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白天很快过去了，可我却没有从赛娜的眼睛里看到她已宽恕我的目光。现在我不太在意赛娜怎么看我，而更在乎我是如何看待自己。可是一名有经验的长笛手怎样才能吹响自己那支有许多裂缝的长笛呢？尽管长笛手使足了劲，可吹出的只会是不和谐的声音。今晚为了惩罚自己，我决定拒绝美酒的诱惑，不去参加安瓦尔·杰拉勒的聚会。为了不使自己的决心发生动摇，我给麦哈穆德打去电话，约好今晚在我房间见面。我坐在阳台上，一边喝咖啡一边等待着他的到来。刮了一天的热风终于停了，带着海腥味的凉风徐徐吹过来，驱散了白天的热气。临海的咖啡屋里坐着许多男女，他们喝着咖啡和橙汁，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麦哈穆德在电话中告诉我，他将和我哥哥一起来。我问自己，到底想从他们两人身上得到什么。今晚我要麦哈穆德来这里，只是为了增加自己抗拒晚间聚会诱惑力的决心。由于我现在心情不佳，或许选择另一天与他们见面更合适。我在夜色中注视着远处的海浪，海浪连续不断地冲击着岸边的礁石，使我意识到世界生生不息的原因，大地就是永无休止的时间的容器，我仿佛听见水舌低声谈论我们在这个容器里迅速分崩离析的故事。我注视着大海深处闪光的航标灯，它使我心中燃起对未知世界的渴望。这时，麦哈穆德和我哥哥来了。在互致问候之后，我向哥哥打听他的孩子们的近况，他回答说：

　　“你是我最小的弟弟，应该来看望我。”

　　我们都笑了起来，笑声缓解了我和哥哥因此前发生冲突而变得有点紧张的关系。哥哥问我近况如何，我告诉他：

　　“自从我失去住房后，一直在寻找新住所。”

　　麦哈穆德立刻接上话头说：

　　“住房仍然在那里，只要你想要，仅需表示一下，你的住房仍然属于你，你的妻子也会回到你身边。”

　　我听完他的话发出嘲笑声，他继续说：

　　“那个可怜人并不是真的想要住宅，她这么做，只是迫使你回到她身边。”

　　“如果她把房子还给我，我会感激不尽。”

　　“但她现在有权用住宅找回自己的丈夫。”

　　“如果在国际报刊上刊登一则用房子换丈夫的广告，那么来自世界各国首都的求婚者将会络绎不绝。”

　　“你抛弃她不感到后悔吗？”

　　“住宅吗？”

　　“不，法蒂玛。”

　　令我感到吃惊的是，我现在需要集中精力才能够回忆起法蒂玛的样子，我已把法蒂玛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了。

　　我清楚麦哈穆德的意思，但我却明知故问：

　　“法蒂玛？谁是法蒂玛？”

　　我们三人陷入沉默之中，面面相觑。我坐立不安，生怕他们此时再提起赛娜，我会和他们发生冲突。他俩交换眼色，引起我的警觉。他俩若重复上次讲过的话，我可受不了。我见哥哥欲开口说话，便想阻止他，不过哥哥说的话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首先对上次反对我的婚事道歉，他表示尊重我选择一名合适的女子做生活伴侣的权利，他不想让我为找房子而东奔西走，到处求人。他还说，他家的房子很宽敞，建议我到他家里住。我感谢哥哥的好意，我对他说：

　　“如果你想帮我的话，希望你和我一起在国家分给穷人的住宅楼里找一套房子。”

　　我想，如果我分到一套房子和赛娜住在一起，我会感到心满意足，可我现在却高兴不起来。哥哥的话很快就在我的记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他这样说，只不过是承认既成事实罢了。他清楚，如果继续反对我和赛娜交往，只会使我变得更加固执。

　　我心中的帆鼓满了风，风帆仍希冀乘风驶向大海深处阳光明媚的太阳岛。我想象赛娜的父亲那样，为了她母亲与社会抗争，演绎一个动人心弦的爱情故事，事过多年仍被人们津津乐道。我也寻求哥哥的帮助，但不赞成哥哥的想法及做法。因为我对赛娜的爱不同于那种被禁锢在小圈子里的感情，它超越了日常生活中局限人们的雷池，传统思想和习惯做法已不适合衡量我们的情感和理想。哥哥企图使我和赛娜之间非同寻常的爱情变成如同每天发生在学校男生、女生之间司空见惯的卿卿我我。我想转移话题，便向麦哈穆德打听学校的情况。眼下我并不关注学校的情况，因此提问时漫不经心，嘴巴在提问题，眼睛却看着一位正在条桌旁吃冰淇淋的妇女，她吃东西的馋样使人忍俊不禁。麦哈穆德对我谈起新学年的准备情况，说教师们都已经陆续上班了，并正儿八经地提醒我：

　　“学校行政部门对玩忽职守的教师处分严厉，你要当心点。”

　　自从进入大学起，我就与麦哈穆德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我俩对生活的态度并不一致，可以说几乎是持相反的观点。生活对他来说就像一条直线，他绝不偏离一步。他每天严格遵守上班时间，完全根据教学大纲讲课，一切按照校方的规章制度办事。尽管这些规章制度中有许多矛盾，他依然照章办事。他每天早晨经过学校新闻发布栏，都要站在那里从头看到尾，从不漏掉任何一条新闻。他与世无争，既不想当官，也不争职称，但处事有条有理。他仿佛在脖子上挂了一只每时每刻都在鸣响的警钟，以提醒自己不要犯规。当他听说派往国外的一位同事赚了许多钱时，就当着我们的面夸自己在大学任教二十年来，总是超负荷工作，平均每天工作九个半小时，比大学行政人员干的事还要多。他在学校是一名尽职尽责的教员，在家里则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丈夫。我从没有听他谈起冒险的事情和使他消魂的约会。他从不拈花惹草，也许曾有别的女人使他心旌摇动，但他能够控制自己，绝不和女人打情骂俏。他像讨好自己的上司一样，讨好自己的妻子，用空闲时间翻译贸易公函，以实现妻子的愿望。他与周围的环境完全融为一体，他每天面带微笑，仿佛生活在一个没有任何难题的世界里。我喜欢他，或许是因为我不能成为一个像他一样的人。他与我保持友谊，或许是因为他不能像我那样，做一只在鸟笼外唱歌的鸟。我们犹如走在两条平行的道路上，按照各自的原则生活，既无冲突，也不会相遇。他从出生之日起，就接受前辈的熏陶，从说话的语气到走路的样子，都与父辈差不多。我注视着远方照耀着大海航道的航标灯，开玩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