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神秘的呼唤
当大半个世界都骚动不安的时候，红叶谷中依然平静安宁。
清溪如往常一样潺潺流过，清澈的水中有小小的生物自由自在地游动。阴界依然白雪皑皑，阳界却繁花似锦，到处都弥漫着怡人的花香。在近处山与山的空隙里，可以看到远远的高峰上满是盛放的高山杜鹃，艳丽缤纷。
已是初夏，正是山中最美好的季节，气候温和，万物都在茁壮成长。虽然劳累，但人人都很愉快。今年应该是丰收的好年成。
黄昏已经来临，残阳如血，雪峰却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夺人心魄。慕容晨和魏子健坐在河边的树下，放松地靠着树干。慕容晨握着魏子健干燥有力的大手，轻轻地掰着他以前握惯手术刀的修长手指。
魏子健满足地叹了口气，“我来红叶谷一年多了，这里一直变化万端，有着看不尽的美景。”
“是啊。”慕容晨笑着点头，“我到过那么多地方，却只有这里才是真正的家，外面无论在哪里，都是漂泊的感觉。”
“嗯，对我来说，只有这里才是家。”魏子健转头看着她。
她对他温柔地笑。
他低低地问：“你什么时候才肯嫁给我？”
慕容晨立刻说：“随时都可以。”
“真的？”魏子健大喜。
“真的。挣扎了那么多年，我也累了，决定退休了。”慕容晨靠到他的肩头，“就嫁给你吧。”
魏子健喜形于色地吻了吻她，“我明天就去向你父亲提亲。”
提到父亲，慕容晨忽然想起来，担心地说：“你看现在都夏天了，我爸还是在穿棉衣。他一直说冷，这根本不正常。你替他好好检查了没有？”
“我们这里缺乏一些必要的检查设备。”魏子健的脸色渐渐阴沉，“不过，我还是尽可能为你父亲作了全面检查。他的血象非常低，持续低烧，肺部有炎症。”
慕容晨急得差点跳起来，“那说明什么？”
“目前看来，至少是重度贫血，还有肺炎。”魏子健尽量把声调放平稳，“我认为，必须带你父亲去外面的大医院治疗。”
慕容晨犹如五雷轰顶，“你……你是说……我父亲……他……”
魏子健沉重地点了点头，“我很怀疑。”
慕容晨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她呆呆地看着魏子健，良久，神情转为坚定，“好，我们带他去。”
魏子健轻叹，“你父亲……一直不肯再出红叶谷。”
慕容晨握紧了拳，“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会让他跟我走的。”
“这我相信。”魏子健搂住她的肩，安慰地说，“你不必太担心，我觉得你父亲不会有事的。”
“你肯定？”慕容晨还是不放心。
“想到你父亲的病，我感觉心里很平静。”魏子健温柔地看向她，“你呢？”
慕容晨静下来，果然发现心里并没有那种令她慌乱的不祥之兆。“我也这么觉得。”她长叹，“可是到底不放心啊。”
魏子健紧紧拥抱她，“你是关心则乱，不过，我们不能乱。”
慕容晨点头，“我知道。”
夜幕迅速降临。仰头看去，今夜繁星满天，好像所有的星辰都离地面很近，仿佛他们身在宇宙之中，看着美丽而浩繁的各种星云。不远处，北斗七星清清楚楚地挂在天顶，大熊座、小熊座、牧夫座、室女座、乌鸦座、北冕座、巨蟹座、狮子座、长蛇座全都历历在目。一些粉红色、浅蓝色的卫星缓缓地从群星间飞过。
慕容晨看着那些星座，强烈地感觉到整个宇宙仿佛充满了智慧的生命。巨大的银河在中天划过，层次清晰，很静谧，又有种流动的美。那些在夜空中清晰安定的星座似乎都在对她表达着温柔的抚慰。这样的星空令人充满莫名的感动，所有烦忧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不远处的牧场里有马嘶声轻轻传来，虫鸣在草丛中响起。山风吹得树叶哗啦啦的直响，慕容晨似乎听到了青草生长的唰唰声。她静静地起身，站在夜色里。清溪汩汩地从她脚边流过。远远的，在山那边，似乎有个声音在召唤她。她怔怔地循着声音的来处看向远方。
魏子健关切地问：“怎么了？”
“山那边，”她喘了口气，“有什么？”
魏子健略带疑惑地说：“翻过那座山，是掘金镇。”
“掘金镇？”
“是的。”魏子健皱眉，“我没去过，只是听说。那是个刚建成没几年的小镇，只有几千人，基本上都是克隆人矿工。他们在北边那些金矿工作，好像隶属于一家贵金属公司。”
慕容晨点点头，“我明天想过去看看。”
“去那儿干什么？”魏子健急了，“那些人都很野蛮，克隆时全都嵌接了猛兽的基因，很危险。”
慕容晨沉默片刻，那个呼唤着她的声音仿佛更加恳切，让她下定了决心，“我要去看看。”
魏子健很苦恼，却不知该怎么劝阻，只得暗自决定，将此事告诉她大哥，让他去阻止她。
“回去吧。”慕容晨说。
两人于是分手，各自回家。
慕容晨经过童颜的屋子，听到里面传出剧烈的喧哗声，便知道他们正在看足球赛的直播。她没有进去。
现在正是世界杯的比赛期，全世界球迷都不会错过这个精彩的足球赛事。现在看比赛，大家想看的已经不再是个人球技的优美、脚法的华丽或者战术的配合如何精妙。自从克隆人往新一代胚胎里嵌接动物基因以使他们更能创造某种运动奇迹时，自然人就退出了各种竞赛。现在人们谈论的和媒体在赛前预测的，通常是各队会派遣什么样的人种出战。赌球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些赌法，而是赌各队的首发阵容是什么样的人种组合，足球彩票的玩法也如此。譬如押某队“三豹五虎二狮一熊”，那就是说赌该队的首发阵容会是三名豹人前锋，中场是五个虎人，后卫是两个狮人，守门员是熊人。
慕容晨今天早上听童颜和高山啧啧称奇地谈起昨天半夜的一场球赛，波队竟然遣上十一名狼人，起到了突出奇兵的效果，获得大胜。让同一属人种齐上，这在以前还从未见过，因为足球场上每个位置都不同，从而需要不同的技巧和能力。他们不断探讨今天会不会有十一名豹人齐上的可能，说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
以前，慕容晨与他们一样，也酷爱足球运动，后来却不看了，因为球赛往往会演变成一场格斗，双方球员彼此撕咬扭打得鲜血淋淋，甚至筋折骨断，当场毙命，令人不寒而栗。每当出现这样的场面，看台上的看客们无不兴奋得嗷嗷直叫，疯狂到极点。有时候，双方球迷也会加入战团，演变成大混战，警察再全力弹压，于是只见整个体育场乱成一片，催泪瓦斯、座椅、棍子、鞋子、衣服满天飞，几万人扭打成一团，伤亡惨重。
每次只要一看到那血腥的场面，看到看台上那些见到血便更加疯狂的人们，她都会想起古罗马的斗兽场。人类历史真不知是前进了还是倒退了。每到这个时候，她总会摇着头，关掉电视，后来就不再看体育比赛了。
古老的奥林匹克精神已经不再有生存的土壤，人类挑战极限的运动在克隆人盛行的今天已经显得可笑且毫无意义。
现在，每个智能人都会鄙视克隆人，而克隆人也看不起智能人。这是两个种群永远的矛盾，他们争吵的声音从来没有间断过。可是，虽然这两群人不断争吵，从来都看不起对方，却万众一心地认为自然人是最低等的人种，这也是慕容晨在外面的世界一天比一天沮丧的原因。
现在离迎宾飞船从火星起飞的时间已经很近，电视台在做全程直播。慕容家的人都聚在客厅里看电视。
慕容晨走进客厅，一眼便看见父亲仍然穿着厚厚的棉衣，膝上还盖着毛毯。她的心不由得一抽，又担忧起来。刚想过去握一握父亲的手，慕容琳已经跑过来搂住她。慕容晨怜爱地抚了抚女儿浓密的头发，抱着她一起坐到智能沙发里。
迎宾飞船的发射时间还没到，电视里正在播放有关火星的资料。这样的介绍也主要是为克隆人和自然人做的，智能人根本不需要，他们的头脑就是电脑，里面储存的资料应有尽有。
男播音员一本正经地介绍着，“按照离太阳由近及远的次序，火星为太阳系的第四颗行星。它的体积在太阳系中居第七位。由于火星上的岩石、砂土和天空都是红色的，因此这颗行星又常被称作‘红色星球’……它异常寒冷和干燥，却是太阳系中与地球最相似的一颗行星，也是人类最有可能移居的星球。现在，科学家们在火星上设立考察站，致力于研究如何改造火星环境，使它更适合人类居住。”
随后，种种画面出现，介绍了过去二百年来人类探索火星的历程。
“……2053年3月，多国联合在火星轨道上建造了空间站‘探索’号，可同时容纳三十名科学家在上面长期工作。这个空间站为深刻探索和研究火星做出了杰出贡献。
“2150年10月，运行了近百年的‘探索’号火星空间站完成了历史使命，在地面控制人员的指令下全速撞向火星，试图在火星表面制造温室效应，替火星解冻。”
屏幕上出现了当年由人造火星卫星拍下的壮观场面。只见一只巨大的哑铃般的空间站缓缓地离开运行轨道，逐渐加速，像一颗流星般直扑火星表面，不久，广阔的梅里迪亚尼平原上腾起了一股火红的烟柱，直冲天际。在火星另一面的古谢夫环形山考察的火星地面探测器“力量”号发回的照片显示，火星的天空从原来的橙红色变成了火红色，火云遮天蔽日，久久不散。
“科学家指出，虽然相对于地球来说，火星异常寒冷，但火星表面的温度只需提高几度，就可以满足地球上最原始微生物的生存需要。如果火星上的大气能够充满超温室气体，那么在未来的一百年内，它将成为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
“2193年5月，新的火星轨道空间站‘时代’号建成。在各国的通力合作下，第一个火星地面考察站在三年后正式建立。
“今天，宇航员们在火星大冲时从地球飞往火星，只需要短短五天时间。这是新时代开始后，航天技术大踏步向前迈进的结果。
“在东方的古中国，星相家们称火星为‘荧惑’。而在西方，因为它的红光如血似火，于是以古罗马神话中的战神‘玛尔斯’来称呼它，这位身披盔甲、浑身是血的战神在古希腊神话中的名字叫阿瑞斯……”
介绍到这里，只见镜头回到了直播现场。在火星褐红色的地表上，一群身着太空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一艘不大的飞船立在考察站旁，正整装待发。
镜头转换到全封闭的考察站内部。站长I.彼得诺维奇和一些同事帮温文儒雅的I.程哲穿好太空服，并检查他所携带的工具仪器。看上去异常刚毅坚强的智能机器人A.萨穆尔站在一旁等着他。
电视屏幕切成两个窗口，一个窗口继续播放火星上的准备工作，另一个窗口出现了联合国秘书长I.米亚。他站在联合国标志前，严肃地向全世界发表讲话。
“全人类同胞们，今天，我们给全世界带来了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地球的迎宾飞船即将自火星飞出，前去土星与木星之间，迎接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正式的外星探访者。
“迎宾飞船上有两名代表地球的宇航员，他们是I.程哲和A.萨穆尔。他们不但要带去地球的问候与欢迎的诚意，还要及时测知对方意图，在发现危险时迅速通知我们，以帮助我们保卫全人类共同的家园——地球。
“所有的人今天都在看着这两位英勇的宇航员，他们并不孤单。人类即将迎来与外星生命接触的时代，而这两位英雄将会开启这样一个伟大时代的开端。让我们记住他们的名字，一起为他们祈祷，祈祷他们可以安全地回家。
“愿神灵保佑他们，愿神灵保佑地球。”
程哲听完，悄悄地对彼得诺维奇说：“你知道，我是无神论者，不信鬼神。”
彼得诺维奇笑道：“没关系，就信自己好了。”
程哲耸耸肩，带上头盔，然后与萨穆尔一起走出考察站，进入飞船。所有工作人员都撤回，进入考察站。飞船舱门紧闭，悄无声息。
镜头转到联合国太空署的控制室，这里能收到来自迎宾飞船内部的所有信息，只见萨穆尔按照操作规程一一检查了飞行仪器仪表，然后对程哲竖起大拇指，表示状态良好，一切就绪。
程哲的声音在太空中飞行了一分钟后到达地球，“总部，我是使者，请求起飞。”
“迎宾方案”总指挥阿维兰热立刻下达指令，“使者，可以起飞。”说完，他的声音变得低沉，“祝你们好运。”
镜头再次转换到火星，只见飞船尾部蓝光一闪，迎宾飞船缓缓起动，渐渐飘浮起来，然后速度越来越快，直向天外飞去。所有观众都跟着飞船的摄像机，看到了火星在阳光下华丽缤纷的美丽弧面，然后是黑暗中繁星闪烁的太空。
屏幕左下角弹出一个小窗口，呈现出那个在黑暗中一直默默前进的银白色球形天体。数以亿计的眼睛看着那个天体，心里都感觉惶惶不安。
红叶谷里仍然气氛平静。
不知怎么的，自从知道那颗人工天体正在接近地球，这里的人们不但心绪平和，而且还有种亲切、愉快的感觉油然而生，似乎他们并不担忧害怕，反而还在盼望着这个天体的到来。
慕容晨、慕容曦和茳雪、童颜等几个平时都有一些超异感觉的人更是有种强烈的感应，知道那个天体中的生物对地球人类毫无恶意。这种特异的感觉与整个世界对未知的天外来客的正常反应截然相反，他们曾经数次讨论过这种感觉因何而生，却都不得要领。
关掉电视，慕容启和筱莞上了楼，丛颖也带着慕容枫回房去睡觉。慕容臻费劲地站起身，脸上满是疲惫，还有一丝茫然。冼岫芩没注意，放下正在织的毛衣，跟着上了楼。慕容晨担心地看着父亲因虚弱而伛偻的背以及蹒跚的步伐，心里揪得更紧。
慕容曦坐在那里，等人都走了才轻声说：“姐姐，我每天都去看他们。”
慕容晨知道他在说什么，低声问：“他们怎么样？”
慕容曦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没有进去过。”
“为什么不进去？”
“我……有些怕……”
“怕什么？”
“我怕他们万一真的不怀好意，伤了我的……元神，那我就……回不来了。”慕容曦嗫嚅着，似乎对此毫无把握。
“这倒也是。”慕容晨思忖着说，“其实，我们都感觉到他们并无恶意。”
“那只是我们的感觉，并没有什么依据。”慕容曦的性格内向，又倔强固执，否则也不可能小小年纪就能天天坚持打坐，练那么枯燥的佛家内功，并且还练成了。
“你说得对。”慕容晨点头，“我们可以等着看，迎宾飞船去了，他们会怎么反应。”
慕容曦一向很听姐姐的话，于是点点头，转身上楼。
慕容琳一直没吭声，像是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所以并不缠着追问。她靠在母亲身上，雪白幼嫩的肌肤在灯光下越发晶莹，明亮的眼睛闪着灵气的光彩。
“妈妈，今天的星空与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当她们一起睡下时，慕容琳看着窗外的夜空，不由自主地说，“我觉得看着看着，像是……整个人好像融化进去了一样。”
“是啊，今天的星空确实很美，而且意味深长。”慕容晨也眺望着那仿佛镶着无数钻石般的深邃苍穹。
“妈妈……”慕容琳欲言又止。
“什么？”
“我觉得……”慕容琳很犹豫。
慕容晨侧头看她，“怎么了？”
慕容琳迟疑地说：“我越来越觉得，好像我知道他们是谁，但就是想不起来。”
慕容晨猛地觉出女儿准确地说出了最近大家的那种奇特感觉。他们的确好像知道这些天外来客是谁，那个念头却仿佛埋在心底的最深处，虽然一直在往上浮，却总是让人无法捉摸。
慕容晨搂了搂女儿，安慰地道：“没关系，我们都有这样的感觉。今天不要再想了，睡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慕容琳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妈妈，今年什么时候能看到狮子座流星雨？”
慕容晨含混地答道：“不清楚，可能秋天吧。”
“那英仙座流星雨呢？”慕容琳喃喃地问，“这里能看到吗？”
“应该在夏天吧，也许能看到。”慕容晨轻轻拍了拍女儿，柔声说，“睡吧。”
慕容琳很快就睡熟了。慕容晨看着窗外，刚才在清溪边感到的那种呼唤又从山那边传了过来，这次更加诚恳、更加急切，令她辗转反侧，坐立不安。谷中黑暗而宁静的气氛此时仿佛有种巨大的张力，令她难以承受。
黑色的天幕下，几颗流星闯进了地球的大气层，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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