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军事小说 > 《战狼突击》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二章 天工山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战狼突击》 作者:李开云

第二章 天工山

第二章 天工山

上级很重视从战俘那里得到的情报,经紧急会议,随着雨季的来临,决定立即行动,攻打敌人设下埋伏的鬼见愁。

第二天天还没亮,根据营部的指示,中尉连奉命拿下鬼见愁的山坳。在地图上看,这是一个三面都是悬崖一面坳口的小山地,这个山坳无异于一个天然的保护屏障,只要守住坳口,要想攻打进去极为困难。

为了啃下这块硬骨头,上级派出了整整两个加强营。

如何才能拿下这个三面是悬崖一面坳口的鬼见愁?直接从坳口冲进去肯定只有死路一条。

经过商议,上级最后确定的攻击方案是:两个营分头行动,一个营从坳口正面冲进去佯攻,吸引敌人的火力;再派另外一个营从悬崖最低的一面,攀援而上,边攀援边固定桩子和绳索。同时,在坳口正面派出敌军的几个俘虏兵,命令远征军派出八人组成的狙击手,跟随俘虏一道,争取混进敌人内部,再见机行事。

先头部队刚一来到山脚下,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原来,敌人早已在山脚下的必经之路上布满了地雷。远征军所到之处,全被炸翻在地。别说占领鬼见愁,就是连鬼见愁的门都没摸着。

这下没辙了,只好换上工兵连,先上去消灭地雷。

敌人布雷的方式五花八门,大多都是连环雷,只要一个爆炸,四周的地雷全被引爆,死伤一大片。就连水里都埋上了地雷。还有那些地雷随着雨水的冲刷而流动,敌军布雷不是一颗两颗,而是大筐大筐地倾倒。

工兵连的人不多,他们小心翼翼地匍匐在地上,用探雷针仔细地搜寻,然后再慢慢地拆除,尽管如此,不少工兵仍然被地雷炸死炸残。

原本计划夺取鬼见愁的任务,一点进展都没有。

团部在电话里紧急呼叫营长,要求无论如何必须在20分钟内通过雷区,否则这连绵的大雨,不被敌人打死也得自个儿饿死。

20分钟内通过雷区,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只有最后5分钟了,道路还没有开辟出来。

这时候工兵连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以身试雷!用身体滚过雷区!

这个命令一出,所有战士立刻冒出冷汗,望着前面的路,感觉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后方没有退路,而前方却是绝路。

拼了!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一死,冲!

一个战士被地雷炸得飞上半空,下一个战士紧接着刚才的道路朝前奔跑……战士们的残肢断骸不断地飞上半空……惨烈,前所未有的惨烈。

暴雨还在继续,雨水变成了血水。

终于,工兵连在付出惨痛的代价后,于规定的时间内肃清了前进的道路,敌人还没见着,远征军已经牺牲了20余人。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战士们万万没有想到更惨烈的战事正在前面等着他们。

潘黄河所在的连队刚冲到鬼见愁下面,就听到前面的战士大叫“卧倒!卧倒!”原来敌人好像早就知道大部队会来攻打鬼见愁,先头部队刚到坳口下面,立即遭遇敌军的机枪扫射。

敌人的机枪设在暗堡里,暗堡到处都是,到处都是火力网,战士们来不及卧倒,已经惨叫着倒下了一大片。

连长陈西来现在终于醒悟过来,原来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刚才那些地雷爆炸的声音,不就早已经给敌人通风报信了吗?只要地雷爆炸,就表明中国军队攻打上来了。

敌人的暗堡是早已修筑好的,约莫五六个暗堡呈弧线排列。

前面的战友都卧倒了,一连跟在后面,便立即就地寻找掩蔽物。潘黄河看见一个大石头,便带着几个人想躲在石头后面,可过去一看,那里早已经有好几个战友藏在后面了。潘黄河无法挤进去,情况危急,子弹冲着他们的脚跟疯狂地追扫着,前进不能,后退也不行,旁边的大石头又有人先占了,只有两米外有一个水坑。潘黄河一狠心,心想,站也是死,跳也是死,不如跳下水坑,可谁知道水坑里有没有地雷。潘黄河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跳下去,等他跳下去后发现没有爆炸,这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李志强、赵大伟、陈西来见潘黄河没事,也一齐跳了下去。

敌人的机枪还在不停地疯狂扫射,连长陈西来对潘黄河说:“不要怕,我们现在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想办法让小日本的机枪变成哑巴!”

潘黄河点了点头,思忖着如何对付这些机枪。

潘黄河这时忽然灵机一动,对连长说:“连长,咱们的俘虏呢?”

陈西来这才想起来,对啊,何不让俘虏打头阵?

五六个俘虏被带了过来,这时候潘黄河突然又看见了艾伦。他没想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艾伦竟然也出现在阵地上。

陈西来挑选了几名押解俘虏的战士,这些战士一律换上日本军装,然后各自押着一个日本兵,要求日本兵喊话:“不要开枪,我们是自己人!”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工作,弄不好日本人会连同我们的战士一起杀掉。

战场上出现了片刻的宁静,也许是敌军打累了,机枪的火力密度也没先前那么大了。

潘黄河等人受命正在着力准备:迫击炮、机枪、手榴弹……日本俘虏站了起来,每个人后面跟着一个化装后的战士,他们假装非常慌乱地从远征军阵地跑过去。

而其他战士,这时候面对一群临阵脱逃的“俘虏”不断“开枪射击”,当然,这都是做给敌人看的假象:远征军战士们的子弹是不能打在“俘虏们”的身上的。因为“俘虏”队伍中有自己人。

赵大伟、潘黄河、李志强名列其中。陈西来本来不想安排潘黄河上去,这个任务实在是太危险了,可潘黄河硬是要去。

陈西来有些吃惊,看来潘黄河经过一番鼓励后已经成长了不少,正准备表扬表扬的时候,忽然看见潘黄河正定定地看着艾伦,痴痴地看着。

陈西来顿时明白了,潘黄河的力量来自于这个美国女兵。

日本俘虏开始喊话了:“不要开枪,自己人!”

日军果然停止了射击。

潘黄河等人开始潜伏着向前移动,假装追赶俘虏,但又不可追得太近,那样一来日军就会向远征军扫射。

一群“俘虏”离坳口越来越近了。

陈西来想,只要进入坳口,几个战士就会有办法解决掉机枪手,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藏着手榴弹,大不了与敌人同归于尽。

一群“俘虏”跑着跑着的时候,突然其中一个人倒了下来,陈西来一看,正是身材矮小的潘黄河,他此刻正沿着斜坡朝下滚来。

陈西来在心里大叫一声“不好”,看来是自己人伤了自己人,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敌人的机枪又疯狂地响了起来。

“哒哒哒哒!”

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日本人明明知道那是他们的人,至少那几个喊话的俘虏是真正的日本兵,他们还是瞄准了扫射,而且走得那么近的时候才扫射。

由于远征军佯装从后追赶俘虏,已经朝暗堡移动了不少,更多的人在敌人机枪射杀火力范围之内,陈西来大叫一声:“不好,快撤退!赶紧卧倒!”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赵大伟、李志强被敌人的机枪扫射成了马蜂窝,其他战士被机枪一顿横扫,血柱四溅,惨叫声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敌人太阴险了!太狠毒了!

“赵大伟、李志强!”连长陈西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兵被小日本杀死,几乎疯了般拼命地喊叫,眼里满是泪水和仇恨,他气得一把将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紧紧捏在手里,嘴里骂着小日本:“妈的,狗娘养的,我一定要过去把你们统统杀光!”说完,一拳擂在地上,鲜血从拳头上汩汩而出。其他战士也看在眼里,心中也充满了对鬼子的仇恨,跟着连长喊:“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怒火燃烧了起来!

如果说先前还有人畏惧战争的话,这会儿畏惧的情绪全被愤怒和仇恨占据了。

每一个新兵,都是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成长起来的。

随着战事的向前推进,中国远征军司令部也在不断向前线推进。

自渡河的那天起,远征军战士就一直处于被攻击的状态中。

此次抗击日军,夺下腾冲的战役,盟军美国也派兵参加了战斗。地面上,大约有2000余名士兵直接参战,先前潘黄河在怒江中遇到的美军护士艾伦就是其中之一;此外,美军还派出了空中力量给日军以袭击,然而,由于开战以来地理位置和天气等因素,空军一直没有出动。

鬼见愁不但没有攻下来,远征军却损失惨重,仅一连二排,就失去了赵大伟、李志强等不少优秀士兵,而潘黄河却下落不明。

从鬼见愁撤下来之后,部队临时驻扎在山腰的一个林地里,这次吸取上次的经验教训,部队加强了守卫。

师部此刻正在召集团以上军事指挥官召开经验总结会。

一团团长王大跃说:“这次损失的原因在于队形和地形问题,由于敌人占据的地形非常有利,工事又隐蔽,我们比较难发现他们的位置。开火后,我们的进攻分队很容易被敌人的火力压制,根本无法接近敌人。”

三旅旅长张大奎说:“由于没有经验,一旦被敌火力压制,加上无法找出敌人藏在何处,为了壮胆,战士们必然会抱团靠近,以求得心理上和火力上的互相支持,这就给敌人的炮击创造了机会。”

师长龙天武说:“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发现了这些问题,要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提出行之有效的方法。命令各部群策群力,然后再拿出攻打鬼见愁的办法来。”

连长陈西来此刻正在驻地上闷得慌,手下失去了好几名战士,就连潘黄河也下落不明。其实这个潘黄河看起来傻乎乎的,可关键时刻干起事来却毫不含糊。要说他有缺点,最大的缺点是太喜欢吃了,可话说回来,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谁不希望把肚子填饱呢?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有士兵来报告:“报告连长!潘黄河归队!”

陈西来一听,从地上一跃而起,不禁一阵狂喜:“他在哪?现在怎么样了?快带我去看看他!”

话音未落,只见潘黄河好胳膊好腿地走了进来。

陈西来感到奇怪,原想着潘黄河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了,可是……潘黄河见到连长,就像见到亲爹一样高兴:“连长!”喊完竟哽咽着哭起来。

陈西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说:“怎么了黄河?这不是挺好的吗?”

潘黄河一把鼻涕一把泪,边哭边说:“连长,我……我……”

陈西来拍着大腿说:“哎,你说呀,究竟咋了?”

潘黄河哭得更厉害了,说:“连长,我……我……饿了!”

陈西来没想到这潘黄河见面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嚷着要吃的,不禁有些失望,马上命令士兵给潘黄河端上一大碗稀饭。

潘黄河稀里哗啦立刻给倒进了嘴巴。

吃完后他咂吧着嘴巴,低声看着连长,问:“还有吗?”

陈西来明显有些不高兴了,说:“哎,你还有完没完……”说完命令士兵,有多少稀饭统统给潘黄河带来。

不一会儿,士兵提着一桶稀饭进来了。

潘黄河看见了稀饭,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

陈西来焦急万分,心想这还真是个傻子。

好不容易,潘黄河总算吃完了,陈西来这才问道:“你消失了一天一夜,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你不是被咱们的人给打伤了吗?”

潘黄河填饱了肚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摸了摸嘴巴,这才慢条斯理地说:“连长,连你都相信我是被自己人打伤的?我要是那会儿不倒下,这会才是真正地倒下了呢!”

这话说得陈西来瞪大了眼睛。

潘黄河说:“连长,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假装倒下的……”

“为什么?”

潘黄河这会儿像个战斗英雄一样,绘声绘色地说:“当我跟在一个俘虏后面朝暗堡走去的时候,敌人的机枪确实哑了。我当时牢记此次任务的目标是让那些机枪哑巴,这会儿机枪哑巴了,我还以为就这样达到目标了呢,真想押着几个俘虏不停地走下去,那样的话机枪就一直不会响……就在我朝前走的时候,我看见前面的那个俘虏点了点头,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使我看清楚了俘虏的想法——他们是在把我们往死路引!”

潘黄河没想到这几个不怕死的俘虏会给自己的同伴发出这样的暗示,而一路所见均是敌人的残酷暴行,使潘黄河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敌人真的会干掉这几个俘虏!潘黄河其实并不傻,为了完成目标,他是聪明的,当他有目标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只剩下目标了,不管前面多曲折、多艰险,也要达到目标!因此,才有大家当时看到的他顺势倒下并顺着坡地滚进丛林,正是因为这一滚,才使他保全了性命!

听完潘黄河的故事,陈西来高兴地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干得好!好样的,黄河!”

潘黄河低着头说:“我倒是很好,可是赵大伟、李志强他们呢?我当时在林子里听见敌人的机枪响了起来,他们是不是……”

陈西来红着眼睛说:“是啊,这笔账一定要找日本鬼子算!”

“狗鬼子,我潘黄河与你们势不两立!”

中国远征军经过十多天的血战,历经大小二十多次战斗,总算拿下了鬼见愁,扫清了前进道路上的一大障碍。

阵地上,一个战士飞快地向一团团长王大跃跑来:“团座,旅部的电话!”

王大跃立即跑过去接起电话:“报告,我是王大跃!”

“我是旅长张大奎,现在命令你团必须挑选出50个精兵强将,组成侦查大队,先期行动,侦查敌人的动向。”

“是!”

潘黄河正趴在战壕里打盹,连长陈西来猫着腰走了过来:“潘黄河!”

潘黄河没反应,继续打着盹。

陈西来上来一脚踹在潘黄河的腿上:“潘黄河!你给我起来!”

潘黄河揉了揉眼睛,这才站了起来,面向陈西来立正:“连长!”

陈西来说:“现在团部命令你马上到侦查大队报到!”

潘黄河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地盯着连长:“连长,我到侦查大队?我没听错吧?”

“错不了,找的就是你!”

“可我从没干过侦查兵啊?”

“这是命令,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必须马上到侦查大队去!”

“我,我不干!”

“嘿,你这臭小了,倒牛起来了,你不干那谁干?”

“为什么偏偏叫我,那其他人呢?”

连长听到这,伸手就要给潘黄河一个耳光,想想还是没打。

“潘黄河!”

“到!”

“现命令你到侦查大队报到!”

“是!”

陈西来走到潘黄河面前,目光深邃地看了看他,然后在他的胸前狠狠地砸了几拳:“好样的,去吧,在那好好干!”

潘黄河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刚失去了战友,这又要离开连队,心里说不出啥滋味:“连长,我,我……”

“快去吧!”陈西来转过身,将手挥了挥,示意让潘黄河快走。

待潘黄河走后,连长才慢慢转过头,远远望着潘黄河的身影,伸手擦了擦眼泪:“他妈的,臭小子,到分别的时候,还真有点舍不得他。”

就这样,潘黄河从一个步兵变成了一个侦察兵。潘黄河满肚子委屈,心想让自己干侦察兵,还不是让自己送死?一到侦查大队,他就气鼓鼓地找到了侦查大队队长古一刚:“报告队长,一连战士潘黄河前来报道!我说长官,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不会干侦查兵!”

古一刚是个开朗的北方小伙,28岁,是部队院校侦查专业的高材生,无论是理论和是实战均有一套。

此刻见潘黄河满腹委屈的样子,哈哈一笑:“没错,要的就是你,我们看了你的档案,你的各项军事科目的成绩非常好,而且攀援和射击都不错,还是‘特等射手’,我们正需要一个狙击手,一下就要了。可没想到你这么矮,哈哈,不过狙击手跟身高没多大关系,既来之则安之,来了就好好干吧!”

这下潘黄河彻底没话说了,但是他彻底缺乏信心:“报告队长,我还有一个特点!”

古一刚盯着他说:“哦,你说!”

“我怕死!”

古一刚没想到这个战士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一下后说道:“怕死?谁不怕死?日本鬼子也怕死!”

潘黄河挠着头,仔细想了一想,队长说得确实在理儿,自己没话了。

侦查大队一共200人左右,并非全都是高个子,针对不同的侦察任务,需要不同个体特征的侦察兵。侦察大队里,人人都有绝技,有的善攀爬,两三层的楼房,三窜两跳就翻上了房顶;有的会口技,学的各种动物鸣叫惟妙惟肖;有人善擒拿,七八个人也无法近他的身,至于那些劈砖开石的小把戏,就不算什么套路了!各种特技比较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高招。潘黄河刚到侦察连,也一下子被他们的各种高超技艺给震撼住了,潘黄河的强项是射击,无论在固定目标还是活动目标的射击考核中他都曾一鸣惊人,技压群雄。老侦察兵们对他刮目相看,竖起了大拇指:“神枪手!以后我们抓捕俘虏,就让你当我们的火力组。”

侦查大队刚组建没多久,命令就下来了。

这天下午,侦查大队全部穿上了日军的服装,装扮成敌兵,执行为大部队开辟通路和穿插迂回、包抄敌人后路的艰巨任务。从图上看这段直线距离只有十多公里,可实际走起来就有三四十公里,上级要求第二天天亮前到达指定位置天工山。

赶到天工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挖战壕。

古一刚召集侦察大队,开始了新的分工。他将侦查大队分成三个组,每组70人左右,每组都有负责的组长,分别为:一组李一安,二组黄强,三组朱一坡。各组的任务在战前临时分配。

古一刚站在空地上,给大家做了动员:“大家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挖好战壕,绝对不能让天工山从我们的手里被敌人夺去!”

大伙群情激奋,虽然没有口号,但是都在内心深处暗暗憋足了劲,发誓要好好地大干一场。

大会一散场,各个战士立即加入了挖掘战壕的队伍。潘黄河夹在人群中,此刻正感肚皮饥饿难忍,忍不住向组长李一安发起了牢骚:“组长,咱这都奔了一天一夜了,肚子早就饿了……哪有力气干活啊?”

李一安没想到遇到这样的战士,当即严厉地批评道:“潘黄河,这是什么话?打仗不是为了吃饭!”

潘黄河的傻劲又上来了:“我爹说了,当兵就是为了吃饱饭,饭都吃不饱,还打什么仗?”

李一安没料到一个普通的士兵竟然会向他提出这样刁钻的问题,非常恼火,于是,将侦查大队第一组的70多人全部紧急集合,他觉得有必要对士兵进行一次深刻的思想上的教育。

李一安站在台上,表情严肃地说道:“今天,有的士兵竟然公开地说当兵是为了吃饱饭!我在这里明确地告诉大家,当兵不是为了吃饱饭!当兵是为了流血!为了牺牲!为了报效国家!”

李一安看着潘黄河低着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就喊道:“潘黄河,出列!”

潘黄河低着头,磨蹭着走出队列。

李一安继续在台上训话:“从现在开始,谁要是再说打仗是为了吃饱饭,立即枪毙!军人就是要有克服困难的精神!”

潘黄河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受到了批评,心里像填满了石头一样。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这时候他真想长出一对翅膀,飞回家里去,要是有下辈子,他宁愿做一条守在家门口的狗,也不来当这个破兵。

家,不管多穷,不管多破,只要有家,只要有家人,就有温暖。

潘黄河的家在河北一个叫绿柳庄的小乡村里面。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零星地散落着一些人家,房前一条弯曲的小渠缓缓地流淌,每当到了春天,柳树的枝条在风中飞舞,门前高大的梧桐树,每当到冬天都有喜鹊来筑巢,“喳喳”地叫个不停;到了春天,地里开满了那些不知名的小花;乡村的夜晚多恬静啊,静得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要是遇上农历十五前后的夜晚,月亮像一个大大的银盘,圆圆的悬挂在枝头……这些,都是潘黄河离开绿柳庄以后回忆起绿柳庄的情形。可是,他在绿柳庄生活的18年岁月里,留给他印象最深的只有一个字:穷。

现在想来,潘黄河还是不寒而栗,家里实在太穷了。听他的父亲潘老爹说,潘黄河的爷爷就是活生生地给饿死的。临死前潘黄河的爷爷还在断断续续地说:“我……只想吃个地瓜啊……”本以为随着时代的更迭,绿柳庄会好过一些,可是到了潘黄河这一代,潘家依然穷困不堪。

潘黄河还记得12岁那年的冬天,绿柳庄下了厚厚的大雪,家里都几天揭不开锅了,体弱多病的母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弟弟和妹妹饿得嗷嗷直哭,声音都哭得嘶哑了。潘黄河和潘老爹发疯一般地满世界寻找着食物,凡是有希望能找到食物的地方,他们都找了个遍。除了面对饥饿的威胁之外,一家人还面临着寒冷的威胁,家里没有一条像样的裤子,大冬天出不去门,都挤在被窝里取暖。

有一次,两岁多的妹妹尿了炕,把被子弄湿了一大片,一家人冻得直哆嗦,可怜的妹妹,差点被父亲两巴掌打死。

12岁那年冬天,潘黄河肩负着一家人生活的重担,穿着一双破草鞋走在冰天雪地里,他和潘老爹一道,到绿柳庄的那些柳树上去,摇掉那些干枯的柳树枝桠上的积雪,然后用力折断那些枝桠,再将这些枝桠担到镇里的大户人家去卖,一担柴禾可以换回五六斤地瓜和半斤玉米糊,这样一家人可以凑合着过一段时间了。

饥饿比寒冷更可怕。少年时代的潘黄河常常伏在雪地里,扒拉着几口积雪,或者用石头凿开冰层,将水缸里的冷水咕咚咕咚地乱灌一气。

潘黄河经常被饿得躺在地上,眼睛发黑,脑袋不停地眩晕,有时候眼前出现一大堆好吃的白面馒头,香喷喷的炖肉……可是当他伸手去抓的时候,眼前除了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什么都没有。

村里不少人都过着像潘黄河家这样的日子。邻家院子里住着王冬梅一家,王冬梅家的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王冬梅跟潘黄河一般大小,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在饥饿面前常常忘记了羞涩,大冬天的也跟着潘黄河去折柳树的枝桠。她还太小,太瘦弱,从衣服上的破洞都能看见肚皮。但这并不能掩盖她的美人胚子。有好几次,潘黄河都把折来的枝桠送给了王冬梅,有时候或者递给她一个地瓜,两个贫穷少年的心就这样在苦难的岁月里渐走渐近。

冬天终于过去,积雪终于融化,太阳又开始红彤彤的了。他们一家人这才有了些生机。

16岁那年,面黄肌瘦的潘黄河独自一人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离家出走。那个青黄不接的三月,他在一个天还没亮的清晨离开了绿柳庄,来到了镇里,又从镇里步行到了县里的火车站。他在火车站靠卖苦力为生,饿了就拣拾烂菜叶,冷了就在火车站的椅子下躲避风雨。

也就是在火车站,潘黄河被当地的一群地痞恶霸打烂了脑袋,挨打的理由是他破坏了火车站的规矩。潘黄河躺在地上血流如注,差点就没命了,最后被火车站一个过路的老中医给包扎了一下,病情这才好转过来。

虽然捡回了一条性命,但是脑袋从此却有些不听使唤了,后来潘黄河回到绿柳庄后,村子里的人都说他是被人给打傻了。

潘黄河的离家出走让潘老爹如履薄冰,他不止一次地大骂潘黄河是个傻瓜,在家庭最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他却丢下弟妹们不管,消失了。潘老爹每天都要站在屋檐下对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骂上一通,骂累了的时候就弯腰喘息,不停地喘息。

潘黄河刚离家不到两个月,40多岁的母亲病倒了,发着高烧,吃不下饭,不出两个月,就病逝了。

16岁那年的春节,都快过年了,外乡的人开始回家。潘黄河在火车站的水龙头前洗完了脸,又洗干净了黑黑的手指,踏上了回家的路。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一家人围着冷炕坐着,虽然是过年,但家里仍然没有一口可以吃的东西。潘老爹想着这一年来家里的变故,先是大儿子离家出走,死活不明,后是老伴先他而去,撇下一堆儿女,看着儿女们跟着自己受罪,潘老爹真想一死了之……就在这个时候,那扇破旧的木门推开了,一个黑影站在门口。潘黄河一进门就开始叫着:“爹,娘,俺回来了……”当潘老爹听出是自己儿子的声音后,百感交集,他想跳出去痛打儿子一顿,但终于还是忍住了,他紧紧抓住潘黄河,焦虑地问:“这些日子你……你到哪里去了?”

潘黄河兴奋地说:“爹,俺到县城去了……”

“你一个人到县城去做什么?”

潘黄河没有说话,他从包袱里取出一大堆食物出来,往桌子上一摆:地瓜、玉米面,竟然还有一个猪头!

“爹,你看,俺给你和娘买来这么多好吃的。”潘黄河兴奋得不得了。

然而,全家人面对着正在兴头上的潘黄河,没有一丝笑意,脸上竟是哀伤。

“你们这是咋了,俺娘呢?爹,俺娘呢?”潘黄河没看到娘的影子,抓住爹的胳膊,急切的问道,“爹,我娘呢,她咋啦?”

潘老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坐在炕上的妹妹也跟着大哭起来,潘黄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啊!儿子对不起你呀,娘,儿回来晚了,没有送你终老,我该死啊!娘啊,你为什么不等等儿,哪怕吃上一口儿子为你买的东西呀,娘!”潘黄河紧抓着爹的腿,痛哭着唤着娘,潘老爹看着自己的儿子想着娘,又望着坑上的女儿,跟着老泪纵横,房子里,三人顿时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那个除夕夜,是潘家几十年来过得最丰盛的一个除夕夜。为了换回这一次的丰盛,小小年纪的潘黄河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光。

当潘黄河得知母亲去世后,心如刀绞,本想好好孝敬孝敬她老人家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潘黄河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以后这个家,他就是主力了!

食物都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来到王冬梅的家里,热情地邀请王冬梅一家一起过个除夕年。王冬梅一见潘黄河,又是忧又是喜,看着王冬梅关切地问自己这大半年来在外的经历,看着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的王冬梅,潘黄河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高兴。

也就是那天夜里,潘黄河和王冬梅有了第一次约会,而且还拉了手。捏着王冬梅的手,潘黄河感到柔软、暖和,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王冬梅过上好日子。

母亲走了,潘黄河不能再到县城去了。他必须留下来照顾一家人的生活。可是,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又怎么改变得了现实贫困的处境呢?

第二年春天,恰好国民党军队到村里来“抓壮丁”,潘老爹就主动将大儿子贡献出来了。晚上潘老爹跟潘黄河把当兵的事儿一说,潘黄河就吓得面如土色:“爹,你咋能把儿子朝火坑里推呢?当兵可是要打仗的,打仗可是要死人的!”

潘老爹说:“这可怨不得爹啊,你看看,咱家连饭都吃不起了,你去当兵好歹有口饭吃,也算有吃有衣穿了!”

“那你和俺妹咋过呀?”

“你就别管了,去吧,在部队里好好干啊!听天由命吧,咱穷苦人家……就这个命……”

就这样,潘黄河抱着吃饱饭的单纯愿望走进了军营,那时候的穷苦人,也就只有这一个愿望,能吃饱饭就算是最高层境界了。

当王冬梅得知潘黄河要去当兵的时候,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你舍得俺走吗?”潘黄河问道。

“不,俺不想让你走,俺想让你陪着俺!”王冬梅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是有些话却不得不赶快说出来,如果不说,也许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那段时间两个年轻人天天晚上都要在一起约会,拉拉手,后来是亲亲嘴,两个人谁都离不了谁。

临走的前夜,王冬梅来到潘黄河的窗前,将心上人约了出来。两颗年轻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他们第一次偷吃了禁果。

“冬梅……你是个好姑娘……俺不能这样……”

王冬梅哭着说:“黄河哥……别说了,能把第一次给一个俺喜欢的男人,就是死了也值了……”

临送别的那天,潘黄河躺在地上耍赖,哭着不肯走。

潘老爹说:“娃,你都多大了啊,咋还像个孩子似的呢?你是男人就不要这样婆婆妈妈的,爹年纪大了,经受不起这种摧残了?”

潘黄河哭着说:“爹……俺不是舍不得您……俺俺……怕打仗……”

潘老爹一听,愕然地愣了愣。继而愤怒地说:“你个混蛋!哪有当兵怕打仗的?怕死就不要去当兵!”

潘黄河听到这里立刻止住了哭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爹,您同意了?俺真的怕打仗,俺还等着给您送终呢!”

一句话把潘老爹说得老泪纵横,呜咽着哭了起来。

潘黄河赶紧拉过一个板凳,扶着潘老爹坐下。

潘老爹说:“儿啊,眼下有啥办法哩,老天爷不开眼,地里都两年没收过庄稼了,苛捐杂税多如牛毛,你也是知道的,家里早都揭不开锅了,再这样下去都要饿死人了。儿啊,爹让你去当兵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日本人又打了进来,可不当兵又有啥法子呢?当兵好歹还能吃上饱饭,战死总比饿死强啊!”

潘黄河一想到部队有饭吃,立刻把怕打仗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问老爹:“爹,你说那部队上真能吃饱饭吗?”

潘老爹说:“那还有假?听说国民党的军队都是穿美国人的衣服,吃的是美国人的饭,可好着啦!要不是部队不收留你老爹,我也想去啊!”

潘黄河听得两眼放光。

潘老爹继续说:“儿啊,在部队好好干,把饭吃饱,吃饭的时候动作一定要快,可千万别饿着肚子……好好干,说不定还能当个官什么的呢,那咱潘家祖坟上就冒青烟了……”

潘黄河心想:爹,我一定完成不饿肚子的任务。

潘黄河实在是穷怕了。

潘黄河就这样穿上了崭新的军装,拿起了枪杆子。

谁知自己吃饱饭的抱负竟被组长李一安一顿好批评,而且是当着全组70多人的面公开批评,潘黄河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部队凭啥就不能让我吃饱饭?”

“我这样拼命地辛苦地干活,究竟是为了啥?”

“李志强、赵大伟都死了,他们的死究竟值不值得?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儿呢,眼下说没就没了,一眨眼儿的功夫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个人只能到这个世上走一趟呢,就这样没了……”

“他们死的时候可是连饭都没吃饱啊!真是太可怜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潘黄河更加郁闷了,从内心深处开始讨厌起了组长李一安。

“干活了干活了!赶快将各自的战壕挖好,作为战斗的掩体,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组长李一安又开始面对侦查大队一组70多人训话了。

战士们忍受着饥饿,纷纷埋头挖起来。

是啊,这要是敌人打来没个掩体咋办?因此挖战壕可不能马虎,搞不好就得把自己的小命搭上,自己的小命搭上不要紧,可苦了家里的老爹呢,还有弟弟妹妹咋办?

潘黄河本来食量就大得惊人,这会儿饿着肚皮干活,早就不乐意了。心想还是咱的连长陈西来好,多体贴人啊,只要说一声饿,喊一声困,陈西来连长立马像爹娘一样给自己吃的,哪像现在这个李一安!

潘黄河越想越气得慌,这肚子也跟着凑热闹,咕噜咕噜直叫。

大伙挥动着铁锹,干得大汗淋漓。

潘黄河看着大家伙都在专心干活,自己也只好无奈地跟着挥动铁锹,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

就在他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铁锹忽然碰着了一块石头。

潘黄河连忙刨了刨泥土,一块墓碑霍然从泥土里冒了出来。

潘黄河再把墓碑移开一看,不禁乐开了花:原来这是一个天然的墓穴,这个墓穴不就是最好的掩体吗?既牢固又宽敞,还不费力气!

抽开墓碑,走进去一看,这个墓穴早已不知有多少年了,只见墓穴的中央躺着一具森森白骨。

潘黄河三下五除二,将白骨抱了起来,甩到了战壕外面。

大伙见一堆耀眼的白骨从战壕里飞了出来,都吃惊不小,纷纷围过来看个究竟。

“潘黄河,咋了?你吃人还吐骨头?”

“嘿嘿,臭小子,运气不错啊,有这么一间土坯房,够你住的了!”

“我看啊,干脆分成几个小间,厨房厕所卧室什么都有了,再把媳妇接进来住,啧啧……”

大伙的七嘴八舌引起了组长李一安的注意。

“潘黄河,你咋还不动手呢?”李一安走了过来,严肃地批评道。

见组长走过来,战士们一哄而散。

“报告组长,我……我……”

“你咋了?”

见潘黄河结结巴巴,旁边战壕一个战士接过话茬说:“报告组长,潘黄河他已经挖好战壕了!”

李一安猫着腰进去看了看,哈,还真不错的啊!

“你,一定要把战壕挖得稍微深一些!”组长李一安指着刚才接话的那个战友说。

“是!”

李一安视察了一番之后,走了。

晚上,除了几个放哨的士兵外,其他战士都在战壕里休息。

潘黄河舒舒服服地躺在墓穴里,别提多惬意了。

“要是有点吃的,就好了。”潘黄河想。

“嗨!哥们儿,还在生气啊?”旁边战壕的一个战友搭上话了。

“……没有……”

“没有才怪呢!早饿了吧?”

这话算是跟潘黄河找到了共同语言。

“是啊……”

“哈哈……我就喜欢你这个性,爱说实话。你说咱当兵的,要是吃不饱饭,能打仗吗?”

潘黄河没想到还找到了一个知己,这会儿感到郁闷的心情有了倾吐的对象,心情立刻轻松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地方的?”潘黄河问。

“我叫赵大兵,四川的。”

“赵大兵?这名字咋这么熟呢?”潘黄河自言自语道。

赵大兵乐呵呵地笑了:“我这名字啊,是咱爹给取的,咱爹生性懦弱,因为一棵长在田垄上的树被邻居打断了腿,本来那树吧,正好长在两家的地界上,邻居说是他家的,我爹说是我家的,结果……我爹希望我长大以后去当兵,拿枪杆子,那样就没人敢欺负咱了!”

看来都是乡下来的,行啊,一个是为了吃饱饭,一个是为了不挨揍,看来都是有目的的,潘黄河此刻有了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这战场上要是没个知心朋友还不得给闷死。

“黄河,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还有弟弟妹妹吗?”赵大兵问。

提到家人,潘黄河又开始流泪了,他是那么迫切地想回到绿柳庄去,哪怕是去看一眼也好啊,可这战场上,今天生明天死,谁知道还有没有回去看一眼的机会呢?

“我?还有呢,弟弟妹妹都很多,妈早就死了,还剩下一个爹……唉,家里太穷了,不然我也不会来当这破兵。”潘黄河长叹一口气,说。

“是啊,咱都是乡下兵,不比那些城里兵,咱什么苦头没吃过?”

潘黄河又想起了12岁那年的冬天,他赤着脚,和爹一起走在雪地上的情景,眼睛变得有些潮湿了。

也许赵大兵意识到这个话题勾起了潘黄河痛苦的童年记忆,于是他换了个话题:

“黄河,你有老婆了吗?”

“老婆?来部队之前倒是有过一个,不过都还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呢。”

赵大兵来了兴趣,说:“不错不错,哎,你们都到什么程度了?扯过手没?”

潘黄河嗫嚅着嘴唇,一张小脸在暗夜里变得发烫。她想起了那个冬梅。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升起了一轮明月。月光下的山川显得那么静谧,那么宁静;他想起了临上部队之前,和冬梅在月光底下的那些难忘的美好时刻。此刻,冬梅在做什么呢?她跟自己一样也在思念着对方吗?或者,早已经嫁给了别人?还有年迈的爹,弟弟、妹妹……是啊,有了这些美好的回忆,人生就好像又多活了一遍,即使死也值了。

可是潘黄河知道,在这静谧的山川里,此刻有无数支罪恶的枪口正虎视眈眈地对着对方……要是没有战争,该有多好啊!

“黄河,你给我讲讲吧,讲讲你跟你媳妇儿的事儿,她叫什么?”

没想到赵大兵还在不依不饶地问这个话题。

潘黄河此刻已经不再生气,平静地说:“她叫冬梅。”

“哦?一定是个漂亮的姑娘吧!”

“一个乡下家的姑娘,天天风吹日晒的,还能漂亮到哪儿去,乡下人,心眼好,手脚勤快就行!”潘黄河说。

“哥们儿,你这话说得太对了,是啊,咱乡下人图个啥?有饭吃有衣穿,晚上睡觉有老婆,以后养老有儿,这就行了。”赵大兵说。

“哦,对了,说说你的情况?有老婆了吗?”潘黄河对赵大兵说。

“我?还没呢……”

“家里没给说个亲?”潘黄河有些不相信。

赵大兵沉默了一会儿,说:“倒是说过一个的,可咱家呀,太穷了,谁看得上啊……”

又过了一会儿,赵大兵笑着说:“黄河哥,好好干,等以后不打仗了,我喝你的喜酒去!”

潘黄河憨笑着说:“好啊,兄弟,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两个苦水里泡大的孩子,此刻的心竟然走得那么近了。

“黄河,我向你打听一个人。”赵大兵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要打听啥人?我原来是一团一连的,认识不了多少人。”潘黄河说。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个连队,一过怒江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我要打听的这个人叫赵大伟——”

话音未落,潘黄河一听到这个名字,脑袋“嗡”地一下,身体冷不丁地一哆嗦,幸好是在暗夜里,否则准能让赵大兵看见。

“赵大伟?”潘黄河有些激动地说。

“是的,就是赵大伟,他是我弟弟。”

潘黄河的内心此刻像打翻了五味瓶,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的,这赵大兵肯定跟赵大伟有些关系。

“他是你弟弟?”潘黄河重复着问。

“是的,我爹就生了我们两个儿子,国民党在村里征兵的时候,我爹硬是把我们俩都给贡献出来。他说不凭别的,就凭日本鬼子在咱的地盘上拉屎拉尿胡作非为,我也该贡献两个儿子。可我妈死活都不同意,哭着对咱爹说:‘你个老不死的,我就这两个儿子,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还叫咱怎么活?’可咱爹呀,就是一头倔驴,他气得瞪着两个大眼睛,看着娘说:‘要不是部队嫌咱这把骨头老了,我拼命也得上战场去打死几个日本鬼子。’就这样,我们兄弟俩就当兵来了。”

潘黄河强忍着快要流出的眼泪,假装笑着说:“你爹真是觉悟高啊!”

赵大兵也自嘲地笑了:“啥觉悟高不高的,其实我了解他,他是希望我们兄弟俩在部队混出个人样。到了部队才发现,这能活着回去就是最好的人样了。”

赵大兵还在意犹未尽地说:“咱兄弟俩走的时候,娘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娘拉着我的手,说,‘大兵,到了部队大伟就得靠你了,你要把弟弟照顾好啊!’我说,‘娘,我知道了,我们好好地去,好好地回,您就放心吧!’走了老远,娘还在抹泪,她哭着喊道,‘大兵,大伟,娘还等着你们送终呢。’哎,瞧我娘那话,说得……”讲到这里,赵大兵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想起下落不明的弟弟,他又陷入了沉思。

“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赵大伟。”赵大兵仍然不依不饶地问。

此刻的潘黄河,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了,眼泪夺眶而出。

赵大兵惊讶地问:“你这是怎么了?瞧你那副呆样,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呗。”

潘黄河说:“我认识你弟,他跟我们一个连队……”

赵大兵喜出望外:“啊?真的?我弟跟你一个连队?太好了!他现在在哪里?”

潘黄河犹豫了,他不知道是该告诉他实情,可是刚才赵大兵讲的那些故事,令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朝下掉。

赵大兵这才意识到潘黄河的眼泪可能跟自己的弟弟有关,于是焦急地问道:

“你倒是说话呀!我弟究竟咋啦?”

潘黄河狠了狠心,说:“他……死了……”

赵大兵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服,说:“你说啥?我弟他……他……”

“你弟死了,在一次任务中,除了我,上去的人都死了!”

赵大兵目光呆滞,犹如受到当头一棒,继而号啕大哭:“弟啊……”

真是哭得伤心欲绝。

好半天,哭累了,哭够了,赵大兵这才缓过一口气来,问道:“你详细说说,我弟是怎么死的?”

潘黄河顿了顿,说:“其实当时我就走在你弟的后面,狗日的日本鬼子太凶残了,我刚走出去就知道完蛋了,中了日本鬼子的圈套。本想踹你弟一脚的,可是那是啥情况啊,无数支机枪的枪口对着我们,只要稍微不慎,我们都得完蛋……我佯装滚下山坡之后,就听见敌人的机枪发疯一般咆哮起来,我就知道你弟他们完蛋了,即使是铁打的身体,也给打穿了。”

“我弟弟临死之前没说什么吗?”

潘黄河说:“我当时滚近林子之后,立即潜伏在射程范围之外了,因此对你弟临死之前的情况并不了解,但是我听连长陈西来说起过。”

赵大兵急切地问道:“那我弟说什么了?”

“当时你弟中弹倒下之后,呼天抢地地喊道:‘哥!替我照顾好爹娘!’其他的还说了什么,可是已经听不清了……直到今天听见你说起你跟赵大伟的故事,我才明白他说那句话的意思,原来你也在部队里!”

赵大兵的泪又流了下来,半晌,他哽咽着对潘黄河说:“谢谢你,要不是遇见你,我都不能听到弟的遗言。”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回去,替你弟弟孝敬你的爹娘!”

赵大兵用力地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怒火:“狗日的日本鬼子,老子一定要替弟报仇!”

夜已经很深了,除了负责警戒的几名士兵外,大多数都睡着了。

这确实是个难得的睡觉好机会。要是没有战争的话,他们会睡得更沉。

即使在这样安静的夜晚,他们也不能安然入睡。

天工山,或许就潜伏着日军的狙击手。

谁知道呢?

赵大兵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潘黄河老早就睡着了。

忽然,睡梦中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砸在了潘黄河的胸膛上。

潘黄河本能地在睡梦中摸索着将那个东西给扔了出去。

就在这当儿,“轰隆”一声巨响,原来是一颗手榴弹爆炸了。

刚才潘黄河从睡梦中扔出去的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就是刚才爆炸的那颗手榴弹!

一时间,山头枪声大作。

可是这时候早已没了日军特工队的影子。

组长李一安和侦查大队队长古一刚也急忙赶了过来,边跑边喊:“出了什么事?究竟怎么了?”

潘黄河早已吓得大气不敢出,吐着舌头说:“妈的,吓死我了,差点就见阎王去了……”这会他说话的时候牙齿还抖得厉害,手脚不停地颤抖。

李一安毫不客气地批评了潘黄河:“你是怎么搞的!敌人都摸到身边了你还睡得那么死!”

潘黄河满腹委屈地说:“负责警戒的人不是我!我怎么知道敌人是怎样摸进来的……”

李一安气不打一处来:“你……你还敢顶嘴……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我警告你潘黄河,再这样下去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侦查大队队长古一刚走了过来,说:“潘黄河,以后得提高警惕!你看今天多危险啊!”

一旁的赵大兵赶紧过来说道:“幸好黄河醒了过来,将手榴弹给扔了出去,否则我们这一战壕的人都得去见阎王。”

潘黄河的内心既委屈又后怕,心中顿时对敌人增加了几分畏惧感。

当即,侦查大队队长古一刚和下属三个组的组长商定了第二天偷袭日军的计划。

第二天,组长李一安率领一组侦查战士,摸到了天工山离日军驻地700米外的地方埋伏了起来。而这个时候,潘黄河却并不知道此次行动的任务是什么,是阵地转移?还是搜索敌人?并没有人跟他交代清楚,而组长李一安虽然心里十分清楚此次偷袭计划,但是他并没有逐一对每个战士讲明此次行动的任务,因此潘黄河就变得非常盲目起来,盲目起来的潘黄河一旦失去了目标,巨大的战争的恐惧阴影就在他的内心弥漫开来。

他紧紧地跟在赵大兵的后面,焦急地问:“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可这时候赵大兵却严厉地用手势制止了他的说话,意思是让他不要出声,否则敌人听见了就会完蛋。

找不到任务的目标,潘黄河急出了满脑门的汗。

赵大兵找着了一块隐蔽的石头,就地趴下后,潘黄河也匍匐着来到了他身边。赵大兵透过狙击枪的镜孔,可以发现对面阵地上有4名日军正背着枪原地警戒。

赵大兵对潘黄河比划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干掉对面那4个敌人。

潘黄河蹲了下来,透过狙击枪的镜孔也看到了对面的敌人,其中两个还叼着烟呢。

潘黄河瞪大了眼睛,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赵大兵,意思是我们两个要干掉对方四个?他有些不相信,是啊,咱两个凭什么干掉对方四个?而且他们都是带枪的!

赵大兵又用手比划了一下,意思是让潘黄河干掉左边两个,自己干掉右边两个。

潘黄河趴下来,将标尺定到700,子弹上膛,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将狙击枪的枪管伸出来,对准了那几个毫无防备的敌军。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而镇定,就像训练场上一样。

当通过放大了2.5倍的镜孔里清晰地看到一个人的脑袋时,潘黄河的心猛烈地震颤了一下,这不是训练,而是在真实地杀人!

一想到要杀人了,潘黄河就感到非常害怕。从小到大,他从未与人打过架,家里连杀猪的时候他都不敢去看。一想要杀掉这人,心里说不上是种啥滋味。他又看了看镜孔里的那个人,看样子也挺年轻的,20多岁,只要自己一扣扳机,他的脑袋就得开花。可是他实在无法下手。

赵大兵趴在树丛里,早已对准了那个敌人。按照他的想法,开动第一枪之后,第一个人肯定会倒下去,趁第二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即开枪结束他的生命。而潘黄河呢,则可以用同样的方法结束另外两个敌人的生命。

见潘黄河迟迟未动手,赵大兵急了,扭头一看,这小子还在磨蹭啥呢?只见潘黄河的枪管一会儿朝上一会儿朝下,看来他是在犹豫到底是瞄准敌人的脑袋,还是瞄准敌人的胸膛。

只见那两个日本鬼子抽完了烟,又来回踩了两脚,看样子他们是打算离开这里了,这是最后的机会,必须立即动手!

赵大兵用肩膀碰了碰潘黄河,用手势强有力地比划了一下,意思是:马上开枪。

“砰!”

枪响了,一个日本敌人倒了下去。

剩下的三个日本人听见枪响,立即大乱,敏捷地摘下肩上的枪。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潘黄河的枪却没有响起来!

本来潘黄河是早就瞄准了,可手就是不听使唤,感觉扳机特别重,怎么也扳不动。恰在这时,赵大兵的枪响了,潘黄河看见一个日本兵准确无误地栽倒下去。潘黄河只觉得手心里全是汗,心跳也骤然加剧。

此刻三个日本兵已经发现了潘黄河和赵大兵埋伏的方向,举起枪朝这边跑来。

赵大兵希望听到的枪声迟迟没有响起,急切地说道:“快,快射击!”

看见几个日本鬼子走过来,潘黄河慌了手脚,本来早就瞄准了的,此刻因为日本鬼子的注意和转移,目标早已不在镜孔里了。

听见赵大兵焦急的喊声,潘黄河急忙趴在地上,连瞄准都顾不上,“砰!”开了一枪,这一枪严重射歪,连敌人的皮毛都没挨着。

潘黄河这一枪立即暴露了自己的准确方位,三个日本鬼子立即朝这边射击。

潘黄河第一的本能反应就是跑,赶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他扭头一看,赵大兵还趴在地上瞄准。

赵大兵对他喊道:“快!瞄准啊瞄准!”

潘黄河此刻已经乱了方寸,听了赵大兵的话,又趴在地上对敌人瞄准。

然而,他从镜孔里看见的一幕让他惊讶不已!因为他看见那个敌人也正好瞄住了自己!

潘黄河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砰!”

枪响了。

那个向潘黄河瞄准的敌人倒了下去。潘黄河清清楚楚地看见敌人的脑袋开了花,然后撒开双手,一头栽倒在地。

是赵大兵救了他,赵大兵在关键时刻开了枪。

剩下的两个日本鬼子没有撤退,而是慢慢靠近了他们。情势越来越危急!而此刻的潘黄河,早已吓得尿裤裆了!

“潘黄河!打呀!快!”赵大兵已经意识到危险近在眼前,焦急地喊道。

赵大兵越这样喊,潘黄河的手越抖动得厉害,枪管也在跟着不住地颤抖。

子弹“嗖嗖”地从头顶上飞过,潘黄河想要站起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被赵大兵一脚踹翻在地:“趴下!”

潘黄河紧急趴倒在地,才躲过子弹的袭击。

赵大兵匍匐在地开始射击,可是总也瞄不准,敌人太近了。

两个日本鬼子已经嚎叫着,冲到跟前了。赵大兵不得已,在枪上装上了刺刀。

赵大兵实在想不明白,一个从千军万马中挑选出来的狙击手,此刻竟然连一个敌人都没有撂倒,这太不可思议了。

看潘黄河那副哆嗦样,就像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一般。

“砰”的一声,一颗子弹准确地命中赵大兵的胸膛,赵大兵手里的狙击步枪滚落在地。

赵大兵气愤极了,他恨不得朝潘黄河的屁股踹上两脚,最后只得大声地朝他吼叫道:“你的任务是消灭这两个敌人!”

说完这句话,赵大兵就倒下了。

“赵大兵!赵大兵!”潘黄河眼看着赵大兵死在日本人的枪下,一时间悲痛万分,更恨着自己的软弱无能,如果自己果断一些,勇敢一些,赵大兵就不会死!

潘黄河望着死去的赵大兵,又恨自己,又恨小鬼子。

因为愤怒,此时的潘黄河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浑身充满了力量,敌人已经在2米之内了。

这时候潘黄河突然暴发了,从地上一跃而起,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冲了上去。

两个敌人想要开枪已经来不及了,潘黄河已经冲了上来,距离太近了。

趁两个日本鬼子惊愕之中,潘黄河将刺刀狠狠地刺进了一个敌人的左胸,双方开始搏斗起来。

二对一,潘黄河明显处于劣势。

可是潘黄河这时候已经不害怕了,他将刺刀刺进敌人的胸膛以后,又发疯一般地旋转着刺刀,那个日本鬼子很快惨叫着倒地。

而另一个正举着刺刀从背后朝潘黄河刺来,潘黄河躲闪不及,被刺中大腿,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日本鬼子以为潘黄河这下必死无疑,哪知潘黄河却像没事一般,轻松地挑开日本鬼子的刺刀,对准日本鬼子的脖子刺了过去。

而日本鬼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竟然双手抱在了一起,在地上滚动了起来。

潘黄河更加勇猛了,两个人抱着、翻滚着。

忽然潘黄河用力地踢出一脚,正好蹬在敌人的裤裆,只听那个日本鬼子惨叫一声,就地翻滚。

潘黄河从地上爬起来,举动着刺刀准确地刺中了敌人的心脏。

一股鲜血喷薄而出。

潘黄河杀红了眼,瞪着一双眼睛,脸上满是敌人溅起来的鲜血,他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吐着粗气,自言自语地说:“妈的,杀了你们也不解恨!”说完,又在小日本身上猛刺了几刀,恨不能把小日本鬼子剁成肉酱。

潘黄河回过头来,看见赵大兵倒在地上,双眼紧闭,赶紧奔过去呼喊道:

“大兵!大兵!”

可是无论这么喊叫,赵大兵,这个昨天晚上还说要亲自去喝潘黄河喜酒的大兵,此刻,他的眼睛已经永远地闭上了。

又一个活蹦乱跳的战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永远地。

想起昨天晚上两人还谈得那么亲切,那么热烈,而现在呢,他的身体就在一点一点地冰凉下去,潘黄河的心也跟着冰凉下去了。

完成了杀敌任务的潘黄河禁受不住最亲密的战友离他而去的痛苦,更重要的是,这种痛苦是由他自己带来的。要是自己早一点开枪,赵大兵就不会死了……这样想着的时候,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潘黄河只觉得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潘黄河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朦朦胧胧中,他看见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异国美女——艾伦。

艾伦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装满了药瓶和各种医用器具,走了过来,用外国腔的中国话叫道:“哦!不要,不要动,兔子潘,你的伤口还没好,是不能随便动的,快躺下!快躺下!”

潘黄河没明白咋回事,就被艾伦按回到床上。

看见潘黄河醒来,艾伦很兴奋,问道:“你,感觉如何,还疼吗?”

潘黄河侧过头,看了看自己缠满绷带的肩膀,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好多了!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艾伦微笑着说,露出她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艾伦拨了拨耳边的卷发,更加显得妩媚动人了。

“哦,对了,你知道大兵怎么样了吗?”潘黄河问。

“大兵?”艾伦想了想说,“你们那么多大兵,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他们就只送了你一个人来。”

潘黄河的心沉了下去。他隐约记得赵大兵对他喊过一句什么话,然后他听了这句话就把两个日本鬼子杀死了,他记得看见赵大兵倒在地上,好像还喊过他,可是他没有答应……好像是死了。

潘黄河又想起了赵大兵真诚的笑容,赵大兵给他讲的那些他老家的故事,还有他和弟弟赵大伟之间的故事,赵大兵还说要喝他的喜酒呢,这些话,明明就像是昨天才说的,赵大兵应该还在呀……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就开始迷糊起来。

迷糊中,听见艾伦说:“兔子潘,别动!你的伤口很严重……”

隐约地听到这句话后,潘黄河又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是被一阵食物的香味唤醒的。

他动了动鼻翼,感觉那是食物的香味,像生命之神对他的召唤,将他从遥远的天际和深不见底的深渊深处给拽了回来。

这是什么香味?是孩提时代,娘端上来的一碗稀粥吗?或者是爹拿过来的两个烤红薯?还是弟弟到河里去抓鱼回来而熬成的那碗鱼汤?

他睁开了眼睛,光线明亮得刺眼。

终于看清了食物,是艾伦手上端着的一碗香喷喷的大米粥,而且米粥上面还堆放着几块红烧肉。

闻到这些香味,潘黄河的肠子立即“咕噜噜”地运转起来了。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吃饭了。

艾伦一手拿着勺子一手端碗,舀了满满的一勺,递到了潘黄河的嘴唇边。

潘黄河被艾伦这个亲密的举动吓坏了,就像他在面对着那两个敌军的时候一样害怕。

无论如何他张不了嘴,嘴巴就像被锁住了一般。

艾伦还是微笑着,说:“来呀,张开嘴,我来喂你。”

“这,这可不行,还是我自己来吧!”

“哦,不不不,你的肩膀有伤,不能动,你不要害羞!”

潘黄河早已饿极了,要不是艾伦在场,他一定会三下五除二,将眼前这碗粥来个风卷残云。

可这会儿,他怎么好意思让一个美女给自己喂食呢?

潘黄河说:“我自己来吧。”

艾伦怔怔地看着他:“兔子潘,如果你的肩膀没有伤,那我会答应让你自己来,但是现在不可以。”说完笑了起来。

潘黄河窘迫得脸颊通红,只得张开了嘴巴,咽下了第一勺。

在记忆中,他只吃过为数不多的几次肉。

艾伦微笑着说:“你真棒!很好,继续吃!”

艾伦坐得离他很近,他能清晰地闻到艾伦身上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那气息痒痒的,挠得人难受。

潘黄河已经完全沉浸在美妙的感觉之中了。

很快,潘黄河就吃完了那一碗粥,他觉得还不够,艾伦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般,等他吃完一碗的时候,站起身来,又出去给他盛了满满的一碗粥。

这一次,艾伦坐得离他更近了,艾伦的手臂几乎都放在潘黄河的胸膛上了,潘黄河更加窘迫不堪了。

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第二碗粥很快进了肚子。

艾伦站起身来,扭动着她迷人的身姿,出去了。

潘黄河不禁有些失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这一次更快,艾伦就进来了,更加亲密地坐在了他的身边,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两块巧克力,剥开,轻轻地放到了潘黄河的嘴边。

潘黄河瞪大两只眼睛,看着艾伦手里的玩意,不知要干什么,想要躲避已经完全来不及。

潘黄河只得张开嘴,咬住了巧克力。

“嗯,嗯!甜,真甜,好吃好吃!”潘黄河三下五除二,只在嘴里停了两圈便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东西,真好吃!”

“呵呵,这叫巧克力!”

“巧、巧克力?”

“对对对,巧克力!”

潘黄河第一次吃到这种食物,他感觉香甜可口,那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

过了一会儿,潘黄河隐约地感觉着,艾伦正咬着潘黄河的耳朵,悄悄地说:“兔子潘,我爱你!”

潘黄河哽咽着,被艾伦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目瞪口呆,一口唾沫正好卡在喉咙上,欲上不能欲下也不能,本想就此憋住,哪料实在憋不住,最后只好涨红了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兔子潘,你怎么了?”艾伦关切地问道。

潘黄河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艾伦,艾伦被他瞅得有点不自在,惊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看看哪些地方不对劲。

“啊,啊,没事没事,没事……”潘黄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就叫“做贼心虚”吧,他的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一样,不停地乱跳。

艾伦笑了笑,离开了房间,不一会儿,她又进来了,手里端着那个盘子。潘黄河刚吃饱了饭,此刻精神比先前好多了。

艾伦走了过来,掀开盖在潘黄河伤口处的白布单,对他说:“来,把裤子脱了。”

潘黄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啥?没听错吧?脱裤子?当着她的面?这不可能呀!

艾伦已经不由分说地拉开了白布单,而且开始自己动手解开潘黄河的裤带了。

潘黄河窘得满脸通红,嘴里结结巴巴地说:“别别……别动……”

一双手死死地捂住裤带。

艾伦“扑哧”一声笑了,用手指头敲打着他的脑门说:“傻瓜,我都早已看过了!”

潘黄河急切地问:“你都看过啥了?”

艾伦吃吃地笑着:“还有啥?反正你有的都看了!”

潘黄河抓过白布单,羞得用白布单蒙住了脑袋,他只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看见潘黄河像只兔子一般躲藏了起来,艾伦不由得哈哈大笑。

“兔子潘!你不脱掉裤子我怎么给你换药呢?”

潘黄河磨蹭了半天,只好掀开白布单,脱掉了裤子,侧过了脸去。

艾伦小心翼翼地给他解开缠绕在伤口上的纱布,又细心地为他换了药,说:“你就放心养伤吧,过不了几天你就可以归队了。”

要归队了?潘黄河真想就这样一辈子呆在野战医院里,那该多好。天天有这美女陪伴着自己,有人伺候着,真舒服,唉!只可惜……在艾伦的精心护理和照顾下,潘黄河终于伤愈出院归队了。

临走的时候,艾伦送她走出野战医院的帐篷外,一直送出了很远。他们边走边聊,艾伦说:“兔子潘,你很勇敢!也很有男人味!遇上你是我们的缘分,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嘿嘿,当然当然,我也很希望再见到你。”这些日子里,潘黄河的口才竟然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分手的时候,艾伦给了潘黄河一个拥抱。

潘黄河拥抱着艾伦,感觉她身上软软的、香香的,他几乎有些蠢蠢欲动了。

潘黄河是真的有些厌倦和讨厌这场战争了,要不是这场战争,他和艾伦不早就好上了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禁很是有些无奈。

潘黄河回到侦查大队一组后,受到了包括组长李一安在内的所有战友们的热烈欢迎。

组长李一安一改往日的严肃,笑逐颜开地对潘黄河说道:“潘黄河,恭喜你呀,你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我们决定给你记三等功一次!”

潘黄河蒙了:“三等功?给我记功?”

“是啊!你是不是嫌功劳等级太低了?没关系嘛,下次还有机会。来来,让你看看谁来了?”

潘黄河感到奇怪,顺着组长的目光,只见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连长!”潘黄河快步跑上前去,一把将连长抱在怀里。陈西来也紧紧地拥住潘黄河,在他后背上狠狠地拍了两下!

“连长,你咋来了呢?”

“我来看看你呀,听说我们的潘英雄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光荣负伤,所以就来看看你。”

“嘿嘿,瞧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陈西来用手向潘黄河腰眼上一捅,说道:“你小子,是不是和洋妞待时间长了,受她感染了啊?哈哈哈哈!”

“你咋知道有个洋妞陪着我的?”

“啊,这小子真有福气啊!”众人闻听,又是吃惊,又是羡慕,就这1米58的矮个子,还有洋妞看上,厉害啊!”

连长陈西来四下看了看,靠到潘黄河跟前,小声说道:“别他妈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早就被那洋妞迷上了,要不是老子记得,派她去照顾你,你小子能好得这么快?别忘恩负义啊!”

“啊?原来是连长……”

“嘘!你他妈小声点,到现在还改不了你那傻劲,好啦,快过去和你的组长领功去吧!”

很快,侦查大队为此召开了庆功会,团以下的干部都参加了这个隆重的庆功会。包括侦查大队队长古一刚、一连连长陈西来等都参加了大会。在庆功会上,组长李一安说:“咱们这次偷袭干得非常成功,最后统计结果表明,此次偷袭一共歼灭了50多个敌人,而我方,除了牺牲一位战士外,仅潘黄河一人英勇受伤。潘黄河与敌人奋勇搏斗,消灭了4个敌人,干得非常漂亮!为此,我们经过讨论,并报上级批准决定,对潘黄河荣记三等功一次!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向潘黄河表示热烈的祝贺!”

一人牺牲了?潘黄河听到这里的时候,一丝不祥的预感渐渐地袭上心头。

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领奖台,潘黄河还不习惯,不仅不习惯,反而感到非常别扭,他从李一安手里接过了一个鲜红的荣誉证书。

台下有战士窃窃私语:“咱当兵的,有一个这样的红本本,回家也算是有脸面见父母了!”

“是啊,啥时候我才能拥有一个啊!便宜都让潘黄河这傻小子给占尽了!”

“赵大兵呢?”潘黄河急切地问组长李一安。

李一安问道:“怎么?你还不知道吗?你俩是一组的,应该知道啊!”

李一安顿了一顿,转念说道:“哦,对了,你当时负伤太重,已经记不起来了,对,你看我都糊涂了!”

潘黄河急了,急切地问:“你说呀,赵大兵究竟怎么了?”

李一安说:“他已经牺牲了!跟你一个组的呀!”

赵大兵是真的牺牲了,是真的!

潘黄河证实这个消息后,只觉天旋地转。

潘黄河气愤极了,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气愤,他将手里的证书“啪”地扔在地上,并且用脚使劲地踹了几脚。

他气急败坏地喊道:“我不配这个,这个应该是给赵大兵的!”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想起虽然跟赵大兵认识没多久,可是他们的心却走得那么近;想起他们聊过的那些话,潘黄河觉得他是一生一世的朋友;想起赵大兵和赵大伟之间的血缘亲情,潘黄河就觉得如鲠在喉,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好像身体的某个重要的器官已经随着赵大兵的离去而飘远。

大家不知道潘黄河这个傻子,这个平日看起来傻乎乎的人,竟然还有这么火暴的脾气。

潘黄河一把夺过话筒,说:“是我把赵大兵害死的!”

这句话让所有在场的人再次大吃一惊!

潘黄河继续说:“当时我跟赵大兵一组,我们对面是4个日本鬼子,他要求我干掉其中的两个,他自己干掉两个。可是我怕,我不敢杀人,我该开枪的时候没开枪,我迟迟不敢下手杀人,吓得尿裤子了,所以赵大兵才死的!是我害死了赵大兵!我要求接受处分!”

李一安彻底震怒了。

本想侦查大队一组出了个战斗英雄,没想到结果却出了这样一个狗熊!他竟然害死了自己的战友!他竟然面对敌人不敢开枪!他……太可恨了!李一安此刻也是气愤之极,不仅如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潘黄河,这个潘傻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扇他这个组长的耳光,这比扇他耳光还狠啊!

李一安这时候也顾不了面子了,他使出了一个士兵的本性,当即拔出枪来,指着潘黄河的脑袋说:“你他妈的老子今天崩了你!”

李一安的举动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没想到他会在表彰大会上拔枪指着受奖的战士。

潘黄河这会儿也没想到组长竟然会拔枪指着自己,他气急败坏地吼叫道:“好啊,你一枪打死我算了!有种你开枪啊!”

这时候在场的很多官兵都围了上来,对李一安说:“冷静点!都冷静点!”

潘黄河还在继续发泄自己的不满:“我们在出发之前,你给我们下达了这次行动的目标了吗?说清楚了具体任务了吗?我们只知道出发,都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要去干什么?你给我说了吗?”

李一安一时语塞,转而说道:“当你看到敌人近在眼前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潘黄河说:“是啊,在战场上,有时候即使敌人走到你鼻子底下来了也不能开枪干掉他!因为这可能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台下有战士开始鼓噪起来,说没想到潘黄河平日傻头傻脑的,关键时刻讲起理来可毫不含糊。

李一安觉得自己有些下不了台,变得有些恼羞成怒,反问潘黄河道:“那你怎么没有死在日本鬼子手里?”

潘黄河说:“是赵大兵给我下的命令,告诉我目标和任务是消灭走过来的两个敌人!”

“你看你这个傻瓜蛋,要是你早点开枪,赵大兵不就没事了吗?你应该为赵大兵的死承担全部责任!”

潘黄河此刻毫不示弱,顶嘴道:“要是我们一出发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们的目标任务就是偷袭敌人,就是见了敌人就消灭掉,你只要这样跟我说清楚了,赵大兵会死掉吗?赵大兵也是你害死的!”

就在双方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侦查大队队长古一刚站了起来,对台下的士兵们喊道:“全体解散,一连连长陈西来留下!”

谷一刚将李一安、陈西来、潘黄河带进了自己临时搭建的战斗棚里。

谷一刚说:“今天这事,潘黄河能说出战斗当时的实情,这本身就证明他是一个好士兵,是一个诚实的士兵,在这一点是值得表扬的;但是潘黄河,你也应该随机应变呀!在当时那样危急的情况下,除了消灭掉敌人,你还在等什么呢?”谷一刚顿了一顿,将头转向一连连长陈西来,语气有些缓和地说道,“陈连长,潘黄河原来是从你们一连出来的,应该说你最了解他,你觉得这个战士平日里的表现怎么样?”

陈西来也没料到今天的事情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转折,于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潘黄河确实是个好兵,但是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任何事情都必须清楚地给他交代目标和任务,一旦他不清楚这个,他在战场上就变得非常胆小和没有方向感,就会方寸大乱;可一旦他清楚具体的目标和任务了,他就会完成得非常出色,不论克服什么困难他都能完成。这个战士有时候就是不知道脑筋转弯。”

听完陈西来这么一说,谷一刚总算对这个战士有了明确的了解,拍了拍陈西来的肩,说:“好哇,难得你对他了解得这么透彻,看来我们差点冤枉了一个好战士!”他又转过头对李一安说,“一安啊,看来我们平日里得多了解了解战士的特点,多听听他们的想法,你看今天差点就酿成大错了!”李一安此刻也开始觉得自己先前的举止有些鲁莽,颇有些后悔。

潘黄河对李一安说:“组长,我有个要求。”

李一安看着他,说:“什么要求?当着大家的面说说!”

“我的那个荣誉证书和军功章就不要了,我请求将我的那一份换成赵大兵的名字,给赵大兵!”

陈西来、谷一刚、李一安都觉得潘黄河这个请求合情合理,谷一刚说:“好的,我们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再向长官汇报一下吧。”

陈西来点点头,走了出去,刚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李一安吩咐道:“哦,差点忘了,潘黄河呀,还有一个特点是饭量大得惊人,不能让他饿肚子。”

潘黄河看着陈西来,不好意思地裂开嘴笑了,说:“还是连长最了解我!”

陈西来走过来拍了拍潘黄河的肩:“好好干!”

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由于侦查得力,远征军掌握了盘踞在天工山上的详细火力配置情况。经过两次血战,远征军终于拔下了这颗毒牙。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李开云作品集
花开血途战狼突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