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爱往哪儿飞都行，只要还是用他的原子推进器就行。怎么着，这个任务还干得了吧？”

　　“我得瞧一眼图纸。”安德留说。少校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光盘，装入终端机，终端上立刻显示出一排有关“戈尔波夫斯基”的文件和战舰的原始结构图。

　　“你先看着，明天我再来。”少校说着，将终端机留给安德留后就走了。

　　少校如此慷慨，一时让安德留高兴得发晕。他想，这少校要么是根本不了解他，要不就是监狱的那套医学心理机制根本就没把俄国人的心态琢磨清楚，让少校以为这个俄国人会规规矩矩跟他合作。安德留已经无法顾及这些了，他拿起便携终端机，狂敲了两个小时，进入了整座监狱的操控系统，到天亮才从系统中退出来。他现在已经明白，越狱是不可能的。然后他才踏下心，看了看那艘船的设计图。发现凭自己的手艺，不论是修理还是毁坏，完全用不了五分钟。

　　“好吧，少校，”第二天再次见到那位陆军军官，安德留同意合作，“让那个疯子来见我吧。”有过了一个礼拜，安德留跟里兹上尉见面晤谈。他们谈着话，安德留心里却在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看来，这个里兹上尉有点儿疯狂，但他绝对不是傻瓜。他想活，他根本不相信什么0T方案，他的迫切愿望就是不让飞船去什么次空间。上尉口头并没有把这说出来，相反他倒是一直在絮叨着，他的“戈尔波夫斯基”多么结实，多耐用，完全能够胜任前往其他任何世界的飞行，但是，他却用手指在安德留的肩头神经质地敲击着，确实像一个狂人，直到安德留察觉他敲的是一串的莫尔斯电码。安德留也朝他的膝盖上按出回答，不去听他嘴里的胡言乱语。他们装作正常闲聊的样子，提防着角落里隐藏的摄像头。

　　里兹满意而去，安德留开始想过，到底也不要对少校表示一下忠诚，把跟他谈话的实情讲给他。他马上决定还是不要出卖这条汉子的好，他自己对告密行径深为不齿，再说，莫尔斯电码这个秘密信息方式还可以一用再用。

　　很快，军事法院对他宣判：判处他无期徒刑，早先授予的勋章和军衔都被取消。但少校没有骗他，他没有被流放到什么采矿营，而是给发派到一个封闭的军事犯惩戒营训练，然后在去“戈尔波夫斯基”号。跟别的犯人不同的是维内尔一直有专人看管，住单独的号房。

　　到了训练营不久，少校就给了他一个任务--他们掌握到一帮对训练营生活不满的服役犯的越狱计划，少校让安德留帮助这些人，把给营地的警戒系统做出点儿什么纰漏，故意让他们跑出去几个。他们准备枪毙5个逃犯，放跑两个。安德留咬了咬嘴唇同意了。来跟安德留“密谈”的是一个注定被枪毙的漂亮小伙子，他给安德留的报酬是一把手枪、两颗子弹、一升自酿伏特加外加他本人。维内尔看着这人的眼睛，差点儿就跟他说“别去送死”这几个字了。但还是屈从于自己求生的欲望，什么也没说。他拿了酒，但冷冷地回绝了手枪、子弹和性服务这几样。

　　那小伙子在快跑到训练营边儿上的时候，脑勺上挨了一颗枪子儿。维内尔安慰自己说，好在这众死法没什么痛苦。

　　“怎么样，那小伙子还让你满意吧？”少校后来问他。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安德留回答说。

　　“你会的，在这儿呆久了都会成为变态狂的。”

　　“你什么意思？”安德留有些吃惊地问。

　　“你不去‘戈尔波夫斯基’了。”少校解释说，“还有个更要紧的差事儿要你去干。过一两个月吧。你不会后悔的，只是真心话。这活儿责任重大。你得为此大为骄傲了。那可是为全人类服务的大事。”

　　安德留用母语骂了一句粗话。让少校大为开心地走了。安德留获取了营地头儿的信任，两人一不但喝了酒，还一块儿坐着营地的公车出外找女人。车上，他们给维内尔的手腕上戴了个能发信号的手镯子。安德留在长官的眼皮底下把那个镯子鼓捣开了。

　　“最好别把那上面的信号键关了，否则惩戒营里的警报就会响，”头儿嘿嘿笑了一下，告诉他说，“你戴不戴这玩意儿都一样。你是俄罗斯人嘛，想找你容易得很。”

　　“难道我脸上写了我是俄国人？”安德留不解地问。

　　“对，”头儿确信无疑地说，“我以警官的名义告诉你，你跑也没用，总会逮着你的，早晚的事儿。到那会儿，你就得挨枪子儿了。”

　　“那我去哪儿呢？”安德留泄气地问。

　　“上面，”头儿说，“只有上面要你，但你还得清楚，从这儿到那儿，这条道儿也不容易走。”

　　“猜也猜得出来。”安德留点了点头。“我良心上还挂着5条人命呢。”

　　“嗨，那还不是小事儿一桩！”头儿笑了起来。“这还没让你亲手杀人呢。你的案卷也不是死刑，再说，整个卷宗还是个假的，你怕个什么？”

　　他们就这么轻快地谈着，到了一家妓院。早晨打那儿出来都是醉醺醺的。

　　安德留挺幸运，还等到有人逼着他去杀人，只过了两天就有几个武装警察到惩戒营来带他，这些人给他的眼前蒙上块黑布，塞进了一辆车，带到一处所在。安德留又见到了那个少校，除他以外，还有一整个特判处委员会在场，为首的是一个两星将军。委员会把这个服刑军官的心理身理检查了一遍，查出他心底里头良知未灭，卫国之心尚存。检查了一番后，委员会公布对他的诊断时，安德留吃惊得差点儿没从椅子上跌倒在地。

　　“有人认为，乌斯朋斯基将军有点儿失常。”将军说，“看来这人累了，丧失了对现实的判断力。眼前正是解散舰队的节骨眼儿，将军很可能偷偷摸摸干出点儿什么危险的名堂来。你知道，中尉，将军个人生活上也面临严重问题，他的亲戚都无法原谅他参战的事……长话短说吧，他没心思回到地面上来，底下这儿没人想他。将军自己也经常跟人说，解散舰队不值当。乌斯朋斯基珍惜他的小世界，而这个世界的外壳就是“保尔·阿特里德斯”号巡洋舰。要是将军脑袋一热，想要劫走这艘船呢？你看，这个假设现实不现实？”

　　安德留被问得直发愣。他非常清楚，拉申要想偷什么舰艇的话，就不仅仅是自己的这一艘，他有本事劫走大半个舰队的船。当然，如果地上的这帮傻瓜们一个劲儿推行他们的非军事化计划的话。在安德留看来，拉申内在的自由的艺术家心理气质跟军队根本无任何共通之处。他这个军人跟别人不一样，总是尽量从自己的军旅事业中找出更多的乐趣。当然，这个两星将军有些夸大其词，但安德留很久没见到拉申了，可以想象眼下在轨道上闲着无事的将军完全有可能感情失控，任性胡来。

　　“我们不想将军陷入什么麻烦，”特判处官员说，“你也不想将军倒霉吧，中尉？”

　　安德留当然不想。

　　“当你一辈子都在宇宙里头呆着，脑子就容易出现偷走飞船的念头。”将军继续说他的，“要是一旦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一直往前走。先是用武力威胁恐吓，最后就会朝我们开火的。我们非常不希望将军失足走上这条绝路。你认为呢？这种考虑对吧？”

　　安德留只是哼了一声。这问题用不着回答。

　　“更让人难堪的是，所有人都背弃了乌斯朋斯基，”少校说话了，“考尼克元帅想给他找别扭，老百姓想把他替换掉，就连他自己的儿子也不认他……这些人眼睛盯着看他，都希望他发起疯来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傻事。不能说乌斯朋斯基的敌人无故讨他的厌，你自己知道他，根本就是一匹不合群的马，他那种……俄罗斯军人才这样。现在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变得更凶了。我们以前对他够照顾的了，为了这，我们也吃了不少苦头。你算是他的朋友，中尉，至少原来跟他有交情。”

　　“是的，我……”安德留坦诚地说。“当然。不过，我只希望不要被迫干什么……您懂我的意思了吧。”

　　“我们知道你们的关系，”少校说，“这你不要有什么疑虑。我们这可不是蒙事儿的，这是军事反侦察机关，说话算数。我们不让你干什么背良心的事，只要你去帮帮这个倒霉的家伙。”

　　“嗯，”安德留说，“要我怎么帮他呢？我同意，当然，如果……”

　　“那就行了！”将军面露喜色。“那就进入实质部署吧。我们的人现在正在旗舰和其他几个战舰上安装闭塞器。这你明白，可以阻断反应器和主火力管的操纵器。万一乌斯朋斯基发疯动武，他也无法掌控火力。”

　　“明白了。”安德留说得毫无热情。

　　“那就好，”将军点了一下头。“还有个问题。我们的将军现在已经怀疑他的技师长跟我们有串通，因此打算解雇他。他得找个新人顶替上这个职位。他要的人既要懂技术，有得靠得住，那这个人选是谁呢？”

　　“不管谁，也轮不到我，”安德留反对说，“您大概知道，‘维京’号爆炸以后，我医好伤，就想请拉申把我带上他的舰队去。可实际上我当时该去的地方是精神疗养院。我一个礼拜以后就去了那儿。大概拉申不会相信我从那儿出来了。我当时的情况非常糟糕。”

　　“不，年轻人，”少校的腔调几乎可以用“温柔”两个字来形容，“你太低估他了。信我的吧，乌斯朋斯基肯定会找你的，请你去他的‘保尔·阿特里德斯’号。到时候你就同意，别推辞就行了。”

　　虽然安德留内心已经燃起一堆烈火，但他还是故作镇静，又扭捏了几分钟才最后平静地应承了他们。

　　“诺，好样的，”他们几个人称赞着说，“先得祝贺你，中尉，减刑到十五年，还有，你的勋章和军衔都还给你。现在可以滚了。”

　　“那，我在上面该干什么呢？”安德留吃惊地问。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不紧不慢地告诉他。“听命于你自己的心吧。”

　　“你们这是？”安德留疑惑起来，“那，假如我把闭塞器的事情跟拉申说了呢？”

　　“那也请便。只是你听好了，只有一个要求--不要马上跟他说。先前后左右看好了，哪儿是哪儿再说。到时候你自己决定吧。我们已经把情况跟你说清楚了，你的任务是挽救乌斯朋斯基，保护好他。5年前，他及时明白那时候的你急需帮助，而现在该你去帮帮他了……没事儿好好想想，好吧，中尉，再见。”

　　安德留回到自己的单人囚房，无力地瘫在床上。他没想到这些人这样温厚地对待他，而他，一直希望跟特判处的家伙们斗斗法，现在可好，他的手脚可算是给紧巴巴地捆牢了，可他们还说，让他看着办呢。

　　这会儿，他在失重状态下用系带把自己悬在负载区的墙壁上，咬着嘴唇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安德留了解将军眼下的精神状态，等着他做出武力解决问题的决定。拉申手里掌握着夺回公正的特殊工具--F舰组舰队和一帮听命于他，忠诚于他的如果手下的整个机组。要是他的意见跟军官们有分歧，他就会提议投票表决，那么也会找到办法和平解决危机的。拉申骨子里有种爱惜将士、尊重下属意见的秉性，但现在考虑什么都没有意义了--F舰组早已同仇敌忾，就等着命令一下，然后朝欺凌自己的人屁股上狠狠踢上一脚了。至少，安德留自己就没听到谁还有什么别的意见。所以，将军优势强大，根本不在乎跟警察先干一场，把自己的尾巴清理干净，然后就朝着地球进发，对他们宣布最后通牒。

　　安德留毫不怀疑，F舰组跟罗宾诺维奇交锋根本不会造成什么重大损失。跟地球，它可以从侧面进入，躲开地球的防空火力网。这场战斗会让不少好人丧命，起源不外是金融家争夺金钱，政治家争夺权利而已。如果拉申遵从部下的意愿，那么这场恶斗就是无可避免的了。安德留很担心，群情激愤搅乱了拉申脆弱的神经，让他丧失评判是非的能力。

　　事实上，安德留离真相并不远了。拉申没有白白在舱里躺了那么长时间。他把群情激愤的那阵子躲了过去，不过安德留对此并不知情，因此他的判断离了谱儿。

　　当将军为了这1500人的命运最终归属精打细算的时候，安德留也在焦虑不安。现在他不是一无所有了，战争，会让他失去她。这是最让他担心的。

　　跟拉申一样，安德留也在关心着F舰组的地位问题。他也觉得F舰组不该再打仗了。他清楚，地球现在要的只是拉申一个人的人头，但是，一旦跟自己的故土地球动武的话，所有的军官就会遭到逮捕。那么，肯达尔上尉也难逃一劫。当然，他们其中不少人会给活捉，最后被判个长长的徒刑，流放到铀矿做苦役，这跟死刑也没什么两样。也许有哪个军官看上肯蒂，让她的日子好过些……想到这儿，维内尔使劲攥紧了拳头。

　　安德留眼睛盯着闭塞器，心里想，什么时候激活它呢？它一旦被激活，飞船上的所有火力就失效了。安德留考虑的并不是自己，他心里放不下的，只有伊娃未来的命运，他希望自己采取的行动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