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早上好！赫里勒博士。”

　　我想，肯定是一名和我们一道旅游的女学生起得很早，也和我一样赶在日出前来爬山了。我站起来，转过身去，准备回答她的问候。可当我一看见她，我的心灵就受到极大的震撼，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这张脸我太熟悉了，不知在梦中见过多少次。我低下头，闭上眼睛，我暗自思忖，这种情景只会出现在梦里。此后，我睁开眼睛，以便确定梦已经结束，向我道早安的女子已随梦而去，刚才出现的倩影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但是，这位女子仍然站在那里，她怀抱一束树枝和花朵，就和我们在珊瑚国山庄漫步时看到她时的样子完全一样。我站在那里打量她的苗条的身材，凝视她的美丽、明亮的眼睛，她也友善地看着我。我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吗？我问自己，问周围的山峰、树木、石头和小鸟。或许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只是我记忆中的一个情景。难道布杜尔从她的神话世界里走出来，突然从这些石头和草木之间蹦出来，出现在我面前？布杜尔只是幻影和蜃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我已经把她留在已化为灰和烟的世界里。我听见这位姑娘又向我道了一声早安，我开口还了礼，但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犹如摇撼山岭的地震。血在我的血管里飞快地流动，如同海啸。天亮了，我往前走几步，仔细端详她的面容，想看她究竟像不像布杜尔，可她不光是像布杜尔，她简直就是布杜尔。她的白玉般皎洁的脸庞被寒冷的晨风吹得有点泛红，她的柔软的、漆黑的秀发在冉冉升起的朝阳照耀下闪亮。当她微笑时，她的双颊出现两个小酒窝。她与布杜尔不同的是，布杜尔穿的是丝绸长袍，而她身着现代服装——羚羊血色的皮服，下穿一条灰色紧身长裤，脚蹬一双登山运动鞋。她递给我一朵红花后问我，我以前是否闻过这种芳香？当时我还处于震撼中，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我接过她递给我的花，握了一下她的手。她确实是一位有血有肉的女子，而不是梦中的蒸汽制造的女人。她递给我的这支花有毛茸茸的长茎，花冠呈红金色，香味馥郁，使人微醉。我的头开始旋转。我想，站在自己对面的这位姑娘，用花香进攻我，如同曾与我生活过的女子用回忆的芬芳打动我一样，她是一位刚从梦和神话书中走出来的女子，谁说奇迹时代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终结了呢？

　　我发现世界重新变了模样，我问这位姑娘，她是否也是和我们一道来旅行的。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可此前我怎么没见过她呢？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碰到她。旅行团登机时没有排座位号，大家随便坐。到达古里纳市后，我们在前往旅馆的大交通车上相遇时，夜幕已经降临，故未来得及相互认识。可我在大学里怎么也没有见过她？这时她告诉我，她是药学院的一名助教，自从听说该地区生长着一种早在史前时代就用于治疗各种疾病的名叫“苏合香”的药，就想来绿山看一看。今天她利用吃早饭前的空闲时间，太阳尚未出来，她就来寻找该地区盛产的药草了。

　　“如果你见到苏合香，你能认出它来吗？”

　　“我知道它的样子，它曾经被绘在硬币上。可如今尚无人发现它，因为这种药草似乎已绝迹了。”

　　“如果我处在你的位子上，我将会继续寻找它。因为曾长出这种药草的土地，是不会断子绝孙的。这种药草还会长出来。”

　　“但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这位姑娘不知道她属于已经过去了一千年的古代世界？她怎么能够跨越时代一直活到今天，并且以药学院助教的身份出现？不仅如此，她还是我们这个旅行团的成员之一。她怎么脱下了神仙的衣服，穿上了凡人的皮衣和长毛绒裤？我试图为她的突然出现找到解释，或许我在大学里的一次活动中见过她一面，她的美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我就以她为原形，创造出我在另外一个时代热爱和共同生活的女人。这种解释不能令人信服。可我怎么会忘记她呢？我看见像她这样一位女子，我竟然会忘记她的芳容？我以前曾听到过她的声音，并使她成为我梦中王国的公主。可现在自己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见到过她。我用颤抖的声音问她，我们以前好像见过面，因为她的面孔，她的声音我太熟悉了。她告诉我，她曾经出席了我做的关于《一千零一夜》的讲座，讲座后她还向我提出了问题。她问我，从《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中可以看出，当时人们可以自由地表达感情，这反映了中古阿拉伯人的生活情趣和价值取向。可如今，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却压抑感情，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实在令人迷惑。听了她讲的话，我想起来了，我在做那场讲座的前两天，曾拜谒了谢赫萨迪格·赫拉特，此后去了梦中的仙城。这张面孔曾伴随我一起旅行。我不仅带回了这张面孔，她的身材，她的声音，而且载回了她的革命精神和激昂的诗情，这促使她提出关于如何继承传统和怎样使人回到坦诚的原始时代的问题。我尽力回忆那次讲座的情形，我问她：

　　“你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任何一个人都会憎恨别人抹杀他的感情，不理睬他内心的呼唤，使其戴着假面具生活，而忘记了他的本来面目，我亦如此。可这个社会却要求我们戴着假面具生活。你的回答和我的感受相吻合。”

　　我记忆中的情景像火球一样发光，照亮了远处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