你这棵树上了?现在我就可以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自作自受罢了。”

  这话让老程拉了脸,很沉默地搀扶着她走出房间,走过医院的走廊和大厅,到了车上。在开动车子时,从后视镜里发现她不仅闷闷不乐,眼泪还流了一脸。他没转头看她,阴郁地驶出医院。

  碰上这么个男人,一辈子陷进泥淖也难拔出来了,脚踏两条船使他无法全身心地站在她的立场上看问题,怀着他的孩子还要迁就他,亏她这样爱着他,为他生儿育女!他从来只考虑他自己,他自己合适了也觉得别人都合适,人性在关键时刻才显出来自私啊!

  回到家里,若琳就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直到他把空调调到22度,把床铺好,也不动。老程在卧室门口看了她半天,不理,又倒了杯水,先自个儿喝了,回过头,她冷着脸躺床上去了,床单蒙上头。没错,她可以在沉默中妥协,原指望他哄哄她,一个内分泌失调心乱如麻的孕妇需要哪怕仅仅是口头上的安慰也不行吗?他却偏偏端起了架子,以高高的姿态提醒她他的身份和高高在上的门户:北京,这一方水土养育的男人是有资格对外地女人端着的,你冷着脸给谁看呢?

  突然之间他会晾晾她,降降温,提醒一下她自己是谁。如果她闹腾得紧,他就采用此法,不常用,但有足够的杀伤力。在这片阳光普照的大地上,总有一方更温暖更明亮,她想走向更明亮的地方是需要付出低头、妥协甚至屈辱的代价的。内心想和他平等,也只有自己做足功课和他同意才行。

  他倒了杯果汁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床头柜上,又把空调调高了两度,才出门到单位去,下午已过了一半了。

  门关上后好半天,若琳从床单里露出头,眼泪又花了一脸,这种困境可怎么办啊,本想套住他,可自己也深陷其中无法动弹,难道把孩子打了自己从头再开始?一想到那个正忙着安营扎寨的小豆芽变成一块死肉从子宫里脱落出来,心就揪疼得难受,万一流不净,一个坚硬冰冷的铁钳再探进去把它夹碎夹出来,像第一次流产一样,生生撕碎一个孩子,恐怖得心都碎了。造孽啊,大人的纠葛报应在孩子身上,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算了。

  比起若琳,更加心神不宁的是老程,走进办公室时甚至心头突如其来袭过一种宿命感:难道他就是一辈子操劳命,命中不该有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儿子、第二次婚姻和下半生的幸福?命中注定下半辈子就搭进上半辈子里,再无法动弹?他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女孩的父亲,难道一辈子就注定卖给她们了?他不该重新有自己的生活和追求?

  晚上下班,老程把近日股票套现出来的现金取了三万,回到家放在若琳枕边,温情地说:“老婆,钱搁你这里,你就放心辞职吧,花完了再给,我们一定要好好对待我们的宝宝。如果是女孩,一定要长得像你。”

  生了一下午闷气的若琳马上破涕为笑,撒娇地搂住老程的脖子,“臭老公,臭猪头,惹小猪猪生气,小猪猪要咬你!”

  “咬我吧,咬死我吧!”

  小娇妻咬了男人半天耳朵,突然赌着气说:“我要生儿子!生个和你一模一样的!”

  “傻瓜,这不是你能控制的。”

  “我不管,反正我要生儿子,这个不是,还有下个,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哦,那你就成小母猪了,生一窝!”

  “那你就是公猪了!”

  “本来就是!”

  “那我们不就住在猪窝里了?”

  “母猪不住猪窝还住哪呀?”

  “跟着公猪住,反正公猪在哪母猪就带着一帮小猪崽儿住哪。”

  “好嘞,以后公猪就带着母猪一家子招摇过市去。”

  口袋里有了三万块,若琳很高兴,不仅是因为有了钱,而是一个男人的信任。只有当男人把他的钱袋交给你时,才代表他真正信任你,和你一条心了。她高兴地把钱存在自己的账户上,感觉到富有和欲见天日的兴奋。

  左等右等公公那边没动静,燕石很纳闷,这是很棘手的事吗?自己的儿子,劝劝骂骂,行不行总有个结果吧。要是自己犯浑出了事,母亲早一巴掌打过来了,还要给老程赔礼道歉,让他多担待。为人父母差距怎么这么大呢?而且老头还想着她家的小房呢,心里一点数也没有,该着伺候你家老老少少似的。

  燕石没打磕巴就去了东二环,敲了半天公公的门,没人应,再敲,对面邻居的门开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出来说老两口刚搬走,房子等着出租呢。

  燕石脑袋轰了一下,打着哆嗦问:“搬哪去了?”

  “是石景山还是酒仙桥啊?老太太说过,搬时我不在家,去闺女家看孩子去了……”

  燕石心急火燎地下了楼,走了好长一段路,进了地铁,一路直奔石景山医院那边,心里积着一肚子气,老恬不知耻,先斩后奏了!

  快到小区门口时,忽然想起该给一直租那小房的房客打个电话,万一搞错了,老头真和老太太去酒仙桥了也不一定,老头没给办事或办事不力,自觉地不住她房了,也是符合情理的。

  电话好半天才打通,房客是个小年轻,很不耐烦的声音:“大姐,你怎么还打我电话,有完没完了?房子不是搬出来了嘛……”

  燕石好不容易才插了一句:“不好意思啊,您什么时候搬出来的?我不知道呀。”

  那房客也是积了怨气的,说先是男房东让他提前一个月腾房,接着一对老夫妇直接找上门,他不得已收拾了一下出来了,至今还没找到合意的房子,正烦呢……

  燕石勃然大怒,跑到自家旧房前啪啪拍门。开门的是老太太,只开了里面的木门,没开外面的防盗门,隔着早期那种不合乎规定的防盗门的铁栅格,露出怯怯的眼神,没说话,然后闪在一边,老头站过来了,也没开防盗门的意思,怕她一通闹似的。

  燕石压低怒火,不客气地直接问老爷子:“您这么快搬过来了?”

  语气里含着责怪,您还没帮我办事呢。

  老头没有难为情的意思,单就房子来说,“这是健人的房子,老公房,租也租不出几个钱。”意思是儿子的房子,儿子的老子住也不是不应该。

  燕石目光坚定,清晰地说:“这是我家的房子,在我和健人没离婚之前,谁住进去也得我同意!”

  话音刚落,木门砰一声闷响关上了。门里,老头对一脸谨慎的老太太说:“不理,我们住我们的。这是健人的房,单位分配的,别人谁也没资格胡说八道。”

  在大街上,燕石狂打老公电话,座机没人接,就打手机。老程当时正开车满大街寻找月饼,离中秋节还得一段时间呢,若琳吵吵着想吃月饼,他就趁中午下班或其他时间出来办事时,找食品店或稻香村挨个儿问。

  “你怎么把房客赶出去了?还没到期呢。”

  “我爸不是没地方住嘛。”

  “怎么没地方住啊?那老太太的房子租出去,我既管他们住,还接着管他们养老……”

  “谁让你管了?我管!”

  “那房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呀,没有我单位能分你房子?你拍着良心说这房子有没有我的份?”

  “有你一份又怎样,没有大产权,只能在我名下。他们没地方住,我又不能让老两口睡大街睡桥洞里吧!”

  “那你也得先跟我招呼一声啊,这家都让你自己当了,你自己一个人说了算?”

  “不正想跟你说嘛,才几天啊?……你这脾气,能让他住吗?”

  “当然不会让你们一窝子住这么消停!我给你们脸,你们他妈的一家子下死劲欺负我……你给我死回来讲清楚!”

  老程了解她,当然不会马上回去来一顿暴吵。他会回去的,与她推心置腹谈一谈,她陷入牛尖角了,死死抓住已不存在的一点东西,估计更担心的是财产分割吧。他也担心,大部分是自己大半辈子努力奋斗出来的,也不想一无所有光着屁股出门,因为他不再年轻了,如果能再年轻个十岁,不,五岁,他就可以。现在他有孩子了,要担负新的家庭,想潇洒也潇洒不起来,但可以务实地少分点,起码做个姿态,毕竟也二十年的夫妻了,再撕破脸,终究也是不忍的。

  两天后,老程罕见地主动回来了,连个招呼也没打,就开了门。

  燕石正坐在饭桌旁,没做他的饭。他没在乎,到厨房盛了半碗米饭,坐到对面夹菜吃。很熟悉,就像以前的样子。

  燕石没有说话的欲望,也不看他。

  本来饭就不够,两人刚够半饱。放下筷子,老程罕见地倒了两杯开水,体贴地推到老婆面前一杯,清了下喉咙,讲话了,“老婆,咱老夫老妻二十年,走过来不容易——别动怒,有话慢慢讲开,咱们在一起平和地说个话也不容易啊。是这样,我们的共同财产也不多,现金全部归你;这房子就是我们的大件了,反正你看着来,也公正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燕石扬手把桌上的碗盘摔碎在地,还不够,起身掀了桌子,那杯热水顺势泼在了地板上,溅到了老程的右脚面子上,他立刻跳起来。

  燕石指着他的鼻子骂:“想分家产?死了这条心吧,我死也不离,拖死你丫的!”

  老程也急了眼,“都给你!”

  “都给我你也别想溜!本来这个家就都是我的!想甩开我过美滋滋的小日子去,告诉你,没门!”

  “哼,德性!”

  “想轻易走?踏着老娘的尸体再与那小婊子苟合去吧!一对不要脸的奸夫淫妇,老天爷打雷怎么也没看见你们!”

  老程气得手指也指不清了,“瞧瞧你,瞧瞧你的样,十足的疯子,泼妇!真有你的,你行……行……黄脸婆!”

  不得了,“黄脸婆”三个字像捅了马蜂窝,燕石弯腰从地上捡起豁边的碗就丢了出去,幸亏老程偏了偏脑袋,才从左肩上方飞了过去,击碎在墙上。燕石跳脚骂:“孙子!黄脸婆也是托你的福!不是伺候你家老老少少一窝子白眼狼,我能轻易变成黄脸婆?谁他妈不知道过好日子舒服啊!狗啃了良心的东西,你出门不得好死!老天爷看不见你汽车也能追上你……”在歇斯底里的疯狂咒骂中,老程跑得没影了。

  微凉的风从门外吹进来,秋季到来了。燕石精神有点恍惚,心脏咚咚跳得厉害,头重脚轻,快站不住了,连忙蹲下身去,两手扶着地,眼前出现了昏花和模糊,只觉得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快要跳出来了……好像过了一眯眼的工夫,有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个声音说:“佳佳妈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她勉强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聚焦,是楼上的韩护士,估计是听到楼下争吵跑下来看看的。

  “没……没什么,被……那王八蛋气的。”

  韩护士看燕石的脸色蜡黄,不无担心地说:“去一趟医院吧,我给你做个体检,我觉得你脸色不太对。”

  “不去,歇会儿就好了。有病……我也是久气成疾。”

  燕石被韩护士扶到沙发上,看着韩护士利落地帮自己收拾,扶正桌子,打扫碎碗,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嗨,你和他生这气干吗,气得好与不好的,反正你自己受着,你就以静制动,甭搭理他,臊着他,不行捉奸去,找人把丫打一顿,尤其那女的,扇死丫的……”

  这话提醒了燕石,“你上次找的私人侦探准吗?”

  “应该准吧,人家就是吃这碗饭的。不过目前还没给我信呢,我家的猪难查,凭空蒸发,什么痕迹都没有,估计福尔摩斯也玄。”

  “他不上班了?”

  “办了个挂职手续。”

  “那……得花多少钱啊?”

  “有按天计价的,有大包的,看情况,本市跟踪便宜,也就五六千块,带录像和照片的贵一些,异地更贵,还要包车费、电话费、食宿费,看情况了。我这个得异地取证,还不知去哪里找,得两三万。大体这个价,我都咨询过了。”

  便宜的也五六千,也忒贵了点,燕石有点舍不得花这个钱。

  “哎,你就放心让侦探找证据吧,在市内,有名有姓的单位,一逮一个准,比你自己在家生闷气强!他铁了心与别的女人在一起,家都不要了,你还给他省钱?”

  燕石动心了,不省,吃光花光剩一点扔大街上垃圾桶里也不给他留!在韩护士的帮助下,燕石找了一家以退伍军人为主的私人侦探作坊,没办法,这种公司国家不让成立,没有合法的。反正要找的人有名有姓有车牌号,生活相对规律,人家要她五千块,两千定金,有结果了,再付余下的。任务交出去了,也不感到轻松,就是找到他俩鬼混的地方,拍了一起亲密的照片又能怎么样?她不想离,只能以此证据要挟他,你不是公务员吗?你不是牛×哄哄尾巴翘到天上去吗?好,赌你的政治前途吧,小子,咱们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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