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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散文随笔 > 《2002年大学生最佳散文》在线阅读 > 正文 第20章 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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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外国语大学 杨蓓蓓。

  一路上总能不停地见到乞丐。有人总要心惊肉跳地躲开,有人漠然地走过,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大多数人属于后者。城市里有太多令我们驻足的繁荣,乞丐只是我们记忆的一角停留。

  似乎只有城市里才有乞丐,而且大多数乞丐来自农村。拥有城市户口的人,哪怕是再穷政府也会管的。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一个乞丐,在乡下种田与在城里乞讨哪个更挣钱,我相信我像大多数人一样没有足够的勇气去与一个乞丐开口攀谈。只有少数作家可以坦然面对现实的各个方面:乞丐、妓女、民工群、政治黑幕及其他。并不只是因为他们更敬业,而是他们平和的心态与良知促使他们去探访、去揭露、去靠近。我赞许这一类人。

  在中国,似乎没有哪一部作品是以乞丐为写作对象的。乞丐是贫困、堕落、麻木的典型代表,如果深究乞丐出现的原因,必将暴露出我国某些制度的不足,这会有损国家的脸面。因此,一个社会群落被遗忘了。记得很清楚的是《巴黎圣母院》中的丐帮,肮脏,有组织,热热闹闹像一大家人,盘踞在夜色下的巴黎。这一大帮形形色色的城市无产者过着有滋有味的生活,看上去是蛮开心的,这样的生活的确令人羡慕。而中国武侠小说中描写的丐帮,虽衣衫褴褛其中却不乏武林高手,实在是浪漫得令人难以置信。

  在今天这个文明的现实社会里,乞丐真实地存在者。他们集中在人流汹涌的街道、天桥、火车站附近,以各种手段行乞来维持自己的生活。北外附近有许多许多乞丐。我最熟悉的是一个常出现在苏州街邮电局门前的老妇人,她一个人伏在人行道上,双臂撑起上半身,蜡黄的脸庞木然地面对来往的行人。她似乎是个盲人,双目深陷在跟眶里,一张脸近乎没有肉,枯瘦成了一片纸。她总是很安静的,不乞讨,也不在行人经过时摇响面前的破瓷缸。她脸上是近乎悲悯的神色,仿佛在渴望什么降临。我从她身边轻轻走过时常想:她需要的,恐怕不是钱,不是怜悯,而是一盏灯吧,可以照亮她的心灵、她的生活的小小的灯。

  还有童乞,两三成群在人行道上,手里攥着两角、五角的钞票,从正面拦住行人,大大方方地要钱。有的一言不发,有的油腔滑调地念着顺口溜:“好心人,给点钱吧!”这是他们特有的职业语言,配上蓬头垢面的小脸,没法不让人同情。我不知道他们可以讨到多少钱,在行人不给的时候,他们会尾随行人小跑一阵,看看实在没戏了,才回头截下一个。还有两三个集体行动的,把行人堵在草坪栏杆前,一双双贼亮的眼睛里早已没了童真。小乞丐们并不是盲目地出击,他们很善于挑选拦截对象。穿皮衣的肥硕老板虽然有钱,但决不会给一个子儿;相反,学生、干部、退休老人比较有同情心,手头也有零钱。还有人告诉我,千万不可以拦住路上年轻力壮、低着头走路的男人,那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另外,对有文身的人也要敬而远之。小乞丐们讨不到钱是小,挨了打才是吃大亏。没有人会认真地去打一个乞丐,真被惹烦了的人,顶多大吼一声,做出要打的样子,趁小乞丐缩头躲避的一瞬间拔腿就逃。只有极少数人忍心在他们身上狠狠踢一脚,再大骂一声“滚!”两旁漠然的路人有的开始面露怒容,有的则依旧漠然。

  很少看见壮年人行乞,他们会引来鄙夷、白眼及“好逸恶劳”的骂名。搜寻二十年的记忆,有两个镜头格外令我难忘。一次,在济南最繁华的大观园商业区,我挤进人群看见地上爬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在地上写出刚劲的粉笔字诉说他的不幸。我的目光向下移动:他是没有双腿的!多余的裤腿打成两个死结,他的手--惟一完整的一只手,捏着粉笔用力地写着。地上鲜亮多彩的粉笔字宣讲他对生活的渴望,可惜他依旧是个乞丐,要靠人们的怜悯来过活。他令人敬重之处在于,他已经尽了全力去争取自尊,这使四肢健全的“行尸走肉”们无地自容。谈乞丐的自尊似乎与谈妓女的贞操一样荒唐,但我相信世上没有完全失去自尊的人,除了彻底的智障患儿。在温饱之外,他们同样希冀着信仰与被尊重。一个周日的早晨,我去了宣武门教堂,在庄严的圣堂里,我惊诧这里竟然聚集了各国的信徒,有棕色皮肤的拉美人,脑后拖着粗大的鞭子;有穿花衬衫的黑人少年,调皮地蹲在长椅上;更多的是我们的同胞,大家一同低诵赞美诗。不分种族,不分肤色,同一个心灵向往天主的关爱。就在这时,教堂大门闪开一条缝,一个佝偻的身躯畏畏缩缩地挪了进来--是一个没有下肢的乞丐,他吃力地前移着腰下的小平板车,从人缝间张望遥远的圣台:那里很美丽,装饰着鲜花,像个天堂。弥撒结束后,他慌张地向外挪动,惟恐自己的行动迟缓会影响别人出去。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地绕过他慢慢走开。他是大家心中普通的一员,天主眼里的孩子,尽管他是乞丐。在这里得到的尊重会暂时慰藉他寂寞的心。我祈祷,愿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可以感受这种同胞之爱,哪怕只有一点点。

  有谁能想象出乞丐的歌声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卖唱的算不算乞丐,虽然他们除了一个胡琴、一个梆子之外还有一肚子的小曲儿,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北外地下道里有一对卖唱的老夫妻,丈夫拉二胡,妻子敲梆子,两人都是盲人。他们的歌声并不美妙,而是近乎声嘶力竭地呼喊,走路的人听见了这歌声会不由地加快步子不忍再听,偶尔有停下来静听的,都摇摇头丢下纸票叹气,摇摇头又走开。人少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在悄声说话,不知是哪里的口音,只觉得字句间夹着叹息与苍凉。大概是经历的沧桑太多了,不知不觉,悲苦就飘了出来,一个地下道里全充溢着酽酽的苦味儿。有一天,这老两口正在露天唱着,忽然下起了暴雨,行人乱做了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既看不见又没处躲,只有干坐在雨里,用衣襟遮住二胡。豆大的雨点劈头砸下来,顺着老人脸上皱纹的沟壑纵横开流。

  在我住的那个部队大院里没有乞丐,只有差点儿成为乞丐的边缘人。附近村庄里的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妇,在花甲之年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了一个两个多月的男婴,欢喜之余他们才发现,这个孩子长到三岁还不会说话。不久,老夫妇去世了,他们的女儿已嫁人成家了,这个孩子便终日在我们大院游荡着。他知道,这里的叔叔婶婶会不时塞给他一个热包子、一件旧衣服。见到别人提着一大包东西吃力地向家里走,他也会主动上前帮忙,拿到一角的硬币,夏天去理发店剃个光头。他三餐都在连队的伙房吃,也常去帮忙扫扫地喂喂猪,倒也图个心安理得。今年我放假回家,看见他个子猛蹿到一米七,他看见我,羞赧地笑笑,回过头走开。我想,如果他不是哑巴,应该早就被好人家收养了,这个年龄,应该在念高中了;或者,他被哪个犯罪团伙看上,早被培养成了三只手。现在,他的缺憾使他受到了广泛的关怀与同情,他不是一个乞丐,但终将依附一群人而生存下去。暂时是衣食无忧的,可他的将来在哪里呢?

  乞丐无疑是不幸的,丧失了所有生活资料与生产资料,只靠别人的怜悯度日。而有些人,比乞丐更不幸。常能看见有人从钱包里掏出来花不出去的分币给乞丐,我不知道这种人的心态是什么样的,如果他们手上有一张十元的假钞,恐怕是不会给乞丐的,因为会留给自己花。最可悲的是,有的年老的乞丐只要听见钱落下的声响就会感激地双手合十道谢,而有的早已麻木了,无动于衷地睁着空洞的双眼依旧木雕般的呆坐着。

  记得我小的时候,我们乘坐的火车在半夜停在一个偏僻的小站上,顿时,乘客蜂拥而上。一个年老的盲人坐在我对面的空位上,他穿着整齐而破旧的中山装,一手提着黑乎乎的干粮,一手拎着讨钱用的长布袋。因为刚刚上车又有了座,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一个刚上车的城里人模样的中年人在老人身边停了下来,张口就嚷:“你起来吧,是我坐在这儿的!”老人憋红了脸,讷讷地说:“不可能,我坐下的时候就摸出来了,这上面行李架是空的。分明没人。”话音刚落,那中年男子猛地掐腰把老人从座位上拖出来,又蛮横地把他推倒在过道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座位上,手指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金丝眼镜,忿忿地骂了一句:“老不死的!”这一类人,是实实在在的“精神上的乞丐”,没有同情心,没有良知,没有道德观,除了一副虚设的皮囊之外,他们就根本不存在了,除非向上帝去乞讨失去的灵魂。

  最令人感动的时刻莫过于我们看见有人敞开胸怀去施与弱小者关爱。这绝对不是指有人随手“当啷”在乞丐面前投下一角钱的漫不经心,也不是有人当着女朋友的面扔给乞丐一张十元钞票的刻意讨好。真正的施与是无欲无求的,像一个儿童放生一只小虾时绝不会希图它换来什么高官厚禄的报应。在国图向北的天桥旁,有一位老妇带着一个小女孩儿在乞讨。那个小女孩儿还很小,五六岁左右,身上的花布衫已沾满了污垢,因为只有这一件衣裳,夏天再热也得捂着;头、脸蒙着一层土,不时有苍蝇围着她,惹得她不住地用一对小黑手去驱赶。更困扰她们的是食物问题,小女孩常拣行人吃剩的糖水菠萝、黏玉米什么的,她的吃相令穿着入时的小姐太太们一阵恶心。只有一次,一位退休干部模样的老人从附近车站径直走向她们,在众人的惊诧中,把手里提着的四五个包子给了她们。在老妇的道谢声中,老人离去了,只听见他喃喃自语说:“吃吧,吃吧,真可怜啊……孩子……”我想象不出几个包子给那个小女孩所带来的幸福,她会用双手捧着它们,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凝望火柴头开出的小小花朵一样,虽然一切都会在瞬间消失,但这种喜悦是永恒的。如果将来她不是乞丐,她一定会竭力去帮助别人,去传递这一分关爱,让更多人享受爱与被爱的快乐;如果她不幸永远是乞丐,她会更加难忘这个人,这微不足道的赠予曾使她一时幸免于饥馑,但终生饱受煎熬。

  人们往往会因施与是善行而格外慷慨,而一旦善良被利用,我们实在是哭笑不得,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时常有一对操着河南口音的老夫妇截住我,滔滔不绝地讲:“这个同学发发好心,俺从外地来找丢了的儿子,钱包又让人偷了。恁行行好,给俺几个馍钱……”几次三番,几次三番,他们这样拦住我,以至于他们的眉眼模样我都能记熟了,他们却还不认得我就是那个数次笑嘻嘻地脱身、而总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种人是最遭人鄙夷的,他们不但骗取了行人的信任,更败坏了乞丐的名节,“假货”“真货”金睛难辨,以后谁还会发善心给他们钱呢?难怪遇上他们,有人吐口水,有人扬言报警,不过还是漠然的居多,他们毕竟吸引不了多少人的注意力。

  我为我的“乞丐朋友”深深忧虑着,这种说法或许过于矫揉造作、自作多情,但既然尼采可以搂着马的脖子大哭,我们为什么不应该对我们的同胞--这个弱势群体多一点关注呢?乞丐们,乞到什么吃什么,这给他们的安全带来了极大的隐患。像刘海洋那样有某种程度心理畸形的人或更严重的疯狂报复社会的人根本用不着冒着危险去伤害熊或在大街上拿刀见人就捅,只要在给乞丐的食物里放点毒物,他们就可以一命呜呼。谁会去调查乞丐的死因呢?!被轧死、被冻死的乞丐,通常会被直接送到火葬场处理,我确信他们在人间还有亲友,可他们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海中,连记忆都不曾留下。我们极少看到妙龄的乞丐,谁知道在走投无路时她们是否会选择走进一家灯光昏暗的洗头房?那些年老的乞丐,从哪里来?他们原来做什么?是否有孩子?年幼的孩子们,为何早早开始了乞讨的生涯?他们的父母在哪里?他们的将来会怎样?……

  一串串疑问连续不断地闪现着,城市已是华灯初上。在黑色的夜幕里,依旧掩藏着一个个苦苦挣扎的生命,他们与我们一样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却彼此相隔得如此遥远。

  发表于“榕树下”文学网站2002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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