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听到关于这个内容的谈话。”

　　赛娜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出我的房间，并用力将门关上。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客厅里，双手托着后脑勺，注视着天花板。涂了石灰的天花板白白的，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就如同白色天花板和电影院里胶片中断时一片空白的银幕。我闭上眼睛，突然中断的胶片又恢复了工作，情景又很快出现在四方形的银幕上。这时候我仿佛看见自己穿着甲胄，带领士兵包围了特洛亚城，要求该城居民交出我们美丽的海伦。可他们不愿放人，我被迫施计，带领部分士兵藏入一匹巨大木马的肚子里。木马肚子里阴暗潮湿，我要报复把我放在这个地方的盲人荷马。可是，美丽的海伦消失在特洛亚城墙后面，她肯定是回去参战或迷惑敌人。我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拉比阿·阿德维娅的肢体七零八落，她的鲜血流淌在地毯上。她的血和我的血流在一起，她大声喊叫：

　　“你为什么焚烧我的心，我的心里只有你。”

　　我注视着碎纸片中的这句台词，我把它从地上捡起来，然后又扔进碎纸片中。我打量着房间的各个角落，觉得房间里简直像特洛亚木马的肚子里一样空虚、抑郁、阴暗。我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生活？此刻天花板正在下垂，墙壁正在倒塌，一派凄惨荒凉的景象，令人悲伤和哭泣。我飞快地逃出这个地方，奋力奔跑，想追上赛娜，可外边一个人也没有，赛娜不见了，她消失在特洛亚城墙后面。我独自一人，既无军队，又没有利剑。这是我首次和赛娜发生冲突，也是我们第一次没有互相致意、互相告别和确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就分手了。为什么天上的白云变成了可怕的巨兽，不久就将侵犯这座城市和开始吃人。我应该立刻去找赛娜，亲吻她脚下的土地，求她阻止这只可怕的巨兽像我撕碎拉比阿·阿德维娅一样啃掉、咬碎我的肢体。我觉得自己突然碰到了一座大理石坟墓，差点倒在地上。为什么要在这条路上，而不是在其它地方掩埋死人呢？我定睛细看，原来这并不是一座坟墓，而是通向咖啡馆的道路旁的一个花坛。我期待着夜幕降临，只有夜色能够掩盖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裸的丑恶。今晚我要去参加聚会，将借酒浇愁。我来到咖啡馆，以便耐着性子挨到夜幕降临。此时的咖啡馆空空如也，除了我以外，仅有一名顾客默默地坐在那里，整个咖啡馆里静悄悄的。我在咖啡馆的一个角落里坐下来，侍者为我端来咖啡。这时，那个坐在长桌边的男人取出指甲剪，开始修剪指甲，发硬的指甲壳到处乱蹦。我取出垫在咖啡杯下的纸巾，把喝进嘴里的一口咖啡吐出来。我感到有点反胃，伸手到腰间摸索刚才在特洛亚战争中打仗时佩带的剑，我要走过去砍掉他的脑袋，阻止他的指甲壳乱飞。我诅咒禁止人们随身携带武器和剑的政府，然后走出咖啡馆，穿行在墓碑之间，直到夜幕降临。我来到安瓦尔·杰拉勒的住处时，发现今晚的客人只是些常客，其中有可以把自己的裤子脱给每一个欣赏者的苏阿德等。苏阿德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她的身体紧挨着我的身体，将她醉人的电流传给我。苏阿德是位毫不掩饰的女人，她从身上脱下虚假的伪装，直言不讳地宣布其生活的惟一目的就是顺其自然地寻求感官刺激。她不愿像拉比阿·阿德维娅那样改弦易辙。她认为，拉比阿·阿德维娅的前期生活比后期生活更真实，更有人情味。她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她不是引起战争的海伦，不是疯狂的爱米利娅，不是自己先自杀后又导致男友自杀的朱丽叶，不是《一千零一夜》中让残暴的国王恢复理智的山鲁佐德，也不是让我奔跑在天堂和火狱之间的赛娜，她如实保持自己的本色，而不用幻想、爱情等为她的本质增添色彩。她的双腿间夹着一块火炭，每天有一个男人来找她，用男子汉的美酒浇灭她的火炭。

　　酒杯在旋转，我的头随着酒杯一起旋转。什么是短暂，什么是永恒；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痛苦；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什么是幻想，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理智，什么是疯狂；何为动，何为静；何为夜，何为昼；何为沉默，何为语言；何为光明，何为黑暗？所有这一切，不过是丝线，时间蜘蛛用它编织成一张网，网住了一个又一个人。一位在座者兴奋地讲述他与一名瑞典女人行鱼水之欢的冒险经历，他在瑞典呆了一个星期，觉得瑞典人生活在天堂里。一个人反驳他说：“他们的天堂只是昙花一现，而我们的天堂却是永恒的。”

　　“不错，我也曾对他们这样说。我叫他们不要高兴得太早，当世界完结时，我们将调换一个位置，他们来到我们的国家，我们将前往他们的国家。”

　　刚才反驳他的那个人大笑过后说：

　　“如果他们把女人也带来了怎么办？”

　　“那我们的现世生活和来世生活都将受到损失。”

　　女人是我们衡量天堂和火狱的另一个尺度。大家把赛娜称为“仙女”并没有错，因为我们只能在天上的乐园里找到她的踪影。可是为什么曾让我神魂颠倒的夜晚聚会失去了过去的魅力？尽管依然有酒、女人、歌声和呓语，却显得过于嘈杂。以前我把这个说真话、实话的聚会视为挑战窒息感情、压制性爱的保守社会的桥头堡，可现在却发现它徒有其名，倒成了失魂落魄之所，人们只不过是用大声说笑、放声歌唱掩饰心中的悲哀和惆怅。虽然酒香四溢，乐声悠扬，可我连一分钟也呆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