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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流连,烟火人间》 作者:李丹崖

第3章 一茶一草总关情

  茶汤纷纷

  想起茶,又着一“汤”字,我随即想起小童摇扇,一壶沸水,盈盈茶香扑鼻而至,错,不应该是“扑”鼻,茶香应该是慢慢地润入我们的鼻孔的,如同毛笔走过宣纸。

  古人吃茶,用的是煮。

  估计也就一遭茶水。不若今人的冲泡,二三遭依然。原来在吃茶上,古人也做杀鸡取蛋的事情。

  雪落时,雅不知再邀我去他的办公室品一杯普洱,茶是云南文友赠他的,他不吃独食,遂邀我来同品,在这严寒冬日,一两口普洱噙在齿舌之间,全身有贯通的暖意。

  孔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经过了上个世纪末期经济略有改观的国人,大开食戒之后,如今越发注意起青菜的好,甚至对一切绿叶的植物怀有独特的好感,譬如茶。

  我曾给自己列出来这样一份茶单:一月毛尖,春水微澜;二月瓜片,青碧如蓝;三月云雾,清心如露;四月龙井,一杯猛醒;五月猴魁,传奇有味;六月毛峰,消暑和平;七月白茶,暗香无华;八月银针,惬意缤纷;九月乌龙,如吞倾城;十月玉露,琼浆如注;十一月普洱,温暖如尔;腊月祁红,冬抱春来。

  当然了,我如此喝茶,可能不挑剔新茶和时令。或许你可以说我不懂茶道,我只觉得有茶能喝,皆是心安,无奢求茶品和茶道。亦不苛求喝茶的环境,瓦屋竹窗可以,蓬门荜户可以,广厦华庭可以,金碧辉煌可以,独居书房可以,餐前可以,饭后可以。

  更不论泡茶的器具,瓦可以,砂可以,瓷可以,玻璃可以,木碗可以。

  如此,我泡出来的茶,有着一股香郁的氛围,浩浩荡荡,不知道是绿林军还是大内密探,全然一副香阵,一缕香魂。

  我本粗人,无他求,无苛求,无非分求,春秋古朴,唯求茶汤纷纷即可。

  好茶如同好人,你还求他什么?

  古拙的茶

  不去临涣之前,我以为茶都是阴柔之物,灵山慧水文火所成,冲泡出来,茶香盈盈,那些捉壶泡茶的,也多为女子,一身中国风的衣衫,多是绿色,水到茶成,用青花瓷的盅盏盛起来,合盖捧至客前,抿上一小口皆赞大好。再品,茶在水中如舟如楫,色相极佳。

  去了临涣之后,才知道原来真正的茶并不是小众的饮品,也不必拘泥于形式,不必附庸风雅,也不必在乎泡茶的杯具。再看那些饮茶的人,也非文人墨客、华衣锦服,多为乡野村夫,粗布大褂,朴素清爽,饮茶时,兼具抽烟,那烟袋长短不一,长枪短炮,水汽和烟气制造出的淡蓝色氛围,加之数十人之众的茶客,一眼望上去,蔚为壮观。

  临涣的茶楼多,却并不秀气,也少见崭新。多为青砖古屋,很具年代感,那些缮在屋顶上的小瓦和瓦当,风刀霜剑之后,或有草籽草苗现身,在风里,古朴和新鲜相映成趣。那些房檐之下的木质斜撑,红漆斑驳,屋檐之上的瓦楞,有不同程度的缺损现象,然而,这丝毫不影响人们喝茶的兴致。

  统观这些茶客,多为老者,宽衣大带,一派鲜活的市井气息。临涣地处皖北,并不是产茶之地,所以,这里的人对茶从不挑剔,对喝茶的形式和环境也没有过多的要求。一壶壶茶水端上来,炉上,还有已然煮沸的开水,若是在严寒的冬日,这茶这炉这气氛当是好去处,在茶间,他们下棋、逗鸟、抽旱烟,融融惬意。

  我曾作为一个茶客混迹于他们之间,对于我这个新来的茶客,他们颔首微笑,然后各忙各的事情,从不搅扰,也不主动与你攀谈,充分尊重了你的喜好,也保障了你的安静。茶桌与茶桌之间,偶有搭讪,多为老者们互借烟丝,互品自己私藏的新茶,这些老者,鬼得很,嘴巴也真得很,尽管他们也没喝过多少好茶,抽过多少好烟,但是茶烟的优劣他们一试便知。

  在茶客们各自盘踞的一方“格局”里,猫成了茶桌之间的插曲,条凳上,阳光里,有棕黄色的猫在凳上假寐,乏了,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慢腾腾地在茶桌间踱步。最后,它或许会被散学回来的孩子抱着,那些懂事的孩子边抱走边捋着猫头说,嘘——别吵,咱们去太阳地里玩儿去。也有零星的几只猫,会蹦到茶客们的怀里,痴痴地闻茶客们嘴里吐出的旱烟儿,长期的熏陶,这些猫咪,也成了瘾君子。

  在临涣茶馆,让“风雅”、“风情”之类的词见鬼去吧,有的只是“风物”和“风味”,或者可以称之为“风格”,甚至可以说成是“不拘一格”。饮茶嘛,本身就是件轻松愉快的事儿,若是架上太多的条条框框,就与茶之道大大背离了。

  如果你有机会去临涣,不妨去那里的茶馆耍耍,穿越万千时髦和小资,去领略一份古拙的茶意。

  苦丁:越苦越要盯着

  苦丁,含辛茹苦。却能苦尽甘来。

  在江西婺源,遇见茶厂里推销一种名叫一叶参的茶。该茶被揉搓成老蚕状,撆下来半截放在杯中,稍稍洗茶后,以沸水冲泡,其味极苦。据说,却极为败火。

  推销一叶参的小姑娘说,这种茶,喝下一口后,要咂摸一下嘴,或者索性吧唧几下,会发觉后味有点甜,如法试之,果不其然。

  听说这茶这般好,我们不惜倒掉了杯中的绿茶,换成一叶参。

  我们坐着旅游大巴车在山间游荡,半小时后,却发现自己上当了,一叶参经过开水冲泡之后,苦味毕出,奇苦无比,简直无法下咽。这时候,我们想到了推销员小姑娘的话,于是,使劲吧唧嘴,再半小时后,有人疾呼,倒掉倒掉,再吧唧,嘴都肿了,还是不甜。

  举座哄然。

  当然了,这是一个闹剧。究其苦丁茶的茶性来,确实还是能败火的。

  其实,深究起来,苦丁茶尚不能算作是茶,而属于冬青科,无性繁殖,在西南和华南山区,生命力极强,茶如人,出身不好的人,往往味苦,心却是甜的,故而,苦丁茶能降压败火益寿。以茶观人,不无道理。

  苦丁,真是一个好名字。寂苦的布丁,可以这样解释吗?

  茶本孤寂,生于幽谷或茶山之上,却能聚人气,和事端,成生意,促感情。茶的性总是反其道而行之,以自我的孤寂换取别人的绚烂,以自我的凄清换取世界的热闹。

  印象中,祖父格外爱喝这种苦丁茶。祖父说,喝苦丁,能忆苦思甜,想想跟着太爷爷一起从涡阳逃荒到亳州的岁月,再看看今朝儿孙满堂,感觉光阴真好。

  祖父说这话的时候,猛灌几口苦丁茶下肚,那团团的苦仿佛在他的体内渲染开来,如精墨游走宣纸之间。苦能明目,过惯了苦日子的人,比纨绔子弟更能洞悉世事,信然。

  说也奇怪,早年间,读鲁迅先生作品里诸多女性形象,譬如祥林嫂、单四嫂等,可能源于“细脚伶仃的圆规”比喻,或许是别个原因,总能想起苦丁茶来,后来读着读着就有些甜味道了,艺术化的甜,被鲁迅先生描写得惟妙惟肖。

  明代文学家王世贞在《香祖笔记》中说得好:“然茶取其清苦,若取其甘,何如啜蔗浆枣汤之为愈也。”意思是,喝茶本就是奔着清苦之意去的,若是奔着甜去,何不去吃糖浆甘蔗呢?原来苦才是茶的本味。

  新房装修的日子,有朋友送来新茶,即是苦丁茶,叶脉粗糙,形若病蚕,码在茶盒里,冲泡后,看似枯黄的茶却发出墨绿色。朋友说,此番送茶,无它意,唯有警醒之意,意思是提醒你,苦却不枯,苦尽甘来。不管日子是苦是甜,我们都要“盯”着。

  谢茶谢茶。

  盲茶

  春深处,一个黄昏,友人致电,说要来我郊外的小屋相见。

  满屋狼藉,收拾一番,暮色四合时,友人来见,手提一只陶罐,伸手递给我说,送你的,知道你喜欢喝茶,用这罐子盛放茶叶。悦纳,且不言谢,好哥们就是这副德行。

  瓦屋纸窗之下,我提起路上刚刚烧出来的沸水,先温水洗茶,再刷洗一番茶具,水温正好,我冲一壶龙井与他且喝且谈。

  第一杯刚沾着唇,突然停电,我呼噜一口茶香大呼,白瞎了这么好看的茶色!

  朋友哈哈大笑说,这又有啥遗憾的,只要茶好,吃在嘴里,放在肚里都是一样的事情。

  我连呼他是个粗人。

  朋友赶紧辩驳说,粗人有粗人的乐趣,你是雅士,但你要为看不到茶香嗟叹,我就不同了,茶一样的喝,心情一样的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呀!

  那天的电的确停了很久。我俩就着满院的栀子花香谈天说地,聊起年轻时候,还有不堪的旧时光,我俩就这样一杯又一杯的吃下去,饿了,点灯煮粥,山药和南瓜的香气四溢。不知不觉已经22点,朋友要走,我推门送他。

  发动了车子,我忙对朋友说,请你喝了一碗的盲茶呀!

  哪里是盲茶?朋友一抬手,我顺着手指望去,满天的星光,纯净而梦幻。看来,有时候眼前所见的晦明变化,并不在乎事物本身,而在于心里有没有一盏灯呀!就好比朋友送我的陶罐,从外面看过去,是粗粝的花纹,其实,碧绿的清茶早已用隐逸的香在古朴的茶罐里排兵布阵了!

  人在在灰暗里呆久了,常常会以为世间只有灰。

  人生不过一杯茶

  人生不过是喝一杯茶,谈一段天,兜兜转转,玩玩看看。

  绿茶青碧,一杯入喉,如吞没大片田野。心清似湖水,微澜照影。

  红茶浑厚,一口舌畔,像黄钟大吕在你脑海演奏。心域如奏,绕梁三日。

  白茶淡泊,一叶如舟,划向你心灵的深海。心淡意远,不争机巧。

  乌龙杂陈,一饮而尽,恰如那快意人生。心旷神怡,襟怀坦荡。

  普洱酣畅,一盅浓郁,似那浮生里缠绵悱恻的情感。心怀荡漾,天光云影。

  苦茶有趣,一片醒神,给你痛苦,更使你宽广。心想事成,苦尽甘来。

  有茶话香,那些伴着茶吐出来的字眼,疏朗雅致,规规整整,是言辞里的正规军。

  有话饮茶,那些因话而有的茶局,诚恳单纯,不含功利,是一个暖意融融的人脉场。

  稻香茶暖。稻子香的时候,季节正收获,此时饮茶,时节真好,因了仓底的殷实,聚拢了生活的底气。

  人走茶凉。所有的茶都要有人,无人的茶是山野之间的野树,粗野蛮荒,多了些兽性,少了些人文。

  道由心悟,茶香自知。

  无论走到哪里,要么带上茶远行,要么到一个地方就品那里的茶。茶是天地间的精灵,最能代表一个地方的灵气,饮一杯当地的茶,如同消化了当地的文化。

  一杯茶,一段心路,一个故事,一寸韶华,在回忆里回味,在展望中绽放。

  一个茶社名字很好,叫做“醇心找茶”,心灵醇香,才能识得茶的香;心灵麻木,茶是寡水;心灵糟糕,茶也就成了茬,会扎上人的心。

  浮生如茶,在哪里翻滚,就在哪里释放光华。

  少妇出浴铁观音

  万山积雪,严霜寒彻。这时候,生炉煮水,泡一壶铁观音,看一看《围炉夜话》,心间顿生出许多暖意来。

  人生七件事:琴棋书画烟酒茶。茶虽放在了最后一位,却是少不了的一味。

  好茶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丝毫不亚于一位好女人——知己一样的女人。一杯宽心,两杯喜来,三杯出门去,万事不困心。

  铁观音应该属于发酵茶了,是人的话,应该属于二婚,更懂得珍重情感;若为女人,则应该属于少妇,一杯铁观音泡出来,如同少妇出浴,那神采,那意蕴,是少女们所没有的。

  铁观音也有优劣之分,就如同少妇也有刁蛮贤惠之区别。

  上等的铁观音是梁红玉,助人胆魄,安家兴邦;下等的铁观音是潘金莲,空有其艳香,实则败家害命。当然了,说得夸张了,若是不幸喝了一杯劣质的铁观音,如嗓子眼生锈,干涩难耐,如鲠在喉。

  古代有“三时茶”之说,即按三顿饭的时间分为朝会(早茶)、书会(午茶)、夜会(晚茶)。那么,铁观音应该在哪个时段喝呢,我觉得应该在夜会。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夜色浓郁,一杯铁观音泡好了,馥郁的兰花香,叫上一叠花生豆,两杯一酌,意兴就来了。

  铁观音这个名字多好呀!铁——观——音:只有最铁的关系,才会静下心来听闻你的心声。

  瓜片瓜籽瓜籽脸

  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吧,就连我自己写出来,也觉得好笑。但我的朋友却真是这么给我陈述的,他说,人生得三瓜足矣:杯中瓜片,手里瓜籽,怀里瓜籽脸。

  瓜籽和瓜籽脸都很好解释,在这里不赘述,瓜籽说得太多,闲气太重,瓜籽脸论得太久,有脂粉气,还是说说瓜片吧。

  瓜片当然是六安瓜片,安徽名茶,曾被作为国礼馈赠外国首脑。因其形似瓜籽而得名,上等绿茶,清香耐喝,多汁冲泡以后仍茶意荡漾,最体贴嗜茶如命的瘾君子。

  瓜片的采摘一般在谷雨前后,由少女采茶,采摘回来后,先要把芽、叶、颈分离开来,把没用的东西予以剔除,这叫扳片,然后要分“头锅”“二锅”两次烘焙杀青,最后制出来的茶,选取第一叶才叫“瓜片”,其余,则为茶的副产品。可见,瓜片的炒制过程比皇帝选妃还要挑剔。

  喝瓜片要用玻璃杯,便于观其行,品其香,知其味。用适宜的水温把瓜片洗好,然后冲泡一杯在眼前,手握茶杯有温度,眼观茶色很可人,口咂茶汤犹如乾坤在舌尖斗转,会让你禁不住连呼好茶。

  明朝时宫廷就饮瓜片成风,文人墨客的聚会也以瓜片相邀——某某君,来吧来吧,我准备了上等的瓜片等你在春风三里茶庄。多有诗意,据说,古人饮瓜片并不亲自动手,茶桌之侧要有一身着绿衣的女子捧茶送水,这样才有情致,才不破了茶的氛围。你想呀,莹莹茶汤,绿意盎然,哪里是舞刀弄枪舞文弄墨的男人们所能操持,还得是女子,洗手烹茶,茶香四溢,当然,至于这样的女子是不是瓜籽脸,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四月春浓,文坛某君曾赠我瓜片两盒,随茶还有一首小诗,写得很有意思,录在这里:锦衣华服我不羡,寂寞萧斋余浩叹,唯待四月谷雨来,瓜片清香浮墨案。

  十二月风雪客

  十二月的天地间,应该可看的东西少了吧。除了被繁重的冬衣厚厚的裹起来的人,还有路边白茫茫的微草,就要数那天上的云了。

  一进十二月,总觉得人如草芥,年老体衰的不堪一击,匆匆流年,一两朵雪花一飘,有可能大把的老者都要归去了;年幼的被棉花、丝绵和羽绒包裹了再包裹,人总是这么容易受伤,还不若溪边沟头春风吹又生的野草。

  除却草草的众人,还是说说漫天不一样的云朵。

  “一月气聚,二月水谷,三月驼云,四月裂帛,五月祫衣,六月莲灿,七月兰浆,八月诗禅,九月浮槎,十月女泽,十一月乘衣归,十二月风雪客。”以上讲的都是云的样子,云到了十二月,也如那风雪中归来的旅人。

  每每读此句,也容易让我想起刘长卿诗里的句子: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多好的诗作,这意境,简直堪称神来之笔。

  万木萧萧,不忍低头看,抬望眼,还是望一望天空,如宣纸一样的天空,有鸟飞过,点点星星,或是黑压压的一阵。远远的山头,树木的脉络毕现,白溪如练,悬在那里。

  一个人猫在屋里,泡一杯祁红,看萧红《小城三月》,等电话响起,去城市高处的餐厅吃一场火锅。越等,冷意就越往深处走,仅有的半杯红茶也给等凉了,起身去加水,再看,故事很快就被我翻没了,只剩下结尾冷不丁的一句话:“只是不见载着翠姨的马车来。”

  如此一句,恰恰暗合了我当时的心境。渐黄昏,还是推窗看云吧,既然冷,索性就痛快一些,昏黄昏黄的天幕,不多时落起雪来,我穿着一件羽绒服往市区走,音像店里,应景地放着许美静的《都市夜归人》,生活如煽情的小说,往往总是充满了这样的诸多巧合。

  去书店,扑面而来的暖意。不知是书本的温暖还是空调制作出来的工业化的热,我很快暖和了,选了两本书:野夫《乡关何处》,还有《古诗十九首》。在野夫的文字里汲取亲情带给我们的力量,在《古诗十九首》里获得缤纷俗世里的温存气息。

  拎着两本书回家,天色已黑,雪还是纷扬,掩门开灯,沏茶暖手,又是怎样一个偎雪夜读的夜晚……

  十二月风雪客,书茶作伴不落寞。

  瘾

  有些瘾最可爱,有些瘾很无奈,有些瘾也很滑稽。

  风雪弥漫的天气里,收到朋友短信,邀我去“了茶斋”去喝一杯红茶。我心里装着一杯红茶,却发动不了车,只得骑车前往。半小时后,到达城南。打朋友电话,却被告知他在城北的“了茶斋”等我。于是,我又驾着一辆一走三晃的自行车顶雪到了城北,终于喝到了上好的祁红。通体的寒气也给逼了出来。

  我对一杯茶上了瘾。

  前几年,我格外爱吃清水萝卜,到了深秋萝卜收获的季节,我和朋友相伴去城郊的菜园去买。却不料中途修路,只得绕道,总算到了菜园,拔了萝卜,泥也来不及洗,吃一只下肚,朋友也吃,最后,一路上,我俩忍不住打嗝,车厢里的那叫一个“味儿”呀!

  直到现在我还想起那天那打嗝里的萝卜味。

  我对一只清水萝卜上了瘾。

  我不太喜欢去书店,总觉得还未来得及阅读,就要下手去买。买到的未必是自己想看的。所以,常常在网上先看简介和评论,然后再下手。若是遇到网站做促销,一买就是一大箱。书买回来,心就安了,雪落的时节,我抱了条毯子偎在椅背里读,读到兴头上,饭也来不及吃,弄上几碗泡面对付。所以,有借我书的同学总是感慨:一股泡面味儿。

  我对购书看书也很上瘾。

  十几岁的时候,我曾爱上一个女孩。冒着花粉过敏的风险去她所在的村子遛弯,希望制造一起浪漫邂逅。偶遇一次都没有实现,却回回都惹了一头过敏的疙瘩。我很纳闷,难道这小丫头就足不出户,后来才知道,给我搜集“情报”的哥们说错了村子。后来,总算找对了路,又去了几次,劈面迎来女孩这么一句话,是不是来我们村儿找***来?郁闷之极,我多想说,我不是找***,就是找你。

  我对爱上一个人也会上瘾。

  爱喝酒,记忆中,初中时一次酒醉。在同学家喝的,酒后去浴室洗澡,穿保暖衣的时候,袖子穿上了,却发现怎么都找不到领口,如是寻找一番,很是纳闷,这时候,突然被隔壁床的哥们一把拽下来,别穿了,把裤子都套头上了,还犯什么嘀咕!

  我对一杯酒上了瘾。

  ……

  一个人,一生中,一点儿瘾都没有,那也一点劲儿也没有。

  俗世枯燥,有瘾,好比“有饮”,给眼下的干渴灌溉一些饱满吧!

  竹叶为什么这么青

  “峨眉多药草,茶尤好,异于天下。”

  这是唐人李善《文选注》里的句子,李善所云的茶即是竹叶青。竹叶青是产在峨眉山万年寺后面山顶的一种绿茶,曾被东坡先生誉为峨眉雪芽。

  多雅的名字,为什么后来更名为竹叶青了呢?

  这事还要说起陈毅元帅。说是有一年,陈毅元帅来到万年寺,该寺方丈用峨眉雪芽来招待他,陈毅元帅一喝,心旷神怡,大呼好茶,忙问方丈,此茶是什么名字。该寺方丈可能是见到陈毅元帅十分慌张,一时语塞,竟然忘了名字,只好以“还没有名字”为由作答。陈毅一听,快意说,那我就取一个名字给它吧,此茶观其形很像竹叶,又青碧可人,不如就叫它竹叶青吧。由此,竹叶青遍被人传叫下来。

  2008年去德阳,当地的友人曾送我两盒竹叶青,当时,我误以为是竹园里的嫩竹叶,送予了同事,后来才知道是上等的好茶,后悔晚矣,好在肥水不流外人田,好茶赠予好同事,也算是一桩美事。

  今年,因公再次到了成都和绵阳两地,总算买到了两盒竹叶青,还顺便买了些川酒。返程时,坐上飞机,我才恍然发觉,酒水托运了,茶叶被我放到了宾馆的橱子里忘记取出了。我恼得那叫“垂首顿足”呀!心里想着,或许我就与竹叶青无缘吧。

  出差到家两天后,我收到了一个快递,打开一看,正是那两盒我丢失的竹叶青,原来,宾馆的服务人员看到我落在那里的茶叶,照着我身份证上的地址给免费快递回来了,收到失而复得的竹叶青,去乐不可支地拨通了宾馆的电话,不迭地表达谢意。接电话的女子声音清丽,一如那泡出来的竹叶青一般可人。

  一直钟情竹叶青,兜兜转转终喝成呀!

  你问我味道怎么样?你尝尝就知道了……

  旧事太冷,吃杯茶

  我的朋友华子,他的第二任妻子是在一家火锅店认识的。

  当时,他的妻子已经携款而走五年有余。他一个人东奔西跑,抓债救了自己的公司,终于东山再起,如今的他比五年前家资还要雄厚,公司还打算上市。但是,华子有个毛病,总喜欢逮着谁就向谁倒苦水,说起他早年的“遇人不淑”,说起妻子若是不跑,她肚里的孩子也该上幼儿园了。

  先前,他公司换了两任助理,都被他给唠叨跑了,只因他太喜欢倒苦水,助理们都怕自己也成了黄连树。

  这天,华子去蜀王吃火锅。接待他的是一个女服务员,长得清秀可人,很像他以前跑掉的妻子。华子这就与人套起了近乎。

  女服务员劈面就来一句,用这招追女孩子,你这招也太老套了吧,换点新词儿吧!

  华子这个人能就能在真诚上,华子信誓旦旦地说,确实很像自己的前妻,并把过往的前因后果,如是再三地给女服务员复述了一遍。只说得两人泪如泉涌,若不是当着其他人,两人就差抱头痛哭了。

  最后,女服务员擦干了眼泪,给华子泡上了一杯黑苦荞茶,微笑着说,人家都说泡汤泡汤,这杯黑苦荞茶也算是“泡汤”吧,喝了它,你那些冷冰冰的往事就不复再来了。

  女服务员还说,喝黑苦荞茶有讲究,能祛除晦气,你想呀,把黑苦荞泡在水里,这么个惩治法儿,以后谁还敢黑你。喝吧喝吧。

  你说话这么有哲理,在这里当服务员,真是白瞎了!华子说。

  我才不甘心在这个鬼地方干一辈子呢,我是大学假期在这里勤工俭学,明年我就要毕业了。她说。

  后来,华子爱上了喝这种黑苦荞茶,这名女服务员成了华子的红颜知己。两年后,两人结了婚,如今,日子过得踏实美满。

  婚后,他们育有一女,名叫“苦荞。”华子说,之所以取这么个名字给女儿,只为纪念当年他和妻子相识时的那杯茶——旧事太冷,你吃杯茶暖暖心吧。一杯苦荞茶,换来了甜的开始。

  请我吃杯茶,我们磨磨牙

  我们当地把两个小孩子在一起闹别扭或是打架称之为“磨牙”,我觉得很有意思。怎么称之为“磨牙”呢?仔细想来,小孩子哪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呢?一岁左右的时候,总盼着他长牙,长了牙,就可以吃东西了;牙齿长齐以后,七八岁吧,又要面临换牙,最经典的形象就是“豁牙子”;再大些,到了将近二十岁左右(在大人们的眼里应该还属小孩子),就该长智齿了,疼得很,腮帮子都肿得棉花糖那样大,还是牙的事。

  那喝茶与磨牙是什么关系呢?

  我有个文友,嗜茶如命,他曾说过一句要命的话:如果可以,没有茶叶的时候,我都想把自己当茶给泡了。

  也正是我这位文友,在我将要出一本随笔集的时候,为我写了这样一幅字:“墨雨笔尖青鹤,茶烟衣上白云”。青鹤,多么隐逸逍遥;白云,如此缥缈若仙。简直涵盖了我近日所著文章的全部题材。

  我的这位文友一直觉得,人有邪气,牙齿是“着邪点”,时间上了,若不加抑制和消解,则邪气更邪,于身于心两不益,而喝茶则是能磨去这些邪气的途径之一。邪气喧嚣,而茶水一到,都溶解在茶香里,了无痕迹了。

  我明白,文友所说的邪气当然包括庸俗之气,一个人常去茶馆泡泡,俗气赶跑,雅悦回来,人就立定了,就站稳脚跟了,这是一杯好茶的功用。

  当然了,磨牙的还有些佐茶的零食,譬如瓜子、开心果、核桃仁等物,大都益脑增智,人心洞明了,自然邪气不敢近身。

  去过不少茶馆,多是静悄悄的,有茶童端水倒茶,有茶客小声私语,高分贝的声音极少,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茶馆也是锻炼人修养的场所之一。有一次去成都一小镇,很雅静的一家茶馆,正在品一杯绿茶,茶馆里来了一些掏耳朵的女子,吵吵闹闹,好不闹心。看到有人吵闹,那边又大大咧咧开了一桌扑克,甩牌声啪啪作响,搅扰了茶馆的清净之气,实属不该。

  在丽江,在一家名叫“遇见”的茶馆倒很好,茶客巨多,却各有各的条理,各有各的韵致,不吵不闹,茶香盈盈绕绕,时有嗑瓜子的“磨牙声”,很显然,这帮人很通茶理。茶馆里有一楹联:遇见便是缘,熟稔唯凭茶。多有生活气息的两个句子,即便不甚工整,却从中读出了喜悦和暖的生活气息来。

  人久不饮茶,内心就会“找茬”,邪念就要“发叉”。所以,如果有可能,还是你我互邀,吃杯茶吧,在磨牙声里擦热这寥落的浮生。

  不惧冬天,我是甜叶菊

  他是一个早产儿,身材矮小,反应迟钝,在班里总是遭人耻笑。

  屡次三番以后,他终于爆发了,拎起一个凳子砸向了嘲笑他的同学,一股鲜血从同学的头上流了出来。

  送到医院,同学的伤口缝了三针。他也因此被班主任劝了退学,理由是他脾气不好,容易冲动,成绩不好,反应迟钝。

  母亲得知了此事,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苦苦哀求了近一个小时,班主任才勉强把他留下。条件是以后他不可以再动手打人,功课也要能跟得上。

  同学的讥讽依然存在,他选择了克制;他的成绩还是没有什么起色,但是,在他的勤奋努力下,作业总是按时交,出错率也逐渐少了。

  日子云淡风轻地慢慢驶过,他这样一个笨小孩上了初中。初二的一个下午,班级里的几个小伙子搞起了一个恶作剧,模仿同班一个女孩的笔迹给他写了一封“情书”,意思是喜欢他,希望能在这个周末的下午同他到学校附近的咖啡馆里喝一杯果汁。

  那个周末的下午,他果真去了,他整整等了一个下午,却迟迟不见“班花”的身影。这时候,天突降大雨,他一个人站在雨里,浑身湿透,回到家里就发烧了。

  母亲问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他羞涩地告诉了母亲,并说,她肯定是忘了,这个周末我再去等她。

  母亲让他拿出了“班花”给他写的情书,一看就是个男孩子的笔迹,知道又是同学在搞恶作剧。看着单纯的儿子,她一把把他搂在怀里,如果告诉儿子真相,势必伤了他的自尊心,想到这里,她说,孩子,我当年也收到你爸爸的这种邀约,一般来说,纸上写的“这个周末”,都要在十年以后,所以,下个周末你也不要去了,要听话,以后不准再提这件事了,若是有人问起你这件事,你就说什么也不知道,否则,那个女孩就不喜欢你了。

  他依照母亲的意思,无论别人说什么,他总是笑。那个学期,母亲给他报了围棋班,他格外感兴趣,更令人称奇的是,他有着常人所没有的专注力,围棋的技艺突飞猛进,两年后,在市里的青少年班已经所向披靡。

  母亲发现了他这方面的潜力,花大力气培养他,为此,还给他转了学,到了省城去学习。五年的时光匆匆而过,他已经达到围棋7段,在全省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得奖无数。

  如今,他在自己的家乡开了一家围棋馆,专门教授孩子们学围棋。每天看着进进出出的孩子们,他总会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为了“班花”而淋雨的那个黄昏。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明白事情的真相和母亲当初的良苦用心。

  时光倒带到他初中时期的那个冬天,母亲领着他到了冬天的田野里。一棵忘记收获的芝麻,叶子焦枯,母亲让他含一片在嘴里,他大叫苦涩,而在芝麻的附近,一丛甜叶菊正开得绚烂,吃两瓣菊花在嘴里,甜丝丝的,沁人心脾。母亲对他说,即便是再清苦的冬天,也有甜叶菊在。

  母亲两年前因病永远离开了他,他没有伤心,而是阳光地生活下来,还娶了媳生了孩子。他至今只喝一种茶,那就是甜叶菊,他说,每一瓣甜叶菊里,都有母亲的影子,仿佛在对他说,孩子,有甜叶菊的冬天,我们不怕。

  菊的初冬

  初冬的严霜还没有下,我就带着女儿回乡去看菊花。大片的菊花,黄灿灿的,逼你的眼,香得你的鼻子发甜,心发痒。女儿在花边雀跃,好多的花呀!却无法进入花丛,茂盛的菊花开得太密了,让我想到一个“重”字来形容,是的,重。在初冬,菊花是重的,即将迎来收获。

  初冬是菊花的初冬,菊花是初冬的菊花。两者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好像一对暧昧的恋人。一个走了,另一个也不复存在。一个离家,另一个也将魂牵梦绕。想起李清照的词:“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多重的相思,比初冬的菊还要重,重到无计可施,只有借情于菊。

  喜欢一个导演的名字:焦菊隐。的确,菊花是花中四君子,又被誉为归隐之花,是向往山林、追求梅妻鹤子生活的人的代言之花。譬如陶渊明。

  传说,当年蒲松龄为了广取博览民间故事,就是以菊花为茶,在柴棚之下煮成茶汤,共来往人等品茶,所有喝茶之人必讲一个故事予他,才促成了《聊斋志异》的问世。真是一茶换轶闻,一菊赢巨制。

  菊花是填充枕头的良材。据说,以菊花为枕,可安眠无忧,夜夜好梦。所以,陆游在《剑甫诗稿》中写道:“余年二十时,尚作菊枕诗。采菊缝枕囊,余香满室生”。菊花要亲采,枕头要佳人缝制,换来一屋菊香好雅致,那枕花而眠的人,定然是最幸福的。

  一直觉得,国画当中最好看的花,是菊。悠长的花瓣,像是昆曲里才子的帽翅,优雅无比,在深秋或初冬的风里,摇曳生姿。或黄或红的花蕊,像极了孩童的头发,天真烂漫、汪洋恣肆地开着。这也注定了菊本性天真、外表潇洒的气质。

  皖北,初冬的田野空旷得很,除了来回觅食撵兔子的黑狗,就是绵延开来的菊花了。再过些时日,菊花伐尽,用椽木架在院子里,满院清香。在这样的香阵里,最适合读《楚辞》,吟诵声在花海里起伏连绵,其辞更丽,其文更远,文与香随着季节双双清远。

  雪还没有连绵而来,腊梅没开,天地间能看的,除了蔫巴巴的月季,就只有肥硕的一丛丛菊了!

  奶奶住进了白芷地里

  父亲在他的药房里收拾药渣。

  初冬的阳光甚好,收拾一下中药橱,补充一些新炮制好的药进去。

  闻着浓浓的药香,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情,眼泪里晃过白芷的影子来。

  奶奶从床上栽下来,被发现时,已经昏迷了。在医院里,被抢救了多天,依然不见好转,医院给下了病危通知书。

  初冬的一天清晨,抛却我们和药物的重重挽留,她还是走了,因为,心肺功能衰竭。

  奶奶年轻时就喜抽烟。打乡下的那种骨牌时抽,来麻将时抽,没事的时候,半夜起来也抽一根,有时是自己卷制烟草,后来是没有过滤嘴的香烟,还有现在的这种有过滤嘴的,但也落下了肺病,好在奶奶还算长寿,享年79岁。

  奶奶走后,与爷爷合葬在一起,在故乡的白芷地里。四围的菊花,香透了初冬的天空,还有刚刚露出一些青叶的白芷苗,被砍下来的红辣椒。

  我和父亲,以及一帮“家兵”跪在白芷地里,送别奶奶。社火和孝柳在沿着村庄枯黄的小路缓缓走进白芷地里,家人的哭声渐渐止,社火燃着,在初冬的风里,被气流旋转着带上高空,三叔手里托着的奶奶的遗像安详得像一朵黄菊。

  一年前,父亲就意识到奶奶的身体状况。就在爷爷的坟地里种上了大片的白芷。父亲说,白芷归肺经,能驱散风寒,消肿止痛。奶奶久烟成病,肺不好,经常咳嗽,或许,这对于长眠于地下的奶奶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现在,奶奶就住进了父亲特意栽种的白芷地里,或许,这样的地气能让她更安然。

  以后,我们会去白芷地里看她和爷爷。白芷会种上三年,然后才收,这会治愈奶奶临行的伤痛,父亲还打算在奶奶和爷爷的坟前种满各种各样的中草药,一茬又一茬,父亲说,这样的香氛,爷爷和奶奶会喜欢。

  辽阔的霜天里,有鸟飞来,听不见它们的鸣叫,却看到它们在奶奶的坟头盘旋。

  天气真爱开玩笑,午后,急匆匆地下了一场雨,没有停的意思,估计要落雪了,明年春天,白芷会葱茏茁壮,我会在清明的白芷花里寻找奶奶的笑靥。

  青梅如豆柳如眉

  春天的景色是浅的。

  尤其是早春,青枝萌芽,绿水在河溪的眼眶里成了肿眼泡,河畔嫩绿嫩绿的幽草,不知名的小花,星星点点缀在堤岸上,还有偷偷摸出来的田鼠,在蓬松的土层里踅摸一些还没发出来的草籽。

  春如线,丝丝缕缕地织在天地的画板上。

  世间真若有桃源,应该在春天里去寻找。

  读冯延巳的《醉桃源》,这样写到:“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梁双燕归。”

  青梅如豆柳如眉。堪称神来之笔。

  慵懒的三月间,到河边去看柳,确实如同古代仕女的眉毛,细看古代女子的眉毛,细长细长,很少有现在女子的“浓眉大眼”,然而,这样淡然的一笔,却很好看,很耐看。春天的窗格子里,她们迟迟地起来,洗漱以后,懒画眉,心里装着或许是隔篱的男子,或许是远走他乡的有为青年。

  青梅点点,还没有到可以做酒的季节。它们在天地间优哉游哉地生长着,放心舒适地做着春天的道具,当然了,也凝结着窗格子里女子酸涩的心愿。

  到田里,有和青梅大小差不多的山药蛋,疙疙瘩瘩,缠绕在上一季没有收获的玉米秸秆上,有一些扶摇直上炫耀战果的意思。摘下一颗用指甲盖刮掉粗糙的皮,放在嘴里,有麻麻的、甜甜的味道,这味道,恰恰应和了这季节。

  春水微澜,邻家的女子曾在岸边掘土种树,纪念心仪的他的出行。如今,树已经繁茂,时有花开,他还没有回来。这个早春,紫燕呢喃的时候,有人传来了他的消息,在外乡做起了贩卖可可的生意。她不知道可可是什么,到城市里去买,买回来研磨后沸水去煮,等不及凉就喝,先是烫,后是苦,她一口没喝下去就吐了出来,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那一夜,月如钩。

  世界以草木为眸

  爱窗台上的牵牛花,爱书桌上的文竹,爱被面上的缠枝莲,爱砖缝之间生出来的一丛丛草芽,爱上花发的二月,爱上树茂的七月,也爱枫叶红遍的十月。我们爱草木,爱上一切与草木相关的寂静流年。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涉足的地方兴许会有动物,没有动物活动的地方,或许会有草木。无论任何季节,整个世界都不缺少一样事物:草木。

  在高山,在平原,在河岸,甚至是在水里,草木们齐刷刷地站在世界的表层上,有时候,它们总是站在最高处,它们是这个世界的眼眸。

  那些故乡田埂上的青蒿、苍耳子、紫苏和鬼灯球,那些被当成盆景栽在阳台上的樱桃树、葡萄树、石榴树,还有仙人掌,它们总会这个世界“青”睐有加。

  阮籍能翻青白眼,见到行为粗俗的人,常以白眼相见,见到谦和知礼的人,常常青眼相看。世界或如阮籍,它以草木为眼睛,其实,还有一层原因,青色的事物最养眼。眼睛疲劳了,对着植物看一会儿,眼睛的疲劳感立时全消。

  花朵是世界的瞳仁。乱花渐欲迷人眼,其实,入眼也是养人眼。

  草木养人眼,同时,更会养人性情。我们不会相信一个善待一棵花草的人,对别人他会怀有多大的恶意;我们也不会相信,一个花谢流泪的人,会有太多的坏心思。爱花草的人,都是心思极其缜密柔和的人,这样的人多半心如沙滩,温暖地铺进你的心底。

  一棵草绿了,春就来了;蝉在绿叶间嘶,夏天闯进来;一颗柿子坐果,秋就到了;麦苗葱茏,冬在田野里铺开银色的雪仗。再重头,又是一个轮回,又是一季荣枯。

  老子说,死而不亡是为寿。花朵一年一季荣枯一次,却会在下一个春天重新整装出发,花不发的时候有绿叶,绿叶凋零的时候,还有泛着青晕的枝条,枝条也不泛青的时候,脚下的根系也在用力汲取营养,只为不日枝条上绿色的诗行。

  世界以草木为眸,有草木的地方,就是世界在看着我们,所以,有草木的地方我们务必要心怀和善。然而,又有哪里没有草木呢?即便是水泥地下,还有千年以上的草籽在等着萌芽呢。

  世界以草木为眸,草木以世界为眸。

  枣

  深秋的一粒枣,在北风幽凉的枝头散发出隐忍的红。

  多像这个秋天最暖的一盏灯。

  很多人的一生就像这一粒枣子,卑微,很少被这个世界待见,行至暮年,倏忽间一抬头才发现树梢上还有一粒枣站在那里,执杆去打,枣落了,已然干瘪。或许压根就没有人去打,也少有鸟雀问津,然而,这丝毫不妨碍它们拥有一颗甜蜜的内心。

  你我都有可能是岁月树梢上的一粒枣,风来雨去,无人待见时,不妨选择阅读和行走。让阅读充实起我们心田的丰腴,让行走打发我们大把的光阴,在阅读和行走里休整自己,焕发别样的神采来。

  想起在古徽州的院落里遇见的那棵枣树,由于古屋经年失修,或是主人远走他乡,断壁残垣,蒿草丛生,群草之中站立着一棵形容枯槁的枣树,零零星星地结着几粒干瘪的枣子,像是长年累月行走戈壁的羁旅之人。我一边打量整个灰突突的院落,好在还有这样一棵枣树,它们用自己的点点火红在给这片寥落站岗。

  一个“枣”字,又想起张枣的诗,这个天才的先锋诗人,所有的诗作当中皆闪耀的隐秘的光。张枣的诗句子不长,字字珠玑,如同深秋的枣,多的是糖分,少的是水分。只可惜张枣英年早逝,似乎每一个天才诗人都难逃这个宿命的劫,如同一粒枣逃不过季节的责难。

  诗人远去,留下诗句片片,供我们取暖。这个青春里总少不了凋零,总避不开伤痛,望一望深秋里的一粒枣,笔下写出这样的句子——携梦而行,青春不疼。

  住在本草里

  在外地一家茶社吃茶,朋友为我介绍一种名叫“绞股蓝”的茶,黑灰色,干燥地打着卷儿,沸水冲泡后,有微微的苦,细品,后味又是甜的。朋友格外提示我,这种茶有安神、降血压的作用,被誉为“神奇长寿草”。我明白朋友的意思,是在示意我带一盒回家给老爷子喝。我接纳了朋友的美意。

  周末回家,欣喜地拿给父亲,哪知道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绞股蓝。

  你认识?

  当然了,我们这边沟头上长得遍地都是。《本草纲目》上说,它能益气安神降血压。

  我当下“石化”。原来我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神仙草竟然出自寻常百姓家。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故乡亳州是闻名遐迩的药都,我咋就忘了这个茬儿了呢?

  端午,岳母从菜市场上买来一捆艾叶,置于门头,寓意避灾。据说,还能防蚊虫。

  老实说,我原先只从《诗经》里见过,现实生活中,我还真是很少见到艾叶。想着回家拿给母亲,省的她再赶集去买了。谁知道回家一看,门头上早已挂上了艾叶。

  我问母亲,哪里买的?

  母亲诧异,哪还需要买,田埂上有的是,我前几天就割下来了。我让母亲领着我去田埂上看,大惊,这不是狼尾草吗?

  对了,这就是艾叶。两个名字,一个小名,一个大名。和你不也一样吗?后来才知道,针灸用的艾条也是它。我这个生在农家的孩子,日日与它们乡间,却不相识,真是滑稽可笑。

  小时候,我曾得过一种叫黄疸肝炎的病。久不见好,脸黄得像一张蜡纸。祖父知道了这个消息,挎着篮子来到了我家。篮子里是一丛丛绿油油的金花菜。我一愣,这不是菜吗?平日里我们吃,酸酸的,很下饭的。以前,割草放羊的时候,也曾摘两片放在嘴里嚼着玩,只不过近期没吃而已。祖父吩咐母亲,赶紧熬汤喝下去吧,退黄效果特别好。我连吃七天,果然好得差不多了。

  我再次想起童年乡下那些植物,青蒿、苍耳子、紫苏、藿香、大青叶(板蓝根)、马蜂菜……

  原来,这些生长在我们周围的草木一直在默无声息地庇佑着我们。而我们从不知道罢了,再次想起神农尝百草的困难和危险,想起李时珍给这些草儿们定性的繁复工程,陡然对先人怀有浓浓的敬意。

  生活中的我们往往总是这样,明明自己生在福窝里,反倒东突西奔,到处去寻,就像这些被我们看来“素昧平生”的本草,其实,和我们早就是“旧相识”。直到追根溯源,才知道,噢,原来我们一直住在本草里。

  紫苏,紫苏

  紫苏这个名字,听起来多像个美少妇,真正见到它,却发现是个少女,面色潮红的少女,情窦初开,正是怀春的年纪,于是,血脉贲张,往上走,才有了紫紫的脸庞。

  故乡的民间,紫苏很常见,在树林边,沟头上,阡陌旁,在盛夏里长成一团紫,如雨后的红霞。紫苏的个头并不高,叶面却很阔大,中间的颜色稍稍有些金粉色,所以,说它是个待字闺中打扮自己的少女一点也不为过嘛。

  第一次接触紫苏是幼年时分,我在田野里嬉戏的时候,被不知名的臭虫叮了一口,奇痒难耐,爷爷就地掐了几片紫苏的叶子揉碎,抹在伤口上,一团紫色覆盖了我的皮肤,一缕清香充斥了我的鼻孔,肌肤之上,凉凉的,如越冰的小蛇往肌肤里钻,那痒瞬间就止住了,浮肿不多时也消了。自此以后,我对这个“紫霞仙子”尤为喜欢,连根挖回家放在盆里养,在墙角,它长成茂密的一片,如火烧云落在了我家院子里。

  紫苏性温,是很好的中药材。据说,紫苏的药性发掘者是神医华佗,有段时间,华佗在河边散步,见一水獭不停地吞食鱼类,水獭吃鱼不是细嚼慢咽,而是囫囵吞枣,连同鱼鳞一起下肚。不多时,水獭的肚子胀得鼓鼓的,有些消化不良的症状,而每当这时候,水獭就会在岸边吃一些紫苏下肚,不一会儿,就消停了。华佗通过观察,每次水獭吃鱼后都会吃一些紫苏,于是,得出了紫苏温补散寒的药用价值。后来,华佗还把紫苏和鱼一起烹调,做成了味美的紫苏鱼。

  其实,紫苏是当今药膳中的常客,有一道菜叫凉拌紫苏,深秋来吃,也觉得很舒服。还有紫苏粥,能够健胃解脾,还能预防感冒风寒,补充多种维生素,吃来甚好。

  提起紫苏,不仅想起初中时分的一个女同学,她与我同桌,终日脸蛋紫红,有好事的大师兄送她绰号“紫苏”。紫苏成绩很好,是全年级的尖子生,但总是考试失利,后来终归是与省重点中学无缘,只上了个“市重点”。毕业那年,紫苏送了我一本书,琼瑶的《紫贝壳》,那时候,琼瑶正是大红大紫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读言情小说,后来,还被其中的情节深深吸引,以至于不敢再读,唯恐耽误学业。说这话,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前几日下班,拥挤的街道上,遇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神一看,不就是“紫苏”吗,她的脸蛋不再紫红,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些许逃不开的痕迹,电车的后座上,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四五岁光景吧,脸蛋也一样的红,和当年的“紫苏”一样。

  这是鲜活在记忆中的一团紫。从遥远的《诗经》和《本草纲目》里走出来,走进民间,走进你们身边,走进很多人心灵的土壤里,萌芽,抽枝,开出铃铛一样的花朵,那是记忆土坡上一只紫色的音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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