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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贼奶奶》 作者:高和 

第48章

  最可怕的是,即便是这最粗简的日子也越来越难以为继,原因很简单:我们没钱了。放在过去,到了这种时候,奶奶早就开始琢磨着走财神了,可是,现在却连院子都出不去。我们也过过穷日子,但是那会儿行动自由,绝对不会有断顿的威胁。说难听点,实在不行了,奶奶出去忙上一两天,就能拿回来足够我们奢侈一段日子的收获,现在,有了山穷水尽的现实危机。

  我猜想,王先声要的就是这个,让我们陷入困境,不得不屈服。再细想,其实王先声跟我们接触以来,并没有做过对不住我们的事情。而且,日本人还在的时候,我们还在抗日的时候,在他屋里墙上挂的那幅岳飞的《满江红》也令我对他印象挺好,我觉得我们没必要硬跟王先声这么顶牛。

  我鼓足勇气对奶奶说:“不行就顺了王先声,反正他们是政府的人,又不是杆子黑窝,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奶奶说,王先声那些人鬼得很,关键的问题是,看不透他们背后的谋划,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谋划的话。我说如果怕风险,那我们就干脆跑了算了,即使有他们盯着,按照我们的功夫和本事,逃亡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奶奶这才说,其实即便没有人看着我们,我们也不能走:“我们走了,万一你爹回来找我们,找不上,那就彻底失散了。”

  我的心里,我爹已经死了,听到奶奶这么说,倒有些惊愕:“奶奶,我爹还活着呢?”

  奶奶摇头:“我也说不准,都说他死了,可是尸首呢?我总觉得你爹那种人,不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你爹虽然是我们洪家班子最小的徒弟,可是也是心里最有货的徒弟。就凭他在一旁里看一看,就能把蹬云腿、清风步和观音指统统学到手,还有,当了八路却那么长时间瞒过了我们,单人匹马就敢到日本人的兵营里让人家投降,你觉得他能乖乖地叫人打死,而且死了以后无声无息没有人给我们正式通个消息?”

  让奶奶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似乎我爹仍然活着,这对我来说,应该属于精神状态的一次大转折,因而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失眠了。自从得到我爹的死讯以后,我还从来没有像那天晚上那样,把我爹从头到尾细细琢磨了一通。奶奶说我爹是个心里最有货的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嘴上不说,心里有数。细想起来,也确实是这样。在我们面前,我爹一向撂出的样子就是那么一个有点窝囊,没什么言语,整天在外面瞎跑却挣不来钱的没出息不主事的家长。尤其在奶奶面前,演足了小师弟的顺从、无奈和没出息。然而,在外面,他却是大名鼎鼎威震八方的大龙头,而他这个大龙头居然还是共产党的八路军。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就是他这个小师弟,每次在师姐面前服软装的时候,也就是他要钱得逞的时候,无论是过去的大洋还是后来的金条,我实在说不清,奶奶那么精明强悍的人,怎么面对我爹这个小师弟,就一点办法没有。

  思前想后,我不能不承认奶奶说得有道理,现在,我也怎么都不相信就凭我爹那么贼的人,又有一身好功夫会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接受了奶奶的观点,我精神特别亢奋,似乎夜晚走进了死胡同,突然顶头的墙壁上破了一个洞口,露出了亮光。精神亢奋就更加睡不着,我扒拉了瓜娃几回,想把他叫起来陪我说说话,却无论如何叫不醒他,即便醒过来了,你刚要说话,他就又睡倒了。

  炕那个东西,只适合困倦已极的时候躺在上面,如果睡不着,躺在硬邦邦的炕上就是受罪。我翻来覆去煎熬着自己,一直到天光抹白了窗户纸,才朦朦胧胧睡着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跟奶奶讨论了我爹生死问题,刚刚睡着,我爹就跑进了我的梦境。我爹穿着破衣烂衫挑着他那个剃头担子满大街转悠,看上去很落魄、很穷酸的样子。我却明明知道,他那个剃头担子在小铁炉子的炉膛里藏了很多金条。突然有很多日本兵在胡球来的带领下满大街追我爹,我爹被堵在我们家的街道里,前后都是日本兵和胡球来的汉奸队,我爹急坏了,掏出铁炉子里头的金条当手榴弹朝日本兵和胡球来扔了过去,把我给心疼坏了,我一个劲喊他:“爹、爹、爹……”

  我想告诉他,别扔了,那都是金条,不是手榴弹,可是我爹就是不听,或者说他听不见,金条扔完了,枪也响了,我爹倒在地上,我连忙跑过去扶他,他却冲我笑了起来,满嘴都是金牙……

  我被吓醒了,紧接着又被面前的人脸给吓得叫了起来:我爹正俯在我的身上看我,只不过没有张开嘴露出满嘴的金牙来。

  我以为还在梦境中,继续喊着他:“爹,爹,金条,金条都让你给扔了。”

  我爹哈哈哈笑了起来:“三娃真是我的好儿子,做梦就想两件事,你爹和金条,不错,这两样都是好东西。”

  我彻底清醒了,本能地用手摸摸我爹的黑脸,胡楂子就像锉刀一样扎手,原来这不是梦,而是真的,我爹真的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张嘴就要叫奶奶,我爹捂住了我的嘴:“别说话,”然后爬到炕上,透过窗扇缝隙朝外面窥探了一会儿,转头问我,“外头咋到处都是站哨的?还有暗哨呢。”

  我说,国民党的王先声把我们给困了,非要叫我们给他当国民党。接下来,拣我认为要紧的给我爹说了一遍,听到王先声要让奶奶当国民党少校,还每个月给一百多块大洋,还要让我们三个也当官,每个月给五六十块大洋,我爹呵呵笑:“你奶奶答应了没有?”

  我说我奶奶还没答应,正犹豫着呢。我爹说:“犹豫啥呢?”

  我说,奶奶说不愿意跟胡球来一样,给国民党当狗,还担心王先声他们做的是鬼道道事情。

  我爹竖起了大拇指:“到底是你奶奶,对得很。”

  我奇怪地问:“都说你在城门口守城的时候打死了,还说你埋在北坡上的乱坟坑里了,你还活着呢?”

  我爹说:“打仗么,死了个乱七八糟,没见上面,就当打死了,你觉得你爹我就那么容易叫国民党打死?没事,你看,一根头发都没有少。”

  这时候瓜娃也醒了,看到我爹,猛然坐起,退缩到炕角战战兢兢地问:“洪三爹,你是人还是鬼?”

  我爹笑呵呵地拍了瓜娃脑袋一巴掌:“真是瓜娃子,谁是鬼?哪有鬼。”

  瓜娃立刻嚷嚷起来:“奶奶,奶奶,我洪三爹……”

  我爹的大巴掌又捂在了瓜娃的嘴上,瓜娃的喊声加上指缝里漏出来的口水断断续续:“又……活过……来了……”

  我气得拍了他一巴掌:“****的胡说啥呢,我爹根本就没有死。”

  奶奶和芹菜比我们俩都起得早,此刻我们在屋里闹腾,奶奶在院子里已经听到了,隔着门窗叫我们:“赶紧起来洗脸吃饭,饭少,晚了就没你们的了。”

  这是非常现实的威胁,现在家里穷了,早饭也减了分量,如果任何一个人敞开肚子吃,其他人就别想吃了。瓜娃一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着那句老话儿:“民以食为天。”吃在瓜娃的概念中,的确是悠悠万事,以此为大,听到奶奶一吆喝,挣脱我爹的大手,忙不迭地穿上衣裳跑了出去,紧接着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他激动不已的嚷嚷:“奶奶,奶奶,我洪三爹又活过来了,不对,他根本就没死。”

  接下来就是奶奶拍在他身上的大巴掌声:“胡说啥呢,昨晚上做梦还没醒吧?赶紧洗脸去,再胡说早上不准吃饭。”

  我也连忙穿好衣裳,跟我爹一起出去,奶奶看到我爹,呆了,手里端着的脸盆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你、你、你还活着呢?”

  我爹嘿嘿笑:“谁说我死了?我能那么容易就死了吗?”我爹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奶奶立刻醒悟过来,不再说话,用手比画着洪家班子成员才能看懂的语言。

  奶奶和我爹他们有一套手语,虽然简单,但是凭手的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大概意思。这是过去班子走财神的时候,为了防止出声惊动点子使用的,类似于聋哑人使用的哑语。例如,大拇指和小指竖起,中间的三根手指蜷起来,意思就是你我都好。大拇指竖起来然后弯几下,就是问候你好着吗。两只手合十,上下摆动几下,就是大家都在。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捏在一起,就是不要说话,或者小声点等等。这些手语奶奶专门教过我,可惜我基本上没有机会使用,也就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奶奶和我爹这会儿的对话我却都能看明白,我爹告诉奶奶,说话小心,四周都有耳目,奶奶问我爹啥时候回来的,我爹说昨天半夜里。奶奶问他遇到岗哨没有,我爹说遇到了,可是他有办法瞒过岗哨的耳目,岗哨并没有发现他。

  芹菜和瓜娃不懂得他们的手语,看得目瞪口呆,还以为他们在表演。我献殷勤,也是为了表现自己能,凑到芹菜身边,给芹菜当翻译,芹菜对这种事情非常好奇,听着我的翻译,连连发出惊叹的啧啧声。奶奶又和我爹比画了几句小心、先吃饭之类的手语,就钻进了灶房,然后大声叫我:“三娃子,拉风箱来。”

  一大早拉风箱,那就是要做大饭了。我们把一早一晚随便吃点东西填肚子叫小饭,把蒸窝头、馒头、煮面条外加炒菜或者打卤叫大饭。吃小饭一般用不着拉风箱,吃大饭才要拉风箱,因为做大饭就要有大火。我赶紧过去拉风箱,我爹和瓜娃、芹菜在院子里洗脸,奶奶开始和面做窝头,还熬了一锅豆面糊糊。

  边做饭,奶奶边叮嘱我,我爹回来的事情一定要严格保密,现在国民党抓共产党就像疯了一样,如果知道我爹回来了,肯定要过来抓人,而且一定会不计手段,万一动起枪来,说不准就要了我爹的命。奶奶把我说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过去一直以为我爹死了,时间已经抹去了初始的痛苦和悲伤,现在我爹又突然出现了,我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死了,我还怎么活。

  吃饭的时候,可以小声说话了,奶奶问我爹这两三年他跑到哪儿去了:“你们共产党是不是跟你一样都跑散了?”

  我爹呵呵笑了:“师姐,你真是家中坐三天,世上已千年啊!你真的不知道,国民党马上就完球了,共产党马上就要坐天下了?”

  奶奶呵呵哂笑:“算了,你别说梦话了,那一年国民党跟你们争海宛城的时候,我也见了,人家大炮飞机把你们炸得跟割了麦子的地老鼠一样没有地方躲、没有地方藏,最后跑得连影子都没有了,你能活下来算你命大,今后老老实实跟我把洪家班子的招牌竖起来,这些娃们也都大了,能顶用了。”

  我爹不高兴了:“师姐,你还要叫这些娃娃跟师傅师娘一样过那种打家劫舍、提心吊胆的日子吗?不成,绝对不成。”

  奶奶也不高兴了:“你说得轻松,娃娃们大了,今后都要成家立业,豁死命挣的金条又叫你都给了共产党八路军了,现在手里一分钱都没有,不要说今后给这些娃们成家立业,就是这日子都过不成了,你还说那风凉话呢。再说了,师父师娘咋了?我们做的是净活,劫富济贫,替天行道,有啥不对了?你别忘了,你也是靠师父师娘砸明火、走财神养大的。”

  我爹从怀里掏出几块大洋递给奶奶:“我也没啥钱,就这些,你先拿上过日子。不管咋说,都不能再叫娃娃们,也包括你自己再当贼了。”

  奶奶怒火难遏,劈头就是一巴掌,抽在我爹的脑壳上,顺手从我爹手里把那几块大洋接收了:“你说谁是贼?你给我滚,数典忘祖的东西,三娃子对啊不?”

  我马上说:“对着呢,我爹就是数典忘祖,忘了我爹和我娘了。”我说这句“对着呢”的时候,不但是肯定奶奶的成语用得对,更是肯定奶奶的见解对。说实话,那一刻我不但生气,甚至可以说有点恨我爹了。可能我亲爹亲娘留给我的血液里本身就流淌着“贼”的血,也许跟着奶奶走了几趟财神上了瘾,我现在最为向往的生活,就是跟着奶奶,带着芹菜和瓜娃,行走江湖,快意情仇,自由自在,那样的人生在我的想象中才是最精彩的。

  我爹故技重演,挨了奶奶一巴掌,就地掏出旱烟喷云吐雾,整个屋子让他弄得乌烟瘴气,呛得人一个劲咳嗽:“师姐,马上就要变天了,共产党坐了天下,你们过去的路子肯定就断了。”我爹这话说得闷闷的,可是语气非常坚定,令人不能不信。

  奶奶问他:“我们这一行,历朝历代都有,我就不信共产党坐了天下就不用替天行道了。”

  我爹说:“共产党已经替天行道了,共产党坐了天下,农人家家有地种,工人个个有饭吃,没有财主也没有资本家,全国老百姓都是国家的主人。再往后,把国家建设富了,就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天天吃饺子,月月过大年了。”

  我爹描绘的这幅图景,凭我们当时的脑子打死也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这方面,奶奶也并不比我强多少:“你说那话就是梦话,没有财主没有资本家了,那农人给谁种地,工人给谁做工呢?俗话说,家有百口,主事一人,全国老百姓都是国家的主人,谁说了算呢?”

  我觉得我爹这一回回来,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他仍旧破衣烂衫,挨了奶奶的呲打还会蹲在地上装可怜,然而,说出的话却扎实、连贯,不像过去经常爱用短句子,表现出了内里的自信和坚定:“地都分给农人了,农人种的都是自己的地。工厂都是国家的,工人都是国家的主人,做工就是给国家和自己做。国家实行民主集中制,大事小事都要经过老百姓同意,然后由共产党根据老百姓的意见,制定国家政策,这就叫民主集中制,国家就是由共产党代表老百姓主事么。”

  奶奶仍然想象不出来他描绘的情景:“我觉得你脑子是不是伤着了?你说的这些咋听起来都像是疯话呢。历朝历代,哪里有这种好事情,田地工厂都成了老百姓自己的,财主、资本家吃啥呢?当官的吃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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