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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淹没城市》 作者:杨盛渊

第20章

  陆泽终于在安佑的要求下回家了,他对爸妈隐瞒了自己被学校开除的事。因为他不愿意看到爸妈伤心。

  回家的感觉真好!陆泽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其实,这一年多来他过得很孤独:有家不能回,有父母不能见,每一次打电话给爸妈也只能说一些违心的谎话,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还有他所做的工作,现在想想,那简直是炼狱般的生活。

  现在好了,一切都转好了。安佑这么认为,陆泽也这么认为。安佑多次和陆泽说,希望把存折上的钱全部转到陆泽的账户上,万一有一天他有什么不测的话,陆泽也可以照顾他的妈妈。陆泽没有同意,但他许诺,如果将来安佑真的出事了,他愿意替安佑照顾他的妈妈。安佑不好再要求什么,但他说他依然愿意拿出一笔钱给陆泽,让他重考大学。陆泽默然接受了安佑的好意。安佑转了四十万元给陆泽。

  平静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陆泽就接到了姚颖的电话。姚颖希望陆泽回去工作,否则就将他的事情告诉所有人。陆泽终于忍受不了姚颖的威胁,他找到姚颖,发誓要让姚颖再也不能威胁他。

  几天后,正在医院照顾刚动完手术的妈妈的安佑,接到小泰子打来的电话。陆泽出事又进了公安局,只是这一次更严重——故意伤害罪。

  陆泽把姚颖打成了重伤。姚颖报警将陆泽抓了起来。在警察盘问期间,陆泽所说的那些可以作为呈堂证供的话,全都是他打伤姚颖时事先想好的。他所说的也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故意伤害姚颖的,这些话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他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姚颖要挟他的事。如果他说出来,兴许就不会判得这么重——两年零六个月,民事赔偿四十余万元。宣判后,安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旁边不远处陆泽的妈妈当场昏了过去。两年零六个月,从今天起,陆泽将在高墙底下生活,等他出来以后一个人最璀璨的青春已经逝去。而现在的日子,难道就是陆泽整个的青春吗?很多时候安佑都在想,为什么被抓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厚道老实的陆泽。为什么自己跑到别人家里打伤人、拿走人家四百万元存款,还可以这样逍遥法外的生活?而陆泽,他只是在自卫。他找姚颖,只是不想让姚颖再骚扰他的生活,他的要求过分吗?就算他打伤了姚颖,于情于理他也没有任何错,毕竟他的大学生涯就是被姚颖断送的。可是,难道自己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如果陆泽不是为了帮我,他就不会去夜总会打工,也就不会因为吃了毒品被警察抓走,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了。还有,如果自己能忍一忍,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陆泽,不把陆泽带离深蓝,也许他现在还不知道真相,也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了。其实,自己真的罪孽深重。

  陆泽的妈妈在别人的搀扶下走出法院,她拉扯着安佑,哭喊着道:“你为什么要害我儿子?他哪里得罪你了?”

  刚开始许多人不理解,为什么陆泽的妈妈说是安佑害了陆泽。后来大家才明白,原来陆泽的妈妈在审判之前的看守所里看望陆泽的时候,陆泽说到了安佑,并让妈妈将他存折里的四十万元还给安佑。陆泽的妈妈没有问缘由,她认定陆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安佑造成的,至于那四十万元钱肯定是安佑给陆泽的赔偿款。陆泽的妈妈希望把这些钱赔给姚颖,以得到法院的宽大处理。

  安佑任凭陆泽的妈妈怎么骂他都接受着,他此刻的反应让在场的人也都认为他才是悲剧的罪魁祸首。也许有的人认为,进监狱的应该是他而不是陆泽。

  是吗?进监狱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陆泽?以后的很多日子里,安佑总会想起这一天,如果自己进了监狱,今天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如果真的有来世,历史真的可以重演的话,我希望所有的伤痛都由我一个人来承受。

  大学四年的生活最终在摄影师“咔嚓”一声中结束。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大家都产生了同一个幻觉,四年的大学生活其实都是被摄影师安排好的,在他按动按钮的时候,所有人、所有场景、所有故事都被定格在一张照片里。只是,惟有每个人的青春不能被定格,而是在这个盛夏来临的日子里,灰飞烟灭。

  又一次与朝夕相处了四年的同学分别,安佑此刻的心情并没多少失落。当安佑提着行李和同学们说再见的时候,发现,自己曾经是一个人,现在依然是一个人。其实,我们并没有改变未来,而未来也从来没有改变过我们。

  安佑回到了榕城,他去了陆泽服刑的监狱。看到陆泽时,安佑笑了,其实他并不想笑,他想哭,为陆泽难过。只是此时他隐藏了自己的难过,他希望把微笑带给陆泽。

  陆泽对安佑的到来显得有些麻木。当陆泽听到安佑说他已经毕业了时,陆泽微微抬了下头,眼神里充满了语言,但那是任何人都读不懂的语言。

  有句话,安佑犹豫了很久,直到要离开的那一刻才说出口:“陆泽,我要去美国了。我会回来的,你保重。”说完,安佑分明看见了陆泽眼中闪出的泪花。他本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坐在回市区的公交车上,安佑一直在想,陆泽是不是真的变了?他是心情不好,还是已经不爱说话了呢?他是不是认为自己的青春已经葬在了这座高墙里,而梦想也只能在这儿搁浅了?

  安佑有些悔恨,为什么要对陆泽说自己去美国呢!可如果不说,是不是在欺骗他?其实,安佑已经从陆泽刚才的眼神中读懂了陆泽想要说的话:安佑,你的青春虽然一去不返,但你的梦想依然可以飞得更高更远;而我的青春却早就死在这座高墙底下,梦想更是无法越过这座高墙。

  思谨与其所属的唱片公司在大众媒体的议论声中解约。按照合同约定,思谨应支付给唱片公司一大笔违约金。为此,思谨将这两年的积蓄全部砸了进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有媒体记者打电话希望她能谈一谈与唱片公司解约的原因。毕竟,她正是国内炙手可热的歌手,这个时候解约对她来说是很不利的。面对媒体记者关于解约后是否退出歌坛的询问,她也只是简短地做了回答。

  思谨退出歌坛后回到了榕城,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娱乐明星了。回想起从参加选秀到现在,经历了太多也见到了太多的是是非非。尽管很多人都说那些是见怪不怪的事,但思谨看不惯。所以她退出娱乐圈是迟早的事。

  思谨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时,经常会有人盯着她看,然后问她是不是唱歌的那个明星。思谨总是淡淡地说,我不是明星,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人生何处不相逢。有天安佑在大街上遇到了思谨,彼此都感到很意外。几年不见,曾经的那些隔阂早就随着逝去的青春消失殆尽了。

  安佑鼓起勇气问思谨:“你还恨我吗?”

  思谨有些吃惊,“我恨你什么?”

  “就是在高中时我陷害你的事情。”

  思谨笑了,“就这事儿呀?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呀?我早就忘记了,怎么会恨你!再说了,那时候我们还太年轻,那些使坏的事情都只是恶作剧罢了。”

  我们还太年轻!是呀,所有和青春有关的往事都随着我们的青春一起消失了!而今天,我们都长大了。

  “思谨,我们是不是老了?”

  “也许吧。”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记忆中,这样的笑容只有在花季雨季的年龄才有。而现在他们却依然重新拾起了曾经的笑。

  “思谨,这几年过得好吗?”

  “你说呢?”思谨没有正面回答。

  “一定不错吧,你可是公众人物,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很幸福吧?”

  “安佑,我们不谈过去,只谈将来。你近期有什么打算?”

  “我啊,去美国留学,妈妈的意思。本来我是不想去的,她身体也不是很好,我很想留下来照顾她。”

  “你要去美国吗,什么时候?”思谨有些惊讶。

  “在等签证。已经好久了,出了点问题所以还没有办下来。”

  思谨若有所思的样子。安佑问她怎么啦,思谨也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俩人相互留了电话号码,就各自回家了。

  深夜时,安佑接到了一个电话,思谨打来的。“安佑,我们一起去美国吧。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思谨在电话中说。

  安佑半天没有说话。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安佑不停地自问。直到话筒出现“嘟嘟嘟”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这是为什么?”安佑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这是思谨的决定,既然她没有说原因就不要问了。

  安佑的签证刚办下来没过多久,思谨的签证也办下来了。不管怎样,思谨有一个呼风唤雨的老爸,签证的事如果像安佑的一样被耽搁那真是怪了去了。

  最终还是要去更远的地方。安佑想起刚考上大学那会儿,要去上海读书,心里还是有些恐惧。而现在,他即将去大洋彼岸,另外的一个国度,面对的是语言的不同、文化的不同以及气候的不同等一长串的差异,安佑都不感到害怕。曾经,总是希望梦想飞得越远越好,而现在梦想终于实现了,却没有从前那种无限美好的感觉。也许是人长大了什么都跟着变吧。以前做事为理想,现在只是为了现实。可现实是无奈的。

  在安佑和思谨的签证办下来的同时,陆泽也因在监狱表现较好提前出狱了。安佑知道陆泽在家里,但他再也没有勇气去找陆泽。他怕见到陆泽的爸爸妈妈,更害怕见到陆泽。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安佑觉得自己是许多坏事的罪魁祸首,而自己却让别人顶替自己接受惩罚。陆泽,如果不是为了帮助自己,他又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安佑还是希望给陆泽一笔钱,希望他今后的生活能有更多选择。可是,该如何去面对陆泽呢?在安佑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却接到了陆泽打来的电话。

  “安佑,你快要走了吧?”陆泽说话的声音彻底变了,可能是经历了太多的沧桑变化。

  “是的,我快要走了。我们约个时间出来见见面吧?毕竟我这一走就是好几年。”

  “好啊,我也早就想见你了。”

  安佑和陆泽见面的时候彼此都没有说太多的话。尤其是陆泽,几乎就没有说话。俩人去了饭馆,陆泽要了很多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安佑劝阻他,他完全不理会。安佑说,“喝吧,把所有的痛苦都喝走。我陪你喝。”安佑也拿起酒杯大口大口喝起来。喝到最后,安佑有些昏昏沉沉,而陆泽,连酒杯都快拿不稳了。安佑赶忙买单搀扶着陆泽离开。陆泽确实壮多了,对于瘦弱的安佑来说陆泽就是一个累赘,安佑几乎使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搀扶得住陆泽。打车的时候,安佑还是在司机的帮忙下才把陆泽拖进车里的。

  送陆泽回家的车里,安佑一直在想,陆泽压抑得太久了,他一定很痛苦。陆泽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他以前算得上一个阳光男孩,充满欢快与微笑,心地善良,对自己的朋友总是给予最大的帮助,自己却从来没有索要过任何的回报。为什么这样的人却得不到一个好的未来呢?先是因在不知情中吸毒被公安局的人抓走,事情好不容易摆平了,又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告到学校,过早地结束了大学生涯。也是因为他的单纯,又被别人利用,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当他决定退出这个圈子的时候,带给他的是别人对他的威胁。最后,为了得到宁静的生活却走进了高墙里面。就像曾经他自己说的,当自己走进那座高墙以后,他的人生已经没有未来了,因为他的青春已经死在了那里,他的梦想也从此被搁浅在那里。陆泽,我要如何才能分担你的痛苦?

  下车后,被安佑搀扶的陆泽突然用力一甩,将安佑甩倒在地上。他不知道陆泽到底怎么了,他还没有看清眼前的一切,就听见一个可怕的吼叫声,然后脑子一片空白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一直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梦到了陆泽。梦中,陆泽笑着对自己说,“安佑,你要记住,我是你的哥哥。快叫哥哥。”然后,安佑就亲切地叫了声“哥哥”。安佑看见陆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没过多久,陆泽的笑容就消失了,留在脸上的是一脸痛苦的表情。安佑问陆泽怎么啦,他说,“安佑,你为什么要伤害哥哥?”在陆泽一再地追问下,安佑哭了起来。

  安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巷子的边上,地上很多血,他旁边的一块砖头上,还带着血迹。他记起来了,沿着这条巷子走下去就是陆泽的家。他似乎还记得,他搀扶着陆泽准备送他回家。突然陆泽甩开他,随手拾起一块砖头,大吼一声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他似乎还听见陆泽说什么不再是朋友,不再是兄弟的话。安佑用手摸着头,一大半头发都黏在了一起。安佑突然笑了起来,这就是陆泽的恨吗?

  安佑跌跌撞撞地来到思谨的家门,看到思谨,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思谨被安佑吓到了,问他怎么啦,安佑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思谨大吃一惊,不管怎样,她都不相信陆泽会对安佑做出那样的事情。安佑和陆泽是多少年的好朋友,无论怎样,陆泽也不可能那么狠心对安佑下那么重的手。可是眼前的一切都让她不得不相信。

  思谨安慰道,“安佑,事情都过去了,别再想了。再说了,你们两个人不是都喝多了吗,尤其是陆泽。兴许他是无意的。”

  “我怎么不觉得。”

  “那你觉得什么?”

  “我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但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一个人的时候,安佑喝了很多烈性酒,尽管他头上的伤口很严重,且医生一再告诫他禁酒和禁吃刺激性的食物。但他根本不管这些。他本来还算是一个好孩子,不抽烟,不喝酒。他觉得他的世界末日到了,他疯狂地喝着酒,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世界上最委屈的人。

  思谨打电话来,安佑没有接;她又发短信,安佑也没有回复。又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起来。安佑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人,居然是他,一气之下关掉了手机。

  陆泽,从今以后,就像你说的,我们不再是兄弟,也不再是朋友,我下定决心要永远恨你一辈子。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仇人,我要诅咒你,去死吧,陆泽。

  这是一个恶毒的诅咒,一个不可原谅的诅咒。

  安佑康复之后,思谨便拉安佑到商场买衣服。其实她不是为了买衣服,而只是想让安佑高兴一些。

  思谨在榕城最大的商场里大包小包地扫货,相比之下,安佑什么都没有买。现在他一没有这个经济能力,二没有买名牌的欲望。以前,他是最喜欢逛名店的,现在几乎忘了自己曾经是一个阔少爷。

  思谨问安佑,“为什么不给自己挑两样呢?”

  安佑笑着说,“不是以前了,这些东西已经不再适合我了。”

  思谨满意地笑笑,说,“喜欢什么自己挑吧,我送你啊。”

  “谢谢你,思谨,真的不用。我已经好几年没有买过什么名牌了,我觉得普通的衣服挺好的,我挺喜欢的。”

  盛夏来了,但同时也预示着夏天将渐渐走完。我们并不需要追问在这个雨季里到底做了什么,也不必去思考将来我们会记得什么。

  不管我们在这个夏天做了什么,生活是快乐,是悲伤,是拥有,还是失去,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将离我们越来越远。而经过雨季洗礼过的记忆,在未来的时光流逝中,也许会变得模糊,渐渐被我们所遗忘。也许会变得更加清晰,在今后的岁月中继续伴随着我们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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