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伊娃伸手按了一下转椅上的一个按钮，“起来吧，亲爱的，来事儿了。”

　　“又要打仗！”安德留不满地说，“难道还没打够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琳达边走边说。

　　“事情不是明摆着嘛。我们先去吓一吓警察，然后再朝地球进发，去证明我们清白。然后他们派船跟我们作战，还有那艘‘斯塔克’外加一帮什么小飞船……然后，我们损失半个组，打掉他们的两个侧翼什么的……”

　　“快别发你这俄国牢骚了！”琳达用命令的口吻说，“现在是你死我活，我们不打垮他们，他们就打死我们。”

　　“那不是冲自己人开火吗……”安德留嘟囔着，心情沉重地叹息一声。

　　“行了，安迪，”伊娃请求道，“世界上难道只有你一个人有良知是怎么的？”

　　“这不是我有没有良知的问题，”安德留争辩说，“现在我才明白，我们的一切行为都离不开一个军人的思想框子，我们总希望靠武力解决问题，但这种办法无济于事。三个星球都宣布以我们为敌了。如果再跟他们交火，难道会改变什么吗？我自然明白我们所面临的困境，但难道不能用和平方法解决？”

　　“不能。”琳达决断地说。

　　“难道我们自己人死得还不够多？”安德留不以为然地说。

　　“你真是傻瓜一个，中尉……如果F舰组现在软下来，犹豫不决，那就更显得拉申是个疯子了。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但我们只能接着干，表现得像个军人。”

　　“不明白，”安德留摇着头说。“当然，我不是什么权威。但我觉得，我们现在该做个漂亮的姿态，不是恫吓，而是相反，做个什么让步才对。”

　　“这是典型的俄国佬的的作法！”琳达哼了一声，“谅解所有恩怨，采取不干涉态度。你去把这想法跟拉申说说，他大概得高兴死，拍着你的脑袋发起癔症来的，到头来还得我去治他。呸！我早就说过，应该让一个美国人指挥船队……”

　　伊娃在将军的舱门口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把手搭在安德留的肩上。维内尔站着，低着头看着脚下。

　　“你怎么了？”

　　“对不起，”安德留说，尽量不去看她的眼睛，“我突然觉得……我说不好，还是你一个人进去吧。我现在进去一点儿用也没有。”

　　“你可实在是种益虫，”琳达说，转过身去。

　　“别这样，”伊娃说，“不过，我还是照样爱你。”

　　“我也爱你，请你原谅。”

　　伊娃很快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就按了一下门铃。门开了，伊娃迈过门槛。安德留把手往口袋里一揣，沿着走廊走开了。

　　“你真行！”琳达在他的后面说。安德留耸了一下肩膀作为回答。琳达往墙上一靠，狠狠地咬起自己的指甲来。

　　“您好，舵手，”伊娃想好了才开口，“可以进来吗？”

　　“你这不是已经进来了吗，”拉申懒洋洋地说，他没躺着，而是用拳头抵着脑袋坐在座椅上，“你算是代表谁来的？”

　　“您说什么？”

　　“是谁派你到这儿来的？是波罗夫斯基，还是琳达？”

　　“啊，我……”

　　“是琳达吧。用不着，我已经好了。好点儿了。你那儿还有酒吗？”

　　“不清楚，”拉申的问题让伊娃很觉惊奇。

　　“临走之前他们有一桶，可他们五个，还不够一天喝的，只能算润润喉咙吧。”

　　“您怎么知道的？”伊娃纳闷地说。

　　“我啊，好像还是这破船的首长吧？”拉申说。

　　“您听我说，舵手，我……”

　　“你能来这儿，我就谢谢了，”拉申忽然换了个话题，转身对着伊娃说。伊娃看见他的两眼深陷，面容似乎苍老了许多，立刻感到一阵心酸。

　　“这船上，也就是跟你，我才能诉以诉苦吧，”拉申说。

　　“您还没做出任何决定吗？”

　　“哼！决定！”拉申叹了口气。“你又不是跟了我一天两天了，我早就把所有方案想了几百遍了。”

　　“结果呢？”

　　“没一个好的。反正我们的人三分之二都得被俘判刑。别忘了，我们打死多少警察还不算呢。”

　　伊娃两手放在膝头，无助地看着将军。

　　“我们自杀了多少？”拉申问。

　　“我想说的是……”伊娃试探着说，“要是我们折回去，往火星飞呢，我们投诚他们怎么样？”

　　“你明白……”拉申痛苦地说，“我们跟谁投诚都行，这不成问题，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反正得挨枪毙。”

　　“真的吗？”伊娃吃惊地说。

　　“这话不错。你看过国防部的命令吗？没有？命令是给我跟屁股两个人的，密码破译后就自动毁掉了。我无法拿任何东西作证明。这么一来，谁看我都是疯子一个！跟‘戈尔波夫斯基’上的指挥里兹一样。他把自己的空降兵船点着了，谁都没有大惊小怪。我袭击了火星人不是也毫无道理？”

　　“埃塞克斯不是可以作证吗……”

　　“恰恰他不能出庭作证！”拉申恨恨地说，“他都已经快一年没下去了！是我把他的最近这次心理诊断给推掉的，因为在我眼里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正常。可是，心理监察委员会对待那些不敢下去的人，怎么说就怎么是了……咳，我说到哪儿了？”

　　“说到下面要枪毙我们，”伊娃说着，突然傻笑了起来。拉申咧开半边嘴，也笑了。伊娃又看到了那个她一直熟悉的将军--那个充满自信，善于讥讽，聪明慧智的将军。但很快，那张面具又落了下来，她的眼前坐着的，又是一个衰老憔悴的老人了。

　　“哦，对了，”拉申点点头，“我最难受的是，其他指挥官也跟着倒霉坐监狱。谁跟我接近，谁就遭殃，让他很长时间都无法说出真相。你知道吗，解散舰队这件事的幕后藏着多少金钱交易？我都无法想象到底是哪些人勾结在一起，他们到底给我们定了什么价钱。”

　　“我真无法理解……”伊娃低声说。

　　“你知道，掩盖真相现在对谁最有利？”拉申问，“火星。红城。”

　　“这是为什么呢？”

　　“索偿。我敢打赌，那个可怜的矿井里根本没有多少铀矿。现在跟地球谈的价格和尺码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们的母亲地球急需遗传基因材料，火星共和国从来就不愿意跟它分享。现在也不愿意。要是给，那条件也比以前苛刻多了。”

　　“这么说，并不是我们地球人自己搞的鬼了？”

　　“我们地球人里头坏人还少吗？”将军冷笑一声。“归根到底，我倒不在乎是谁把我们出卖的。我关心的是我们怎么逃脱苦海。现在看来，无论我们往哪条路上创，都会有一场血战在前面等着我们。平心而论，我早就厌烦跟自己人作战了。第二次火星大战就已经让我领教够了。我不能再这么干了，你懂吗？”

　　伊娃感到自己差一点就要哭了。这个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将军有自己的行事逻辑，对此她十分清楚，因此她很难相信他的这番话。她无法想象，拉申不再对部队下令战斗倒底是一种怎样的灾难。他是他们的辟邪物，他们的必胜法宝，他们的幸运星。拉申把指挥权一交出去，F舰组也就散架子了。伊娃明白，埃塞克斯和波罗夫斯基和其他指挥官对此一清二楚。F舰组里有不少权威指挥，但拉申只有一个。

　　“我们手里没有什么底牌。”拉申说。“孩子，我爷爷曾经是个出名的外科大夫。有的病人他没法治，就会说，‘这病人是完蛋了。……’咳，过来闺女，坐老爹的膝盖上吧，先别哭呢。”

　　伊娃慢慢地，像一个梦游者一样靠近将军。拉申搂住她，让她坐到自己的膝头，自己的脸颊贴着她的头发。

　　“原谅我吧，”他叹着气说，“我不能向任何人诉苦，只有你。别以为我糊涂了，我不过是害怕而已。这是我头一次感到害怕。”

　　“别抛下我们。奥列格·伊戈列维奇”伊娃眼里含着泪，喃喃地说。

　　“我还能去哪儿啊……”拉申话里隐含着一种莫名的苦痛。听到这样的字眼儿，伊娃感觉轻松了一些。她舒服地蜷在将军的膝头，脸颊靠着他的前胸。伊娃不记得自己的父亲了。妈妈给自己看那些老照片上的男人时，他觉父亲就像眼前的拉申。

　　“只不过我还不知道怎么朝罗宾诺维奇开火，”拉申低声嘟囔着，“他会认为，我是公报私仇。20年前我抢走了他的姑娘，可后来她还是回他那儿去了。”

　　伊娃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她对拉申过去生活的小插曲一无所知。少将罗宾诺维奇指挥着警察侧翼，正在小行星带边上等着F舰组。伊娃在警察部队里也有不少熟人朋友。

　　“温哥华的姑娘，没一个愿意嫁给俄国人的。”拉申遗憾地说，“就算你是宇航员也不行。我们本系里也这样……”

　　“才不是呢！”伊娃反驳说，“我就愿意！”说完她立刻觉得拉申可能误解她的意思，但是拉申早明白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了。“安迪那孩子不错，”他说，“学问好，懂文雅。”

　　“我叫了他一块儿来，但他不肯。”伊娃说。

　　“他的情绪也不怎么样吧？”拉申揣测道。

　　“嗯。这该不是你们的民族特性吧？”

　　“人家都这么说，也许都是胡说八道。按我的理解，俄罗斯人跟其他民族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我们的人太少罢了。俄国人总是让人当炮灰使，别人不愿意干的都找我们，一次次解救别的民族。我们地处欧洲，夹在好些个民族中间。我们的地盘让人家占领过上百次了，我们被奴役，被欺凌，跟谁没打过仗呢！今天跟鞑靼人打，明天跟蒙古人干，还要对付各国里头的法西斯分子，就差没来得及跟美国打上一仗了。可惜！不然要让你们看俄国人厉害。算了，下来吧。你知道屁股在哪儿吗？”

　　“好像在这儿，”伊娃从将军膝头下来，坐到了床边。

　　“呃，”将军拉过通联板，“好吧，喂！茅泽！你在那儿？”

　　“我在这儿，先生！”副官立刻答话，听上去他挺高兴。

　　“你去……肯达尔的班组里有点儿私酿酒，去给我找来。”

　　副官领命跑去找酒了。

　　“你呢，先去休息休息。再过20小时，我叫你过来，咱们一起琢磨下一步怎么办。谢谢你，肯蒂。”

　　“还谢什么……”伊娃严肃地一抿嘴，说。

　　“当然得谢谢你了。”将军一本正经地说，“还有，见了琳达，就说我骂她是条母狗。不过，我还是一样爱她。”

　　“是，先生！”伊娃从床上跳起来，就往门口跑去，生怕将军再吩咐她什么无法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