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典侦探小说金榜》 作者：佚名
地下铁惊魂〔英〕奥尔加·庞德
地下铁已经停驶了，保罗一醒过来就明白了这一点，刚才不知怎么搞的，竟躺在车站的长椅子上睡着了。周围一片漆黑，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是他单独一个人。只有空气中的香烟味和呕吐物的味道，才使他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他看了看手表，三点三十分。他有点弄迷糊了，会不会是下午三点三十分，又是一次下午停电？不，他开始记起来了。昨晚他是喝了点酒。他在华道街酒店待了几个小时，第一次尝伏特加酒的滋味。十七岁就有这个经验，味道真是不错。他在酒店时感觉到自己已经是个大人，等到他离开酒店时，连嘴里吐出来的味道都像了。
离开酒店时是十点三十分，那以后呢？哦，脱衣舞俱乐部，嗯！不错，他走过了好几家脱衣舞俱乐部。
“女孩个个可爱，只要花先生您十个先令，全部脱得光光的！”门口那张大海报如此写着。但是他没有走进去。照片的女人，个个乳峰高耸，都是特大号的，真像俄国教堂的圆顶。还有，他听说来看脱衣舞的人都是些找不到女朋友的老头，一想到要和那些肮脏的老头为伍，这有损他的骄傲。下面他又做了什么呢？没有什么够刺激的事了，否则他不会想不起来。他到现在还是个处男。
等到他想起的确没做什么事，他感到有点失望。后来……后来他就来到车站，买了到克灵顿的票。他在月台上转了一会，然后坐了下来——也许是躺了下来，这一躺就躺了将近五个小时。
这些家伙也真奇怪，在关车站的时候，也不把他喊醒一下。
他答应家人什么时候回去的呢？也许是十二点，这次回家，又得挨顿狠骂，想到回家后的麻烦，他不禁害怕起来，不！他得想办法走出车站。
他站了起来，身子有点站不稳，他顺着月台方向找路，为了保持方向，他用一只手扶着墙壁。他手指滑过那些广告牌，摸索前进，在他走往的那个方向有一处出口通往电动扶梯。只要他能爬到地面上，总能找到一扇未关的窗子或什么的爬出去。
但他手指触摸到冰凉的铁门时，他明白已是陷住出不去了。
那扇厚厚的铁门挡住了通往扶梯的路。这就是伦敦的安全措施！
他用力捶铁门，声音在月台和隧道中延荡，把他自己都吓住了。
还有他的手也捶痛了。
他又大声叫喊：“救命！救命！让我出去！”喊了一会，他发觉自己好蠢。“救命！”只有在电视上、慈善标语上，或者是在外国土地上喊，在地下喊，谁能够听得见，街道离他头上还有好几百英寸远。
现在是三点四十五分。他决定在长椅上过夜，于是他又蹒跚地走了回来。
“伦敦交通局祝保罗晚安，希望他能满意我们的服务。”他唱歌似哼着，想把气氛弄轻松点，不管怎样，这又是一件成人的冒险。但没过多久，他这种逼出来的欢愉就消失了，心激烈的跳动，因为他听到黑暗中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倾耳注意听着，又听不到什么了，唉！都是伏特加酒喝得太多，想到这，他不但高兴，而且还感到相当骄傲。
他摸到长椅躺了上去，伏特加喝得太多，这张长椅睡起来和沙发一样暖和柔软。可是他还未睡下去，却感到椅子在转动，老天，保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跳着站了起来。不管你喝多少伏特加，地下铁是不放沙发椅的，他是坐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了。
保罗跑了好长一段路才停止下来，才有时间来评估这项新的情势。他先前没注意到长椅上有人。在他跑的时候，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开始时他还认为是自己脚步声的回音，但等他停下来仔细听，那阵脚步声仍然在响：“喀洛、喀洛、喀洛……”他被跟踪了。他想起一部笑片中那个小丑所玩的把戏，于是他把鞋子脱了下来，只穿着袜子静静地走着，这样一来，追他的人就不会找到他在那里了。
但后面的脚步声依然在有节奏的响着，喀洛、喀洛、喀洛，不急不徐，就像一个上班迟到的人，为了自己的尊严而不想跑步一样，但这听起来更吓人。这些脚步声似乎是一双脚在自己走，而没有人来控制它们，更有点像机器人走路的声音。他脱掉鞋子，为的是不发出声音来，他想起了那些恐怖片，但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他已喝过了伏特加酒，笑片都是胡扯！
保罗挤进月台顶端一间堆杂物的小空间里。脚步声越走越近，这里只有一道出路。他把鞋子塞在外套中袋里，他跳到轨道上，顺着弯曲的隧道跑，如今电流切掉了，他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跑了几百码，又停下来倾听着，脚步声没有了。
正在他庆幸自己的策略成功时，他又听到有人跳到铁轨上的声音。这阵吓人的声音又再响起，踩在碎石上的声音，也在向隧道走过来，而且速度很快。
保罗偶尔想起隧道旁边有些洞，可供保养人员在火车通过时站在里面避一下。假若他能找到一个，也许可以在那里面静等着这阵脚步声走过去。他伸出手来在墙上摸索着，最后他摸到了这样一个洞，他躲了进去。洞深不过三英尺，高宽也多不了多少。
他尽量平静自己的呼吸，只觉得脚底好痛，用手摸了摸，两只袜子都磨出了两个大洞。这双袜子他穿了还不到三天，这次算是留了个长久的纪念。这听起来很好笑，可是保罗笑不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鞋子，摸了摸它带铁掌的后跟。
脚步声已接近他面前。“老天，赶快走过去！”他屏住呼吸，悄悄的在心里说：“老天！”这次他却说出了声。这下什么都空了，他不得不承认失败，他紧紧抓住鞋子。
这阵踩着碎石的脚步声，突然在洞前停了下来，黑暗中有了咳嗽声，似乎这个人也在怀疑说话声是那里发出的。
保罗觉得心跳得好厉害，但心跳这样东西，你越想要它静下来，它跳得越厉害。
他和那个陌生人此时都没有动作，似乎他们之间有了一个默契，刚才要是一部紧张侦探片的话，现在该是休息吃冰淇淋的时间了。他好想听听那阵鬼声音——可是仍然一片寂静。这绝不是喝多了酒所引起的纪觉了！他想到要跳出去，拿着鞋子乱揍这个人一顿。但他实际上却动也无法动，他的脚已不听指挥了。
现在是四点三十分了，保罗的脚都冰得麻木，头脑也放弃了逃脱的意念，这也许是大自然巧妙的安排，一个人真正面临极端时，身心都会陷于麻痹，免得他落入疯狂。
那阵脚步声又再响起，走过去后又拐了回来，他就这样来回踱着方步。他似乎是早知道保罗的藏身之所，却不急着把他拉出来，就像一只猫在吃掉老鼠以前，它要先玩弄一番。
但到了四点四十五分时，保罗脑海里又浮出了一片希望，现在天快亮了，很快车站人员就会下来。更要紧的是车子也快开了，假若他能再支持半个小时，这个家伙就会给火车压成肉酱。
想到这点，保罗是既高兴又紧张。这想法的确不太好，但除了这，其他又有什么办法？你站在铁道上不走，只有这种结局。
保罗手表的夜光针缓慢地在表面上移动。四点五十、四点五十五、五点、五点十分、五点十三……然后五点十五分整。保罗听到一阵好像是煎香肠的声音，接着是短促困难的喘息声，在这同时，隧道里的灯光全都亮了起来。站在轨道上的是一个大约四十岁的瘦削男子，穿着一套褴褛的西服，比他的身体要大了好几号。他紧压在破帽子下的那双眼睛，呆呆的盯在保罗藏身之处的墙上。他脸上带着一种受惊的表情，嘴巴微微张开，在黯淡的照明下，他显得非常苍白而带点病容。在他脚前放着一只手提箱，有一把锋利的刀露在外面，刀锋在灯光下闪亮。
突然，一个转身，这个人跌倒在地上，僵硬得就像根木头。
炸香肠的“丝、丝”声又再度响起，保罗闻到一阵焦味。在这个人的胸部下面冒了一团火起来。没有几秒声，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橘色和黄色的火焰冒了起来，一直冲向隧道顶，这股味道冲得保罗想吐。这个人开始翻滚扭曲。他在火焰中坐了起来，然后又倒下去，背弯着疯狂的踢着腿。保罗短暂地看了一下他的脸，此时他双眼中充满疯狂，就像要溶化掉一样。他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就像在嚼着难以嚼烂的什么东西。皮肤烧焦了，里面的骨头露了出来，尸体倒了下去，再不会动了。在那股臭味中，还夹杂着“噗、噗”的声音，内脏流了出来，很快又变成一片火焰。衣服全烧成了灰，肋骨伸出来，就像一根大梳子的巨齿。
保罗对这副惨状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穿上了鞋子，走出藏身的地方，顺着轨道奔向车站。他在隧道转弯处还回头看了看，只看到那一团火光在燃烧，他不顾一切的逃走。
他到达隧道出口时，一位紧张的清洁工挥着扫把赶他：“怎么能跑到下面去？假若火车来了，笨小鬼，你给压烂了，可别指望我来把你清除走。”
当他爬上月台以后，他把这位清洁工看得更清楚一点，他又老又是个秃头，但他似乎还要运用他这点小权威。他指着保罗又骂：“等等！等等！鞋子也不穿好，头发乱得像稻草。你发生什么事了？你下去干什么？你吸毒是不是？你是嬉皮，嗯？”
保罗知道和他多解释也没有用，他只不在意的说：“我掉了一枚钱币下去，所以我下去捡。”但这个理由非常牵强，难怪这个老头不相信。
“掉了一个钱币！早晨五点半钟跑来找钱币？什么？掉了金币？”
保罗推开了这个老清洁工跑出了门，现在铁门是开着的了。
“回来，你这小太保！你这个该死的嬉皮，我的话还没问完……”
保罗跨上了电动扶梯。他必须马上告诉一位明理的车站人员，免得整个车站都烧了起来。这件事发生得真快，就像场噩梦似的，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但等到他随着电梯升到地面时，保罗又改变了主意，这里情形一切都正常，他用不着去过问这件事。他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免得把他牵连在里面。过不久车站人员就会发现到这具尸体，而且也不见得有人会相信那个老清洁工所说的“嬉皮”的故事。没有人会发现到昨晚上他在隧道里待过。
保罗偷偷地从边门溜了出去，没有人发现到他。天还没有全亮，街头上冷得很。他开始往回家的路上走，只听到救火车的铃铛声在驶往车站。一部救火车过去了，后面接着又是五部，然后又是一部救护车。保罗忍不住笑了起来。
“骨灰缸！”他喊着：“他不需要救护车，需要的是骨灰缸！”
最后他的笑声变成了眼泪，他哭了又哭。有几个早起的行人都装着没看见。他们在想，这又是个酒醉的白痴，让他去哭，和我们不相干。
直到他走上了兰伯斯桥，他才想起隧道里发生的是怎么一回事。那种“丝、丝””的声音，一定是通上电后，那个人遭到了电击。他急促的呼吸声是要死的声音，而等到他差不多要为这个人感到惋惜时，他忽然又想起了那把刀。带着一把那种刀的人是不值得惋惜的。
保罗到家的时候，他父亲已经上班去了，是母亲来开的门。
“你是不是要让你老爸老妈急死，嗯？我们一夜都没睡觉！算你运气好，没碰上他，要是你老爸先看到你，有你受的……你怎么看起来脸色这样坏？”
“多谢。”母亲丢了一条毛巾来，他接着了说。
“进来洗脸，看你脸上一层黑，就知道你没干好事。不要说我也知道，我问都不用问你昨晚待在那里。一个男孩子在外面过夜是做什么，你不说我也略知一二。我嫁你爸爸并不是白嫁的，也学到了不少。不过我不管你们这么多，这些事我都懒得管……”逐渐地，她停止了叫骂，因为看保罗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她知道她的话就像敲打在玻璃窗上的雨点，除了制造点杂音以外，其他什么用都没有。
吃完了早饭，保罗上床睡觉，可是一直做着噩梦。他不断看到那个人着火的样子，和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可怕景象，还有那把刀，刀锋在灯光下闪亮。
他在喝下午茶的时候醒来，看到餐桌上的晚报。“一名男子在地下铁烧死。”这是它的头号标题。保罗把报纸带到楼上。新闻的内容是：
华德尔先生，四十二岁，今天一早发现他被烧死在史特兰站的隧道中。他失业已久，现住在肯普利街十七号。死因可能是电流燃着他怀中打火机的汽油。据他的房东，五十岁的克劳福太太说：
“我要他帮我带一把新刀回来，才出品的一种新式样的刀。切肉丁最好。他是个寂寞的人，最近非常沮丧，也许，是因为失业的关系。他一直是那副神经兮兮、心不在焉的样子，大部分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常常喜欢跟着陌生人走，因为他渴望有伴。直到如今我还不能相信他已死了，他是个十足的君子，虽然举止有点古怪。在他出去帮我买刀最后所说的话是：他在史特兰车站看到一位漂亮的女孩，她向他作了微笑。我不相信他碰到了什么女孩，即使有的话，她也只是笑他，而不是向他微笑。他穿着那套过大的衣服，样子的确可笑。但我说过，他真的对任何人都很和善。”
庄子译注大汉三合明珠宝剑全传剑侠奇中奇全传绿牡丹学记小八义东京爱情故事海公大红袍全传李公案关帝历代显圣志传尔雅儿童小说散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林公案中国童话百篇·二梁公九谏世界500强面试实录春梦琐言毛公案蒙古秘史他看了看手表，三点三十分。他有点弄迷糊了，会不会是下午三点三十分，又是一次下午停电？不，他开始记起来了。昨晚他是喝了点酒。他在华道街酒店待了几个小时，第一次尝伏特加酒的滋味。十七岁就有这个经验，味道真是不错。他在酒店时感觉到自己已经是个大人，等到他离开酒店时，连嘴里吐出来的味道都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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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想起的确没做什么事，他感到有点失望。后来……后来他就来到车站，买了到克灵顿的票。他在月台上转了一会，然后坐了下来——也许是躺了下来，这一躺就躺了将近五个小时。
这些家伙也真奇怪，在关车站的时候，也不把他喊醒一下。
他答应家人什么时候回去的呢？也许是十二点，这次回家，又得挨顿狠骂，想到回家后的麻烦，他不禁害怕起来，不！他得想办法走出车站。
他站了起来，身子有点站不稳，他顺着月台方向找路，为了保持方向，他用一只手扶着墙壁。他手指滑过那些广告牌，摸索前进，在他走往的那个方向有一处出口通往电动扶梯。只要他能爬到地面上，总能找到一扇未关的窗子或什么的爬出去。
但他手指触摸到冰凉的铁门时，他明白已是陷住出不去了。
那扇厚厚的铁门挡住了通往扶梯的路。这就是伦敦的安全措施！
他用力捶铁门，声音在月台和隧道中延荡，把他自己都吓住了。
还有他的手也捶痛了。
他又大声叫喊：“救命！救命！让我出去！”喊了一会，他发觉自己好蠢。“救命！”只有在电视上、慈善标语上，或者是在外国土地上喊，在地下喊，谁能够听得见，街道离他头上还有好几百英寸远。
现在是三点四十五分。他决定在长椅上过夜，于是他又蹒跚地走了回来。
“伦敦交通局祝保罗晚安，希望他能满意我们的服务。”他唱歌似哼着，想把气氛弄轻松点，不管怎样，这又是一件成人的冒险。但没过多久，他这种逼出来的欢愉就消失了，心激烈的跳动，因为他听到黑暗中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倾耳注意听着，又听不到什么了，唉！都是伏特加酒喝得太多，想到这，他不但高兴，而且还感到相当骄傲。
他摸到长椅躺了上去，伏特加喝得太多，这张长椅睡起来和沙发一样暖和柔软。可是他还未睡下去，却感到椅子在转动，老天，保罗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跳着站了起来。不管你喝多少伏特加，地下铁是不放沙发椅的，他是坐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了。
保罗跑了好长一段路才停止下来，才有时间来评估这项新的情势。他先前没注意到长椅上有人。在他跑的时候，身后也响起了脚步声，开始时他还认为是自己脚步声的回音，但等他停下来仔细听，那阵脚步声仍然在响：“喀洛、喀洛、喀洛……”他被跟踪了。他想起一部笑片中那个小丑所玩的把戏，于是他把鞋子脱了下来，只穿着袜子静静地走着，这样一来，追他的人就不会找到他在那里了。
但后面的脚步声依然在有节奏的响着，喀洛、喀洛、喀洛，不急不徐，就像一个上班迟到的人，为了自己的尊严而不想跑步一样，但这听起来更吓人。这些脚步声似乎是一双脚在自己走，而没有人来控制它们，更有点像机器人走路的声音。他脱掉鞋子，为的是不发出声音来，他想起了那些恐怖片，但他觉得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他已喝过了伏特加酒，笑片都是胡扯！
保罗挤进月台顶端一间堆杂物的小空间里。脚步声越走越近，这里只有一道出路。他把鞋子塞在外套中袋里，他跳到轨道上，顺着弯曲的隧道跑，如今电流切掉了，他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跑了几百码，又停下来倾听着，脚步声没有了。
正在他庆幸自己的策略成功时，他又听到有人跳到铁轨上的声音。这阵吓人的声音又再响起，踩在碎石上的声音，也在向隧道走过来，而且速度很快。
保罗偶尔想起隧道旁边有些洞，可供保养人员在火车通过时站在里面避一下。假若他能找到一个，也许可以在那里面静等着这阵脚步声走过去。他伸出手来在墙上摸索着，最后他摸到了这样一个洞，他躲了进去。洞深不过三英尺，高宽也多不了多少。
他尽量平静自己的呼吸，只觉得脚底好痛，用手摸了摸，两只袜子都磨出了两个大洞。这双袜子他穿了还不到三天，这次算是留了个长久的纪念。这听起来很好笑，可是保罗笑不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鞋子，摸了摸它带铁掌的后跟。
脚步声已接近他面前。“老天，赶快走过去！”他屏住呼吸，悄悄的在心里说：“老天！”这次他却说出了声。这下什么都空了，他不得不承认失败，他紧紧抓住鞋子。
这阵踩着碎石的脚步声，突然在洞前停了下来，黑暗中有了咳嗽声，似乎这个人也在怀疑说话声是那里发出的。
保罗觉得心跳得好厉害，但心跳这样东西，你越想要它静下来，它跳得越厉害。
他和那个陌生人此时都没有动作，似乎他们之间有了一个默契，刚才要是一部紧张侦探片的话，现在该是休息吃冰淇淋的时间了。他好想听听那阵鬼声音——可是仍然一片寂静。这绝不是喝多了酒所引起的纪觉了！他想到要跳出去，拿着鞋子乱揍这个人一顿。但他实际上却动也无法动，他的脚已不听指挥了。
现在是四点三十分了，保罗的脚都冰得麻木，头脑也放弃了逃脱的意念，这也许是大自然巧妙的安排，一个人真正面临极端时，身心都会陷于麻痹，免得他落入疯狂。
那阵脚步声又再响起，走过去后又拐了回来，他就这样来回踱着方步。他似乎是早知道保罗的藏身之所，却不急着把他拉出来，就像一只猫在吃掉老鼠以前，它要先玩弄一番。
但到了四点四十五分时，保罗脑海里又浮出了一片希望，现在天快亮了，很快车站人员就会下来。更要紧的是车子也快开了，假若他能再支持半个小时，这个家伙就会给火车压成肉酱。
想到这点，保罗是既高兴又紧张。这想法的确不太好，但除了这，其他又有什么办法？你站在铁道上不走，只有这种结局。
保罗手表的夜光针缓慢地在表面上移动。四点五十、四点五十五、五点、五点十分、五点十三……然后五点十五分整。保罗听到一阵好像是煎香肠的声音，接着是短促困难的喘息声，在这同时，隧道里的灯光全都亮了起来。站在轨道上的是一个大约四十岁的瘦削男子，穿着一套褴褛的西服，比他的身体要大了好几号。他紧压在破帽子下的那双眼睛，呆呆的盯在保罗藏身之处的墙上。他脸上带着一种受惊的表情，嘴巴微微张开，在黯淡的照明下，他显得非常苍白而带点病容。在他脚前放着一只手提箱，有一把锋利的刀露在外面，刀锋在灯光下闪亮。
突然，一个转身，这个人跌倒在地上，僵硬得就像根木头。
炸香肠的“丝、丝”声又再度响起，保罗闻到一阵焦味。在这个人的胸部下面冒了一团火起来。没有几秒声，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橘色和黄色的火焰冒了起来，一直冲向隧道顶，这股味道冲得保罗想吐。这个人开始翻滚扭曲。他在火焰中坐了起来，然后又倒下去，背弯着疯狂的踢着腿。保罗短暂地看了一下他的脸，此时他双眼中充满疯狂，就像要溶化掉一样。他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就像在嚼着难以嚼烂的什么东西。皮肤烧焦了，里面的骨头露了出来，尸体倒了下去，再不会动了。在那股臭味中，还夹杂着“噗、噗”的声音，内脏流了出来，很快又变成一片火焰。衣服全烧成了灰，肋骨伸出来，就像一根大梳子的巨齿。
保罗对这副惨状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穿上了鞋子，走出藏身的地方，顺着轨道奔向车站。他在隧道转弯处还回头看了看，只看到那一团火光在燃烧，他不顾一切的逃走。
他到达隧道出口时，一位紧张的清洁工挥着扫把赶他：“怎么能跑到下面去？假若火车来了，笨小鬼，你给压烂了，可别指望我来把你清除走。”
当他爬上月台以后，他把这位清洁工看得更清楚一点，他又老又是个秃头，但他似乎还要运用他这点小权威。他指着保罗又骂：“等等！等等！鞋子也不穿好，头发乱得像稻草。你发生什么事了？你下去干什么？你吸毒是不是？你是嬉皮，嗯？”
保罗知道和他多解释也没有用，他只不在意的说：“我掉了一枚钱币下去，所以我下去捡。”但这个理由非常牵强，难怪这个老头不相信。
“掉了一个钱币！早晨五点半钟跑来找钱币？什么？掉了金币？”
保罗推开了这个老清洁工跑出了门，现在铁门是开着的了。
“回来，你这小太保！你这个该死的嬉皮，我的话还没问完……”
保罗跨上了电动扶梯。他必须马上告诉一位明理的车站人员，免得整个车站都烧了起来。这件事发生得真快，就像场噩梦似的，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但等到他随着电梯升到地面时，保罗又改变了主意，这里情形一切都正常，他用不着去过问这件事。他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免得把他牵连在里面。过不久车站人员就会发现到这具尸体，而且也不见得有人会相信那个老清洁工所说的“嬉皮”的故事。没有人会发现到昨晚上他在隧道里待过。
保罗偷偷地从边门溜了出去，没有人发现到他。天还没有全亮，街头上冷得很。他开始往回家的路上走，只听到救火车的铃铛声在驶往车站。一部救火车过去了，后面接着又是五部，然后又是一部救护车。保罗忍不住笑了起来。
“骨灰缸！”他喊着：“他不需要救护车，需要的是骨灰缸！”
最后他的笑声变成了眼泪，他哭了又哭。有几个早起的行人都装着没看见。他们在想，这又是个酒醉的白痴，让他去哭，和我们不相干。
直到他走上了兰伯斯桥，他才想起隧道里发生的是怎么一回事。那种“丝、丝””的声音，一定是通上电后，那个人遭到了电击。他急促的呼吸声是要死的声音，而等到他差不多要为这个人感到惋惜时，他忽然又想起了那把刀。带着一把那种刀的人是不值得惋惜的。
保罗到家的时候，他父亲已经上班去了，是母亲来开的门。
“你是不是要让你老爸老妈急死，嗯？我们一夜都没睡觉！算你运气好，没碰上他，要是你老爸先看到你，有你受的……你怎么看起来脸色这样坏？”
“多谢。”母亲丢了一条毛巾来，他接着了说。
“进来洗脸，看你脸上一层黑，就知道你没干好事。不要说我也知道，我问都不用问你昨晚待在那里。一个男孩子在外面过夜是做什么，你不说我也略知一二。我嫁你爸爸并不是白嫁的，也学到了不少。不过我不管你们这么多，这些事我都懒得管……”逐渐地，她停止了叫骂，因为看保罗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她知道她的话就像敲打在玻璃窗上的雨点，除了制造点杂音以外，其他什么用都没有。
吃完了早饭，保罗上床睡觉，可是一直做着噩梦。他不断看到那个人着火的样子，和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可怕景象，还有那把刀，刀锋在灯光下闪亮。
他在喝下午茶的时候醒来，看到餐桌上的晚报。“一名男子在地下铁烧死。”这是它的头号标题。保罗把报纸带到楼上。新闻的内容是：
华德尔先生，四十二岁，今天一早发现他被烧死在史特兰站的隧道中。他失业已久，现住在肯普利街十七号。死因可能是电流燃着他怀中打火机的汽油。据他的房东，五十岁的克劳福太太说：
“我要他帮我带一把新刀回来，才出品的一种新式样的刀。切肉丁最好。他是个寂寞的人，最近非常沮丧，也许，是因为失业的关系。他一直是那副神经兮兮、心不在焉的样子，大部分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常常喜欢跟着陌生人走，因为他渴望有伴。直到如今我还不能相信他已死了，他是个十足的君子，虽然举止有点古怪。在他出去帮我买刀最后所说的话是：他在史特兰车站看到一位漂亮的女孩，她向他作了微笑。我不相信他碰到了什么女孩，即使有的话，她也只是笑他，而不是向他微笑。他穿着那套过大的衣服，样子的确可笑。但我说过，他真的对任何人都很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