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送你一座世上最美的花园(3)

　　家里静悄悄的，老公不在，可能加班去了。推开他的房门，他也不在，房间的墙上那几张书法挂图，却莫名其妙地被几张巨幅的照片代替，照片上是一位着黑色舞衣的少年，白皙略显稚嫩的面孔，咖啡色长发，表情各异，有热情飞扬，有强装的深沉。不是他，又是谁？

　　我一下子跌坐在他的小床上，浑身的气力都被抽了去。李大妈说的竟然全是真的。

　　他的听力出现问题时，他刚刚过完十岁生日。一场持续不退的高烧过后，他原来的五彩世界被彻底打碎，我的整个世界也在那一刻灰飞烟灭。此后数不清的日夜，带他奔波在求医问药的路上，从南京到上海，从上海到北京，什么样的专家都去求过问过，没用，他的听力仍旧在持续下降。到最后，世界在他的周围变成一片死寂，我们不得不承认了这个冰冷残酷的现实。

　　不愿意他年轻的生命从此被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包围，便送他去市里一家舞蹈学校读书。曾经有一个完全失聪的孩子，拿到那年市拉丁舞大赛的金奖，我们把那个个案当做了我们鼓舞他的最好教案。他也喜欢跳舞，曾经去少年宫参加过少儿拉丁舞培训。听到那样的消息，他并没有半点兴奋。他听不到音乐鼓点，如何跟得上舞蹈的律动？他甚至连跟老师同学正常的交流都不能再做到。可他到底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他克服了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最终让那家舞蹈学校的老师对他刮目相看，他们破格录取了他，他成了那家学校唯一一名靠心靠自己的脚板来倾听音乐的学生。

　　他去学舞蹈，他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也注定会比那些与他同行的健康孩子要多付出太多太多。我们为他寻找到一方希望的出口，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鼎力助他完成自己的梦想。这些年，为了给他治病，家里几乎可用清贫如洗来形容了。要还债，还要替他备足眼下的学费、未来的教育资金，我和老公，便将自己当成了高速运转的陀螺。我们不停地转，不停地转，希望用自己的汗水为他冲洗掉他前行路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障碍。

　　可我们所付出的努力，换回来的又是什么？

　　去学校找他。他的寝室里空空如也，我给他做的蓝花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上，他到底还是个爱干净的孩子，这一点，还没变。

　　只是，等我的目光落到他床底下的地板上时，心立马像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红的，绿的，白的，可乐，雪碧，娃哈哈，那一大堆饮料瓶子，足足有几十个。他以前，从来不舍得花钱买这些东西的。

　　“这算什么，以为家里的钱都是被大风刮来的吗？”我一脚踢出去，那些摆得整整齐齐的瓶子便稀里哗啦飞了一地。我的眼泪也流下来。

　　那天，我一直到夜幕降临才在离他学校不远的一家歌舞厅里找到他。迷离的灯光，震天响的音乐，舞台上水蛇一样扭动着的年轻男女，那一切，像一记记重锤，一下下砸在我的心脏上，几乎让我晕厥过去。

　　穿过人群，我径直走向他在的包厢。那会儿，他正和一位打扮娇艳的女子在比比划划说着什么。昏暗的灯光底下，看不清女子的年纪，但从她肆无忌惮的笑声来判断，她比晓晓大了肯定不止一个年轮了。没说什么，上前拉了他的手就走。那样的情境，我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大姐，您等下，不是您想的那样。”女子追出来，欲拉我的手，被我狠狠甩开了：“不是我想的那样，是哪样？我儿子才十六岁，你怎么忍心带他来这种地方？你当过妈妈吗？就算你没当妈妈，你知道你妈妈是什么心情吗？”我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只手去揩脸上疯狂掉落的泪。

　　“妈，妈……”他急了，一急，越发不能说成一句连贯的话。

　　“你什么也不用跟我说，跟我回家！”拉了他，气急败坏往家走。

　　那条回家的路，似乎长得没有尽头。

　　他真的变了。

　　灯光底下，爸爸在沉默地抽烟，我在发了疯般地数落他，他只低着头，一任我的怒骂冰雹一样砸到他的头上脸上。

　　“晓晓，你自己拍着良心问一下你自己，我和你爸，有没有对得起你。带你去看病，为省钱，我们连瓶水也不舍得买，跑到人家自来水管底下灌凉水；送你去读书，你妈妈为挣那两毛钱四十多岁的人天天往外跑有家不能回；你耳朵不好用，妈妈只恨现在医术不够发达，如果可以，妈妈把耳朵割下来给你也愿意……你又是怎么待我们的？

　　你活得很自在很潇洒是吗？你拿可乐当水喝，你把头发染得黄一缕红一块，你居然还跑到那样不见天日的地方去跟那样的女人混在一起……你成心不想让妈妈活了啊……”越说越气，越说越伤心，抬起手，就要落下去，却被老公强有力的大手在半空接住了：“你得给孩子时间。才进家门，你搞清楚了吗就乱发脾气？”

　　“还解释什么？我刚刚从那里把他捉回来！还学什么舞蹈？明天就把他的东西从学校里搬回来。”我说的不是气话。我可以忍受自己的孩子不成才，却无法容忍自己的孩子连个人也做不好。

　　他的沉默，他的不解释，让我头上的火烧得更加旺盛。其实，那一刻，我多希望他像小时候一样，做错了事我批评他，他还脸红脖子粗地跟我争辩。那样子，至少还会让我觉得有一线希望。可他不争辩，一点也不。他只静静地望着我，眼神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冷。

　　“从明天起，你也不用再去那里读书了。跟着我们去打工吧。那样子，至少你还能成个人。”

　　“妈，我——想——跳——舞！”那是那个晚上，他给我的唯一的一句话。他一边比划一边跟我说，两颗大大的眼泪从他的眼窝里滑下来。他的泪，并没有浇熄我心头的怒火，却把我的心揉搓得痛成一团。孩子，不是妈妈狠心不让你去啊，实在，实在是，你正在渐渐远离妈妈为你安排的那条航道，正往一条危险的路上去啊。

　　他开始跟我冷战。对我提出的八个条件，他一条也不能答应。我让他远离舞厅，我让他远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我让他每花一分零花钱都要告诉我它们的去向……他苦笑着摇头：“妈——妈，我——不——能——做——到，可——我——想——跳——舞！”

　　我的世界，再一次崩塌，甚至比前一次更彻底。我的儿子，他以前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乖巧、懂事，他努力、上进。他的耳朵听不见了，他还有一颗纯洁热烈的心。如今，他连这些也没有了。

　　看到那个同他走在一起的小姑娘，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十七八岁的年纪，据说是晓晓的同学，也是他的舞伴。短短的红色舞裙，染成金黄的头发，很可爱的一张脸却因为用了太多的化妆品而让人觉得一种虚假。

　　“阿姨，您了解您的儿子吗？您这样子不问青红皂白就不让他去跳舞，会要了他的命您知道吗？”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女孩子就先来兴师问罪了。

　　“我自己的儿子，我怎么不了解？我养了他整整十六年了，难道我对他的了解会比你这个小丫头少？我不让他去舞蹈学校，是想让他远离那些不好的人、不好的环境，我自己的儿子，我如何爱是我自己的事。”

　　“哦，您是说，我们是坏人？您的儿子在跟坏人交朋友？”

　　“你以为去那种地方的人会是一些什么好人？”

　　“阿姨，您真的太out了，您完全不了解我们。是的，我们的裙子穿得很短，但我们一样有一颗热情善良的心，我们的头发染成黄色，但不妨碍我们有自己的梦想。您问过您的儿子，他去那里做什么了吗？

　　他说您和叔叔为了他常年受累，他想到那里一边练舞一边打工赚钱减轻一点您的负担。不错，您看到他床底下堆了大堆的瓶子，那是他从舞厅里拾回来的……您知道我是怎么跟您的儿子认识的吗？那天，我跟同学一起从练舞厅里走出来，发现在走廊尽头有个男孩儿，一个人对着窗户上的玻璃在跳舞。那会儿，音乐早已停了，他还在跳……我上前，才发现他耳朵里的助听器。阿姨，您知道当时您的儿子跟我说了一句什么话吗？他说：‘你们跳舞，用耳朵在听，我跳舞，要用心来听。你们用耳朵来听，十遍可能就学会，我用心来听，可能要几十遍甚至上百遍才能练熟一个动作。’他这样地热爱他的舞蹈，这样子爱您，您还这样子对待他……”女孩的眼泪掉下来，她说不下去。

　　我却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连眼泪都忘记。

　　“有——时——候——你——的——眼——睛——也——会——欺——骗——你，你——要——像——我——一——样——试——着——用——心——来——听——来——看。妈——妈——，请——放——心，我——不——是——一——个——坏——小——孩。”那天下午，在儿子学校大门口，比我高出了半头的儿子搂着我的肩膀，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我的脸红了，眼圈儿也红了。

　　他答应我不再去舞厅打工赚钱贴补家用，我也不再反对他与那些我曾经以为的不良少年交朋友。我已然相信，他不是坏小孩，他们都不是。他们不缺少被爱，却缺少被发现。

　　9.爱你要商量

　　小雨妈妈曾经是一位年薪几十万的公司精英白领，她一心一意开拓自己的事业时，却发现自己的孩子小雨身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问题。

　　痛定思痛，小雨妈妈忍痛辞职做起了专职妈妈。

　　——题记“您好，是小雨的妈妈吗？下午放学后来学校一趟吧，我们谈谈小雨同学的一些情况。”那天中午，才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就接到小雨班主任打来的电话，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

　　小雨，肯定又在学校惹祸了。

　　从她入学到升入三年级，这个孩子就在不断地为我们添惹着麻烦：

　　上课溜号儿，听不了十分钟的课就开始揪前面女同学的小辫子；下课与男孩子打架，把人家打得鼻子流血，家长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考试成绩，最好的一次考了全班倒数第五名；家长会上，我们永远是被点名批评的家长……

　　烦乱地把手机打开又合上，我的脑子里几乎乱成一团麻。我不知道，我的女儿，到底怎么了。她的智商有问题吗？她的爸爸妈妈全是在IT公司上班的白领精英。她缺少爱，要引起人的关注吗？她是标准的“四二一”家庭里的小太阳，全家六个大人几乎把所有的爱倾注给她了。用母亲的话讲，小雨是被泡在蜜糖罐子里长起来的。可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却给了我们一颗奇苦无比的黄连。

　　急匆匆赶到学校，直奔小雨班主任的办公室。小雨正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见到我来，淡淡地抬了下头，瞟了我一眼，又低下去。

　　“喏，这是肖小雨的考试成绩，倒数第一。你们也知道，我们这是个重点班，依照我们学校的规定，如果孩子的成绩连续三次都排在最后一位的话，我们会劝其转到其他普通班。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转学……”小雨的班主任冷冷地将那张成绩表交给我，我的脸“刷”

　　一下就红到耳朵根儿。

　　带着小雨回家。一路上，我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小雨则倔强地嘟着嘴，丝毫没有觉得难为情。

　　晚饭是在母亲家里吃的。我已没有半丝情绪准备。事实上，很长时间以来，小雨都是生活在外婆身边的。我们两个工作都忙，母亲退休在家，就把照顾小雨的担子全部揽过去。

　　“小雨，多吃点儿。姥姥今儿个专门去市场上给你买的小鱼仔。

　　可香呢。”母亲一手端着饭碗，一手举着盛满饭菜的勺子往小雨面前送。

　　“不吃不吃！”小雨小手一扬，把母亲手上的饭勺打翻了。

　　“小雨！”我瞪了她一眼，“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

　　“饭桌子上，别凶孩子。”母亲弯腰拾起地上的勺子，又重新去换了一副干净的回来，“来，小雨，咱还是老样子，边游戏边吃？”

　　母亲重新端起饭碗，坐在小雨旁边，朝小雨伸出半边脸，小雨的小手随意一扬“啪”一下就落到了母亲的左脸上。

　　“好，吃一口。”一勺儿饭送进小雨的嘴里。

　　又伸出右边脸。“啪”，又一下，又一勺儿饭送到小雨嘴里。

　　“小雨，妈，你们——”我呆坐在桌子边，瞠目结舌。

　　“有什么啊，小孩子打得也不疼。这样子总能哄着小雨多吃几口。

　　她自己筷子还使不好呢。”

　　那样的游戏，她们做了不止一次两次了。

　　九岁了，连吃饭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竟然用那样的游戏来哄着吃。

　　这个孩子，真的没救了。

　　带她到一家心理咨询中心去。我想确认一下，孩子的智商到底有没有问题。成绩一直那样差，生活能力又如此低下，待人接物如此不着调，让我不得不怀疑起她的智商来。一轮测试进行下来，小雨的智商126。那个数字，让在场的专家也很吃惊。我更是吃惊，那么高的智商，表现为何那样让人失望。

　　“从你们介绍的情况来看，孩子应该是有些感觉统合失调，你们可要注意了。”听完我的介绍，接待我的专家如是说。

　　“感觉统合失调”，我第一次接触到那个名词。可专家的解释却像一盆冰冷的水迎头浇下来：“感觉统合失调，用一种比较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孩子的大脑对身体各器官失去了控制和组合的能力，这将会在不同程度上削弱她的认知能力与适应能力，甚至影响她将来进入社会的生活。”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是感统失调？一个自小被全家人呵护在手心里看上去聪明伶俐的孩子，怎么能是感统失调？

　　“感统失调不是一种病，但它对孩子未来的生活影响还是很大的。

　　导致感统失调的原因也有很多方面，有些来自家族遗传，有些则是后天生活环境所致。比如，现在的孩子，被家长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活动空间越来越少，不让玩水不让玩沙甚至连到户外吹下风晒下太阳都有家长步步紧跟着，一来二去，就造成了孩子触觉学习上的严重不足……”

　　静静的深夜，小雨已进入甜甜的梦乡，我还坐在电脑前，上网查阅相关的资料。回头望一下床上那个眉头微蹙的小姑娘，我的心里掠过阵阵尖锐的疼痛。她在梦里，似乎都在跟谁作对较劲。她现在不能跟周围的一切和谐相处，身边还有我们，等我们老了呢？更让人无法想象的是，在无形中剥夺了她的快乐的人，竟然是最爱她的人。

　　由于我们的工作原因，小雨生下来刚刚满月就被交到了外婆外公手里。

　　“你们放心去闯事业，孩子交给我你们尽管放心。”母亲接过襁褓中的小雨时这样对我们讲。

　　真的没有什么不放心，这些年，母亲照顾着小雨的饮食起居，可谓无微不至，她平时连小感冒都少有。有了母亲的那份支持，我们的事业也越做越大，他已是一房产公司的副总，我也是公司里一名业绩不菲的中层干部。如果说，我们的生活中还有什么缺憾，就是陪孩子的时间少了些。可也正是这份缺口，把小雨一点点送进那片混乱又无助的世界里。

　　我们在自以为是地给着她我们所能给的所有的爱，从物质到精神，却又在无形中无情地剥夺着她，剥夺了她与父母朝朝夕夕地平淡相处的机会，剥夺了她成长过程中原本应该遇到的种种疼痛与快乐。她被无处不在的爱罩在温暖的花室里，越来越长成一颗苍白瘦弱的黄豆芽。

　　而且我也相信，再这样子下去，她将永远无法长成一棵我们渴望的大树。

　　辞掉了年薪几十万的工作，把小雨从母亲身边接到自己的身边来。

　　做出那个决定，我没有半丝犹豫。对一位母亲来讲，再辉煌的事业，也抵不了孩子健康的成长来得重要。母亲可以在生活上照顾好小雨，面对她的教育却是无能为力。那是我的责任。

　　那份醒悟，来得有点迟，终究没有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