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网上流传着一段被解码了的某高级宇航员“У”跟一位匿名经理会成员的会谈记录。这份文件几乎有一半的篇幅是不堪入耳的谩骂，从剩下的内容看，这个“У”受命于经理会的指示，要先在舰队内部制造事端，挑拨离间，然后再把起义的舰船送到警察部队的火力点上。最后杀掉那些处于独立状态的指挥官，接着整个舰队就会受到各方指责诬陷，然后顺理成章地按变节罪解散。记者们认为，这份记录证明了地球经理会跟火星参议院之间的秘密协定确实存在，这在近期围绕F舰组的是是非非和经理会犹豫不定的态度上，得到了相应的印证。最近一次民意调查结果还是没有对股东们是否准备投票表决解散舰队一事做出明确回答。根据传媒的推断，对地球来说，维持一个庞大的舰队已经力有不逮，而火星参议员们，则早已过够了担惊受怕的日子。

　　由于空间出现的巨大干扰和风暴乱流，轨道站无法测出F舰组飞船降落的具体地点。拉申在相对污染较小的俄罗斯中部地区降落下来。警察部队派出了两艘侦察机从巴黎向东勘察F舰组的踪迹。但是，其中一架由于发动机熄火而坠毁，另一架遇到了强风，无法继续执行任务，狼狈不堪地飞了回去。

　　拉申这会儿又成了太阳系最出名的人物。他一声不吭，没有发布任何言论。

　　废墟的上空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接着，天空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火球。这会儿劳埃德博士恰好坐在黑教堂的墙边跟老爹谈天。

　　“那是什么？”博士吃惊地看了看天空，站起身来问。他看上衣衫褴褛，满身黑灰。

　　“那是上帝在打雷呢。”老爹抻了一下袍子，说。

　　“你们这儿经常这样？”博士好奇地问。

　　“早就该这样了。”老爹答非所问。

　　远处，在上岗后面的平原上，升起了一片浑浊的光晕。

　　“我们该过去看看吧，”博士显得有些犹疑不决，小声嘀咕道。

　　“为什么？”老爹紧盯着博士的脸，反问道。

　　“万一有什么……”

　　“不要去，”老爹劝阻道。他的声音很是威严。

　　“听您的，”博士和善地同意了。“那我就回去了，好吧……”

　　“晚上来吧，”老爹说，“我现在把人凑一凑，准备向上帝祈祷。你把吃的带过来。”

　　“好吧。”博士说，“那么晚上见。”

　　“祝福你，”老爹道别说，朝博士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博士虔诚地俯首拜别，然后快步朝城里走去。老爹用充满疑虑的眼神目送他走远，然后叫来仆人，吩咐他去发信号，自己则犹疑片刻，朝长袍底下搔了一下，从教堂的一侧往朝圣者小路那边的堤岸走去。

　　这座他钟爱的城市几乎已经毁得什么也不剩了，而从前，这儿曾经是举世闻名的宗教中心。Н但是，教会的圣区得以保存下来，宏伟巨大的黑教堂前是一尊神像，神像前的小路分岔，这正是千万朝圣者向往、汇聚的地方。而教堂前，各级官阶的朝圣者一直排到河岸。城市围绕着教堂而建，曾有几百座屋宇，现在却一无所余，全部化为焦土，只有神，仍然站在那儿，在他的基座上向下望着，而黑教堂也环视着周围的废墟，茕茕孑立，陪伴它的，只剩下附近的这条小路。

　　老爹回头看了一眼。在最高的神殿的中心，已经升起了一股青烟。这烟雾会越来越浓，让人老远就能看见，会把人招引过来。而他，老爹，就会对这些人讲道，讲曾经出现过的神迹。它会让那些惊恐的人变得安然平和，赋予他们心灵的快慰……可是，奇怪，那个燃烧的火球终究是什么呢？神到底会怎样从山岗后面慢慢出现，站直自己的躯身？

　　老爹朝山坡走去。红色的云团已经散去，只在平原上空留下一片沉沉的雾霭。那个好奇的外国人肯定是坐着自己的车去那儿查看了。看着吧，还是让上帝去杀他吧，省得老百姓让他那高个头和满口的胡言搞乱了心智。看着吧，上帝会对一切事务做出他的安排的。

　　咳，说到底，那是个什么东西，啊？

　　劳埃德博士的越野车轻巧地爬上了土岗，顺利地翻过它，登上了那片平原。博士抬头往前看去，马上下意识地按了刹了键--眼前所现的景象差点儿让他叫出声来。

　　在离他一百米左右的右前方的山脊后面，有两个表面坑坑洼洼的光脑袋冒出土岗，像近视眼般地眨着眼睛，朝他这边观望。

　　“幺波！”一个脑袋说了一句，就吓得缩到山脊后头去了。

　　“幺泼！”另一个脑袋赞同地说，跟着也藏到了山脊后面。

　　博士手下一按，把显示屏的尺寸调到最清晰那一挡。

　　“噢，原来如此……”他嘴里嘟囔着，仔细看着画面。

　　两个脑袋又伸了出来，这次，他们的眼前多了一副望远镜。

　　“诺，幺波！”第一个说。

　　“诺，幺泼！”第二个点头回答。

　　博士琢磨着，一边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两个脑袋频频交换着意见，而平原的远处停着几个金属怪物--短短的脚爪支撑着金属筒子，形状像一根两头踩扁了的烟卷。它们的反射板上的镜子折射出明晃晃的阳光，晃得他眼睛好不舒服，他只好把显示屏的亮度调低些。

　　“嗨，山边的那个不明物体！”他的耳机里出现了一个年轻人快活的声音。

　　博士受了一吓，身子猛地向后一挺，脑袋一下子撞上了硬邦邦的车棚板。

　　“嗨，说的是你，我们已经认出你来了。”那声音还在叫着，“地上多用交通工具，编号115207，归美国施密特所诺夫斯基大学！AttackForce的驱逐舰‘洛卡农2’号正在对你呼叫！如果想活命，就回答。不想活命，就不要回答……”

　　这声音突然让一阵咝咝的声音打断，然后，一个低沉浑厚的成年人的声音接着说话了：

　　“请回话，地面交通工具！请回答，地面交通工具！我们不会伤害平民，如果您的确在施密特诺夫斯基大学工作，我们将很高兴接待您。”

　　“我……”惊魂未定的博士终于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句话。

　　“这就好，”那声音鼓励道，“您不要紧张。一切正常。我是F舰组的参谋部的埃塞克斯少将。再说一遍，我们不会伤害您。请您自我介绍一下。”

　　“劳埃德博士，施密特诺夫斯基大学民族学分部。”博士自我介绍说，“请您原谅我没立刻回话，我刚才过于吃惊了。”

　　“我们也一样。”埃塞克斯说，“没想到您的公司进了这块地方。好了，博士，上我们这儿来吧。聊聊闲天。您看见您的左边10度的巡洋舰了吧？”

　　“看见谁？”博士没听明白。

　　“啊，在您左前方的那个五公里长的大家伙，在中部的高层上有六个大反射镜……”

　　“我调整一下方位，”博士说，“您给我看着点儿，要是我没调准的话。您这儿这么多人。”

　　“我们的人很少，”埃塞克斯叹了一声，“好了，您调弄吧，怎么，您是一个人吗？”

　　“是，”劳埃德的越野车开动起来。他用闲着的那只手抹了把头上的汗。汗水不知怎么一下子这么多，好像浑身都在发热一样。他看了一下操控面板上的无线电放射线测量仪，的确，车外的射线高于正常指标，但是并没达到有害的程度。他不过是太紧张了而已。

　　“您不用考虑什么污染问题，”埃塞克斯说。他好像已经知道博士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们把你这个小跳蚤拖进来，马上就给你清洗干净。要是再不放心，回头就把它转别人吧。”

　　“我就一个人。”博士又重复说。

　　“再就什么人也没有了？”埃塞克斯吃惊地问。

　　“除了我，就没有任何人了。”

　　劳埃德想抄个近路，就从一条船的侧面饶了过去，但他感到还是有些胆战心惊。博士已经穿进了舰队的内部，就跟一只蟑螂穿行于满是行人的大街上一般。靠到近前，那些飞船更显高大，气势凛然，不免让人肃然起敬。

　　“您还真胆大，”埃塞克斯赞许地说，“再往左一点儿，方向再往左，好了。您倒是给咱们说说，莫斯科这儿有什么民族学新闻啊？”

　　“当地人的宗教热情十分强烈。”博士说。

　　“当地人……听见了吧？”埃塞克斯的声音偏开麦克风，不知在跟谁说话。“当地人多不多？”

　　“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城市还算可以自给自足。大概5000人吧。但是逢年过节人就多了。”

　　“他们是变种人吧？”埃塞克斯的话里充满嫌恶。

　　“什么人种都有。”博士简短地说。

　　“诺，诺。您已经到地方了，博士。往左后边的那个爪子再靠一点儿，就能看见升降台了。对，就这样。好了，请您在这儿等着。欢迎登临我们的旗舰。”

　　“您这儿能找到什么好点儿的衣服吗？”博士问道，“我的身高一米六八，腰围是三号的，靴子七号半。”

　　“怎么，您光着没穿衣服是怎么的？”埃塞克斯有些莫名其妙。

　　“我没光着，但我尽量跟人家保持一致，别让人家看起来太异类。”

　　“跟我们？”埃塞克斯没听明白。

　　“跟他们。”

　　“啊哈……嗨，真是的，民族学家先生，到我们这儿来您不会太异类的，我们的教会也很不错。你见了准喜欢。”

　　“那，就我先洗个澡，也好吧……”博士怯生生地请求说。

　　由于休息舱的气味实在不好，接待劳埃德博士的地点就选在了图书馆。他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身上也给彻底消毒，换上了一套轻便的工作服，看起来又精神又体面，很像一个民族学者了。

　　“我们的客人受了辐射，”波罗夫斯基通告道，“但不算太严重。你们还没看见他那身穿戴呢！那张脸，就更别提了，跟个变种人一点儿没区别！简直一个变种学者！”

　　“施密特诺夫斯基大学的野外研究全都由美国中央情报局资助，”埃塞克斯说，“尤其是这个我们不怎么掌握信息的地区，所以，他的学者身份还值得怀疑。来吧，把他弄这儿来。”

　　“没那么严重吧，这么个小不点儿！还好找到他能穿的衣服。”

　　“不是他小，”拉申插话说。一边疲惫地摇着头。“是我们太大了，”

　　“空降兵们的个头也不小呀，”波罗夫斯基反驳说，“但就是不会繁殖。”

　　“那是因为打小就没那么喂他们。要是你在垃圾堆里长大，你也会自己学会繁衍的。好了，让·保尔，叫他来。我都有点儿困了。”

　　“您可得对他小心着点儿，舵手。要是他真是个搞侦察的话……”

　　“他肯定是个侦察员，”埃塞克斯满有把握地说。“我们这就好好审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