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家与战争

　　厄内斯特·海明威(1899-1961)，美国着名小说家。生于伊利诺斯州。他热衷于户外活动，崇尚运动的坚韧和勇敢。1917年，他中学毕业以后，曾任地方报纸见习记者，第二年去欧洲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在一次战斗中负伤。这次伤痛不仅袭击了他的身体，而且渗透到他的脑子里，其影响时间极长、极为深远。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积极支持西班牙共和国，同情和声援中国的抗日战争。

　　海明威的文学创作始于1922年，《太阳照样升起》是他的第一部重要的长篇小说。他所创作的《别了，武器！》《丧钟为谁敲响》，以及《老人与海》都在美国文学史上享有盛誉，并对西方现代文学和世界文学都有很大影响。创作初期，他曾是“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人物，并因此而风靡一时；后来他又凭借其简约凝练的文风引起了一场文学革命。1954年，海明威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1961年，他用猎枪自杀身亡。

　　1937年初，海明威以北美报业联盟记者的身份去了法西斯肆虐的西班牙。在三个月的采访时间里，他目睹了侵略者的暴行和西班牙人民的英勇反抗。他广泛地采访了西班牙英勇奋战中的人们。回到美国后，6月4日，在纽约市卡内基大厅里举行的第二次美国作家大会上，他作了这篇题为《作家与战争》的演讲，愤怒声讨了法西斯侵略者的罪恶行径，强调了作家的社会责任与人文关怀。

　　讲词精要

　　作家的任务是不会改变的。作家本身可以发生变化，但他的任务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写得真实，并在理解真理何在的前提下把真理表现出来，并且使之作为他自身体验的一部分深入读者的意识。

　　没有比这更困难的事情了，正因如此，所以无论早晚，作家总会得到极大的奖赏。如果奖赏来得太快，这常常会毁掉一个作家。如果奖赏迟迟不至，也常常会使作家愤慨。有时奖赏直到作家去世后才来，这时对作家来说，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正因为创作真实、永恒的作品是这么困难，所以一个真正的优秀作家迟早都会得到承认。只有浪漫主义者才会认为世界上有所谓“无名大师”。

　　一个真正的作家在他可以忍受的任何一种现有统治形式下，几乎都能得到承认。只有一种政治制度不会产生优秀作家，这种制度就是法西斯主义。因为法西斯主义就是强盗们所说出的谎言。一个不愿意撒谎的作家是不可能在这种制度下生活和工作的。

　　法西斯主义是谎言，因此它在文学上必然是不育的。就是到它灭亡时，除了血腥屠杀史，也不会有历史。而这部血腥屠杀史现在就已尽人皆知，并为我们中的一些人在最近几个月所亲眼目睹。

　　一个作家如果知道发生战争的原因，以及战争是如何进行的，他对战争就会习惯，这是一个重要发现。一想到自己对战争已经习惯了，你简直会感到吃惊。当你每天都在前线上并且看到阵地战、运动战、冲锋和反攻，如果你知道人们为何而战，知道他们战得有理，无论我们有多少人为此牺牲和负伤，这一切就都有意义。当人们为把祖国从外国侵略者手中解放出来而战，当这些人是你的朋友，新朋友、老朋友，而你知道他们如何受到进攻，如何一开始几乎是手无寸铁地起来斗争的，那么，当你看到他们当今的生存状况、斗争和因侵略战争而悲惨死亡时，你就会开始懂得，还有比战争更坏的东西。胆怯就更坏，背叛就更坏，自私自利就更坏！

　　在马德里，上个月我们这些战地记者一连十九天目睹了大屠杀。那是德国炮兵干的，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我说过，对战争是会习惯的。如果对战争科学真正感兴趣(而这是一门伟大的科学)，对人们在危急时刻如何表现的问题真正感兴趣，那么，这会使人专心致志，以至于考虑一下个人的命运就会像是一种卑鄙的自爱。

　　但是，对屠杀是无法习惯的。而我们在马德里整整目睹了十九天的大屠杀。

　　法西斯国家是相信总体战的。每当他们在战场上遭到一次打击，他们就将自己的失败发泄在和平居民身上。在这场战争中，从1937年4月中旬起，他们在西部公园受到打击，在朗尔多受到打击，在卡拉班切尔受到打击，在哈拉玛受到打击，在布里韦加城下和科尔瓦城下受到打击。每一次在战场遭到失败之后，他们都以屠杀和平居民来挽回不知由何说起的自己的荣誉。

　　我开始描述这一切，很可能只会引起你们的厌恶。我也许会唤起他们的仇恨。但是，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个。我们需要的是充分理解法西斯主义的罪恶和如何同它进行斗争。我们应该知道，这些屠杀，只是一个强盗、一个危险的强盗——法西斯主义所作的一些姿态。要征服这个强盗，只能用一个方法，就是给它以迎头痛击。现在在西班牙，正给这个法西斯强盗以痛击，像一百三十年以前，这里的人民在这个半岛上痛击拿破仑一样。法西斯国家知道这一点，并且决心蛮干到底。意大利知道，它的士兵们不愿意到国外去作战，他们尽管有精良的装备，却不能同西班牙人民军相比，更不能同国际纵队的战士们相比。

　　……

　　我开始时说过，要写得好而真实是多么困难，说过能够达到这种技巧的人都一定会得到奖赏。

　　但是，在战时(而我们现在，正不由自主地处于战争时期)，奖赏是要推迟到将来的。描写战争的真实是有很大危险的，而探索到真实也是有很大危险的。我不确切知道美国作家中有谁到西班牙寻求真实去了。我认识林肯营的很多战士。但是，他们不是作家，他们只会写信。

　　很多英国作家、德国作家到西班牙去了，还有很多法国作家和荷兰作家。当一个人到前线来寻求真实时，他是可能不幸找到死亡的。如果去的是十二个人，回来的只是两个人，但是，这两个人带回来的真实，却将是实实在在的真实，而不是被我们当作历史的走了样的传闻。

　　为了找到这个真实，是否值得冒这么大的危险，这要由作家自己决定。当然，坐在学术讨论会上探讨理论问题要安全得多。各种新的异端，各种新的教派，各种令人惊叹的域外学说，各种浪漫而高深的教师，对那些人来说，总是可以找到的，——他们也似乎信仰某种事业，但却不想为这个事业的利益而奋斗，他们只想争论和坚持自己的阵地，这种阵地是巧妙地选择的，是可以平平安安占据的。这是由打字机支撑并由自来水笔加固的阵地。但是，对于任何一个希望研究战争的作家来说，现在正有，而且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一直都会有可去的地方。

　　看来，我们还会经历很多不宣而战的年代。作家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参加这些战争。以后也许会有奖赏。但是，作家们不必为此而感到不好意思，因为奖赏很久都不会来的。对今生今世不必特别寄予希望，因为，也可能像拉尔夫·福克斯和其他一些作家那样，当领取奖赏的时间到来时，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

　　妙语佳句

　　作家的任务是不会改变的。作家本身可以发生变化，但他的任务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写得真实……

　　有比战争更坏的东西。胆怯就更坏，背叛就更坏，自私自利就更坏！

　　只有一种制度不会产生优秀作家，这种制度就是法西斯主义，因为法西斯主义就是强盗们所说出的谎言。

　　演讲技巧

　　这篇演讲语言表达准确、具体、亲切、真实感人，同时，批判尖锐，情感激越。在演讲中，海明威愤怒地谴责了法西斯主义，呼吁作家站在人民的阵线上，寻找和揭示真理，指责侵略战争的罪恶。“作家的任务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表现真理”，虽然“没有比这更困难的事了”。这是海明威对作家职业真实和崇高的感受，不仅表现了作家的责任，也讲出了作家追求真理的艰辛。演讲内容都是亲身见闻与感受，体验深切。三个月的西班牙之行，海明威密切关注当时的法西斯侵略战争，对法西斯暴政给作家所产生的影响有了更清醒、更深刻、更淋漓尽致的认识。他尖锐地指出：“只有一种制度不会产生优秀作家，这种制度就是法西斯主义，因为法西斯主义就是强盗们所说出的谎言。”使人震惊、激愤，感染力强。

　　演讲立场坚定，态度鲜明，爱憎分明。海明威对战争深恶痛绝，这一点我们可以在他的很多文学作品中看到，然而在这篇演讲中他赞扬了西班牙人民为保卫祖国给予侵略者的“迎头痛击”，赞扬了西班牙人民在英勇的反击斗争中显示出的勇敢、忠诚和献身精神，谴责了战争中的胆怯、背叛和自私自利，可见海明威对战争有了更深的理解。见解深刻，发人深思，感染力强。

　　演讲情感真切，演讲中海明威对冒着生命危险寻找战争真实的作家表示了敬意，而对那些“平平安安”守着“由打字机支撑并由自来水笔加固的阵地”的文人表示了鄙夷。

　　可以说是战争造就了海明威。在对战争的参与和体验中，他写出了一部部给后人启迪的作品，在对作家和战争的深刻认识中，他感受到了作家的责任。

　　整篇演讲酣畅淋漓、充满激情，排比句式的多处运用，强化了全篇的语势。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使演讲更具有了强烈的感染力。

　　逸闻故事

　　海明威不仅是一位伟大的作家，而且口才好，说话幽默风趣，他有很多这方面的逸闻故事：

　　有一次，一家美国服饰公司为了招揽生意，给海明威送了一条领带，并附了一则短信，说：

　　“我公司出品的领带，深受顾客欢迎。现奉上样品一条，请您试用，并望寄回成本费二元。”

　　过了几天，该公司收到海明威的一封回信，其中还附有一册小说。信里写道：“我的小说深受读者欢迎，现随信奉上一册，请你们一读。此书价值两元八角，也就是说，你们还欠我八角钱。”

　　在一次宴会上，海明威正在苦苦思索着他的一篇小说中的某个情节，但坐在他旁边的一位令人讨厌的富翁却老在打岔，想同海明威攀谈。他问海明威说：“到底哪一种写作方法是最好的呢？”海明威双手一摊说：“从左到右写。”

　　一个爱嫉妒的人写了一封信给海明威：“知道你现在的身价是一字一金，现附上一金，请你寄个样品来看看。”海明威收下钱，回答了一个“谢”字。

　　海明威的文章向来以精练、富有新意而着称。有一次，有位记者向他请教文章简练的秘诀，海明威回答说：“我站着写作，而且用一只脚站着。我取这种姿势，使自己处于一种紧张状态，迫使我尽可能简短地表达我的意识。”

　　海明威迁居古巴哈瓦那后，一位纽约富商慕名前去拜访，坚持要海明威在他的纪念簿上签名留念。海明威知道这个来访者是依靠地产买卖发财的。他即刻用手杖在沙地上画了一个签名说：“请你收下，不妨连地皮一起带回纽约去。”

　　有人对海明威说：“文人的胃口真好，在你们的笔下什么都能吃：吃苦、吃力、吃醋、吃官司、饮泣、饮恨、食言、啃书本、喝西北风、咬文、嚼字……还有什么不吃的？”海明威冷冷地回答：“不吃软、不吃硬、不吃眼前亏。”

　　有位自命不凡的“才子”向海明威表明他的意愿，他说：“先生，我早就想为你写一篇传记，希望你死了之后，我能获得为你写传记的专利与光荣。”海明威淡淡一笑，说：“哦，先生，我知道你想写我的传记，所以我就不得不尽量想法子活下去。”

　　海明威在军官学校任职期间，曾直率地批评过一些军官。先后有五位军官找他决斗。海明威欣然接受决斗的挑战，他说：“既然你们先提出决斗，我有权提出决斗的条件：在十步之内，使用手榴弹……”

　　要求决斗的军官们一听，个个咋舌，再也不敢与他决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