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蔷薇·星辰·时间海(3)

　　看着张妈欲言又止的表情黎落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尖锐的疼痛在那一瞬间侵袭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黎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开口才能把那句话给问出来，她说：“他……又带别的女人回家了吗？”

　　话音落下过了好久，黎落才看见张妈的头微微的轻点下。

　　而那一瞬间，又是什么在心里崩塌，最后变成一地的残垣废墟。

　　黎落在吃完饭后就在张妈一脸的担心中走出了家门。这个季节浅岛还没有真正的变的冷起来，但是早上和夜里的空气依旧还是带着寒冷的风。

　　黎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等到回过神的时候脸上多出了冰冷的刺痛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出来，那些眼泪在脸上肆意然后在冷风里干在脸上面。

　　而就是这样，却使的她任何一个表情都变的疼痛无比。

　　以前她总是觉得自己不会哭不会流泪，她以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她早就已经拥有了一颗可以面对所有一切的强大的心脏。但是她却忘了再强大的人都是有自己的情绪，而情绪有时候会恰好支配所有的一切。

　　黎落看着有一家人正走过来，而小女孩的两只手被握在父母的掌心之中。她的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笑容，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美好。

　　她紧紧地盯着想要多看几眼，但是所有的一切却在聚焦的眼睛里面变的模糊起来。黎落看见一个泛黄的画面，与现在的这一切是多么的相似。

　　那个画面里有着小女孩的笑容，以及两个大人的笑容。

　　然后再回过神，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画面里的所有，现实里面的所有。

　　时光到底带走了什么呢，除了已经找不到的洋娃娃和玩具模型，除了失去了光泽的墙壁和家具，还有一颗单纯的心。

　　黎落不记得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出现了各种类型的女人，黎落也不记得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妈妈开始拒绝见到所有的人。

　　好像所有的一切就在时光的走动中渐渐变的习惯起来。

　　习惯爸爸带不同的女人回家，习惯妈妈躲在房间里，习惯这所有一切怪异的相处模式。

　　黎落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妈妈是不是有闹过，或许有过，也或许没有用。在黎落的印象里妈妈似乎一直都是很理性的人，所以很多时候她见到的她都是沉默着的不苟言笑。

　　而在自己的丈夫开始带不同的女人回家后，她就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不看不听也不在意这所有的一切。

　　在黎落长大一点后，她几乎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每天都是张妈送饭上楼，然后在拿盘子下来。她不去见，也不让自己去见。

　　而爸爸呢，黎落对于他还是有印象的，毕竟在很多时候她都能在报刊杂志的头条上看见他搂着不同的女人言笑晏晏的样子。

　　黎落不恨他，也没有办法让自己恨他。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的公平，你得到什么总会失去什么。就好比他，有着别人可能几辈子都没有办法赚取的财富，却失去了最平常的亲情。

　　黎落想或许当有一天他所有的一切才会发现原来亲情才是最可贵的。

　　只是这个有一天还要等多长时间呢，她不敢想，因为害怕那个答案是永无。

　　苏夏把课本刚拿出来没多久就看见黎落走了进来，打了个招呼后就下意识的把头转过去，而身后的顾今朝和周亦宸还没有来。

　　其实苏夏很庆幸在分科后的新班级里顾今朝和周亦宸还能坐在她的后面，这样多少载这个陌生的环境里给了她一点点的安定。

　　苏夏眯了眯眼，有点困的刚打了个哈欠就听见了黎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夏，陪我出去走走吧。

　　——啊……噢，好的。

　　深秋早上的十二中，带着浓重的雾气。周围的树已经开始渐渐的掉落叶子，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声音。有湿气从空气里面传了过来，苏夏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快要失去知觉的样子。苏夏抬了抬头，教学楼在一大片雾气里变的模糊起来。

　　用手拍了拍脸颊，然后跟上前面黎落的步伐。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长时间，就连上课铃声响起了黎落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苏夏看着前面黎落的背影，直觉告诉她黎落一定有什么事情。

　　自从林安琪的事情发生后，苏夏就一直很害怕黎落会有一天像她那样一声不响的离开自己的生活。

　　以前没有朋友的时候苏夏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但是当林安琪和黎落出现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变的离不开她们了。说自私也好，怎样都好，总之她就是不愿意在看到黎落也离开自己。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想她都不会理解了。

　　因为理解的代价会是放开她，然后离开自己。

　　可事实上苏夏并没有听到黎落说一句话，一直到回教室黎落也只是跟她说了声谢谢就回自己的座位上。而因为迟到，两个人还被班主任批了一顿。

　　苏夏觉得黎落的不对劲表现的实在是太明显了，但是却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出声。

　　刚回到座位上，周亦宸就凑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你和黎落干什么去了啊，怎么这么晚才到教室，我明明看见你和她书包都塞进课桌里了。”

　　“啊。”愣了下，然后说道：“没什么事啊。”

　　“真的？”

　　“真的啦，骗你没糖吃。”

　　“切，还真是无聊呢。”

　　无聊吗？

　　并不是吧。就算只是陪着黎落走走，苏夏想都不会无聊。因为陪在身边的是自己可以交心的朋友，那么就怎么样都不算无聊。

　　太阳从东边滑到西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教室里面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苏夏写完最后一道课题抬起头时就看见了黎落正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像在睡觉又不像。

　　走了过去刚准备说话就看见黎落猛然的抬起头，然后在看见她的时候松了一口气说道：“苏夏，你怎么还没走啊。”

　　“噢，我已经准备走了，倒是你呢，要不要一起？”

　　“嗯，不用了，我还想要再待一会儿。”

　　女生的脸上有着趴在衣服上所印出的褶皱，苏夏看着黎落想了下还是说道：“那我在这里陪你吧，你不用管我，我在写一会作业就可以了。”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苏夏……”

　　黎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夏回座位上写作业的动作所打断了。她看着苏夏的侧脸，突然觉得她比起刚认识的那时候已经变了很多。

　　就好像原来光洁的额头现在也蓄起了刘海，就好像原来胖嘟嘟的双下巴现在已经变的尖尖的，就好像原来爱笑的嘴唇现在却紧紧地抿着。

　　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夕阳已经退下来天幕。苏夏一回头就看见黎落望着她出神的样子，而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黎落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传过来。

　　“苏夏，我们走吧。”

　　——苏夏，我们走吧。

　　——好。

　　只要是你，不管是哪我都会跟着你走。就算前面是悬崖峭壁，就算下一秒是世界末日。

　　出十二中门口的时候，外面的夜市也已经开始运作了。十二中所在的地方原本就是一条比较小的街道，而这下经过这些摊位的摆设变的更加窄小。

　　苏夏低着头走路，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直走在前面的黎落就突然伸过手拉住她，然后一步步的带着她走出这条街。

　　路过公交站台的时候她们谁也没有停下来，公交车在她们的身边开过了一趟又一趟。

　　苏夏抬起头看向黎落，她的手早就已经松开了她的径自走在了前面。有风吹过，她的头发在风里微微的散开，而瘦弱的脊背已经挺的笔直，像是可以迎接所有风暴的袭击。

　　苏夏下意识的把脊背也挺了起来，然后再看向黎落，她已经不再走了，而是站在原地等待着她。

　　而之后所看到的一切呢。

　　穿着黑色上衣的少女站在风里，左边是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右边是种满了青草的坪地。苏夏眼里面的黎落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极了电影里被定格了的片段。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黎落的声音才合着风的声音传了过来。

　　——苏夏，你有想过今后要干些什么吗？像是未来该怎么走？

　　女生踏出了一步，于是整个画面变的生动起来。苏夏抬了抬头，眼里所看到的依旧还是浅岛万年不变的天空。

　　今后的生活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呢。苏夏其实也有想过，但是现实总是不允许那些称之为理想的话题被曝光在太阳光下。

　　可是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黎落，这样的话题总是让她想要敞开心扉。

　　苏夏抿了抿嘴唇，说：“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些到底会不会实现，可是黎落，我以前就一直在想我以后可以做什么，我能够做什么。可是越想我就越发现那些被称之为梦想的东西，其实就是一个不可能达成的理想。但是我想有梦想总归是好的吧，如果一个人失去了信仰那么该怎么活下去呢。正因为有了信仰才会更加努力的去达成吧。”

　　“黎落你一定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吧。我告诉你噢，我一直都很想去西藏呢。不是那种单纯的旅游，是在那边真正的安定下来。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是吧，但是那却是我最真实的想法了，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实现。”苏夏的声音顿了下，紧接着再次的响了起来：

　　——那么黎落，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一直到后来，苏夏都没有办法忘记当时黎落所说的一切。就像是没有办法忘记的魔咒，总是在任何一个地方肆意的侵袭着她的脑海。

　　而那天黎落所说的话的话，就像是一块烙铁，在心里面落了印就真的再也没有办法忘却。

　　——苏夏，你知道吗？以前我总是觉得有没有梦想都是那么一回事，不过就几十年的时光，晃晃眼就可以过去了。那么梦想我还要来做什么，时间这么短我自己都嫌不够用还拿什么分给梦想呢。

　　——可是后来呢，当我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变了的时候我就觉得我需要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于是我就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找了一个梦想支撑着自己去生活。虽然不纯粹，但是这至少是我第一个真正想要自己去完成的事情。

　　——苏夏，我想要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人。可以面对所有的一切，可以打倒所有的一切。而那个时候，我也应该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

　　这是苏夏来到十二中的第二个冬天，相比于2005年的那个冬天苏夏觉得今年的日子过的特别的迅速。就好像一个冬天跳到了另一个冬天，中间硬生生的丢失了春夏秋。

　　苏夏在操场上做早操的时候发现那些高三的学生已经不在原来的那个地方了。十二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在高三的时候学生停止一切的活动，就连早操都不用参加。

　　苏夏想明年就会换成他们了。而那个时候，她到底会用什么样的姿态去告别所有的一切呢。十二中，顾今朝，周亦宸和黎落。

　　会不会真的就像所有人那样，再转过身之后就渐渐的忘记了曾经在一起所发生的种种。

　　会不会就突然忘记了当初是怎么认识的，如何变的要好和亲密。

　　而那个时候，顾今朝的眉眼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清晰；而那个时候，周亦宸的笑声还会不会仍旧像现在这么清楚的回荡在耳边；而那个时候，黎落的表情还会不会深深的被刻在脑海里。

　　到底是会变的怎样呢，苏夏不明白。而这样的想法，多少有点让她难过。

　　闭上眼再睁开，时间依旧还是停留在高二这个冬天里。

　　今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十二中还没有开始放寒假。苏夏和顾今朝他们站们一起操场上，而满目皆是银装素裹。

　　“呵，还真是美呢。”

　　呵出的雾气在空气里面渐渐的消散，苏夏回过头去看周亦宸，他的脸被衣服领子埋了一大半，但是留在外面的鼻子依旧被冻的通红。可是即便是这样，那双眼睛还是闪亮的像是闪耀在天边的北极星。

　　身边不断的学生经过，而那些女孩子们无一例外的在经过这里的时候多望了两眼。

　　苏夏突然就想起了去年刚进高一的那个时候，当她看见周亦宸和顾今朝时的惊艳。而现在，或许是习惯了，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激动情绪。

　　苏夏知道无论是顾今朝还是周亦宸，在这所学校里面都足够成为一个传奇。

　　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发光发热。

　　林安琪在回家的路上时上海也飘起了小雪。她抬起头，源源不断的雪花从空中落下，然后在她的脸上和颈脖上化成雪。

　　她低下头的时候突然有点想要哭。周围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她就站在那里像是一樽石雕。

　　这是林安琪回到上海的第三百一十二天，这段日子她全部都是数过来的。而在这三百多个日夜里林安琪总是会想念浅岛的一切。

　　她变的沉默，在学校里再也学不会以前的侃侃而谈。偶尔会有同学约她出去逛街，但是她却再也没有当初和苏夏一起逛街的兴奋感了。

　　有的时候她会问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切断所有的一切，不跟苏夏以及任何人联系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然而答案往往是无疾而终。

　　林安琪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只能够强迫着自己继续向前走。就算前面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

　　秦沫锦依旧还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而她的儿子也在前不久过完了一周岁，名字叫做林颐。小孩的脸上总是纯净的让人觉得神圣，林安琪很喜欢这个弟弟，但是却从来不再人前表现出来。

　　家里并没有出现过任何的战争，平静的让林安琪的爸爸都觉得惊讶。但是只有林安琪自己知道这不过是表面而已，在这一片宁静之下正蕴含着暗涌。她和秦沫锦现在虽然相安无事，互不理睬，但是在那个肉眼所看不见的地方正滋长着黑暗的花朵。

　　回到家里的时候照例是一片冷清，林安琪走到厨房里自己热了饭菜就端到桌子上一个人吃起来。这样的场景，在她回来后已经上演了很多次。她都已经从最初的不适应变的习惯起来。

　　食之无味的随便吃了两口就丢下碗筷回了房里，跟以前一样开始写作业。可是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静不下心，索性也就放下笔走到房间的阳台上去。

　　外面的风很大，但是雪却没有变大，依旧还是稀松的下着。林安琪把手伏在栏杆上就望着楼下，这里是三十六层，可以看见夜晚上海的一切。

　　而现在在林安琪的眼里就是东方明珠亮着的霓虹。耳边没有人声，只剩下呜呜的风声，像是野兽在嘶吼和咆哮。

　　林安琪突然觉得有些难过，莫名的让人心烦的难过。她想她是真的再也不喜欢上海这个城市了，尽管这里是很多人梦想中的天堂。

　　她又忽然的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林安琪想起她在三个月前一脸平静的告诉自己她要去英国了，并且此生再也不回来。

　　那个时候的林安琪没有哭，也没有闹。而一直到林妈妈上飞机的那一天，她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天。

　　也不知道到底想了多久，林安琪才揉了揉眼睛才把落地窗关上又走回了房里。

　　房间里面的暖气开得很足，刚一进去林安琪就觉得自己的脸一瞬间恢复了知觉。

　　手机依旧还是安静的躺在床上，林安琪几乎已经忘记了它有多长时间没有响起过。走了过去打开课桌的抽屉，里面一张黄色的SIM卡安静的放着。

　　林安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关上了抽屉。

　　苏夏，我忽然很想你，只是我早已经没有了面对你的勇气。

　　我害怕你质问我为什么不联系你，我害怕你突然对我变的很冷淡，我更害怕你已经忘记了我。时间总是走着这么快，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隔开了我们。

　　现在的浅岛冷吗？有没有下雪？

　　而你，还好吗？

　　——林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