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00系列巡洋舰的作战舱的正前方有个半球形的显示屏。军官的坐席跟剧院有点儿像，是渐次升高，阶梯上升的，前面稍低是导航长和主炮手的操控席，他们身后坐着的是值班战斗指挥员，再往后是两个通联员。还有两个操控台预留给中转员或者高级别指挥官。但在平常，作战舱只有5个人。执行进攻任务时，战舰周围发生的一切只有在这个作战舱才能看得清楚，位于舰艇中心部位的火力小组的一举一动这里也是一览无余。后勤组的观察窗也还不错--在战斗期间掌握行驶舱的那些较低级别的领航员的岗位就设在那儿。总而言之，战斗总投入不超过50人。休息的班组穿着特种服、系着安全带在各个舱室里头睡觉，如果需要就会叫醒他们。在普通船员中实行“知道得越少，觉睡得越好”的原则，只有总指挥、大副跟技师组没法沾上这个便宜，因为没人顶替得了他们。拉申的岗位在作战舱，波罗夫斯基的在行驶舱，维内尔则跟他的几个兄弟呆在反应器传递对接室。此外，赶赴战场的“跳鼠”上还有个两个重要人物，为船员疗伤送药的爱泼斯坦大夫和紧急事务帮手琳达。他们得一直保持精力充沛。可也奇怪，平常总有这个那个崴了脚发了烧什么的，一下子有了仗打，谁都没病没灾了。这下，琳达也只能睡大觉去了。等着吧，也许舰艇的行驶舱上挨个大洞才有她的事儿干。不过，这种灾祸一般不会降临到一艘巡洋舰上。要是真出了这等灾难，她也只能干瞪眼，死人她是救不活的。

　　“保尔·阿特里德斯”号巡洋舰上一切按部就班地运转着。这艘旗舰稳稳地行驶在整个攻击编队的正中，存储器带着低沉的隆隆声，一路朝着火星开去。处在前沿的几艘驱逐舰已经接触到了火星大气层的外缘。

　　“下面有些不太大的乱流，”伊娃说，“进入大气层可能会有抖晃。我说，大家是否都系好了安全带？”

　　拉申目光深邃地盯着显示屏，温和地哼了一声。

　　“离开火还有两分钟，”福克斯报告说。

　　“好的。唉，通话频道上有什么？客户没动静？”

　　“毫无动静，先生。只有一点儿背景音，是他们的移动电台的声音。”

　　“跳鼠”突然猛地一抖，整个船朝左偏斜了一下。看来，这“不太大的乱流”还艇厉害。

　　船向前稍稍冲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到了正常航位。

　　“这是风暴，”伊娃低低地说。“龙卷风。请看，先生，下面的确有股龙卷风，正朝我们这儿扑过来了。”

　　“这他们还能有什么动静，”拉申说。他目前的显示屏上一个个星型的亮点显示舰队按编队正常航行。“一切按照计划，平稳航行，哪怕……”

　　海盗基地在显示屏中清晰可见。

　　“目标已经锁定。”福克斯不紧不慢地汇报道。

　　进入射击区的驱逐舰像一根拉紧的弓箭，一根紧绷的琴弦。

　　拉申用俄语大声说了句什么，谁也没听懂。“跳鼠”上的人大体知道将军的特殊用语，但这次他说了个新词儿，谁也没听过。

　　下面飘起了一股股黄色的烟雾--地面力量在朝天上胡乱放着激光弹。没有打中。

　　“立刻给我接通火星人的频段。”他命令说。

　　“发射倒计时一分钟。”福克斯提醒道。

　　“我知道！”拉申嚷了一句，“给我接，找到他们！”

　　伊娃一直控制着舰艇的航向，保持不受震波的影响。她虽不能回头看，但拉申的怒目圆睁的模样，她样子她也想象得出。这种情况，她还从未亲眼见过。她自己都无法相信，在离进攻几秒钟前寻找对手的通联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面的无序的枪炮声停歇了下来。音频放大器突然发出了声音。

　　“地面呼叫埃塞克斯将军！”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声呼叫道，“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将军！”

　　“埃塞克斯少将，”拉申毫不客气地更正道，“不知道这个又是哪个混帐东西？”

　　“声音无法判读，”通联员报告说。在“跳鼠”的声音索引库里保存着所有火星现任军官的声音资料。有时候这资料库对破解地方的狡猾着数非常有用。

　　“我是埃塞克斯，”通道上传来埃塞克斯的声音，“您是哪位？”

　　“顿上校，共和国自卫队的！你们在什么地方，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等我们就进攻？”

　　“嗯……怎么……等你们？什么意思？”

　　“我们接到联合行动的命令。由我们火力清场，让你们随后进攻。”

　　“我们进攻谁？”火星人大感吃惊。

　　通道上立刻一片静默。看来，埃塞克斯被一阵巨大的疑虑控制住了，或者他已经在后悔自己坦言，琢磨着拉申怎么收拾他。

　　“倒数30秒钟开火。”福克斯说。

　　“根本没这个顿上校，”通联员说。“根本没有这个人。我已经查过了。”

　　“我也这么琢磨呢，”拉申点了一下头。

　　“这儿就是几个矿井……”火星人懒洋洋地说，“让我们守着……千万别开火，看在上帝份上……”

　　“很遗憾，这儿没上帝，”埃塞克斯痛苦地说。“嗳，阿列克斯！”他叫了一声。“原谅我吧，我真是傻。”

　　“上帝会原谅的，”拉申冷笑了一声。冒牌上校终于露馅儿了。火星人不信任何宗教，但是海盗和走私犯倒是帮迷信的家伙。

　　“乌斯朋斯基将军！”下面叫道。“不要！您在干什么！我们是自己人！”

　　“时间到了！”福克斯声音骨干脆。

　　火星人的基地又闪出了一团团的火球，这次他们又打偏了。

　　“我批准开火，”拉申声音不大。

　　福克斯轻轻触了一下发射键，“跳鼠”立刻发出一阵轻微的颠簸，身子下面射出了一股闪电般的火舌。

　　在极短的几秒钟内，F舰组发射指令行使完毕，舰艇飞离目标上空。没有任何火力追踪这艘地球战舰--下面已经没有任何敌人了。地面让火力激起的一层厚厚的尘土墙所遮蔽，透过这烟尘，还可以看到一个个慢慢腾空而起的橙色火球。

　　“目标已经被压制。”福克斯汇报说。

　　“我们怎么样？”拉申问。

　　“‘洛卡农’号没有射击。系统有故障，主炮不工作。其他全都干干净净。”

　　“全部解除战斗状态，”拉申看了一下屏幕上渐渐远去的火星表面，说。“啊，我们可把他们的设施打惨了……上尉肯达尔！”

　　“是，先生！”伊娃答应了一声。她正着手控制着舰艇做超低空飞行，这活儿很费劲。

　　“继续按计划航行，好闺女。”

　　“是，先生。”

　　“现在把屁股给我使劲儿收拾！”拉申几乎用愉快的声调说。

　　艾伯拉罕·法因醒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并不是一丝不挂，更不是躺在妻子的床上。他无力地瘫坐在的座椅里，身上依旧穿着宇航员的套服。法因吃力地把自己的身子挺了挺直，接着又在椅子里发了一会儿呆，最后才回过神儿来。然后，他晃了晃脑袋，用嘴巴够到帽盔里的橡皮嘴，吸了两口里头的兴奋剂。兴奋剂的效力让他一下感到一阵轻松，可以来回环视身边的一切了。

　　从舱内监测数据的记录上看，在最近的20小时中，他有30分钟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其他时间则在睡眠中度过。其他队员，有的昏迷1个小时，有的2个小时，之后也陷入深睡状态，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侦察舰正在以最高的加速度脱离太阳系。他在屏上看了光学仪的记录，不免吓了一跳。

　　“里普利”在失控飞行的那段时间，外星人的飞船一共有两次追上了他们。失控飞行后的2个钟头他们赶上来一次，接着过了一个半钟头后，外星人又来了一次。两个发光的弯弯曲曲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他们飞船的正前方，企图用一种莫名其妙的重力场挟持他们，但是他们的船2次都摆脱了追逐，飞到它们前面的百公里以外，然后外星人的飞船也随即消失。外星人的舰船来去无踪，出没神速，只在天际留下一片灰色的云雾。

　　法因惊叹地看着记录，想，这就是地球人梦寐以求的，充满传奇色彩的0运输吧？地球人下了那么大的工夫在“戈尔波夫斯基”上做试验，就连它的设计师都不怎么相信这个理论的可行性！法因想到了“天行者”上发生的怪事，想到0运输对作战的巨大效用，又不免惊叹了半晌。

　　“他们为什么放我们走呢？”法因沉思着。“实在不可思议。他们的武器、设备的飞行能源一定跟我们人类的大有不同。他们完全可以从他们的次空间一露头就朝我们开火，那肯定会打中我们的尾巴。他们难道是故意放我们走？或者我把他们高看了……”

　　法因苦思苦想起来。然后，他用不听使唤的手触了一下圈椅上的触板，开始工作。几分钟后，他就把新航向的数据计算好，便输进了控制器。

　　“里普利”号开始改变航向，爬高，渐渐脱离了黄道平面。现在，法因已有了心理准备，可能自己还要在天上不知什么地方继续游荡上个把月，最好别让他再撞上外星人了。

　　当然，他应该把最后记录的信息报告给上头。但是，他几乎没有勇气立刻报告这些奇异的经历。他太累了。也许他再次进入太阳系的时候，再做汇报更好些。

　　队员们全都在睡觉。他感到十分孤独郁闷。但是，他还是决定不去叫醒他们。他们还没有从突然而来的震荡中恢复过来，过了这会儿，他们就会自己醒过来的……

　　法因把反射镜上的动力供应几乎全部停掉，让加速度降低到1个单位。他试了一下舱内的空气，觉得可以呼吸，便揭开了防过载的面罩，小心翼翼地立起来，慢慢朝船尾走过去。他进了厕所舱，揭开便池的盖子，用旁边的舀子从里面舀出一勺混黄色的液体。在任何侦察舰上这么干都会看成发了疯。他没疯。这个便池一直就用作了酿酒池了，那还是维内尔的一项重大发明。他端起舀子，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很好，是这个味道，实在是种佳酿。

　　参谋长发令降低速度。F舰组的所有队员都摘了面具，换下特种服，穿上了轻便的工作服，痛痛快快洗了淋浴，也吃上了一顿正常的晚饭。不过，重新恢复的地球重力环境并没给大家带来什么欣悦之感--他们已经明白，F舰组已经面临一场真正的困局。

　　宇宙舰队的三星上军奥列格·伊戈列维奇·乌斯朋斯基，躺在自己舱里，把脑袋转向墙壁，舱内工作台上的显示屏里，那个燃烧着的红色的星球还在闪烁。

　　这是种示威。任何人进了将军的舱--这次他跟往常不同，根本没有锁门--都会看见这个红色的小点儿，也就明白，这时候要找将军说什么也没门儿了。

　　已经过了一天一夜，拉申离开了岗位，不吃不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有时看上去会以为他已睡着。

　　没了总指挥，F舰组继续朝小行星带进发。舰队继续遵守命令，保持无线电静默，也没跟地球网络联系。

　　但是，一艘侦察舰已经藏身火卫一的陨星丛中，它搭上了一个火星私营电台，从上面下载有关三个星球的最新消息。

　　新消息一转过来，拉申就贪婪地看着报告，然后又什么也不说，把观察屏上的火星中心地带放大，然后又拉过吊床，鼻子冲墙往上一躺。他并没有把指挥权正式转授给任何人，被新闻搞得晕头转向的F舰组也没有对拉申怪罪什么。只是这次是将军自己决定不玩儿了。

　　跟他预先假设的一样：他被人出卖了。只是，他没想到这次出卖如此残忍，如此无信无义。

　　“F舰组圆满完成了国防部的任务，保守火星矿井的卫队已经被全部歼灭，不剩一兵一卒。”

　　“以顿上校为首的共和国自卫队在袭击中全部丧生……”

　　“实际该区域根本保存在什么海盗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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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地球经理会上的利益冲突将F舰组送上了断头台--他们一定是有人需要巧妙地消灭火星矿井，以便增加对火星的铀矿出口，而另一方面，舰队充当了杀人犯的角色，已经成了舆论谴责的替罪羊。

　　埃塞克斯少将在主出口通道上碰见了前来的波罗夫斯基。这次，屁股到“跳鼠”上来没带任何保镖，脸上的表情跟刚挨了一顿巴掌一样难看。迎上前去的大副想跟他汇报什么，被他手一挥拦开了。

　　“闭嘴吧，”他说，“现在没时间，我们已经不再是军队了，我们才是海盗，让·保尔，我们是一帮罪犯。”

　　波罗夫斯基反感地一咧嘴，但没再说话。

　　“知道吗，我们该怎么办？”屁股说，“听听你有何创见？”

　　“创见倒是有，”波罗夫斯基说，“这当然跟我不相干，但要是问我的话，我就说--应该掉头回地球。”

　　“哈！”埃塞克斯神经质地回头看，似乎还有不同意见的人在听他们说话。

　　“掉头回地球，”波罗夫斯基又说一遍。“要不就去火星。对，哪怕去金星也行，就是别逃跑。”

　　“我们不是逃跑。警察部队还在等着我们呢。他们等不着我们的。”

　　“命令是取消了吗？”波罗夫斯基问。

　　“对，”埃塞克斯点点头。“也没完全取消，现在又给替换成了别的命令。最后通牒。要求阿列克斯不要采取任何自主行为，把F舰组交给我，然后返回。”

　　“可怜的阿列克斯，”波罗夫斯基叹了口气。

　　“他没事儿吧，你看？”

　　“他不过是累了，”波罗夫斯基语气生硬地说，“您知道，菲利普，我们的拉申是不会动摇的，这点儿灰心丧气就会过去的。”

　　“是谁这么说的？你们的心理大夫？她怎么样……？”

　　“琳达。对，是她说的。她也没事儿。”

　　埃塞克斯若有所思地捋了一下下巴上的那撮胡子。

　　“好吧，试试让他活泛起来。反正我们得采取点儿措施了。”

　　“走吧，”波罗夫斯基说着，两人穿过空空如也的走廊朝拉申的舱室走去。波罗夫斯基眼睛盯着地面，而屁股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对方，突然说：

　　“我一直看那个副官就不顺眼，你呢？”

　　“我没什么看法。”

　　“要不，他的位置你干干？”

　　“那他呢？”波罗夫斯基似懂非懂地看着少将。

　　“他吞了枪子儿了。”埃塞克斯轻描淡写地说。

　　“真的？”

　　“一个钟头前死的。昨天一共8个自杀的。媒体把这种人还叫什么嗜血狂，战争贩子！”

　　“你在生这个气？”

　　“还好，”埃塞克斯坦诚地说，“不过总还是有点儿委屈吧！他们拿我们自己的手把自己的舰队埋葬，这实在太残忍了。话说回来，你想换个职务吗？”

　　“那就看阿列克斯怎么定了……”

　　“要是他什么也定不了呢？”埃塞克斯的话里透着笼络人心的意思。

　　波罗夫斯基没说话，他停住脚步，一把揪住了少将的前胸，把他整个儿抵在了墙上。

　　“屁股……”他恶狠狠地说，“你要胆敢再这么说话……你明白吗，将军？我这回只当没听见！”

　　“你疯了是怎么的？”埃塞克斯并没发作，也没抬高强调，“真是疯了。快放开！”

　　“别惹我那俄国人，明白？”波罗夫斯基威胁说，“你连他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你这个参谋部屁股！看我拧掉你的脑袋！”

　　“疯子，”埃塞克斯把大副的手扭开，自己朝边上迈了一步。“谁要惹他了？再说……”

　　“你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波罗夫斯基平静了下来，“你的人不是这个自杀就是那个自杀，你倒是酒照喝，你就不惭愧，不想自己了断了完事儿，菲尔？”

　　“波罗夫斯基指挥，你就别在发你的羊角疯了！”

　　“我还没说够呢！”

　　“那就见你的鬼去吧！”埃塞克斯丢下波罗夫斯基，一个人转身走了。

　　波罗夫斯基狠狠地朝墙上踢了几脚，接着紧跟了上去。

　　“我可没什么坏意思，”埃塞克斯等波罗夫斯基追上来，扭头跟他说，“我只是担心罢了。要是阿列克斯再这么躺上个把礼拜，那怎么办？他不是你的什么俄国人，是我们大家的俄国人。你呢，说到你，你怎么不去自杀呢？你也不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吧？”

　　“你算了吧……”波罗夫斯基嘟囔了一句。听口气，两个人的纠葛就这么过去了。

　　“这就对了，”埃塞克斯点了点头。这时两人已经到了将军的舱门口，埃塞克斯伸手按了一下门铃。

　　拉申将军的躺姿已经有了正面的转变--虽说他还是没有动窝儿，但现在他已经不是面孔朝墙，而是鼻孔朝天了。

　　“你好，阿列克斯，”埃塞克斯说着，站到了将军的床边，“感觉怎么样？”

　　拉申没答理他，只是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波罗夫斯基往旁边的转椅上一坐，脑袋往下一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