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从地球到月球：亚特兰大号

　　上的乘客如果这个惊人的消息不是从海底电缆传来，而是从邮局送来的密封信里传来，如果法国、爱尔兰和美国的电报局职员不知道电报的内容的话，巴比凯恩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它随手丢掉。而且，他会缄默不语，这是为了谨慎和不影响他的计划的声誉。这封电报可能是个恶作剧，特别是它是一个法国人发来的。一个普通人就算再勇敢也不会想去月球旅行啊！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那他也应该是被关在疯人院而不是关在炮弹里的疯子。

　　但是，这封电报的内容已经人人皆知了，因为电报传送机本身没有保密性，所以，米歇尔·阿尔当的提议已经在美国各州传遍了。因此，巴比凯恩没有任何理由再保持沉默了。他把还留在坦帕城的会员们召集起来，他既没有说出自己的看法，也没有讨论这封电报的可信度，只是随便地把电报的原文读了一遍。

　　“这不可能！这是胡言乱语！绝对是恶作剧！这是在捉弄我们！这太可笑了！太荒唐了！”与会者们用一连串的表示怀疑、荒唐的词语和在此种情况下必用的手势，尽情地发泄了对此事的愤怒和不屑。每个人的脾性不同，有的人淡然一笑，有的人不屑地耸耸肩，有的人哈哈大笑。只有梅斯顿突然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我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他大声说道。

　　“是啊！”少校说，“不过，有时候是可以有这样的想法，但前提是你根本不打算把它付诸实践。”

　　“为什么不？”炮弹俱乐部的秘书立即反驳，准备争辩一番。但是大家都没有跟他争论的兴致。

　　此时，米歇尔·阿尔当的名字在坦帕城里已经家喻户晓了。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在观望、打听或嘲笑，他们不是在嘲笑那个欧洲人--那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人--而是嘲笑梅斯顿竟然认为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在巴比凯恩提议向月球发射一颗炮弹的时候，人人都认为这个实验合情合理切实可行，这是一个纯粹的弹道学的问题！但是现在，一个有理智的人却提出要置身于炮弹中去做一次异想天开的旅行，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是一个笑话，是恶作剧，用一句正确地翻译成本国语言的法国词语来说，就是“胡说八道”。

　　嘲笑持续到晚上还没有停止，可以说，全合众国都处在一片嘲笑声之中。在一个所有荒诞的言行都很容易找到一些拥护者、信奉者和宣传者的国家里，这倒不是常见的事。

　　虽然如此，米歇尔·阿尔当的建议还是像所有新想法一样，引起了某些人的不安。它改变了我们惯有的情绪的方向。“我们没有想到这点！”这件意外甚至是不可思议的事很快地变成人们脑中一个固执的观念。大家都在想着它。有多少前一天还被否定的事，第二天就变成现实了啊！这个旅行为什么就一定不能实现呢？但是不管怎样，愿意冒这个险的人一定是个疯子，既然他的想法不会被认同，那么与其让他的胡言乱语搅得人心烦意乱，还不如闭口不谈好了。

　　但是，首先得弄清楚是否真有这个人，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在美国，人们对“米歇尔·阿尔当”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大家常提起这个欧洲人的大胆行为。再者，从大西洋海底传来的电报里，那个法国人已经提出了他自己所乘的轮船的名字和到达日期。所有这些都表明他的建议具有一定的真实性。必须把这些都弄清楚。没过多久，人们就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像受到分子吸引的原子一样凝聚起来，变成密集的人群，向巴比凯恩主席的住处走去。

　　自从收到电报时起，巴比凯恩就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任凭梅斯顿说自己的看法，既没表示赞同也没表示反对。他缄默不语，静观其变。不过，他没想到公众都按捺不住了，他用一种极其不满的眼光看着聚集在他窗下的坦帕城的民众。很快，埋怨声、嚷叫声把他逼了出来。能看出来，他肩负着一切责任，因此，他也有名人的种种烦恼。

　　巴比凯恩露面了，民众安静下来。有一个公民发言，他单刀直入地提出下面这个问题：“电报上署名的叫米歇尔·阿尔当的人是不是正在来美国的路上？”

　　“各位，”巴比凯恩回答道，“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

　　“应该弄清这个问题！”一些人急躁地嚷道。

　　“时间会告诉我们的！”巴比凯恩冷冷地说。

　　“时间没有权利让整个国家心存疑惑，”那个带头发言的人接着说，“您已经按照电报里所要求的那样修改炮弹图纸了吗？”

　　“还没有，先生们，但是，你们说得对，应该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混乱是电报局引起的，那么它就有责任提供更多的情况。”

　　“到电报局去！到电报局去！”民众们喊道。

　　巴比凯恩走下楼，带领着群众朝电报局走去。

　　几分钟之后，他们发了一封电报给利物浦船舶经纪人协会的理事长，要求他就下面的问题做出回答：

　　“‘亚特兰大号’是一艘什么样的船？它何时离开的欧洲？船上是否有一个叫米歇尔·阿尔当的法国人？”

　　两个小时后，巴比凯恩收到了一封十分明确的让人无法怀疑的回电：

　　“利物浦的‘亚特兰大号’已于十月二十日起航，驶往坦帕城，船上有一名法国人，旅客登记簿上记载的名字是米歇尔·阿尔当。”

　　看到这封证实了情况属实的电报，巴比凯恩主席的眼睛顿时放光，他握紧拳头，只听见他喃喃地说：

　　“这么说这是真的！这是可能的！真有这个法国人！他在半个月内就要到达这里了！他一定是个疯子！一个头脑发热的家伙！我不同意……”

　　但是，话虽这样说，当天晚上，他还是写了一封信给布雷德维尔公司，请对方暂时停止铸造炮弹，直到接到新的命令。

　　现在，来说说全美国是怎样的激动不安，群众的激动程度如何地超过去年听巴比凯恩的报告时的心情；合众国的报纸上都是以何种方式对待这个消息，它们用什么样的态度来欢迎这位欧洲大陆的英雄；要如何描写美国人的急切心情，如何一分一秒地计算时间；这个并不太清晰的想法是怎样萦绕在每个人的脑海里的；所有的工作怎样为这件事情让步：工作不干了，生意不做了，本打算出海的船只仍抛锚在港口里，担心错过“亚特兰大号”进港，一艘艘商船满载乘客，但回去时却空空如也，汽轮、邮轮、游艇和快艇不停地在埃斯皮里图湾驶来驶去。在半个月内，成千上万的好奇者就让坦帕城的人口增加了好几倍，人们不得不像出征的军队一样住在帐篷里。总之，观者如云，人数究竟有多少实在很难统计，谁也不敢冒冒失失地承担这种人力做不到的统计工作。

　　十月二十日上午九点，巴哈马运河的信号台报告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股浓烟。两个小时之后，一艘大轮船和信号台取得了联络。于是，亚特兰大号的名字立即在坦帕城传开。四点钟，这艘英国轮船驶入埃斯皮里图海湾。五点钟，它全速穿过埃斯皮里图湾。六点钟，它停泊在坦帕港了。

　　铁锚还没有钩住海底，就有五百条小船从四面八方把亚特兰大号围住了。巴比凯恩首先跨过船舷，用难以抑制的激动声音叫道：

　　“米歇尔·阿尔当！”

　　“我在这里！”一个人在艉楼上应道。

　　巴比凯恩抱着双臂，紧闭嘴唇，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亚特兰大号上的这位乘客。

　　这个人四十多岁，个子较高，可是已经有点驼背了，就像支撑着阳台的柱子似的。他有着如雄狮一样的大脑袋，不时地甩动他狮鬃般的火红色的头发。他的脸短额宽，唇上翘着像猫须般的八字胡，脸颊上长着一簇簇黄毛，眼睛圆圆的，目光有点茫然，眼睛因近视而眯缝着，使他看上去更像是猫脸了。但是他的鼻子很挺，嘴巴讨人喜欢，高高的额头显示出聪明的样子，上面布满了皱纹，就像一块没有开垦过的庄稼地。他的两条长腿上是肌肉结实的上身，他的双臂就像两根杠杆一样强壮有力，他的步伐坚定。所有这些，让这个欧洲人像个强壮的小伙子，用冶金术语来说，他就像是“锻造出来的”。

　　拉瓦塔或者格拉狄奥莱的学生们，能轻易地从这个人的脑袋和面相上找出他那无可争辩的好斗的特征，也就是说，除了能看出他那临危不惧能克服一切困难的决心外，还能看出他心地善良和追求新奇的性格，他的这种本性使他具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他热爱非凡的事物。但是相反的，他头上没有表示利欲熏心的反骨，他没有占有欲和贪念。

　　要想描绘清楚这位亚特兰大号上的乘客的体态，我们应该先指出他的衣服又肥又大，袖口宽松，裤子和外衣也很肥大，就连他本人也给自己起了个“衣料杀手”的绰号。他戴着松松的领带，敞开的衬衣领口露出他那厚实的脖子，两只气血旺盛的手从他敞开的袖口里伸出。我们能感觉到，就算是在最寒冷的冬天和最危险的时刻，这个人也不会觉得寒冷--甚至他的眼神里也没有一点寒意。

　　另外，他一直待在甲板上，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从不停下来，就像水手们说的，总是“托着锚走路”，而且说话时指手画脚的，还总是喜欢咬指甲。这是造物主一时心血来潮创造出来但又立即把模子毁掉的那些怪人中的一个。

　　事实上，米歇尔·阿尔当的个性为心理分析家提供了一个广阔的研究空间。这个奇人生活在一种天生的夸张状态里，而他的年龄还没有超过最高限；所有的食物在他的视网膜上都会变得特别大；因而，一些伟大的观念便联合起来；他把一切都看得很高大，除了困难和人类。

　　此外，这个人精力充沛，是个天生的艺术家，一个才华横溢的单身汉，虽然不能妙语连珠，但却是个善辩的人，能一语击中关键点。他和人争辩时，不太注意逻辑，不喜欢三段论，他有自己的方法。他是个争辩的高手，常常用对方说过的话回击对方，击中要害。他喜欢用利嘴钢牙为没有希望的案子辩护。

　　除了以上怪癖之外，他常常像莎士比亚一样，说自己是“天下最无知的人”，公开蔑视科学家。他说：“这些人只配在我们打比赛时帮我们记记分数罢了。”总之，这是一个奇怪的流浪汉，一个喜欢冒险而不是冒险家的人，一个胆大的人，一个驾着太阳神的四马金车飞奔的法厄同，一个有一对备用翅膀的伊卡洛斯。总之，他敢以生命为代价，毫不犹豫地投身到疯狂的冒险中去。他敢于破釜沉舟，比阿加托克莱斯的决心还大，随时准备粉身碎骨，结果却总能安然无恙，就像孩子们玩的接骨木偶一样。他的座右铭是：“我有自己的看法！”就像神甫说的，对不可能的事的追求是他的“至爱”。

　　但是，这个爱冒险的人也有他的缺点。俗话说，不冒险就什么也得不到。阿尔当虽然经常冒险，但却没有发财！他挥霍无度，嗜酒如命。而且，他是个没有私心的人，他的热情不少于他的勇敢，他乐于助人，有骑士风度，就算是对他残忍的敌人，他也不会骂他“该死的家伙”，为了赎回一个黑人，他可以卖身为奴。

　　在法国和欧洲其他地区，这个有名的人物家喻户晓。为了让雷诺梅用一百个声音谈论他，他竟住在一个玻璃房子里，让整个世界的儿女都能了解他的隐私。但是，为了标榜自己，他也排挤他人，无情地冒犯、打击他人，这也为他树了不少敌人。

　　不过，大家都很喜欢他，把他看做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用百姓的话来说，他“不是你的朋友，就是你的敌人”，但是，大家还是愿意和他交朋友。每个人都对他那些大胆的冒险事业感兴趣，每双眼睛都在焦虑不安地注视着他。他们知道他的行为大胆而冒失。当有朋友想阻止他，说是要大祸临头时，他的脸上总是会挂着可爱的笑容说：“树木不着火，森林就不会燃烧。”他不知道自己引证的是所有阿拉伯谚语中最经典的一句。

　　亚特兰大号上的乘客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总是很激动不已，火急火燎，焦躁不安，这倒不是因为他来到美国要做的事情的缘故--他甚至没有想过它--而是因为他那燥热的体质的影响。如果要找出两个性格形成鲜明对比的人的话，那就非法国人米歇尔·阿尔当和美国人巴比凯恩莫属了。这两个人虽然做法是不同，但却都有冒险精神、执著、无所畏惧。

　　炮弹俱乐部主席凝视着这个让自己退居次位的竞争对手，没过多久他的沉思就被群众的欢呼声和喝彩声打断了。群众的呼喊声越来越疯狂，对米歇尔·阿尔当的个人崇拜达到了非常激烈的程度，以至于他和成千上万的群众握手后，差点把自己的手指握断了，最后只好躲进船舱里去。

　　巴比凯恩跟着他走进去，一言未发。

　　“您就是巴比凯恩吧？”在只剩下他们二人时，米歇尔·阿尔当问道，听他的口气像对一个二十年的老朋友说话似的。

　　“是的。”炮弹俱乐部主席回答。

　　“啊，您好，巴比凯恩。事情怎么样了？很好？太好了！太好了！”

　　“这么说，”巴比凯恩开门见山地说，“您真的决定出发了？”

　　“决定了。”

　　“没有什么能改变您的主意了？”

　　“没有什么了。您已经按照我电报上说的那样改变您的炮弹形状了吗？”

　　“我想等您来了之后再说，但是，”巴比凯恩又问了一遍，“您仔细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难道我还有时间可以耽误吗？我找到了去月球旅行的机会，我想马上抓住它，如此而已。我觉得没什么好多考虑的。”

　　这个人在谈到他的月球旅行计划时，是那么随便，漫不经心，毫不畏惧，使得巴比凯恩不由得凝视着他，问：“可是，至少您得有个计划和实施方案吧？”

　　“我有很好的方法，亲爱的巴比凯恩。不过，请允许我指出一点：我希望把我的事情向所有人讲完，然后就不必再说了。这样做可以避免重复说。所以，如果您没有更好的意见，就请把您的朋友们、您的会员们、全城的人、全佛罗里达的人，或者如果您愿意的话，把全美国的人都召集起来，我准备明天把我的全部方案讲给大家听，并且准备回答他们提出来的所有反对意见。请放心，我会坚持我的观点的。您看怎么样？”

　　“可以。”巴比凯恩回答。

　　说完，巴比凯恩走出船舱，把米歇尔·阿尔当的话告诉了大家。他的话受到了大家手舞足蹈的欢呼。这样一来，所有的困难都解决了。第二天，人人都可以随意地一睹这位欧洲英雄的风采了。但是，有几个固执的人不愿意离开亚特兰大号的甲板，他们在船上守了一夜。其中包括梅斯顿，他用他的铁钩钩住艉楼的栏杆，除非用绞盘，否则休想把他弄走。

　　“他是一位英雄！真正的英雄！”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兴奋地喊着，“与这个欧洲人相比，我们都是懦夫！”

　　而巴比凯恩主席在劝说众人离开之后，又返回到米歇尔·阿尔当的舱房，直到船上的钟敲响午夜十二点一刻才离开。

　　这两位深孚众望的人热情地拉手告别，并且，米歇尔·阿尔当已经不拘礼地用“你”来称呼巴比凯恩主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