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琳达解开特种服，轻轻一抖，让外套落在地上，然后把里面的衣服也脱下来，放在上面。她舒展了一下身子，这一套举动让后面站着的向导惊得张大了嘴巴。

　　琳达纵身一跃，潜入了水面以下，半天才又露出头来。

　　“太棒了！”她嚷道。她这一口气打岸边游开了20米。

　　“水是温的，”一个宇航员把脚伸进水里，轻轻试探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似地说，“还真不赖！”

　　“尝一口，”琳达打老远怂恿说，“味道还是甜的呢！”

　　“真能喝？”

　　“你连仪器都不信了？”

　　“仪器我倒相信，就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哥们儿们，我们难道真回到地上了？这该不是什么别的星球吧，啊？”

　　“这不过是另一块土地罢了，”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说，“喂，上尉，可别游得太远了啊！”

　　“我就游个来回。”

　　太阳几乎挨到水面了，在落日的照耀下，水库里一片波光鳞鳞，十分好看。琳达见过不少次湖泊河流，在加拿大见过，也在英伦群岛见过。她甚至还在湖里游过泳，但是，那些地方的水又冷又硬，而这里的水让她感觉十分清爽惬意，一股股的暖流从各个方面体贴地呵护着她。

　　琳达游着，让水流带走一天来身体上沾染的血迹和尘泥，悠然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的年轻时代，那清纯无暇的岁月。那些日子里，生活如此纯真，那耐力训练的日子又是那么执着。年轻的心灵里只有一个目标，让自己练得更坚韧，更勇敢，随时准备为人类的事业牺牲自己的生命，把每一分钟都当作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来过。而现在，她倾听着自己肌肤的感觉，她才第一次明白，那些拼杀屠戮的意识在她的心里埋藏地如此之深。这意识，把一个姑娘变成了空降兵战士。今天，她对变种人的战斗让她倾泻出心底里的一切，她希望用这一池清水把自己彻底洗刷干净，让她再度回归她的本真，她那久违了的单纯而干净的自我……

　　岸边浓密的树林似乎刚刚向两边闪了一下，琳达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沙滩。水坝已经被她远远甩在了身后，而对岸已是近在咫尺。琳达几步登上了对岸，让自己的脚板踩进松软的沙土中。

　　天上已经显现出最亮的几颗星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琳达用自己的手掌抚摸着湿漉漉的身体，似乎想让自己相信，周围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那帮恶棍！他们掩盖了事实真相，让我们不知道原来地球上也有这么美好的地方！虽然这里的人不爱洗澡，但这些人还是很可爱的。要紧的是，这些人也很多……可我们，就跟白痴似的，相信地球上的人就要绝种那套鬼话……真是愚蠢。”

　　琳达轻轻按摩着自己的前胸，她半仰卧在沙土上，曲起膝盖，用沙子揉搓着双脚。水坝那边传来战士们戏水的笑声。

　　突然，琳达后背上挨了重重的一击，让她整个身子痛苦地蜷缩起来。她长大嘴巴，试图做个深呼吸，但是，变种人没有容她半点儿喘息的时间。他们把琳达按在地上，让她无法喘息，更不能叫出任何声音求救。如果穿着特种战服，对付个把变种人根本不在话下，但是，现在，无论琳达怎么挣扎，她的力气还是抵不上十几个变种人的联合夹击。这些家伙们原来躲在厚厚的树丛里头，也许那里早就隐藏着他们的巢穴。琳达使劲儿挣扎着，撕扯着，她的拳头流出了鲜血，接着，两根手指也被折断。但是，变种人越打越凶，他们几个人站在琳达的身上，狂踩狂跺着。紧接着，一块石头击中了琳达的额头，她整个人立刻瘫软下来。变种人把她身体翻转过来，照着她的胸脯又是一阵狂踩。迷蒙中她看见那些三角形的尖牙在眼前晃动着，狞笑着……

　　她听到了自己右手臂折断的声音。“为什么我还没有昏迷过去？”琳达使劲儿地想着，从嘴里吐出那块毛皮，用抽搐的左手紧紧抓住一个变种人的喉咙。在她的上面，一个变种人的身影遮住了天空，这家伙手里举起一块大大的鹅卵石。“完了，”琳达想着，闭上了眼睛。一根钝器像烧红烙铁一样插进了她的股沟，她的嗓子里猛地窜出一股咸涩，让她发出一声喊叫，这场无声的袭击中惟一的一声喊叫，显得那么无力，那么微弱。

　　石头重重地落了下来。

　　伊娃让小飞船在城市跟水坝之间的一片湿地上降落下来，拉申一句话也没说，跳下了机舱，在水泥地上的乱草中急急走去。劳埃德看了看伊娃的脸色，伊娃示意可以了，博士就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拿着这个，”安德留把自己的毛瑟枪递给博士，博士感激地点了点头，跳下飞船追赶将军去了。

　　“这一天，真像是一场噩梦。”安德留轻声说着，从身后抱住伊娃，让自己的脸颊贴近她的头发，“一个漫长，但一无所获的一天。”

　　“我们干完了该干的事儿，”伊娃说，“是我们让这一切重新开始的，是我们让那一切划上句号的，我们也保持了最小的损失。”

　　“奇怪。我还不知道你会这样……”

　　“哪样？”伊娃一下子显得很强硬。

　　“我觉得，我好像这一辈子跟伊娃·肯达尔交往很久了，可是，上尉肯达尔，我却一点儿也不熟悉。”

　　“没办法，只能这样。”伊娃干巴巴地说。她坐在自己的控制台前，手指还在键盘上挑动着，敲击着。

　　“发送点儿吧，亲爱的，”安德留恳求着，“我们已经消灭了所有敌人，你还是放松一下吧。”

　　“别说‘我们’这个字眼儿，技师。”

　　“那，怎么说……”安德留稍稍闪开，嘴里嘀咕着ь。

　　“这是你自找的。你很想让自己浑身上下纤尘不染，一个劲儿在我耳边说，你是如何如何厌烦打仗。我们每次在一起的时候，你一直在说。”

　　“这是真话啊，亲爱的。”

　　“我知道。你别再说什么‘我们’了。你管你的发动机，管你的通讯，干得很出色。你什么人也没杀，满意了吧？”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又要找我的碴儿了！”伊娃抬高了嗓门儿，“是你说的，你爱我，对吧……我不明白，也许你对，你爱的是另一个女人，一个温柔听话的，爱家的，不是像我这样驾驶飞船的女人，而你既不想把我当成前者，也不想看成是后者，你跟那些一夜情的女人来往，也就没这些问题了。跟那种女人，你可以哭天抹泪，诉说战争给你带来的心灵创伤，可我不行，我没法每天都扮演这种女人，听你诉苦。我有时候也需要跟谁哭上一场，但是我就是不能跟你哭，因为你是我们这儿受过重伤的人，遭过大难大罪的人。你说我不疼，不委屈，不感到厌恶吗？但是，这感觉跟你没关系！”

　　“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啊，我什么都明白。”安德留温存地说，但他的声音里没有多少自信。

　　“你到底明白不明白，我可说不好。你看看自己的脸吧，看见了……亲爱的，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们眼前还会有更多的仗要打，这我们是无法避免的。如果你每天都跟我铺陈你对这个那个的态度……我真不知道那会怎么样。我只能请求拉申，让他别再带你了，让他把你派到埃塞克斯那儿干点儿什么都好。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再回到一起，在谈我们的恋爱。你得想开点儿，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嫁给你的。第一，现在几乎除了犹太人以外，谁也不把结婚当回事儿了。第二，我也不缺丈夫这玩意儿，活受罪。”

　　“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了？”安德留告饶起来。

　　“你的洁癖得罪我了，”伊娃说着，回头看了观察屏一眼。“你那可悲的俄罗斯人的心理洁癖。你干地勤就是为了这吧？到时候你可以推说，没我的事儿，我没投弹，我没射击……你他妈的，你跟拉申还真是像！”

　　“你还真了解他……”安德留自知没用，但还是嘟囔了一句。

　　“我就差没不跟他睡觉而已，”伊娃说，“我是不会等着生他的孩子的。他的事儿，哼，我根本就不愿意给你掰扯！每次战役结束后，他都躲进舱里，又是抽又是喝，自己安慰自己，不是我想这样啊，是时运不济，最后落到这个结果啦……整个小组都对他的心态清楚得很，只是不吭气儿罢了。我可是忍够了，沉默够了。所以，等到一切都了结了……”伊娃从控制板上收回两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安德留俯身下去，把她的椅子拉到自己这边，将伊娃揽在怀里。

　　“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气，”安德留一字一句地说，“我只不过没把这些事儿想透，请你原谅我吧。”

　　“你总是时刻在可怜自己，好像你不是自己登上飞船的，好像你的手上没沾了别人的血迹一样。算了吧，你还是可怜可怜我吧！我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儿！巡洋舰上的最佳飞行员！我什么任务都完成得了。要是没有我，没有现在这个样子的我，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我亲爱的？我算没有良知？一介军棍？杀人狂魔吗？”

　　“别再发疯了！”他们身后有人说话了，声音不大。

　　安迪猛地转过身，他都不知道将军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船舱里的。拉申的脸板得像一块石头，他的两只手像抱着一个孩子一样，抱着一个胶皮袋子。

　　“对不起，”伊娃低声抱歉道，马上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安德留也起身回到舱的里头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菲尔！”拉申把袋子放在地上，对着通话器叫道。“你在哪儿呢？”

　　“他正准备降落。”伊娃提醒说。

　　“我在下滑线上。”埃塞克斯回话了。

　　“不累吗？还有力气没有？”

　　“你吩咐吧，阿列克斯。”

　　“先别降落。整个组要升空。平面式目标。圆周攻击，半球状深达地下……”拉申想了一会儿，接着说，“30公里。”

　　“说清楚点儿，哪个城市？”埃塞克斯要求道。

　　拉申咬着腮帮子，额头上青筋直跳。

　　“城市名称：莫斯科！”他费力好大的劲儿才把这几个字说出口。

　　几秒钟内，通联线路上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请确认攻击半径。”埃塞克斯终于说话了。

　　“30公里。要把那个可恶的大家伙烧平了。菲尔。无论何人，无论何时也不能……听懂了吧？”

　　“我明白，阿列克斯。不过有这么个事儿……你等一秒钟，我把小组升空。”

　　“我等着。”拉申往椅背上一仰，说。

　　伊娃扭头看了一眼舱里头。安德留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他在紧咬着嘴唇，眼睛盯着墙壁。

　　“有了，”埃塞克斯报告说，“系统正在预热。5分钟后启动。这么着，阿列克斯。要是把功率定在30公里，还是半圆形的区域，那么纵深就大概有一公里了。要不，还是平面式目标打击？啊？”

　　“不行，那不够，”拉申说，“城市下面有地下防空走廊。博士说，大队人马都是打那儿出来的。还是半球攻击吧，菲尔。”-

　　“那儿的地层构造不太好，我怕会引发地震的。”

　　“你好好测算一下，怕是什么意思？”

　　“我这就算算。”埃塞克斯叹气说，“看来，要是有地震也不会太厉害。整个动作结束后往哪儿飞呢？我们搞出这么大动静来，连芝加哥都能看得见……正好他们的船往这儿开呢，我们让他们高兴一下吧！”

　　“往轨道面上飞。”拉申说，“我在那儿等你们。等我一接上琳达，就提升高度。”

　　“好的，我们到时候见，阿列克斯。”

　　“烧了这座城吧，菲尔，”拉申的口气已不是命令，近乎是请求了，“好好烧它一家伙。”

　　将军从座椅上站起身，又把地上的袋子拿在手里，疾步走出了舱门。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当“里普利”号侦察舰在地球表面测到一团明亮的爆光团时，指挥官法因脱口叫了一声。

　　“那是我们的人在跟俄罗斯人交战呢。”助手提示道。

　　“混蛋！”法因高声说道，“看见过地球仪没有？地球方位图，还记得吧？具体位置到底在哪儿？啊？”

　　“诺，这是东欧上空啊……”

　　“检查一下当量，”法因命令说，口气也平静了一些，“把所有的光学镜都转过去，看看地球出了什么事。”

　　“爆炸方位坐标同前俄罗斯首都的位置相符。”

　　“这可不是爆炸，”法因说。

　　“我看见的是非常强烈的空间爆发现象。那儿有人在做军事机动，至少有一个舰队。”

　　“这也不是舰队。”法因又提出了反驳意见。

　　“对不起，先生，您要不给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好好算算吧，乔尼。”

　　“对了，这不是爆炸也不是投弹，我看错了。”

　　“你这辈子成天错啊错的，实在不该当什么侦察员，该到地面清理垃圾去！好好动脑子想想！”

　　“理想的目标命中当量，半球状攻击。对，不是舰队，而是中型战舰攻击编队。有意思，他们到底烧的是什么人？”

　　“我们会弄清楚的。全体机组，准备停车机动。乔尼，方向地球。”

　　“又是地球？”第二驾驶员咕哝道。

　　“这是我们的人！”法因哈哈笑了起来，“你难道真不明白，你这个呆瓜？这是我们的人！他们没有被捕，他们全在那儿呢！老拉申抛下要审判他的法庭，省得让他们把自己捆起来！他把F舰组变成了一个空军侧翼！刚刚给哪个家伙狠狠来了一下子，嘿嘿！乌拉！”

　　“开动机器，”拉申命令说，“怎么样，博士，跟我们在一块还好吧？”

　　“对不起，”博士摇摇头说，“我在这里更有用。生计已经给毁了，还得重新建设，男人也都死于非命，我要是跑了的话，我能是什么人呢？”

　　“想一下吧，博士，您现在实在是知道得太多了。要是我们输了，经理会早晚会找到你的。他们不会轻饶你的。”

　　“你们不会输的，将军，”劳埃德说，“现在你们没有权利输掉正常战争。要找我嘛，看来也这个俄国男人也没想象的那么容易。”

　　“俄国男人？”拉申问道，“我说，博士，你到底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这个不幸的国家到底被什么魔咒降服了？你一个受过教育的学者，干吗跟这里的人分享这种混账命运？”

　　“别这么说，阿列克斯。如果你们最后保全得了自己，那就请你们回到这儿来吧。德·维里埃会告诉您我可能在什么地方的。最不济，问问那些人，问他们看见热纳·罗日金没有就行了。”

　　“说到底，您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我怕您理解不了，”劳埃德感叹道，“您还没有来得及在这儿住下呢。您哪，现在还算不上是俄罗斯人，拉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