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让我们一起走过这段懵懂的岁月(1)

　　像是有一扇门，悄然洞开，我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外，不敢迈步进去，却忧伤地发现门里头的那个小人儿正在离我越来越远……

　　1.两只老虎一只憨猪

　　在我们家里，两个女的——说两个女人会招致淼淼的强烈反对，她说她还是青春少女不是女人，只好如此说——一个男的，小女的高高地坐在金字塔尖上呼风唤雨，大女的坐在半山腰上悠游自得，只有那个男的，像一只负重的蜗牛，长年累月，驮着我们，任劳任怨。

　　淼淼对她亲爱的老爸一向充满同情，因为她觉得老爸娶了这个世界上最笨的老婆。家务事不精，做饭做菜最不讲究章法，油盐酱醋一起倒到锅里，把菜炖熟了就算对全家人的胃作了交代。外出办事没有方向感，来这个城市几年了愣分不清去哪条街道坐哪路车，所以我每每外出，总要拉上她老爸或者她做向导。如此种种，不一一赘述。总之，在这个家里，因为我的“低能”，淼淼在我这里几乎找不到什么安全感。老爸要出差，她觉得自己被人一下子从天上扔到了地上。

　　她找不到安全感的另一个原因，还因为我的脾气，确切地说，是我们两个的脾气。我属虎，她也属虎，俗话说一山容不得二虎，何况一山里有两只女虎？他爸宠她，宠得有时让人看不下去。十一二岁的女孩子了，个子长得快跟我一般高，把房间里却弄得一通地乱，雪白的墙上，非要贴上什么青春美少女的大头贴画，书桌上的书本练习本东一本西一本。起初我提醒她，她答应着，一如故我。我再提醒，她有点烦，瞪着眼睛看我一眼，说：古往今来，凡成大事者都不拘小节。

　　说完，仍不收拾，转身就走。我就火了，“嗷”的一声，就把屋子顶掀翻了：“哦，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还有理！”满头的大火，满腹的怒气，化成枪林弹雨，朝她倾盆而下。她低着头，嘟着嘴，却固执地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总是那个可怜的男的，来收拾战场。找她谈心，说：“妈妈也是为你好嘛，从小养成一个好习惯，可以让你受益终生。”种种，种种。

　　最后，她擦干眼泪心悦诚服地去收拾自己的房间。男的再找找妈妈谈心，说：“孩子毕竟还是孩子，你不能以对成人的要求来要求她，我觉得这样子没什么不好。”

　　吵吵闹闹中，她就长到十二岁了。母亲常说，我们娘儿俩一个脾气，真是苦了我们家那只小憨猪（老公属猪），两只老虎掐架，他在中间扯扯这边拉拉那边劝架，也真不容易。母亲没读过多少书，我却很佩服她的想象力。

　　人家都说严父慈母，这话放在我们家不太适合。在我们家里，正好反过来。在对待孩子这个问题上，倔脾气的爸爸偏有足够的耐心，而一向待人和气的妈妈偏偏就拢不住火，遇事就要着急。爸爸对她的要求可以一宽再宽，有时会到了溺爱的程度，妈妈对她的要求却是紧盯着不放低一点标准。有时候，被她气极了，会把火气转移，撒到爸爸的身上：“你能不能配合我一下，别那样宠她好不好？”

　　“这么小的孩子，你已经对着她又是吼又是叫了，我再同你站在一条战线上来共同对付她，还有她过的日子不？孩子能接受得了吗？”

　　淼爸总有理由替他们自己辩护。

　　想想他说得也有道理，遂不再吱声。两个人呕一会儿气，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教育孩子时，家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黑红脸搭配唱，是很多家庭会采取的一种教育方式，也是一种比较合理靠谱的教育方式。

　　对孩子爱，但不可溺爱，对孩子严，也不可过严。慈母严父或者慈父严母，谁扮演黑脸，谁扮演红脸倒也无所谓，要紧的是，家长双方一定要配合好，让孩子懂得成长离不开一定的规矩，也让她时刻体会到来自爸爸妈妈的爱。

　　2.“圈养”还是“放养”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如抽节的禾，一节一节就拔高了，我仍是最初的农人，低头弯腰，还当她是昨天一棵幼小的苗，细心地呵护着。

　　“淼淼，今天天气降温，你穿厚点儿。”早晨她未起床，我拿着一件她的厚外套站在她的门外。

　　“不穿。”她嘟哝着回。

　　“淼淼，去看会儿课外书，别老盯在电脑上，眼睛受不了。”周末，她坐在电脑前跟同学网上聊得眉飞色舞，我走过去拍她的肩膀。

　　“哦。”一脸的不情愿。

　　“淼淼，到练琴时间了，把前面的旧曲子都复习一下。”

　　“淼淼……”

　　“你烦不烦，天天唠叨来唠叨去。”

　　终于，她烦了，瞪着眼睛盯我足足半分钟，然后进自己房间，“砰”

　　一下把门关上了。

　　我站在她的门外，半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站在家长的高度，对她进行全方位的培育：她的生活，她的学习，她选择什么样的兴趣班。她应该算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一直很乖很安顺地接受着我们为她做的安排。她很认真地学习，功课门门优秀，她很努力地弹琴，古筝已弹到九级曲子……

　　我只忽略了一点，她在慢慢长大，而我的爱还停留在最初。

　　一身柔顺的皮毛慢慢变成一身扎人的刺，一只小绵羊就变成了一只时刻准备反击我们的小刺猬。仿佛只是在一夜之间的事，抽屉上锁，进家房门紧闭，拒绝我为她选择的衣服，偏偏喜欢穿宽大松垮的运动服，见了人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叔叔阿姨”叫得亲热却冷着一张脸装作看不见，我的教导在她的耳朵里成了讨厌的“唠叨”……

　　那样一只浑身带刺的小刺猬，横空出世一样降临到我们的生活里，平和如春的日子，忽然间就变得狼烟四起。我的叮嘱，她当耳旁风，叮嘱就变成命令，换回的却是她更强劲的反击。面对这样一只小刺猬，我有点蒙了。

　　为着她每天早晨起床、吃早点这点儿简单的事，我们家里每天早上几乎都要被战火的危险笼罩。

　　每天早上，总是我们起床，去买早点回来，再叫她起床。每天早上，我们叫她的时候总是不对，要么叫得早了，她没睡醒，眼睛没睁开就烦上了，要么就是叫晚了，她急火火连早点也不吃就往学校跑。

　　早点总也买得不对，她想吃豆浆油条时我买回豆沙包，她想吃面包时我带了馒头回来，又是一番埋怨。我最烦孩子大清早撅嘴闹情绪，忍不住说她几句，结果便常常闹得不欢而散。她摔门背着书包走，我气鼓鼓坐在早餐桌前。

　　“我看，我们还是放手让她自己去。”充当和事老的人也累了，提出这样的建议。

　　不妨试试。

　　对于这个建议，她举双手赞成。

　　床头放着定好的小闹钟，起床，洗漱，拿着我们给她准备的早点钱外出吃早点，一切事务全交给她自己。

　　最初的几天，好像还有些不习惯，闹钟几乎闹得满楼上都能听到了，她还在香甜的梦里。等终于被它喊醒了，急匆匆起床，又找不到要穿的衣服，扯着嗓子让我去给她找。

　　既然要自由了，就要对自己的一切行动负责，自己到衣柜去找吧。

　　我翻个身，继续睡，耳朵却一直清醒地支着。

　　她没吱声，瞪我一眼就去自己的衣柜里翻。

　　发现她一个人的早晨不再那么慌乱，是还她自由大约一周之后。

　　紧张忙碌的早晨，她慢慢变得聪明了。也许因为没有了依靠。头一天夜里，把书包收拾好，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都找出来放在床头，怕小闹钟叫不醒自己，特意把起床的时间又朝前调整了十分钟。

　　那些天，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外面吃些什么，只看她小脸儿好像一天天红润白胖起来。每天早上乖乖起床收拾，我们起床时，她已背着书包去学校。

　　“淼淼，每天早上那么早到学校，怎么安排？”

　　“到学校，先到操场跑两圈儿，回来到校门口买早点，回头边吃早点边看会儿书，然后就上早读课。”

　　去晨跑，这个倒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以前要让她起来去晨练，那简直是要她的命。

　　“我发现晨跑之后，上课时精神好多了，从来不发困，学习效率提高了不少。”她说。

　　“我也发现把你‘放养’之后，你长胖了些，精神也好了。”我回。

　　“那是，我要是不照顾好自己，不又被你们给圈回来了？”

　　她真的是慢慢长大了，双腿足够有力，大脑足够清晰，没有我们在身边，她可以试着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如今，很多家长生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恨不得事事都亲为代劳，死死地把孩子“圈养”在身边。有识之士早就提出，要给孩子“松绑”，按时下的说法就是要把孩子从父母身边“圈养”的小天地中解放出来，以“放养”之道来培养孩子。对孩子进行“放养”教育，绝不仅仅是为了放逐孩子的天性，也是为了培养他们自理自立的能力，在这个过程中，孩子的智力与智慧也能得到开发，家长何乐而不为？

　　3.我们不是她最信任的人

　　淼淼的QQ号，最初还是我替她申请的，密码也是我给设的。同她那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她上线来，无非就是玩一些在线小游戏，有时偶尔会跟小学的同学聊聊天，再就是猛烈地给对方发一些有趣的图片。小孩子的把戏，我从来不往心里去。也没有刻意去阻止她，只要她不耽误学习。

　　那天也巧，她正在电脑前聊得开心，楼下有同学在喊她，来不及关掉QQ甚至连跟正聊着的同学说声“再见”都没有就跑下楼去了。

　　毫不知情的对方，还在一个劲儿地给她发消息过来。我轻轻走过来，准备给那个小同学回消息告诉他（她）一下。眼眸落到电脑荧屏上，发现消息是一个叫明明的孩子发过来的，是女儿班上的一名男生，我曾经见过，白白净净温文尔雅的一个男孩子。忽然好奇，天天在一起上学的同学，在线上能聊点儿什么。轻轻点击，打开他们的聊天记录，一条条读下来，我的呼吸已不由自主变得紧迫急促：

　　……

　　小宝贝（女儿的网名）：我也不知道，我对你有一种特别的好感，我就是觉得你亲切，就是信任你。有很多话，我对爸爸妈妈都不讲，但我可以对你说。

　　明明：谢谢你的信任。我也是。

　　小宝贝：我们班上的男同学中，你算是最优秀的，一定要努力，我看好你哦！

　　明明：你挺能干的，学习这么好。有时候我都羡慕你。

　　小宝贝：其实我一点也不快乐，感觉有很大的压力……

　　……

　　一路看下去，我的心也一路向下坠。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我和老公天天像宝贝一样宠在手心里的孩子，我几乎每天都要追着她问她喜欢吃什么，然后再以她的口味来决定一家人一天的饭食；带她到商场，我们大人自己舍不得用的东西，她喜欢了，二话不说买来给她；她有半点头疼感冒，我们会着急得整夜睡不好，夜里几次起来给她量体温，喂她吃药喝水……可她在这样的呵护里，竟然说自己不开心，竟然也有了不愿意对我们讲的话，却在这里讲给她的同学，而且还是男同学。面对着电脑右下方一闪一闪的QQ头像，我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回，还是不回？郑重其事找女儿谈话还是云淡风轻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天，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我最终在她的QQ聊天框里给那个叫明明的男孩儿回了一条消息：“你好，我是淼淼妈妈，淼淼有事下楼去了，你可以待会儿再找她。”

　　半小时后，她回来。我淡淡地对她说：“你同学一直在发消息，我告诉他你到楼下去了，回来了去告诉他一下。”

　　“哦。”她应着，就走向已是屏保状态的电脑。她竟然没有问我半句，是否动过看过她的QQ。那倒更加让我恐慌。

　　那个意外的发现，一下子扰乱了我平静的生活。

　　像是有一扇门，悄然洞开，我探头探脑地站在门外，不敢迈步进去，却忧伤地发现门里头的那个小人儿正在离我越来越远。是什么时候，她洗完澡不再腻在我们的大床上让我们搂着她睡？又是什么时候，她郑重其事在自己的房间门上挂上一张“闲人免进，有事敲门”的牌子？

　　而当我替她收拾好乱糟糟的房间时，她为什么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搂着我的脖子亲我一脸的口水却流露出一种不满的神色：妈妈，以后不要乱动我的房间……这一切，在那个偶然的发现之前，其实早就已经存在了，可我一直没有在意。这么些年，我仍旧把她当成我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在安排着她的生活。可她竟然不喜欢这种安排了，她有话不再愿意对我说。是的，她是越来越沉默了。偶尔跟我们说几句话，也是那种少年老成的沧桑味道。她在家里，在心里，为自己画出一片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却把她最亲的人排斥在那片空间之外。

　　“怎么办？她有话宁愿跟别人说也不愿意跟我们说了？我们天天恨不得掏心挖肝对她，她却不理解我们。”我急急向淼爸报告“战情”，“听说他们班上现在已有好几个孩子出现早恋现象，学习成绩下滑得厉害，如果真是这样子，可就完了。不行，要把这种可怕的苗头控制在萌芽状态。从明天开始，断掉她的网。”

　　“看你大惊小怪的这样子，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互相有点好感还不是正常的啊，至于吗？再说了，要真有那种念头，你断掉了网就行了？”淼爸对我的想法颇不以为然，“孩子出现这种现象，我们要好好反思自己，然后再找一条万全之策才好。”

　　“我还是要加强对她的监管。”

　　就算淼爸说得再有理有据，我还是要采取一些强有力的措施：把她房间里的暗锁悄悄拧死，明确告诉她，以后她的房间，我们可以随时出入；把电脑设了密码，她再上网，必须要征得我的同意，且仅限于上网查资料；每周要定时向我们汇报她在学校的学习生活情况……

　　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不能让她受到来自外界的半点伤害。我告诉她，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向我们讲。因为我们才是她最亲的人。

　　面对忽然多出来的那些条条框框，她竟然默默地答应下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很安静。基本不再到网上聊天，有空就躲在屋里看书，房间的门却从来都是半掩着；考过试，无论成绩好坏，她都把成绩单拿给我看……

　　“看来，我们的政策还是有效果的……”我为自己的做法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及时拉回了游走在危险边缘的孩子。

　　4.假装快乐的孩子

　　可我的喜悦只维系不到短短的一个月，一个月后，某天再上线，点开女儿的QQ，上面的签名一下子刺痛了我的眼睛：假装快乐。

　　她什么时候把以前的“小宝贝”改成了“假装快乐”，她还在后面的个性签名里写着：我好累。“假装快乐”“我好累”，短短的七个字，却字字如闪着寒光的冷剑，“嗖嗖”直刺到我心里来。

　　她每天挂在脸上的笑，竟然是插在瓶子里的塑料假花；她每天跟我们絮絮叨叨讲着学校里的事，却不过浮光掠影，她把最沉重的一面隐藏了。那么，她那许许多多的心事，又去说给谁听？自己扛着吗？

　　我的眼泪掉下来。

　　我们爱她，却还是南辕北辙，让她离快乐越来越远了。

　　我们必须认真地重新来审视她，来审视自己。经过几天几夜地反复思量，我和淼爸最终重新调整了对她的教育思路：给她一片自由的天空，却把那根长长的风筝线牢牢抓在手里。

　　回想起来，她跟我们越来越无话可说的现状也是我们一手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