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天星地球

　　“淼，你输了哦，他们中有两个都还活着。”被赝轻快的声音吓到，淼小心翼翼地抬起沾满泪水的脸，“嗯，这才有点小妹妹的样嘛。”刚刚抬起头就被一只比自己的手大不了多少的巴掌拍在头上，淼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却发现根本无路可退，徐鲚的肋骨把背脊弄得生疼。

　　“你抱得太紧了，徐鲚。”淼的声音小得听不见，但徐鲚的耳朵就贴着她的侧脸，所以还是有震耳欲聋的效果。

　　“啊，抱歉，抱歉……”脸上的霞光一直红进额发的阴影里，几秒之前乘人之危的大胆荡然无存，徐鲚一路道歉一路低头。

　　“淼，愿赌服输哦——那个验证指令以后想都不要想了。”赝似乎还没发现这边的异常，依旧着刚才的话题。

　　“嗯，当然。”淼回过身来乖乖地点头，刚才赝的话无疑是最好的救场，但徐鲚却莫名其妙地跟上去：“嗯，是啊。”

　　“噗嗤——”好像终于恍然大悟，赝轻笑着转身摆摆手，“啊，我还真是不识趣，龙嵬他们都走远了呢。好啦，拜拜，两位慢慢亲热。”话音还在空气中飘荡，她已经一路小跑消失在了山崖后面的树丛里，只留下两张红扑扑的脸相对无言。

　　树涛的起伏在耳边簌簌飒响，苍翠切割着灰白的天空也算给默哀的颜色一点修饰。龙嵬和雷绪并肩在树林里，朝着远处分不清是天空还是海洋的死寂走去。

　　“啧啧——还真是所有人都被那你骗得团团转啊。”雷绪双手枕在脑袋后面，大步仰头地向前，完全不看路。

　　“你除外，就这次而言。”龙嵬把快要撞树上的雷绪揪过来，然后两个人调换了左右的相对位置，“你知道盲人摸象吗？”

　　“废话！”雷绪挠挠头，朝刚才差点撞上自己的那棵树瞪了瞪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人类离开自己的宝库，前往新的生存地——也就是所谓的‘将军宝库’。但是，在组织成立之初就有的提案，我们却无法完成它。”龙嵬苦笑着摇头，落叶拂过脸颊，留下午后刚刚好的温暖，“原因有两点。第一，没有足够人类大迁徙的能量；第二，没有能够使用能量的装置。”

　　“为此。诱导司马遽做出全球连爆的根，并让淼来点燃，以解决第一点；诱导徐鲚做出‘新项目’，提供当初欠缺的东西，来解决第二点。”龙嵬面无表情地看着雷绪，没有他想象中的笑容，“把徐鲚的新项目分成无数的零件，分别交给克里联邦、裔华辖域和天崛科技的多个技术小组来完成——这样的话，从每个技术小组的视角来看，新项目都是反截音的战争兵器……但其实，处在重组零件的终端的你，所看到的，并非如此。”

　　“原来如此，盲人摸象就是这个意思啊。”

　　雷绪挑挑眉毛，抬头看向自己杰作的树海之外——灰色调的黑白水天线，被一根碧蓝的长枪贯穿——那是汹涌逆流的海浪，没有倒映任何事物的颜色。仿佛通天的它，本身就是如此绚丽的存在。

　　“战争的兵器变成了反战的装置。”

　　停步在树海尽头的浅滩上，抬头仰望被它刺穿的云层，雷绪浅笑呢喃：“这就是你说的，人类通向‘继续存在’的唯一路径吧。”

　　“嗯。既然Adolf Hitler能把象征和平的橄榄枝拆散，再重新拼装成打响世界战争的枪械；那么反过来，当然也可行。另外，这也是骗过‘同步思考’的手段。”

　　龙嵬抬步踩在波浪上继续前行。雷绪紧紧跟在他身后，盯着脚下嘟囔：“你硬化过的海水到底可不可靠？不会突然掉下去吧。”

　　装作不理会他的耍宝，暗地里却悄悄地笑，龙嵬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刺天的长枪，高高在上的低吟温柔得很微妙。

　　“万物的先祖本来就源自大海，人类现在也随着海洋去往另外的世界，让这颗安睡的星球，免受喧嚣和嘈杂，不正合情合理吗？”

　　“我们要过去观光慰问一下吗？这个暂时电梯的另一端。”雷绪还在盯着脚下不稳当的水面，明知故问。

　　“当然，也去看看刘勋毋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说罢，龙嵬率先跨出去。唇角的笑，消失得刚刚好。

　　“哇！你一走……”

　　雷绪的脚底下瞬间没了实感，整个人忽地往下掉。被动喝了两口成分不明的海水，他才狼狈不堪地爬进了“电梯”。

　　“龙嵬你就只会欺负我！”

　　“这颗星球上没有人类？”淼不可思议地把徐鲚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山风吹开他的额发，倒映着自己的瞳孔，他的眸子也同样浩渺了。

　　“嗯，你仔细看可以发现远处还是有你家乡的痕迹的。”徐鲚指着海天尽头的交界，淼顺着看过去，期待着满心欢喜。但是她却只能看见一线碧蓝，细微得仿佛不存在。

　　“太远了，看不清。哦——这就是核爆能量转换的产物之一吧！”淼恍然大悟，更加的想看清楚它。

　　“‘同步的思考’真是方便，连解释都免了。那么你也应该反应过来，为什么这颗星球没人了吧。”徐鲚苦笑，招手掬起一汪浮空的碧蓝，邀约眼前的少女坐上去，“我们过去看看吧。”

　　淼恢复起面无表情的样子压制着怦怦的心跳，安安静静地把手递给他，乖乖地被他牵上去。

　　“为了达到平衡，如今的人类必须迁居。而新家的门，要靠‘未知’基因段和核爆能量来打开。‘未知’基因段是钥匙，核爆能量是扭动钥匙的手。”其实淼在徐鲚出口前就已经知道他要说的了，但看着他忘乎所以的样子，还是不忍心打断。

　　“啊——好像是废话，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徐鲚拍拍额头，转过脸来尴尬地笑。

　　“没事。以后都这样吧，不用考虑我知不知道，想说就说出来。”淼只是想要安慰他，却一不小心真心地笑出来了。

　　“呵呵——”徐鲚尽量压下想要大笑的冲动，肯定地点着头说：“嗯。以后都这样吧，不用考虑别人怎么想，想笑就笑出来。”

　　淼红着脸低下头去，却被徐鲚立刻捧起来，完全不害臊地直视着请求：“能答应吗？”

　　几乎是神经中枢上的条件反射，淼手慌脚乱地拍掉徐鲚的手还倒退几步，结果差点从浮空的碧蓝上掉下去，最终当然是被他结结实实地抓住手拉上来然后抱住。

　　“又不是要吃了你，退什么？”徐鲚不满意地撇撇嘴，却被淼一句“习惯了”噎得好久说不出话来。

　　“好吧，我也会让你习惯的。”

　　环形山绵延到视线的尽头，雷绪把衣服中多余的水分扭出来，哗啦啦地倾泻进脚边的河流里，然后往后一抛丢给龙嵬烘干。

　　“你不会自己烘吗？你的第二元素是火元素吧。”龙嵬嘴上小声抱怨着，手上却老老实实地抖开了火焰，顺着衣物的纹理让明亮的红色一闪而过。

　　刚才呛了一口水，有点莫名地生气，雷绪没理他继续着手上的作业，目光投向蜿蜒的环形山和河流，以及慢慢从远处走过来的人。

　　“两位到了啊。小姑娘那边还好吧？”驻足在河对面的刘勋毋朝着这边挥手，中年的脸上挂着兴致勃勃的少年笑容，快要融进背后赤红的背景色里了。

　　龙嵬披上烘干了的黑色风衣，再把短袖白衬衫丢给雷绪，像个小孩子一样起身朝那边喊话：“可以过来了——那里的水硬化过，可以走的！”

　　雷绪却突然一个机灵，嗖地站起来怪叫：“千万别听他的！”可是对面的扑通声和旁边龙嵬的笑声已经响了起来。

　　“‘天星’吗？龙嵬真的很喜欢天啊——”淼站在刺天的碧蓝长枪面前，仰望头云层背后名叫无垠的世界，脚下的海面平静得几乎没有波纹，死寂得一如它的颜色。徐鲚散掉浮空的碧蓝水纹，跳下来溅起凉凉的浪花，于是海面有了波纹和声音：“他也很喜欢地啊。否则怎么会让人类离开这个衰老的地球。”

　　“我还是不过去了。通过龙嵬的记忆我可以看到那里的。”淼怯生生地说着，回过头来拉住徐鲚的衣角，矮了半个头的她刚好可以把表情安置在他的肩上，“龙嵬原本是想杀掉我的吧——如果那个时候，我说‘都是假的’。”

　　徐鲚轻抚着她的发丝，忘记了这是今天第几次苦笑：“所以才说‘同步的思考’麻烦，只要你想知道，就可以随便乱翻别人的记忆。”低低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到来时的树涛浅滩上，徐鲚呢喃着记忆：“所以那个时候我才会和龙嵬翻脸啊——有一半的可能，我是救不了你的，就像救不了吴老师一样。龙嵬说，虽然只是口头上的真假，但却是本质心态的最好成像，而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别说是‘已死’的人了。”

　　“呵，的确在那种情况下，会把自己当成‘已死的人’呢。”淼自嘲地笑笑，又蓦地抬起头，眸子里有点回过神来的讶异，“你们两个打成那种样子，不是表演吗？”

　　徐鲚无奈地笑，眼角却开始抽搐，唇齿开阖得异常艰难：“龙嵬的计划里的确是表演。但后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时候到底是真的想杀了他，还是纯粹只是一个尾声的节目。战场是一个很容易走火的地方，不或者说得确切点，它本来就是专门提供给人们走火的地方。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赝和雷绪那样，就算自己遭遇了再多的不平，都能默默忍受并且冷静地安抚所有人，无论沿途的荆棘有多少，都会背着伤害过自己的同伴继续前行。”

　　“现在的你也是知道的，我和龙嵬翻脸这个戏码，只是为了给赝提供拖延时间的素材。因为引导‘根’错误自爆需要双重间谍的你，你的生物资料也是当时‘钥匙’的一部分。但是，如果你过早地启动了毁灭系统，雷绪却还没来得及完成我的‘新项目’……那么世界，也就真正意义上的毁灭了。”徐鲚的视线垂落到灰海深处，却触不到底层，“我和龙嵬的相残，是让你玩味人性的诱饵，也是关键中的关键。但是如果在那个时候，雷绪没赶过来阻止，我真的杀掉了龙嵬，或者龙嵬真的杀掉了我……我相信我们彼此都会后悔的。”

　　“对不起。”浩渺的烟波又再度倾泻出来。

　　“不用道歉。想要杀掉龙嵬的我和想要杀掉我的龙嵬，都没有资格接受这么沉重的道歉。”徐鲚眸光涣散，好像终于沉到了海底。

　　“当时我被调到裔华，却借口把你留下，也是龙嵬计划中的，为了脱离你的‘同步思考’。那天在龙嵬房间里，我戳他的弱点，只是演给你看的戏。”徐鲚的苦笑已经凝在嘴角散不掉了，“之前有一天，在你的监控范围外，我用同样的口吻试探他，龙嵬就把自己全部的弱点坦白给我了，并且告诉我组织内部有间谍需要我帮忙。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没有弱点了，今后都会像一个真正的神一样行事。从那以后开始，我就已经恨他了。不是嫉妒，仅仅只是悼念自己曾经的朋友，那个战前失踪怯战的龙嵬。”

　　“当时他并没有告诉我间谍是谁，我也不是习惯追问的人。但也正是这样，才能够满足他的计划——一方面诱导我把毁灭世界的钥匙作为安全的保障交到你手上，另一方面又让雷绪偷偷借助我的技术完成名为‘交流’的装置。他从来都只给别人看到属于自己的戏份。而整个的剧场，包括你真正的角色，我是在吴老师自杀以后才明白过来的。所以呐，不是我的错啊……”渴望救赎的人呜咽了声音，悄悄地埋葬下泪水，和脸庞一起。

　　“杀掉勤，是开启孟生的开关，也是为了让你放松对雷绪的监视，好让他能够专心完成‘交流’，并且在最后我和龙嵬都走火的时候前来‘救场’。当然这些龙嵬都没敢告诉我，是雷绪事后自己说的。他也是到勤死后，才知道计划真正用意的……”噘着泪水的徐鲚，声音却平静得如同镜子，只是照出一模一样的现实，再加上一个完全相反的评论。

　　“而老师的死，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却让我在间接杀了老师之后才知道。这部分的计划是，开启我的第二元素来将司马遽的军……所以我恨他是有理由的吧！所以我想要杀了他是有理由的吧！”徐鲚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全身都开始颤抖，淼却没被吓到反而平静地抱紧了他，“但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赝和雷绪能够原谅他……”尖锐低落下来，就像他抬起又垂下的视线，“雷绪把自己关了一整天，就能对我平静地说起龙嵬的计划；赝在天崛中学诚恳地笑笑，就能答应龙嵬帮他安慰作为仇人的你。”

　　“这样的天星和地球，完全是尸体堆积起来的。他们却还能笑——到底，为什么啊……”仿佛用尽了力气，徐鲚把最后的声音和泪水一起咽下。

　　“因为人类虽然无药可救，却还一直在寻找着可以救治自己的药啊。”碧蓝逆流的倒瀑下，她抚开他垂下的额发，轻轻地这么说道，然后把脸迎上去，堵住他还想开阖却没有内容的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