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乌斯朋斯基上将加密的私人信函让罗宾诺维奇感到十分惊奇。首先，他无法弄清到底这信号是怎么进入警察接收系统的，其二，信件的内容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让他一下子如堕五里雾中。这位警察部队的高级军官很实际，他十分清楚自己是在跟谁打交道。官方消息说拉申走火入魔，丧失了理智，但他从不这么认为。他有自己的看法：这位老哥大概是想跻身政坛，争权夺势。火星上的武力炫耀，未尝不可看成是拉申职业政治家的一个起点。

　　作为警察，他应该逮捕上将，把他扭送上法庭。但是，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家有口的人，罗宾诺维奇绝对不会这么做。所以，当他接到地球发来的命令，要求他逮捕发动叛乱的拉申上将时，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立刻着手匆忙转移自己的兵力。他的部队早已乱了章法，无法应付一次正儿八经的战役，只能勉强为地球提供防御而已。但是，地球眼下兵力不逮，算来算去，惟一可能对付拉申的就剩下他这支倒霉的警察舰队了。

　　罗宾诺维奇对地球传来的消息有些疑惑：地面政权通告他逮捕拉申，说拉申不会朝警察开火，而是乖乖主动投降。罗宾诺维奇立刻提出了一个合理的反问：如果不是为了打击警察部队，那拉申为什么会留在小行星？他这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几天以来中将彻夜无眠，自我折磨，对下属大发脾气。他绞尽脑汁考虑想着捉拿拉申的好办法。现在拉申主动跟他联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一开始他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但不久他就琢磨出味道来了--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拉申的信里写的，跟他所期待的东西毫无关联：拉申不过是简单通告对方自己的发现和以后的打算，对罗宾诺维奇这儿的情况既无询问，也无要求。

　　这实在是一份糟糕的礼物。现在，警察得做出决定，而且，不管他怎么做，任何责任都得他来负了。罗宾诺维奇反复看着这封信，犹豫着该不该把它拿给心理分析师鉴定一下，一边服用着止疼剂，把随信带来的画面调出来看着。

　　他仔细观看完画面，随后又吞下了两粒止疼剂，去了医务站把一个礼拜存下来的酒精全抄了过来。第二天，他身体难受极了。这样也好，整个舰队上上下下也算得空儿休息了一天，没有挨他的骂。一天后，他把所有的高级军官叫到旗舰上，给他们放了那段录像。所有人都看见录像上那两个弯弯曲曲的发光怪物追逐着地球的侦察舰。

　　军官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罗宾诺维奇抬了抬手，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开始表态。

　　“我说，这段他妈的录像是真的。这是那么认识的那个老家伙艾伯拉罕·法因干的活儿，他有一套。阿列克斯·乌斯朋斯基，这个该下地狱的老不死，你们也了解。他根本不是什么疯子神经病……（出声地掂量着用词，费了半分钟）他这个俄罗斯人还算正常。有传言说，他让人给算计了，说是他跟后屁股什么的有勾结。就让那帮家伙算计去吧。只要不算计咱们就行。他们让我去跟这个老家伙……（想了想怎么说，费了10秒钟）跟那个该死的F舰组较劲，那可把我当傻瓜看了。我不怕他们F舰组里头的任何人，需要干上一场的话，我们就立马把他们掀了。不过，打这么一仗的话，我们自己也得皮开肉绽。我看，他妈的阿列克斯也是这么想的。这个俄罗斯老滑头建议躲开，让我们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这么着，这种复杂情况下，我就得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了（紧接着，他又唠叨起自己的往事，费了5分钟）对了，我该说，这个他妈的录像带是真的……好，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您说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中将先生！”他的副手提醒他。

　　“那还有谁能负这个责，难道你能负？”罗宾诺维奇质问了一句，倒没说什么重话。他这人做人像模像样，从不在更低级别的军官面前训斥下级，要骂街的话，总是喜欢把所有人都稍上，来个脏话大批发。

　　“好吧，就这样定了。”他发表了结束语，“大家都回自己的位置，各就各位，等待我的指示。我在中心舱管等阿列克斯。他要是有什么图谋，就让我一个人承担牺牲好了。还有什么问题？”

　　“那，外星人的事儿呢，先生？”有人提问道，这问题显然并非出于好奇。“我们该做什么呢？”

　　中将瞥了军官一眼，然后满心期待地看着副官，等他回答。

　　“外星人的事儿，我们无所作为，”副官平静地解释说，“这种事儿归军队管。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军队可言了……军队，哼，马上就快一点儿不剩了。”

　　“说到底，我们得要这个混账上将活着，他的F舰组也大有用场！”罗宾诺维奇最后说，“他绝对不是疯子。你们可真是三生有幸啊，要是外星人跟你们开干的话，我都不敢想象是什么结果……长话短说，要是阿列克斯一切正常，我们全得巴结他、护着他了。”

　　“就是这话，”副官附和着说，“我想这的也是这个。”

　　“打开所有限界灯！”拉申上将下令说。

　　“戈登”和“跳鼠”，两艘飞船瞬间成了两棵节日的圣诞树，整个船身通体发出温和的光。

　　警察舰队的侦察屏上突然凭空出现了两艘飞船，让在场的官兵欢呼了起来。

　　“妈的！“罗宾诺维奇嘟囔了一声，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

　　“罗宾诺维奇中将，请给乌斯朋斯基上将回话！”扬声器里传来呼叫声。

　　“他们靠近了！”警察旗舰的炮手赞叹地说，“炮火啊，准备战斗！”

　　“你妈的！”罗宾诺维奇羞得脸都红了，“侦察队长呢？你早干什么去了？”

　　“请回话，波比，我已经看见你了！”拉申呼叫道。

　　“他不可能看见我们！”罗宾诺维奇吃惊地嚷了起来。“他怎么会看见我们的？”这一惊让他连脏话都忘了骂。

　　“罗宾诺维奇，你那些犹太老乡给您问好呢！”拉申还在说个不停。

　　警察头子把拳头往桌子上一敲，开启的通话器问：

　　“你根本看不见我，”他大声说，“如果你真看得见，那你说，我是怎么站着的？”

　　“我就不给你难堪了，老兄，我反正看得清清楚楚。我到底还是一艘旗舰！”

　　“你这个家伙！”罗宾诺维奇叹了口气说，“也接受我的致意吧！身体如何？”

　　“还好。你就关心这个吗？”

　　“你的舰队呢？”

　　“有事儿飞走了。”

　　“真的？去什么地方？”

　　拉申上将笑了起来。

　　“这么多问题，我听着都高兴……波比，你干吗这么多疑？老实跟你说，我是一条船也没有了。”

　　“就算我多疑吧，但多疑让我活到了今天。你的那些船都藏什么地方了？”

　　“我跟你说了，它们有事儿去了。波比，你呀，最好少瞎打听，知道得越少，觉睡得越好。”

　　“你他妈的，我要知道的，就得知道！”

　　通信员在罗宾诺维奇后面轻轻咳嗽了一声。

　　“怎么回事，你他妈的？”警察回头问。

　　“中将先生，侦察队长要跟您说话。”

　　“啊哈，好吧，我×，阿列克斯，你等一会儿，好吧？”

　　“没问题。”

　　罗宾诺维奇关了外部通联，打开内部对话波道。

　　“你到底是怎么看的？两个这么大的飞船都没有及早发现？”他问道。早忘了边上有下级军官听着。

　　“它们大概是靠惯性靠过来的，没开发动机。这是一种海盗的老魔术。先生。”

　　“那你是干什么吃的……”

　　“先生，我们没料到海盗哇，我们等的是军队嘛。”

　　罗宾诺维奇又把通信队长痛骂了几分钟，才算完事儿。

　　“对不起，阿列克斯”他转过波道，跟拉申说，“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能来我这儿做客吗？”拉申说。

　　“要不，你来我这儿？”

　　拉申停顿了一秒钟。

　　“你知道，波比，”拉申颇有意味地说，“我从你的语气里，没听到什么可信的东西。看来你还没有决定怎么待我吧？”

　　“快别胡说了！”警察头子笑了起来，“我不会碰你的。我要是把你逮捕了，那还有谁去对付外星人？”

　　“你说得不假。”拉申肯定地说，“没人对付外星人。再说，也没人相信外星人的存在。这一点对经理会来说太不利了。”

　　“说得对。还是你来这儿吧，我这儿还有点儿酒精呢。”

　　“活得挺舒服啊，我们这儿只有自酿酒。”

　　“那也拿过来。”

　　“我是不会去你那儿的。”

　　“听我说，阿列克斯，把你俄罗斯那一套收起来吧！我保证你自由来去好吧？”

　　“那你怎么跟地球汇报呢？”拉申追根究底地问。

　　“我就说你没来不得了？我们等你，你没来。就来了一个‘戈登’号，是自动驾驶来的。对了，阿列克斯，你还真得先等一会儿。”

　　“怎么？”

　　“对了，我先派几个工兵去你的‘戈登’号，你先呆着别动。”罗宾诺维奇给自己的副手做了个手势，后者在键盘上敲进几个指令。“你看吧，阿列克斯，你要是动的话，我就给我的人下令开火。”

　　“波比，”拉申挖苦地说，“你不觉得丢脸吗？”

　　“别忘了我可是警察啊！”罗宾诺维奇正儿八经地说，“我本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羞耻，什么叫良知。”

　　“真遗憾你不是我的下属，”拉申说，“那我就把你……对了，波罗夫斯基还给你问好呢。”

　　“我给他也问个好。”罗宾诺维奇声音低了下来，“法因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

　　“你怎么看？他还能回来吗？”

　　“我想他会回来的。我们的艾伯拉罕死不了。”

　　警察船上这边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亮点，擦着船边飞往“戈登”号。

　　“我已经看见你的工兵了，”拉申说，“你这是白费力气，波比。”

　　“为什么？”

　　“我怕他们受不了刺激，心脏病犯了。屁股在临走已经把船上的设备都卖了。能拆的全都拆掉了，变卖、兑换了。现在也就剩了行驶部件和导航系统了。”

　　“那，感谢了……”罗宾诺维奇忍着没有发作，“阿列克斯，你还真不正常。这么一艘大船，你竟然给支解了，还有脸承认……这种事儿，连俄罗斯人也做不出来。”

　　“你就原谅吧，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不明白，你们这俄罗斯民族，为什么这么贪婪，这么喜欢偷窃？啊？”

　　“我？你说是我偷的？”

　　“是你指挥的吧？”罗宾诺维奇厉声指责说。

　　“你听着，我们是等你的工兵闯进来，还是现在就开始干正事儿？”

　　“还有他妈的什么其他正事儿吗？我看这已经说明问题了，滚吧，祝你一路顺风！”

　　“马上就走？”听对方的声音，拉申感到十分惊疑。

　　“立刻就滚，”警察头子说，“别让我再看见你。”

　　“罗伯特，你真是条汉子。”拉申沉思着说。

　　“我就是我。临走前给个话儿，外星人会不会偶然闯到这儿来？”

　　“我看我还是难免得到你那儿做一次客了。”

　　“干吗？”

　　“我们要谈的话题太伤感了。”

　　“算了吧，我让那帮家伙堵上耳朵就是了。一--二！听见了吗？这是命令！他妈的！”

　　通信中忽地发出一种微小的响动。

　　“这帮哥们儿真守纪律！”拉申赞扬了一句。

　　“我这帮家伙还不错。好吧，现在你说吧。”

　　“波比，你还记得‘天行者’上发生的的那件怪事儿吗”

　　“我×，怎么不记得！”

　　“你知道不，他们里头有一个人没死，他坐着急救舱直接回了地球？”

　　“怎么跟你说呢……”罗宾诺维奇搔了一下后脑勺，犹疑不定地说，“我倒听说过一点儿，但不太详细。”

　　“那你可扶着点儿椅子。那个家伙不是真人，是个克隆体。”

　　“你他妈的！你打哪儿知道的？”

　　“从上帝那儿。”

　　“你倒想认识什么上帝呢！”罗宾诺维奇不屑地说，“别跟我抬杠了，我说真的呢！”

　　“我把他制成标本了。”

　　“噢……”罗宾诺维奇拉长了声音，“那么说，你先把他杀了。”

　　“我杀的人多了，”拉申干巴巴地说，“火星的，金星的，宇宙太空的，我杀的人可不计其数，波比。”

　　“别吓唬人了，老家伙，战争是战争，那种杀人另当别论。长话短说，你是怎么搞到这个家伙的？”

　　“他在我手底下的一条船上干了好几年，”拉申不想再吓唬罗宾诺维奇，没说梅尔原来的船就是“戈登”号，“服役期间这家伙一直跟国防部联系，做他们的密探来着。”

　　“真的？”

　　“这是实话实说。这事儿挺怪对吧。波比，知道吗，就连催眠状态都没戳穿得了他。他有一套伪造的记忆。克隆做得非常精致，跟真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我们发现他，是因为找到了他的原型确实已经死了的证据。此外，我的爱泼斯坦大夫说，这家伙体内的脱氧核糖核酸系统有些异常。反正我不是大夫，搞不懂。要是克隆人自有一套程序的话，它也可能藏在大脑的最深层，我们还没法挖那么深。”

　　“那，他干吗跑你船上逛悠那么多年呢？”

　　“难说。”

　　“我们要做什么呢，啊？”

　　“这就得问你了，”拉申说，“你是我们这儿的警察。”

　　“他这会儿在你手里？”罗宾诺维奇问道，“把他交给我吧，行吧？我这总还有法医鉴定设备。”

　　“那我得好好想想，要不要把他分成两份？”

　　“你要他干吗？”

　　“我得留个证据！”

　　“哈，你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这个俄罗斯人有多好对吧……“

　　“我说得不对吗？”

　　“对倒是对……好吧，你……给切下一块来，我这就过去拿……咳，过上半个小时吧。”

　　“那你那些工兵呢？”拉申揶揄地说。

　　“那就算了……”罗宾诺维奇含糊地说。

　　当罗宾诺维奇中将提上装了梅尔克隆的切片离开“跳鼠”后，大副进了拉申的船舱。

　　“他拿了自酿酒没有？”波罗夫斯基正儿八经地问。

　　“没有，”拉申摇摇头，回避着对方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两手的指甲。

　　“那就给我吧。”波罗夫斯基低声说。“我到他那儿等结果，跟他的那帮哥们儿谈谈‘毛瑟枪’连的事儿。要不我们这儿就配不成套了。一百一十个工作炮筒，还有好几十个不工作。”

　　“给你！”拉申满脸不乐意地把桌子底下的酒桶踢给他。

　　“谢谢了，”波罗夫斯基拿起酒桶，马上从门口边消失了。他在门外跟什么人嘀咕了几句，又折了回来。

　　“还说警察不收受贿赂呢，”他说。

　　“这是帮好警察，”拉申说，“他们想给我们帮忙呢。”

　　“有这等好事儿。当然喽，这不干我事……”

　　“你他妈的快闭嘴吧。”

　　“咳，我的头儿！跟波比就聊了半个钟头，骂起人来就跟罗宾诺维奇一样了。”

　　“对不起，它自己溜达出来了，还不是你的俏皮话逗的。波比的情况的确不妙。我还记得念书的时候跟他在一起就这样，总跟他学骂人。他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大概是成长环境吧，他小时候算是街头少年吧，”波罗夫斯基解释说，“您呢，舵手……他们不是想帮咱们。他们想用F组给自己当挡箭牌，给他们挡住外星人。”

　　“这是肯定的，”拉申叹了口气。“你知道吗，让·保尔，我跟波比谈话，弄明白了一件事。他实际心里非常上害怕外星人，怕得要死。如果有人给他提供保护，那让他干什么他都干。”

　　“他们也许不来呢……”

　　“可他已做好了一切准备。有人对外星人如此严加对待，在我们这个时代应该算很不一般了现在谁害怕他们呢？有可靠的资讯，相信他们的确存在的人也许会把他们当回事。军事侦察部队也不全信。还有你我，此外就再没人了。可是，这一下子，多了这么一个少将级的警察部队！有意思吧，让·保尔？”

　　“的确有意思，”波罗夫斯基点点头说，自己往桌角上一坐。“他直接跟您说他害怕吗？”

　　“没说。恰好就是这句话他没说。”

　　“那他想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