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迎向天堂
“他们给了它一个称呼，叫它‘帕查卡马克’。”在迎宾飞船里，程哲愉快地对萨穆尔说，“是第一个发现它的天文学家吉野秀城的提议。帕查卡马克是印第安神话里的主神，你知道吗？”
萨穆尔在他说话时已将需要了解的几个概念直接向电脑询问，并随即得到答案。待程哲说完，他便微笑着回答，“在印地安通用语中，‘帕查卡马克’的意思是‘赋予世界生命的人’。”
程哲兴致勃勃地说：“对啊。以前在探讨许多失落的文明的书中都详细描写过这个帕查卡马克。那些历史学家们，还有一些科学家们，都认为帕查卡马克与他率领的众神都是外星人。”
萨穆尔默默地在脑海中查询那个一直流传在印加王国中的神话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荆棘丛生，漆黑一片。有一天，创世主帕查卡马克来到这里，随手造就了第一批人类以及飞禽走兽，然后便到的的喀喀湖中隐居歇息。此后又过了很多年，帕查卡马克打算回到宇宙中遥远的居处去，便从湖中走了出来。此时的大地仍然一片漆黑，他所创造的那批人因为整天生活在黑暗里而骂骂咧咧。帕查卡马克一怒之下，把他们都变成了石像。
等平静下来，帕查卡马克仔细回味了那些人的抱怨，认为的确是自己的一时疏忽造成的，不禁有些懊悔，于是决定重新来过，这次就有了比较周详的步骤和计划。
他回到湖中小岛的山洞里，召集众神商讨有关给黑暗的世界带来光明的事宜。经过众神推荐，他让孔蒂拉雅男神和基利亚女神兄妹俩担此重任，并约定当太阳升起的第一束光线照进这个山洞时，即为新人类生命的开始。
于是，当第一束阳光照亮那个的的喀喀湖中小岛上的山洞时，新的生命就诞生了。
帕查卡马克教会了人类生活的技巧，指引他们分布到世界各地，这才会合众神，如履平地般踏海而去。
萨穆尔“想”完，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这个神话中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程哲很兴奋，“你看，那个天体是不是与‘帕查卡马克’很相似？”
萨穆尔的态度冷静而温和，“我只能说，从逻辑上讲，它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
程哲笑了。对机器人来说，当然一切都必须合乎逻辑才是正确的，他们不会毫无根据地去想象和猜测。
“至少它们都不同寻常。”程哲笑容可掬，故意逗他。
萨穆尔面对这个过于活泼的科学家，也只好莞尔一笑。
这时，迎宾飞船正以每秒两百公里的速度在太空中飞行。他们将在十一天的时间里飞越两亿公里，到达小行星带，再用二十一天的时间飞行三亿六千万公里，到达木星公转轨道，然后，飞船将飞行三十八天，飞过六亿五千万公里，到达土星公转轨道。如果“帕查卡马克”仍然以现在的速度匀速飞行，他们就将在那里相遇。
程哲对获选执行此次任务感到异常荣幸与兴奋。起飞后，他便开始用船上的电脑进行语言编程。外星生物不太可能懂得地球上的语言，甚至他们不一定靠声波在空气中的传播来进行沟通，但数学却是宇宙的通用语言。他就是用数学来进行语言的逻辑编程，只要是智慧生命，都应该能够看懂。
从火星飞出已经一天多的时间了，他们现在距离火星两千万公里。从飞船的观察窗看出去，火星已变成一个火红的小圆盘，与太阳相映成辉。在火星旁边有个小小的蓝色小球，那熟悉的颜色令程哲倍感亲切。
程哲久久地看着窗外，忽然说：“萨穆尔，走到这么远的地方，你会想念地球吗？”
萨穆尔微笑，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会。”其实，萨穆尔的身型高大威猛，浑身上下配备有多种杀伤力强大的武器，但他对人说话时永远都是谦逊、温和、从容不迫、不急不燥。
程哲点开电脑的一个窗口，屏幕上出现了那个天体“帕查卡马克”的全息图像。在黑暗的太空中，遥远的海王星公转轨道之外，“帕查卡马克”银色的外表反射着微弱的太阳光，怎么看都与过去那些科幻大片描写的外星人飞船不一样，完全没有那种狰狞邪恶的意味。
“我们应该是有史以来飞得最远的地球人类了吧？”程哲深有感触地说。
萨穆尔赞同，“是的。”
程哲指指屏幕上的“帕查卡马克”，“你看，人家早就可以越过茫茫太空，穿过十万光年的银河了。”
萨穆尔只是笑。在火星上一起工作时，萨穆尔就了解了程哲的性格。这是一个活泼、多愁善感、充满诗意的智能人，在崇尚理智、摒弃毫无意义的情感的智能人中，他算是罕见的异类。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做到。”程哲嘟囔着。
萨穆尔温和地说：“据科学家们预测，大约一百年后，我们就可以飞出太阳系。”
程哲很感兴趣地问：“然后呢？飞向哪儿？”
“飞向半人马座α星，也就是离地球最近的可视恒星，比邻星。”
程哲抬头看向半人马座的方向，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正在那里闪烁，仿佛在对他亲切而调皮地眨着眼睛。程哲的心完全松弛下来，终于感到极度疲惫。他将座椅放下，躺下去后用安全带固定好，然后说：“萨穆尔，我先睡六个小时，到时候你叫我。”
萨穆尔立刻回答，“好的。”
此刻，地球上的世界军事合作部正在紧张地协调。北联、欧盟和帕联都同意各派出两艘武装飞船，另外三艘分别在哪些联盟，谁都不肯说。这六艘飞船将从各自的联盟升空，然后在“拉格朗日点”统一编队，一起飞向“帕查卡马克”。
仅仅只是升空、编队并飞向“帕查卡马克”这一行动，每艘飞船便将耗资五亿。如果真的与外星人发生武装冲突，损失将无法估量。三个联盟都向联合国询问，他们可以出动飞船保卫地球，但费用由谁出，总不能又让他们来承担吧？联合国经过与各方面的紧急磋商，终于说服了世界银行和全球排名前一百的国际大财团共同出资，以保证这次行动的顺利进行。
费用问题刚刚解决，帕联、北联和欧盟又为飞船联合编队的指挥权发生了激烈争执，都要求联合编队的司令官必须由自己这方派出的将军担任。
他们提出的人选都是各自联盟的航空航天部队总司令，帕联的C.黎丹阳中将、北联的C.奥利弗中将和欧盟的C.维克多中将都是众所周知的勇将，身经百战，他们的父体也都是曾在建立新秩序的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一代名将。三人难分高下，很难决定谁最适合担任有史以来人类第一支联合太空舰队的总司令。联合国秘书长I.米亚和世界军事合作部主席C.米哈伊尔在三个联盟间展开穿梭外交，但收效甚微。
虽然总司令的人选悬而未决，但各国的准备工作已经紧锣密鼓地进行。帕联的两艘武装飞船将分别在酒城和坝西的卫星基地发射，各种车辆、飞机源源不断地将军队、武器、设备和各种必需的物资运往这两个地方。
一向安静的红叶谷上空不断有飞机轰鸣着飞过，震得大地都在颤抖，让人们惊悸不安。在谷里的小型医院中，一直昏迷不醒的慕容晨在一阵大型运输机震耳的呼啸声中睁开了眼睛。
紧张不安的英若和魏子健站在她的病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非常担心她会忆起那夜的噩梦而精神崩溃。
那一夜，魏子健在车上一看到慕容晨的惨状便呆住了，接着当机立断，说服红叶谷南口的护卫，将这一车身份不明的人放进谷中。
英若把慕容晨抱进手术室，由跟来的军医当助手，魏子健立即进行了急救手术，止血，输血，缝合那些撕裂的伤口。当朝阳升起时，慕容晨的生命体征才稳定下来。
这几天，她明明已经脱离危险，却一直不曾清醒，让他们两人焦急万分。
英若焦躁地问了魏子健好几次，为什么她始终昏迷不醒。魏子健只能推测，她受的刺激太大，潜意识里不愿醒，把英若急得够呛。魏子健看着他，心里的妒意越来越深。可爱的慕容琳有张与英若一模一样的脸，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英若也完全看得出魏子健对慕容晨的情感，心里很不是滋味。几天来，两人除了讨论慕容晨的病情，几乎从不交谈。
魏子健将慕容晨的情况简略告诉了慕容启，但没有告诉他造成慕容晨生病的原因。慕容启对家人编了个借口，说临时派慕容晨送东西到省城去，几天后才能回来。他鲜少说慌，因此家里没人怀疑。
谷里很少有人生病受伤，因而医院里很清静，魏子健和英若日日夜夜守在病房里，吃不下，睡不着，几天下来便憔悴得不行。
慕容晨睁开眼睛，立刻看见了一脸关切的英若和魏子健。出乎两人意料，她并没有歇斯底里，那张变得异常消瘦的脸上竟然绽开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让他们差点以为她精神失常了。
两人同时握住她的手，俯身问她，“感觉怎么样？”
慕容晨虚弱地笑道：“我很好。”
魏子健沉痛地说：“这几天急死我了，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慕容晨无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抱歉地说：“对不起。”
“答应我，以后不论去做什么事，都要先告诉我，让我陪着你。”
“好。”慕容晨看着魏子健焦灼的眼睛，顺从地说，“我答应。”
英若看着他们之间亲密无间的情形，感觉心如刀绞，竟说不出话来。慕容晨转头看向他，微笑着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英若眼里一热，只是笑着，却仍然说不出话来。魏子健在一旁帮着解释，“是他把你救出来的。”
慕容晨有些诧异，“你怎么会在那儿？”
英若犹豫了一下才说：“那儿是我们的一个基地，我在那里很多天了。本来除了我们之外，那里根本没有自然人，所以他们无论闹得怎么不象话，我们都不会管。可是后来听着满镇都在叫‘自然人’，我们才知道情况，连忙赶去救援，可是……已经晚了。”
慕容晨安慰地握紧他的手，“不晚，你救了我的命。”
英若的眼中有了泪光，声音很低很沉痛，“那是不够的。”
“你只能做到那么多了。”慕容晨温婉地说，“已经足够了。”
“你不怪我吗？”英若喜出望外。
“当然不怪。”慕容晨温和地说，“你有你的理想，有你的雄心壮志。”
“是，我的理想就是要众生平等。像那一夜那样的事情也在世界各地的自然人身上不断地发生着，而我们只是要维护自然人平等生存的权利。我们很少使用暴力，根本不是恐怖分子。”英若有些激动。
慕容晨清晰地说：“我知道。”
英若犹豫了一下，眼里流露出一丝渴望，“女儿……她好吗？”
慕容晨立刻答道：“她很好。”
“她……有没有问起我？”
“五岁之前问过。”
“那你……怎么说？”
“我说你在很远的地方。”
“后来呢？”
“后来，她大概也明白了你是不会再回来的，便不问了。”慕容晨的语气很平静，无怨无悔，却也不打算再续前缘。
英若的眼泪掉下来，“对不起。”
慕容晨轻声说：“算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魏子健放了心。他走出门去，找到农场的厨房总管萧亚欣，交代她炖一锅鸡汤送到医院来。萧亚欣是个很热忱的人，什么也不问就一口答应。
正当魏子健转身要回医院时，整个红叶谷都骚动起来。他立刻感觉到异样的气氛，稍一迟疑便随着人流往南口走去。童颜不知从哪里出来，走到他身边，他便顺口问道：“怎么回事？”
“刚才护卫室发出警报，南口出现了一支军队，据说全副武装。”童颜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原来是个才华横溢的作家、诗人，现在极其憎恶外面的那些主流势力。
魏子健闻之色变，暗忖是不是来抓英若的，可是又不太像，如果是来抓人，应该同时封锁北口和两旁的阴山、阳山，否则哪里抓得住？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看个究竟再说。
南口那高大而厚重的钛合金门已经紧紧关闭，人们登上门后的守护墙，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谷口外排着十辆涂着迷彩的军用越野车，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握着枪，零散地站在车前。他们的军服都是银蓝色，军服上的标志是一支喷吐着火焰的火箭。
最前面挺立着一个高大的英气勃勃的军官，肩章上是闪闪发亮的中将军衔。他身材匀称，宽厚的肩头强壮有力，笔挺的军服衬得他神采飞扬。他的神情间充满自信，英俊的脸上挂着轻松的微笑。他已经来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半点不耐烦的表示。
慕容启得到消息，赶到南口。人们都阻止他出去，他却知道躲着不是办法。铁门很快打开一条缝，他独自走出去，镇定地说：“这里是合法的私人领地，请问将军有何贵干？”
“我是国防军航空航天部队总司令C.黎丹阳。”年轻的将军朗声说。
谷中的人听了，都小声议论起来。
“久仰将军大名。”慕容启仍然很沉着，“将军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黎丹阳笑道：“别害怕，也别误会，我是来找人的。”
“找什么人？”慕容启很警惕地看着他，“我们农场里都是守法公民。”
“这一点我毫不怀疑。”黎丹阳的脸上始终带着轻松的笑容，“我不是来抓人的，放心。”
“那么，请问您找谁？”
“我找茳雪。”
慕容启一愣，“茳雪？”
“是的。你千万不要告诉我说她不在，我知道她在这里。”
慕容启也不否认，“她是在这里。至于她愿不愿意见你，我们得尊重她的意见。”
“那是自然，我肯定不会强迫她。”黎丹阳轻快地说，“你让她出来。如果她亲口告诉我说她不愿意见我，我转身就走，绝不会骚扰你们农场。”
慕容启觉得这个要求很合理，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便回到大门里面，高声问道：“茳雪在吗？”
人们骚动一阵，终于有人在后面叫了一声，“茳雪在这里。”
人群闪开了一条路，茳雪白着脸站在那儿，仿佛在风中轻颤，纤细的腰肢似乎随时会折断。
慕容启走过去，轻声说：“小雪，别怕，我陪你出去见他。如果你不愿意出去，那我去跟他说。”
“慕容大哥，谢谢你。”茳雪沉思了一会儿，决定自己出去。
看着那个年轻英俊、充满活力的将军，茳雪勉强维持着的冷静顿时消失。她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黎丹阳看见茳雪，眼里闪现出热情的光芒，“小雪，我很牵挂你。”
茳雪心乱如麻，仍然一言不发。
“小雪，我马上要去执行任务，这一去，只怕再也回不来了。”黎丹阳诚恳地说，“所以我来找你。”
茳雪只觉心里一酸，泪珠滚滚落下。
他说：“小雪，跟我走。”
茳雪只觉如中魔咒，身不由己地走上前去。
慕容启着急地叫道：“茳雪。”
茳雪停下身，回头说：“慕容大哥，我愿意跟他走，你放心吧。”
慕容启大步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通信器放到她手上，“自己当心，多多保重，如果有什么事就立即打电话回来，我们去接你。”
茳雪感激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慕容大哥，谢谢你。”
黎丹阳也嘻皮笑脸地说：“慕容大哥，谢谢你。”
慕容启瞪了他一眼，转身进谷。铁门又紧紧关上。
黎丹阳搂住茳雪，与她一起往车队走去。两旁的士兵和军官都嘻嘻笑着，一起看着他。
黎丹阳大喝一声，“笑什么笑？走。”
于是大家一起上车，车队迅速掉头，疾驰而去。
农场里的人各自散去，魏子健挂念着慕容晨，急急向医院走去。他身边的童颜像是对茳雪竟然跟着克隆人军官走了这件事极不赞同，摇着头轻声说：“执迷不悟，何必呢？”魏子健很赞成他的想法，也跟着摇了摇头。
回到医院，英若已经不见了，他问慕容晨，“他呢？”
慕容晨早已习惯了英若的倏忽来去，淡淡地答道：“听说谷口来了一支军队，他就离开了。”
魏子健这下彻底放了心，过去握住她的手，轻抚她苍白的脸，“你这回可真把我吓坏了。”
“我也没想到。”慕容晨微笑，“那是意外。”
魏子健对她醒来后的一系列表现感到很不理解。按理说，她遭受到如此惨烈的伤害，不应该这样豁达。他凝神看着慕容晨，忽然问：“怎么回事？”
慕容晨的嘴角一直噙着愉快的笑，“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魏子健没听懂。
“那个地方，充满了光明……快乐……”慕容晨陷入沉思。
当她失去知觉的那一刻，她其实并没有眼前一黑的感觉，反而像是一瞬间就置身在了另一个地方。她看见自己站在广阔的平原上，四周远远的有一些低矮的丘陵。平原和山丘上都有很多人，她看不见他们的面目和身体，因为他们从头到脚似乎都被一件米白色的长袍罩着。这些人都在往同一个方向涌去，好像是去参加一个聚会。
她也跟着向前走。
那个世界完全是光明的，像是空气都会发光。那种光是柔和的乳白色，带着一点点的橙黄。那里似乎到处都洋溢着愉快的气氛，她往前走的时候，心里悲戚惨淡的情绪渐渐消失，而代之以快乐祥和。
仿佛走了很久，她过了一道桥，桥边有几个人在等她。她不认识他们，但又直觉地感到他们是熟悉而亲切的人。他们坐到一起，好像在玩智力游戏，她觉得所有的烦恼都不在了，只有愉快。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直沉湎在那个世界里。很久以后，她才忽然想起，如果自己不回去，父母、家人、女儿怎么办？这个念头一起，她在一瞬间就回来了，并且立刻睁开了眼睛，这才发觉，那个世界已经消失了。
于是，她笑起来。
她已经知道，死后的灵魂会去哪里，那是一个温暖、光明、充满欢乐的地方，比现实世界好上千万倍。虽然还要在这个险恶动荡的世界过完这一生，但她再也不会惧怕，更不会因为伤痛而放弃。
看着慕容晨灿烂美丽的笑容，魏子健不再追问什么。他俯下身去，轻轻抱住她，温柔地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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