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别怕，我们来了
慕容臻出院了。
他的步履仍然略微蹒跚，脸上却已有了光泽，见到一些血色。因为数月来与病魔搏斗，他十分消瘦，但却精神矍铄。他不要任何人搀扶，拄着慕容晨替他买来的拐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出医院大门，脸上满是微笑。
冼岫芩、慕容晨、慕容曦和魏子健都愉快地笑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手术很成功，慕容臻的造血机能已基本恢复，因为是移植的自体克隆造血干细胞，因此没有任何排异反应。脱离了生命危险后，慕容臻吃得香，睡得好，身体恢复得很快，老年痴呆症的前兆也消失了。
走出医院门，慕容臻看了看天空中不断飞过的飞机和天车，喃喃地说：“这里太吵了。”
慕容晨笑道：“我们马上回家。”
他们都知道，慕容臻很想念宁静的红叶谷。这几个月里，他一直闹着要出院，冼岫芩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劝住他。
不远处，有一个温文儒雅的高个子中年人站在路边，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们。
慕容晨大喜，叫道：“新哥。”
慕容臻也站住了，定睛看了一会儿，才认出当年的得意弟子和得力助手。
“葛新啊。”他笑道，“你怎么会来？”
葛新大步走过来，颀长的身材仍然保持着当年的英俊洒脱，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智慧与成熟的光彩。
“老师。”他恭敬地与慕容臻热烈握手，“恭喜出院。”
“好，好，好。”慕容臻连连点头，像孩子一般满足。
“我要到卫星基地去，先过来看望老师。”葛新温和地解释。
“好，好。”慕容臻愉快地微笑着，“小冉怎么没来？”
葛新的神情略见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她工作忙，走不开。再说，我这次也是出差，她不方便跟着。”
这个解释破绽百出，但慕容臻显然不愿深究，“哦，没关系。她还好吗？”
“挺好的。她在国立美术馆当副馆长，专门负责西方美术部。”
“哦，又升职了？”慕容臻很欣慰，“那就好啊。她从小就喜欢美术，这个工作倒正合她的意。”
葛新也随声附和，“是啊，她做起来很快乐。”
慕容臻点着头，很高兴地问：“你们……还好吧？”
葛新愣了一下才说：“是的，我们很好。”
“那就好。”慕容臻握住他的手，诚恳地说，“小葛，你要对小冉好一点。她从小就性子倔，又不肯听人劝，容易钻牛角尖。你多让着她点。”
“放心吧，老师。”葛新神情坚定地保证，“我总是让着她的。”
慕容臻笑着不断点头，显然很欢喜。
慕容晨是知道真相的，看着葛新的眼光里满是了解和安慰，还有赞许和感激。葛新百忙中回了她一眼，向她轻轻颔首，示意她放心。他怎么会让垂垂老矣，刚从死亡线上回来的老师担忧呢？再说，无论慕容冉变成什么样子，他对她都是容忍的，曾经有过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慕容臻慢慢向前走着，随口问道：“你现在是首席科学家了吧？”
“是的。”葛新恭敬地微低着头，“这要多谢老师当年的大力栽培。”
慕容臻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一声，“也跟我没多大关系了，主要还是你自己的努力和选择。”
葛新知道他是指自己当年选择转为智能人的行为，自然也明白老师一直不赞成自己的这个选择。迄今为止，他并没有后悔。但与旧时代的老一辈人在一起，他不打算再与他们据理力争，因为胜负早已分出，不必再多说什么，徒增老人的悲伤和失落。
一辆华丽的天车正在不远处等他，他要向数十年不见的老师告别了，“老师，我要走了。”他低声说着，忽然觉得心中微微酸楚，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这一别，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了。
慕容臻如梦方醒，连忙说：“好好，你去忙吧。”
葛新跟周围的人一一道别，“师母，我走了。您好好照顾老师，自己也要多保重。”
冼岫芩的眼中有泪光闪动，“好。你也要多保重。另外……小冉就拜托给你了，你要多照顾她。”
“师母放心吧。”
慕容晨握了握葛新温暖的手，低声说：“新哥，谢谢你。”
“孩子话。”葛新的声音也很轻，“老师的孩子，我都有责任照顾。”
慕容晨感动地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葛新转向慕容曦，“小曦，你长大了。”
一向沉默寡言的慕容曦在医院里连日连夜地照顾父亲，消瘦了很多，头发、胡子都很长，颇有点艺术家的飘逸气质。他跟着葛新走了两步，忽然说：“他们来了。”
“什么？”葛新没听懂。
慕容曦指了指天上，一直指向木星的方向，“我说的是他们。”
葛新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是指‘帕查卡马克’？”
慕容曦点头。
“是啊，他们来了。”葛新随口答道。
“你们挡不住他们的。”慕容曦的神情非常认真。
葛新一惊，“你怎么这么肯定？”
慕容曦正要说自己已经去看过他们很多次了，慕容晨在他身后咳了一声，他便没有细说，只是肯定地点头，“我知道。”
葛新狐疑地看看慕容曦，再看看慕容晨。慕容曦是那种单纯的固执，慕容晨却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其他人也都明朗地微笑着，看不出有什么诡计。于是，他不再追问，只笑着对大家挥了挥手，然后坐进车里。
当他的天车疾速消失在天际时，有三辆新型的雁舞天车从天上迅速滑下，落在他们面前。
慕容臻定睛一看，从前面那辆天车上跳下来的竟然是他日思夜想的两个孙女，后面跟着的是稳重的长子慕容启。
两个漂亮的小姑娘大叫着“爷爷，爷爷”，欢快地向他跑过来。
慕容臻高兴地呵呵直笑。
从后面两辆车里下来的是童颜、高山等人，脸上全是欢喜的神情。
慕容琳和慕容枫亲热地一边一个挽住慕容臻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主要内容是她们最近用天文望远镜观测到的星座，间或有谷中的花开了，农场的牝马生了小马之类的话题。慕容臻兴味盎然地侧耳倾听，不时地嗯一声，算作鼓励。
慕容曦过去兴奋地看着天车，爱不释手。
冼岫芩问慕容启，“怎么买了这么多天车？我们哪儿来的钱？”
慕容启笑道：“是小晨给的。她让马上买，说很快就有用。”
冼岫芩转头，询问地看向小女儿。慕容晨只是笑，却一言不发。冼岫芩看到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什么都不问了。慕容晨从小就是个极有主见的孩子，他们一般都会遵从她的意见，更别说长大以后了。这次慕容臻病危，全靠慕容晨力挽狂澜，将慕容臻救回。因此，现在无论慕容晨做什么，冼岫芩都不会有意见。
雁舞天车是联邦第一汽车集团出品的最新型空中飞车，售价三百万。这款天车是一种大型飞车，能够乘坐二十人，启动距离仅为三米，是目前除了太阳能汽车外最节省能源的交通工具。这款天车比过去的天车性能更优越，密闭性能更优良，甚至可以直接飞进太空，与地球轨道上的太空站对接，为之输送物资或人员。
从第一台天车出厂，直到现在，天车的价格都十分昂贵，红叶谷一直都没有购进，现在慕容晨有钱了，就大手笔地买了五台。此时，看着最新型的天车，每个人都为它流线型的优雅身姿而着迷。
很快，天车便起飞，向西飞去。慕容臻看着下面郁郁葱葱的山林，看着连绵起伏的山峦，看上去精神奕奕。当天车从闪耀着雪光的山腰处掠过时，人们对眼前的壮丽景色发出了惊叹。
一小时后，三辆天车便飞抵鲜花盛开的红叶谷，直接降落在慕容臻的小楼前。
整个红叶谷的人都聚集在那里，看着慕容臻热烈鼓掌。慕容臻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有人高呼，“老爸，欢迎回家。”
人们有节奏地鼓掌，齐声高呼，“老爸！老爸！”
慕容臻开心地满脸放光，举起手来挥动着向大家致意。
谷中驯养的小鹿、小马、小兔、小虎、小熊、小牛、小鸡、小鸭等动物也全都奔来，远远地看着他，眼中都是亲切的神情。
在慕容臻的眼中，仿佛一草一木都在欢迎他回来。他走进家门，坐到老旧而宽大的藤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回家了。”
慕容琳和慕容枫一阵风似地跟过去，依偎在慕容臻怀里，嘻嘻笑着，银铃般的声音让人心旷神怡。
慕容晨叫道：“琳琳，枫枫，好了，让爷爷休息。你们两个小家伙过来，跟我说说，最近有什么新发现？”
慕容琳与慕容枫互相拉扯着，都想阻止对方，让自己先说。终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看到‘帕查卡马克’了。”
慕容晨这才想起，“快，开电视。”
慕容琳刚要用遥控器打开立体播放器，慕容晨又按住她的手，对她说：“先扶爷爷上楼去休息。”
慕容琳正要张嘴抗议，慕容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慕容琳只好起身，过去扶慕容臻，“爷爷，上楼去休息好吗？”
“好，好。”慕容臻在最疼爱的孙女面前总是千依百顺，很快就被她和慕容枫扶到了二楼主卧室，躺上床休息。
慕容晨这才打开播放器。她牵挂着随军出征的慕容宇，又不想让父亲担心，于是把声音开得很低。
电视里，几乎每个频道都在直播太空舰队的拦截行动。
播音员激动地说：“……这个行动叫‘涅槃’，充分说明了舰队全体官兵必胜的决心。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逼使‘帕查卡马克’离开原来的轨道，也就是直扑地球的航线，使地球不致遭到空前的浩劫。为此，太空舰队司令官黎丹阳将军向全世界保证，他们将用生命捍卫地球的安全。”
画面转为黎丹阳中将在“后羿之箭”指挥室里的讲话。只见他英俊的脸上神色凛然，笔挺的银蓝色将军服在灯光下显得慑人心魄。他挺立在镜头前，沉着地说：“我们将使用一切手段，使‘帕查卡马克’离开现在运行的轨道。我们不希望这个银球中会有对地球居心叵测的生物，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里面有这样的生物存在，因此，我们对行动的结果是乐观的。如果它是外星生命发射的无人探测器，我们将捕获它，并交给科学家们研究。如果最后证实这个银球到达太阳系的目的是恶意的，我们一定会全力将其击毁，必要时，我们将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的生命。”
镜头转向在黑暗的太空中向前推进的“帕查卡马克”。在近距离的拍摄中，这个银球看上去更加壮观。它的外壳十分光滑，看不到任何明显的接缝，仿佛制造的时候便是浑然一体的一个正圆形。这样高超的工艺水平令人叹为观止。
它缓缓旋转着，给人一股势不可挡的沉重的力量感。地球上的大部分人都对它感到震撼，而且都对太空舰队能否阻止它继续沿着目前的轨道前进持怀疑态度。
多家媒体都提出了疑问，网上的各种怀疑论更是铺天盖地。
慕容晨看着立体图像播放出的摸拟“帕查卡马克”撞上地球后会发生的情景。
只见一个银球以高速冲入地球大气层，立刻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这个火球正好撞入太平洋，将深深的海水劈开，形成一个深洞。火球沿着深洞，笔直地冲向海底。顷刻间，太平洋的海水急剧升温，足有两千米高的滔天巨浪带着沸腾的热度飞起，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两旁扑去，迅猛地扑向亚洲和美洲海岸。整个地球在瞬间变得火热，引发了全球性的森林大火。南、北极的冰原同时融化，陆地被汹涌而来的海浪迅速淹没。同时，巨大的冲击力引发了海底火山和环太平洋地震带，无数城市在剧烈的摇晃中变成废墟。炽热的火山岩浆向天喷出，浓烈的烟尘弥漫在大气层中，遮天蔽日。海洋中的所有岛屿全都沉入海底，几个富裕的岛国也全部沉没。整个世界变得晦暗不明，植物渐渐枯萎，动物大量倒毙。剧烈的震波使飓风席卷全球，造成灾难性的浩劫。当这一切剧烈的动荡刚刚平息，全球温度便急剧下降，冰川覆盖了大部分土地和水面。
世界变得一片荒凉。
画外音沉重而激动，“在人类发现第一颗小行星‘谷神星’两个世纪以后，那些天外飞来的巨石就被视为塑造地球命运的力量，它们掌握了生杀大权，可以让物种灭绝或使之在地球称王。众所周知，在大约七千万年前，有一个小行星或是彗星撞上了今日的中美洲一带，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洞，并毁灭了地球上的许多生命，终止了恐龙长期称霸的局面，让人类得以走上历史舞台。
“今天，向地球奔来的‘帕查卡马克’直径达一千五百公里，而在七千万年前造成地球物种大灭绝的那颗小行星的直径才只有不到一百公里。如果‘帕查卡马克’以现在的速度撞上地球，其冲击力将达到三千亿吨，足以将整个地球夷为平地，所有生物都将灭绝，即使是微生物也不能幸免……”
慕容晨继续翻看其他频道，只见各联邦领导人都在发表电视讲话，呼吁全国民众保持镇静，并保证全世界的军事力量将会通力合作，共同应对天外飞来的祸患。
不断有新闻在报道各地层出不穷的暴力事件，大多是克隆人的杰作。只见强壮而暴戾的克隆人群砸毁商店玻璃，烧毁汽车，向公共场所投掷炸弹，抢劫、强奸、杀人等血腥恐怖的事件时刻都在发生。不少城市出现了警察和军队出动直升机，并使用重型武器镇压暴徒的景象。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动荡不安。
智能人则冷静地利用电脑分析到时候地球可能幸存的地区。据超级计算机分析，如果“帕查卡马克”不改变现在的轨道和速度，它将正好撞入太平洋，由此引发的强烈海啸、飓风、火山爆发、地震、地轴飘移等灾害将毁灭大部分世界，只有极天高原的部分地区将得以幸免，但其后的环境恶化、动植物灭绝、生态严重破坏、高原气候恶劣、冰川时代降临等因素仍将使幸存的人类遭遇灭顶之灾。
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高原地区还是能够直接避免这场全球性的大灾难，所以，富裕的人们已经开始涌向那一地区，想抢占有利位置，先安顿好避难所。
人们纷纷冲进商店，食品、药品、生活用品等物资都被一抢而空，工厂日夜赶工，销售价格节节攀升，仍然供不应求。有钱的人将抢购来的大量物资纷纷转移到旧时代遗留下的核弹掩蔽所里贮藏起来，并准备必要时立刻前往避难。中产阶级也尽可能纷纷前往世界各地的高原地区，以避免可能到来的巨大灾祸。只有穷人，尤其是穷困潦倒的自然人，这时只得听天由命，反而比较镇定。
慕容晨看着各地如火如荼的报道，忽然猛醒，立刻跑出门去，找到正在检查天车状态的慕容启。
“大哥。”她异常焦灼，“咱们谷中现在有没有足够的力量挡住外来人的入侵？”
“入侵？”慕容启半天没反应过来，“你看那些大片看得走火入魔了吧？”
慕容晨急得跺脚，“哎呀，你还不知道吗？电视上铺天盖地的报道，都说外星来客将撞上地球，只有极天高原才有可能最后幸免。”
“那不是挺好？”慕容启没明白，“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不是康藏地区吗？正是在极天高原旁边，应该也没问题。”
“唉，我的大哥。”慕容晨失笑，“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往这里涌来，打算在极天高原逃过一劫。”
慕容启这才脸色大变，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我得去召集人商议一下。”他关上天车的门，高大的身影迅速融入夜色里。
在建设桃花源农场的初期，红叶谷曾经遭遇过流浪克隆人的骚扰和攻击，那时候，红叶谷全民皆兵，曾与那些进攻的克隆人进行过数次激战，保卫了自己的家园。最近二十年来，红叶谷完全是个非武装的农场，人们一直在这里过着和平安静的生活。面对着即将潮水般涌来的人群，红叶谷能挡住他们吗？
群山之外，有无数个农场、无数个山谷中的自然人都同样惶惶不安。离城市较近的一些小型农场已经受到攻击，不时有小规模的战斗爆发。枪声随着清冽的空气远远传开，让人们心惊胆颤。
重峦叠嶂之间，繁花仍在飘散着阵阵芬芳，大片果树都已是硕果累累，避居尘世的自然人们本应陶醉在丰收的喜悦里，可正在崩溃的现实世界又将灾难带向他们。天地之大，却即将不再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全球的自然人都在向冥冥中的命运追问，“我们还能避向哪里？”
慕容晨的心灵已经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所有自然人的心情，那些巨大的忧虑、悲伤、绝望排山倒海一般向她压过来。她异常担心地望向浩瀚的星空，在心里深深地呼唤，“苍月，你在哪里？你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吗？”
夜空中依然繁星闪烁，美丽璀璨的旋涡星系、蟹状星云、环状星云、螺旋星系、闪光星云、雪球星云、猫眼星云似乎正在表演着华丽的舞蹈，巨大的银河斜斜地横亘在天空……那么多动人的星星在遥远的宇宙那一端向慕容晨发送着多彩的光芒，更让她憎恶地球上人类的纷争。在纯美干净的星光下，人类那些充满贪婪私欲的面孔更显狰狞丑恶。
慕容晨站在洒满星光的山谷，脑海里清晰地看见了在太空中向地球奔来的“帕查卡马克”。那个完美无暇的银球似乎正在向她发出安慰的信息，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
“别怕，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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