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蔷薇·星辰·时间海(5)

　　回到浅岛的第一天苏夏带着兴奋，刚到家就打电话给黎落，可是电话那端却无人接听。抱着明天也能见到面的心态，苏夏索性也就好好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开始正式补课，苏夏到教室的时候顾今朝和周亦宸已经来了。一看见她进来，周亦宸便凑了上去打招呼，而顾今朝也望着她笑着。

　　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可是一直到上课苏夏都还是没有看见黎落进来，心里有着微微的着急，但是拨过去的电话依旧还是无人接听。

　　那一瞬间，苏夏有点心慌。一下课就跑了过去问周亦宸有没有看到黎落，可是在看见对方一脸不解的说“没有啊，怎么了”的时候慌乱就变的更加彻底。

　　或许是经历过了林安琪的不辞而别，这一次的苏夏甚至都没好好的思考就把所有的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去。

　　第二节课结束，上午的课结束，一天的课结束。苏夏依旧还是没有等到黎落，而无论电话拨了多少次回答她的始终是客服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不安，害怕，以及难过，似乎一点一点的扩大着。就像是滴在纸上的水滴，最后扩散到每一个角落。

　　似乎是感受到了苏夏的情绪，顾今朝在放学的时候跟周亦宸一起陪着她回家。顾今朝本身就不是特别能说的人，所以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周亦宸说那些冷笑话逗苏夏开心。

　　可是笑话还没有说几个，顾今朝就看见苏夏的眼眶红了起来，然后下一秒钟大滴大滴的眼泪就迅速的落了下来。这一哭，两个男生都慌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路过时代广场的时候，巨大的液晶电视屏幕里正在播放着本市的新闻。虽然没有用心去听，但是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

　　顾今朝的脚步顿了顿，然后便停了下来把脸看向屏幕。

　　苏夏刚往前走一步就被身旁的周亦宸给拉住，然后抬起头循着他的视线就看见了顾今朝站在广场中央的样子。然后再把头抬了抬就看见了屏幕里新闻主持人，而屏幕的最下端打着一行字。

　　——“滕安公司董事长黎正涛于昨天下午对外宣布破产”。

　　而电视屏幕里面的画面也由主持人切换到了现场，无数的职工拿着自制的牌子在这个公司的门外叫喊着要把工资发下来，架势让苏夏想起了电视里面的抗日游街。

　　因为担心着黎落，所以只看了几眼就想要离开。刚想跟顾今朝说自己先离开的话就看见了他仅皱起的好看眉头。

　　顾今朝刚收回眼睛就听见了苏夏说要先回去的声音，转过头看向她，女生的脸上似乎对所有的一切都并不知晓。

　　今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的声音。他看着面前的苏夏，突然觉得眼眶里有点泛酸。他不知道该怎么样说起他刚才所知晓的那一切，于是嗓子干涸的只发出了一句。“苏夏。”

　　而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今朝似乎看见了所有的一切在眼前轰塌的样子。而在看见苏夏问他怎么了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然后从嗓子里发出的那个声音在他听来却像是从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传来。

　　“苏夏，刚刚的新闻你有看到吗？其实你不知道吧，电视上刚刚播报的那则新闻的当事人就是黎落的爸爸。”

　　——其实你不知道吧。

　　——是的，我不知道。

　　那一瞬间，苏夏觉得整个世界都回归了最原始的黑色。没有光线，也没有可以照亮的火把，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了无边无尽的黑色。

　　找不到来路，也寻不到归途。

　　她甚至听见了胸腔里突突跳动着的心房，而其他的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迅速的消失不见。然后有哗啦哗啦的水声传过来，紧接着的下一秒苏夏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而巨大汹涌着的海啸也在那一刻迅速的涌过来。

　　呼吸似乎在这一刻都变的困难。

　　顾今朝看着面前的苏夏突然觉得她安静的有些不真实。他原本以为她会哭会很难过，可是现在的她却安静的一动不动。

　　这样的苏夏却让顾今朝更加害怕，他觉得现在的苏夏就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

　　他不敢去打扰，生怕之后的她会变的歇斯底里。

　　其实黎正涛是黎落爸爸这件事顾今朝也是偶然才知道的，大概是高二的上学期，他被老师喊去整理资料库。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偶然的翻到了黎落的资料，天性记忆力就好的他即使是只看了一眼也记到了现在。

　　可是现在这样子的状况却让他有些讨厌起这样的记忆力了。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周围的人都走动了好几拨后苏夏才微微的抬起眼对着他和周亦宸说道：“我先回去了，你们别跟着我了。”

　　然后就不在理会他们转过身径自的往前走，顾今朝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周亦宸有些担心的看着他说道：“真的不用跟着她吗？”

　　摇了摇头，顾今朝再看了她一眼。“算了吧，这件事还是让她自己渡过去吧。”

　　今朝和周亦宸看着苏夏的身影一直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人群里。暮色四合的光景里，他忽然觉得无限的荒凉。

　　闭上眼想要把眼眶里的那滴泪逼回去就听见了周亦宸的声音，空洞的带着些不真实。

　　“今朝，以后不管我们走得有多远，能够相处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我们都一样不要让对方担心好吗？”

　　晚上的时候苏夏几乎都没有睡，只是一遍一遍的拨着黎落的电话，可是却终究无果。而在半夜临近一点的时候，苏夏听见了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咚咚咚”的声响在这个夜晚里显得格外的清脆。

　　心里似乎多出了一些兴奋。苏夏觉得一定是黎落，于是迫不及待的连鞋都没有穿上就跑到客厅去给她开门。

　　果不其然，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苏夏见到了自己想念了这么长时间的那张脸。

　　是黎落。她似乎都听见了自己内心开花的声音。

　　可是还没兴奋一分钟，苏夏就注意到黎落醉醺醺的样子，以及她身上扑鼻的酒气。苏夏迎了上去把她扶住，然后用脚把门关上。

　　黎落身上传过来的温度带着很大的热气，虽然开着空调但是苏夏依旧还是觉得那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了她的血肉里，然后烙上一个又一个的印痕。

　　把黎落放在床上后，苏夏就转身走进浴室想要拿湿毛巾来给她擦擦脸颊。可是刚走到浴室，毛巾还没碰到水苏夏就听见了房间里传来的巨大声响。

　　急急忙忙的跑过去就看见了黎落靠在床沿，长长的刘海遮住她大半的脸，而地面上是散发着腐恶气息的呕吐物。

　　苏夏仅在看了一眼后就走了过去抱着黎落拍了拍她的后背，“还难受吗？要是还想吐的话就吐干净，憋在心里肯定很难受。”

　　她不知道黎落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在苏夏说完后黎落就一直这么静静的靠在她的怀里面。不说话，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

　　但是没过多久苏夏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她分明的感觉到了有泪落在她衣服上带来了一阵潮湿。

　　苏夏没有再说话，只是把黎落抱的更紧了一些。她想她们总需要一些勇气，也需要一些别人给的勇气。

　　苏夏忘了黎落是怎么平静下来的，而一直到接近五点天边泛白的时候苏夏才听见她干裂的声音。像是耗尽了所有心血的小野兽，在做着最后的嘶吼。

　　她说：“苏夏，谢谢你。”苏夏看见她把脸转过去看向窗外，眼神放空的像是到了另一个国度里。而紧接着，所有的话音在这个安静的早晨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苏夏，你知道吗？以前我总是在怨恨他，我甚至恶毒的想要上天把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收回去。然而当我知道他失败了的时候，我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我一直在想他会变成什么样子，而在我回到家看见他的头发白了那么多的时候我居然感觉到了心酸。是那种漫过心坎，渗进每一寸皮肤的那种无力感。”

　　“他好像真的老了很多，不会再像以前那么意气风发的站在我面前，而是安静的坐在沙发的角落里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那个时候的他好像陷进了另一个世界里，他几乎是看也没有看我一眼。那一刻我真的有点恨我自己，恨我自己当初的诅咒。”

　　“我总是在想是不是上天真的听多了我的话所以才会让他这么平稳的过这么多年后突然的摔下马，并且摔的这么惨重。”

　　“可是苏夏我还是有点庆幸。或许很坏，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以后他可以有份简单的工作，不要很体面，能够让我们一家人生活就可以了。因为那个时候或许他就不会每天换着不同的女人，而那个时候或许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回最初的样子……”

　　苏夏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从黎落的声音里回过神来的，只记得自己一回神就看见了黎落的眼睛已经闭上，鼻息安静而平稳。

　　把黎落轻轻地往后推了推，在看见她只是皱了皱眉就躺在床上后又把薄被盖在了她的身上。苏夏想她一定累坏了，否则不可能睡的这么安稳。

　　整个世界都好像陷入了这一片宁静里。苏夏看着黎落的睡颜内心突然多出了几分难过，而眼眶也在不知不觉中红了起来。

　　把门轻轻的带上后，苏夏就靠在沙发上给顾今朝打电话想要告诉他黎落已经找到了，顺便让他请个假。可是电话刚接起，找到黎落的话刚说出口，顾今朝的声音就透过听筒传了过来。“苏夏，你现在打开电视。”

　　依照他的话刚把电视打开，就看见新闻上的标题。手一松，手机就直直的砸向了地面。而金属的外壳，在触碰到地板砖的时候发出了“啪嗒”的巨大声响。

　　可是这一刻，苏夏的耳朵里只充斥着播报员的声音。

　　“今天凌晨约两点钟左右，市中心某个高级小区内发生一起跳楼自杀事件，经本台记者证实此人正是于最近两日宣告破产并且拖欠工人工资高达八十万的滕安公司董事长黎正涛……”

　　画面上的图片随着声音开始被慢慢的放大，苏夏甚至看见了黎落的爸爸张大的眼睛里的那抹痛楚，而地面上是已经变干的血迹。那些红色，在苏夏的眼睛里慢慢的变成了唯一的色彩。像是盛开的红色曼陀罗，妖冶且诡异。

　　苏夏捂了捂自己的胸口，然后就转过身跑到卫生间里面干呕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当她出去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站在卧室门口的黎落。她的眼神一直落在不远处的电视上，表情里充满了无望。

　　苏夏走了过去，张了张嘴巴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

　　而就在她不知所措的那一刻，黎落突然转过身跑了出去。苏夏知道自己拦不住她，所以也只能够紧接着跟在她的身后追出去。

　　苏夏只能看着她迅速消失在人海里面的身影，而胸口处传来了浓烈的钝痛。

　　周亦宸跟着顾今朝一起赶到静安小区的时候那里已经站满了围观的群众，黄色的警条拉出了一个不可靠近的范围。

　　用力了挤了进去，周亦宸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黎落。她趴在地上，周围是盛开着的红色花朵，她的爸爸的尸体已经在凌晨就被警察带走了。

　　周亦宸从没见过现在的黎落，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以前他已经习惯了黎落的面无表情，然而这一次出现在他眼里的黎落就好像只剩下这一副空空的躯体。

　　他觉得眼眶有点泛酸，但是却始终压抑着自己不让眼泪落下来。

　　今天早上他照例等着顾今朝，可是刚见面就听说了黎落爸爸的事情。而那一瞬间他觉得好像学校什么都离得很远了，就只剩下今朝站在他的面前跟她说黎落爸爸死了的事情。周亦宸觉得这个世界变化的太快，一点儿都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不忍心再看的把头微微偏了偏，周亦宸就看见了站在黎落身边一直看着她的苏夏。表情充满了悲凉与难过，脸上全是泪痕。

　　顾今朝拉了拉周亦宸的胳膊，便从警条下面穿了过去。跟苏夏一样，他们选择了站在黎落的身边。没有开口，没有动作，一切都像是被定格了的画面。

　　太阳的光芒已经全部的洒向了整座城市，今朝看着落了一地的光芒突然有些恍惚。以前他就一直觉得死亡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就好像是被人们说了很多次的黑洞，虽然一直听着却从未离得这么近。可是这次，死亡却这么真实的呈现在他的面前。

　　其实，死亡也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是解脱吧。今朝想，至少对还在生存着的人是一个无法磨灭的痛苦回忆。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苏夏忽然觉得头顶上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的手轻轻的扶着黎落，一步一步的陪着她走下每一个台阶。

　　这半天来，苏夏看着黎落进警局然后再进医院。而这一次，苏夏也第一次看见真实的太平间是什么样的。一片的白色，空气里是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的声音。

　　苏夏以为自己会害怕，但是所有的情绪却都在看见黎落的时候变换成了无止尽的担忧。她看见了黎落的爸爸，当时的他闭着眼睛，身体上早就已经没有了血迹，有点像是在安宁中死去的。一点也没有电视里出现的那么痛苦和难过。

　　她和顾今朝，周亦宸站在旁边，看着黎落走过去用手触碰那具早已经冰冷了的身体。

　　而从那时一直到现在黎落都没有哭过，只是在出了医院后又变回了一个毫无表情和灵魂的人。苏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甚至不敢表现出担心的样子，因为她害怕这个样子会让黎落的心情变的更糟。

　　顾今朝打了电话跟老师请了他们四个人的假，然后在转过头就看见了苏夏扶着黎落上出租车的样子。他愣了愣，随即在听到周亦宸喊他的时候快步的走了过去。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谁也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变的小心翼翼。司机是一直等在医院门口接人的，早就看遍了所有的生离死别倒也没有说些什么。

　　而在半个小时的车程里，苏夏觉得自己像是在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下了车之后，苏夏照旧扶着黎落。顾今朝和周亦宸跟在身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可是还没有走到单元楼那边苏夏就听到了嘈杂的人声，然后再跟着走两步就看见无数的人涌了上来。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嘴里都在说这话。所有的声音汇聚着，嘈杂的像是进入了菜市场。

　　苏夏护着黎落，生怕有人碰到她。顾今朝，周亦宸也帮衬着，想要快点走出人群。

　　可是即便是这样，那些话还是源源不断的落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姓黎的，快点还钱。

　　——别以为你爸死了就没事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们这些奸商就专骗我们的钱，就算是告上法庭我们也要你把钱给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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