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周边地缘政治东亚篇：东北亚局势的简单评析 (1)

　　“不正常”的韩国

　　这两年东北亚无疑是非常热闹的，其起始的时间标志点应该是韩国“天安”舰沉没事件[ 2010年3月26日晚，韩国海军“天安”号轻型护卫舰在朝韩争议海域值勤时突然沉没，舰上104名官兵中仅有58人生还。韩方声称“天安”舰沉没系朝鲜所为，而朝方坚决予以否认。“天安”舰事件使得东北亚局势一度趋于趋于紧张，美国以此为借口，纠集韩、日两国在黄海及东海海域进行数次大规模军事演习。演习名义上针对朝鲜，而实际上则剑指中国。

　　]——虽然这事本身是无关紧要的，这之后又发生了不少事情。在我看来，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自朝鲜战争以来至今，这一区域虽然一直很不稳定，但地缘方面的态势是不曾改变过的，即便是东欧剧变以后，这里的大框架也还基本维持了原样。东北亚的现状是几方力量和需求相互平衡的产物，谁想再往前一步都很难，因为力量不允许，往后一步也很难，因为那样就触及了利益的底线。所以除非发生极为重大的变故，否则仅凭现在喊话、军演之类的动作是无法打破这一区域的均势的。

　　之所以说现在东北亚的动荡是一件好事，并非是说后面在地缘上会发生什么有利于中国的改变，而是这一系列事件背后所透露出的信息是值得让我们高兴的。

　　韩国与美国之间不是正常的国与国的关系，或者也可以说韩国这个国家是不正常的。这一点无须再去论证，因为没有一个正常的主权国家会把自己军队的指挥权放在外国人手里。但这种“不正常”究竟达到何种程度，我们还是需要了解一下的。

　　1953年朝鲜停战之后，对半岛上的南北两方而言，双方都没有“统一”掉对方，不过好在也都没被对方给“统一”了。和现在人们的印象恰好相反，在停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朝鲜民族主义共和国的经济状况要远远好过南朝鲜，这是因为朝鲜被纳入到了由苏联所主导的“经互会”[ 经济互助委员会，简称“经互会”，是由苏联组织建立的一个由社会主义国家组成的政治经济合作组织。从性质上说，“经互会”可以看作是一个相对于欧共体的经济共同体，但其严密程度要高于后者。“经互会”成立于1949年，总部设在莫斯科，1991年6月28日在布达佩斯正式宣布解散。

　　]体系，经济上有一个开放的环境，此外中苏还常年给予大量援助。而朝鲜的社会主义制度最大程度地保证了社会公正，老百姓的福利做得很不错，所以人民的生活水平也要好于南朝鲜。20世纪90年代开始，朝鲜经济状况急剧恶化，根本原因其实是因为苏联解体、“经互会”崩溃了，朝鲜失去了参与对外贸易的渠道。这就好比一个人死了，你不能指望他身上的半拉耳朵还能保持活性。

　　相对于朝鲜，南朝鲜自从被“造”出来就是一个倒霉的国家。日本殖民时代，朝鲜的工业设施基本都集中于北部，南部以农业为主，再加上后来战火的破坏，自建国伊始，这个国家就面临“底子薄、基础弱”的问题。停战以后，南北两方长期处于军事对峙的状态，到了1968年还发生过“青瓦台事件”，因此南朝鲜的军费开支一直居高不下。而对美国而言，当时南朝鲜在地缘上的价值主要是作为日本的屏护，这样的地位意味着投入太多资源去支援它搞经济建设并不合算，真要是老百姓穷得闹起事来了，那搞一起“光州事件”[ 又名光州民主化运动或五·一八光州事件，发生于1980年5月18日至27日期间。事件发生在韩国光州，是一次当地市民自发的要求民主的运动。当时的韩国总统全斗焕下令武力镇压群众游行，造成大量平民、学生死亡和受伤。这一事件加速了韩国军政府统治的完结。

　　]镇压下去性价比更高（和平时期的调兵权，美国人是在1994年才交还韩国政府的，1980年时如果没有美国人的授权，全斗焕是不可能调动军队的）。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军对南朝鲜政府而言则是无比重要的，原因听起来非常可笑：这个国家把30%以上甚至是一半的经济总量都集中在了汉城（韩国首尔的旧称），而这里距离“三八线”不过50千米，就杵在人民军的炮口底下。在军事对峙情况下如此行事无异于插标卖首，可南朝鲜偏偏就这么做了，原因是众多财阀大佬们的根基多在这里，而一旦形成气候，这个雪球就只会越滚越大，众多政客财阀的身家便都集中在了这里，再想迁是迁不动了，而要想让大佬们的家财安全无虞，就必须把美军留在自己的国土上。互联网上对此以前有过不少争论，很多网友对部署在“三八线”附近的人民军究竟能否威胁汉城表示怀疑。这个问题我确实很难回答，对于双方的军力我知之甚少，但是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每次美国提出要交还“战时指挥权”“美军撤出朝鲜半岛”，第二天韩国的股指就会变成绿油油的一片，紧接着一直以来“自立自强”的男女老少们就会哭着喊着上街挽留“王师”，畅谈“军民鱼水情”。久而久之，所谓“交还指挥权”就成了美国政府敲打韩国的一个特殊手段。

　　再说韩国经济。20世纪60年代以后南朝鲜经济开始发展起来，后来有了“汉江奇迹”[ 指韩国经济在短短几十年中快速崛起。

　　]的说法，从内因上说，这得益于当时军政府的集权统治，因为是“集权”，所以可以充分调配社会资源集中力量干大事。而从外部环境说，这其实要感谢日本人。20世纪80年代，东亚地区的经济“发动机”就是日本，当时日本成功地完成了产业升级，进而通过输出次一级的产业，在东亚地区建立起了日元经济区，也就是常说的“雁型阵列”。日本作为“雁头”，出资金和技术，而韩国则是“雁身”，接收日本输出的产业，提供廉价的劳动力。

　　对比我国香港和台湾地区以及东南亚各国，韩国距“雁头”的距离是最近的，获益也最多。除了一些技术性的优势之外，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韩国政界和商界存在着一支庞大的和日本关系密切的“亲日派”，而这种“密切的关系”主要是在“日占时期”建立的，所以这些人还有一个不太上得了台面的名头——“韩奸”。韩企的技术是由日本转移的；韩企的资金，是由日本为主的其他国际资本提供的；韩国的债券，要靠日本为主的国际投资者购买；韩国的产品，大多数要外销，其中相当大的一块要依赖“雁阵”中的其他成员消化。

　　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中期，由美国一手导演的广场协议以及后续的东南亚经济危机形成了一套漂亮的组合拳，最终彻底击碎了“雁型阵列”。东南亚的制造业彻底被击垮了，腾出来的位置由中国大陆顶了上去，而韩国经济则作为“战利品”被美国人接管了。1997年以前韩国政府规定外资对韩国银行的持股比例不得超过4%，1997年金融风暴以后，由于严重缺乏资金，韩国被迫制定了《外国人投资促进法》，金融（银行、证券、保险等）市场完全向外资开放，取消了外资对金融企业投资所占股份的比例限制。由此开始，外资——具体点儿说主要是美资占韩国银行市场的比重开始直线上升：1998年为6%，次年便翻了一番，2004年达到33.7%，7年里竟增长了5倍。最终，韩国几个主要的大银行——第一银行、外汇银行、韩美银行、新韩控股、汉拿银行都被美欧资本控制了超过一半的股份，而韩国最大的银行韩国国民银行70%的股份被外资控制。

　　而由于一直以来都缺乏资金，韩国政府选择了以优惠贷款为主的模式对国内主要企业加以扶持，因此韩国的大企业多是在高负债的情况下运作的，1997年年底，韩国最大的30个产业集群平均债务\/净股本比率高达519%。这也就意味着韩国的实体经济与它的金融业是结结实实绑在一起的，因此从1997年以后，韩国事实上就成了美国的“经济殖民地”。而既然经济被美国“收编”了，原来的“亲日派”也就很自然地发展成了“亲美派”。政治加上经济，于是就“亲上加亲”了。

　　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不认（要）命”的政治家是难能可贵的，而韩国也确实出现了，就是金大中和卢武铉，其中卢武铉做的事情要更多一些。简单地说，卢武铉的举措就是促成北南和解，筹备迁都，清算“韩奸”，收回战时控制权（美国在2007年承诺2012年归还战时指挥权就是卢武铉争取来的）。这几条归结起来，就是要肃清国内的亲美派，解除美国对韩国的控制。2008年卢武铉最终下台了，“罪名”是贪腐，最终卢以自杀收场。这其中是否存在什么隐情，我们无须去深究。我们所能看到的是，之后上台的李明博政府基本上完全废弃了卢武铉时期的政策，新政府的政策简单说就是和上届政府反着来的：主动恶化南北关系，清算“韩奸”和迁都事实上都不了了之，政治上对美国亦步亦趋。

　　说说G2[ G2这个概念是由美国著名经济学家弗雷德·伯格斯坦提出来的，是指由中、美两国组成一个Group来代替旧有的八国集团，以携手合作解决世界经济问题。

　　之所以要花这么多笔墨来说韩国，是要说明这样一个问题：现在的韩国决策层严重缺乏独立性，它的种种举动基本可以看做是美国意志的延伸。如果我们单纯以韩国的国家利益为出发点去判断、分析韩国政府的举动，很多东西是说不清楚的。

　　因此，要理清最近黄海乃至南海种种乱象的头绪，就不能把注意力只是局限在这些小框框里，而是要放在一个大环境下去看。这个“大环境”就是中美，用一个时髦的词说，就是G2。不夸张地说，现在世界上的种种问题，有很大一部分本质上就是中美问题，或者也可以说是中国的问题和美国的问题——但凡大国，三分外交，七分内政，外交是内政的延续。

　　自“天安”号沉没以后，东北亚一系列乱局所造成的直接影响就是东亚经济一体化进程受阻，这也是大伙最容易想到的一条。这里说“受阻”，并非是指中韩之间的经济融合受阻。伴随着“中国制造”不断向高端领域拓展，中韩经济之间的互补关系已经慢慢地蜕变成了竞争关系，两边玩得越来越多的是零和博弈。即使不考虑这一点，2008年以后韩国国内的政治生态也基本断绝了中韩经济融合的可能，最起码在韩国现在的政治路线下，这是指望不上的。

　　所谓的“受阻”，我想更多的应该是指中日合作。相对于中韩，中日之间的经济互补性要更强一些，而在面对欧美国家时，中、日两国需要“协同作战”的领域也不少。在这样的背景下，自“亲美”的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卸任之后，中日关系自2008年开始迅速转暖。在民主党上台以后，这一趋势越发明显，前首相鸠山由纪夫在其上任之前便多次抨击美日关系现状，这显然是美国人所不愿意看到的。而在“天安舰事件”之后，东北亚局势骤然开始紧张，鸠山在之前所作的将美军迁出普天间基地的承诺因此无法兑现了，鸠山内阁由此被和平颠覆掉了。说是早有预谋也好，说是顺手牵羊也好，仅就结果而言，这无疑是很合美国的心意的。而之后钓鱼岛局势再次趋于紧张，单从这件事上看，则有巩固和扩大“战果”的意味。至此，中日经济合作暂时看确实是要搁置了——换句话说，后面处理钓鱼岛问题时，思路应该从合作为主暂时转到斗争为主上来，只要斗争“斗”好了，后面才有可能继续谈合作。

　　这是中美问题，再进一步，说说中国的问题和美国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