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假如每一个说我闲话的人都被学校开除，那么学校里就剩不了多少人了。”

　　“看来像谢阿班这样说你坏话的人还不止一个。”

　　“我首先应该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话？”

　　赛娜满不在乎的大笑激怒了我，促使我把谢阿班讲的想加害她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以便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这些话的严重性及危害性，以免她下一次听到这些话时再次表示出无所谓的样子。

　　“谢阿班捏造出你与政府里的一些要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是他们确保你获得成功，并被定为大学助教。他说，正是这些要人使你在因为行为不端被大学开除后得以重返学校。还有比这更恶劣的是，他侮辱贵府的门楣，说你家是个妓院，你堕胎的次数创纪录。”

　　赛娜惊恐地望着我，刚才还是红润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她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好像我不是转述别人的话，而是我本人编造出这些话，旨在羞辱她。她的脸在抽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瘫坐在椅子上，把头伏在桌面。她两只手抱着脑袋，准备放声大哭。我站在她身边，暗暗责备自己不讲究方式方法，仿佛将一筐死耗子猛地倒出来一样，把听到的流言蜚语一古脑儿地告诉了她。毫无疑问，她没有料到这些话如此恶毒，如此伤人。赛娜颤抖着哭了好一会儿，哭泣声渐渐变成呜咽。面对这种揪心的情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恨谢阿班把赛娜害得这样惨。我对赛娜说，谢阿班是微不足道的卑鄙的小人，她为他的诬蔑而哭泣不值得，现在我们必须找到一条惩罚他的办法。我刚才和谢阿班吵了架，并把唾沫吐在他脸上，灭了他的嚣张气焰。

　　赛娜抬起带着忧伤、泪流满面的脸，但血色又回到她的脸上，她的脸宛如一朵红霞。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纸巾，擦干眼泪后仍把纸巾捏在手里，极力使自己振作起来。她站起来，昂起头，用手指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然后闭上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好像她想一下子把房间里的空气都吸进去，她说：

　　“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

　　赛娜说这句话时脸上还罩着红云，我请她再呆一会儿，但她向门口走去。难道她生我的气了？或许她认为我相信人们对她的非议。实际上，我并不相信这些话，只是想找到一条击溃这场企图吞噬她的黑色运动的良策。赛娜走了，却留下许多话使我如鲠在喉。

　　我不想去追她，免得在大学里造成一种让人们议论纷纷的场面。我站在这个长方形房间里，想象该房间是一个适合神话时代的巨人安眠的坟墓。我仿佛看见一位姑娘的半面阴暗的脸，阴影逐渐扩大，遮着了光亮，姑娘的整张脸都笼罩在黑暗中。我走向自己的汽车，想把车从车阵中开出来，一不小心撞上停在自己车前的一辆车，前车灯玻璃罩碰碎了，散落到地上。我开车驶上大道不久，似乎看见一团红色的东西在明晃晃的柏油道路上闪光，我有一种微醉的奇特感觉。回到家，我故意找法蒂玛的碴子，无缘无故地对她说，我受不了这个家里的生活。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让自己说出这种话来。我走出家门，驾车在正午烈日照耀下的城区空街上转了几圈，然后把车停在位于老城可以俯瞰大海的一块高地上。我已经习惯了烈日炎炎的日子，我站在高地上注视大海。海水湛蓝湛蓝，港口停泊着数艘汽船，犹如几座沙漠部落的帐篷，帐篷里的居民均已因瘟疫而丧生，帐篷四围既无动静又无生气。我转过身背向大海，沿着一条人已迁走的空巷来到萨迪格·艾比·赫拉特长老的坟墓前。

　　从墓室高处的小出气孔透进一束光，照亮了黑暗的墓室。墓室中一只小香炉腾起香料的烟雾。透过烟雾，我依稀看见萨迪格长老的脸。他来自比我们的世界更祥和的另一个世界，他具有卓尔不凡的风度。我用绝望的声音对他说：

　　“来自时间之雾后面的长老，我很悲伤。”

　　“悲伤是已消亡的社会人群的命运。”

　　可我今天晚上的悲伤源于目前这个世界，而不是起因于已消亡的世界。我沮丧地说：

　　“有福之人并不少。”

　　“这个世界上只有白痴感到幸福。”

　　“我怨恨自己。”

　　“怨恨自己是一种解脱的方法。”

　　然而怨恨只会失去更多。我彷徨，不认识前面的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实现心灵上的安宁。叶子已飘落的树知道春天就要到来，会重新发芽长出新叶和开花；干渴的土地清楚，当雨季来临时它将喝个饱；小鸟在夜晚停止歌唱，它明白黎明会按时到来，届时它将放声歌唱。可是我心灵上的困惑却难以消失，我渴望爱情，却找不到通向爱情的路，照亮通向爱情之路的惟一一根蜡烛，却被一张张丑恶的嘴包围着，他们一起吐邪气，吹灭了蜡烛。

　　“来自这个时代之外的长老，我病了，我得了一种不知道其名字的病。”

　　我跪在长老的坟墓前，觉得墓室里有许多看不见的幽灵围着我。我期望听到一种声音，让我闭上眼睛。当那座古城的圆屋顶刚显现出来，便要求我离开。可是，嘎嘎的开门声和的衣服摆动声，使我从朦胧中清醒过来。我转过头，只见一位穿着民族服装的妇女站在门口附近，等待她的眼睛适应墓室里昏暗的光线。当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相遇时，她没有后退和逃走。她向我道了一声安，然后走向长老坟墓的另一面。她用火柴点燃蜡烛，把蜡烛放在坟墓的大理石碑上，然后小声祈祷。她揭开盖在孩子脸上的布。蜡烛燃烧发光，照亮了墓室的一角。这位妇女把手放在墓上，然后抬起手，用手摸一摸抱在怀中的孩子的脸。这个小孩的脸颇像画家画的睡在圣母玛丽亚怀抱中的小耶稣的脸。我很可怜这个孩子，眼前的情景使我想起自己的儿子，因为他不是用我的姓，所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现在已经会走路和说话了，并且进了幼儿园，学会唱英国国歌。他同我的血缘关系已经隐匿，他没有学习和继承前辈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