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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的日历》 作者:普里什文

第17章 林中水滴(6)

  背阳的地方还不到黄昏时,就早变冷了,虽然屋顶上的冰河仍然后退着,水还在冰柱上流,有些水珠却毕竟在阴影处的冰柱的末尾上冻结住,并且愈结愈多。冰柱到黄昏开始往长里长了。而翌日,又复艳阳天,冰河又复向后退,冰柱早上往粗里长,晚上往长里长,每天见粗,每天见长。

  春装

  再要不了几天,过那么一个星期,大自然便会用奇花异草,青葱的苔藓,细嫩的绿菌,把森林中这满目败落的景象掩盖起来了。看着大自然一年两度细心打扮自己形容憔悴、恹恹待死的骨骼,着实令人感动:它第一次在春天,用百花来掩盖,免得我们再看见,第二次在冬天,用雪来掩盖。

  榛子树和赤杨树还在开花,金色的花穗现在还被小鸟惹得飘下蒙蒙花粉来,但是毕竟物换星移,这些花穗虽还活着,好时光却已过去了。现在满目都是星星一般的蓝色的小花儿,娇俏妩媚,令人叹赏,偶尔也会遇见瑞香,一样有惊人的美色。

  林道上的冰融化了,畜粪露了出来,数不尽的种子仿佛嗅到了粪香。从云杉球果和松球果里飞到了它的身上。

  稠李凋谢了

  白色的花瓣纷纷落在牛蒡、荨麻和各种各样绿草里,那是稠李凋谢了。接骨木和它下面的草莓却盛开起花来。铃兰的一些花苞也开放了,白杨树的褐色叶子变成了嫩绿色,燕麦苗像绿衣小兵一般散布在黑色的田野上。沼泽里的薹草高高地站立着,在黑魆魆的深渊里投下了绿色的影子,一些小甲虫在黑色的水中飞快地转着圈子,浅蓝色的蜻蜓从一个绿茵茵的薹草岛上飞到另一个岛上。

  我在荨麻丛中发白的小径上走着,荨麻的气味重得使我浑身发痒。成了家的鸫鸟们惊叫着把凶恶的乌鸦赶离开了自己的窝,赶得老远老远。一切都是那么有趣:数不清的动物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都说明着大地上和谐的生命运动。

  杨花

  我拍摄白杨树上的鞭毛虫,它们正把杨花纷纷撒落下来。蜜蜂儿迎着太阳顶风飞着,犹如飞絮一般。你简直分辨不出,那是飞絮,还是蜜蜂,是植物种子飘落下来求生呢,还是昆虫在飞寻猎物。

  静悄悄的,杨花蒙蒙飞舞,一夜之间就铺满了各处道路和小河湾,看去好像盖上了一层皑皑白雪。我不禁回想起了一片密密的白杨树林,那儿飘落的白絮足有一层厚。我们曾把它点上了火,火势就在密林中猛散开来,使一切都变成了黑色。

  杨花纷飞,这是春天里的大事。这时候夜莺纵情歌唱,杜鹃和黄鹂一声声啼啭,夏天的鹪鹩也已试起歌喉了。

  每一回,每一年春天,杨花漫天飘飞的时候,我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忧伤;白杨种子的浪费,好像竟比鱼在产卵时的浪费更加大,这使我难受而不安。

  在老的白杨树降白絮的时候,小的却把肉桂色的童装换为翠绿色的丽服:就像农村里的姑娘,在过年过节串门游玩的时候,时而这么打扮,时而那么打扮一样。

  人的身上有大自然的全部因素,只要人有意,便可以和他身外所存在的一切互相呼应。

  就说这根被风吹折下来的白杨树枝吧,它的遭遇多么使我们感动:它躺在地下林道的车辙里,身上不止一天地忍受着车轮的重压却仍然活着,长出白絮,让风给吹走,带它的种子去播种……

  拖拉机耕地,不能机耕的地方用马来耕;分垄播种机播种,不能机播的地方用筐子照老法子来播,这些操作的细节令人看不胜看……

  雨过后,炎热的太阳把森林变成了一座暖房,里面充满了正在生长和腐烂的植物的醉人芳香:生长着的是白桦的叶芽和纤茸的春草,腐烂的是别有一种香味的去岁的黄叶。旧干草、麦秆以及长过草的浅黄色的土墩上,都生出了芊绵的碧草。白桦的花穗也已绿了。白杨树上仿佛小毛虫般的种子飘落着,往一切东西上面挂着。就在不久以前,去岁硬毛草的又高又浓密的圆锥花序,还高高地兀立着,摇来摆去,不知吓走过多少兔子和小鸟。白杨的小毛虫落到它身上,却把它折断了,接着新的绿草又把它覆盖了起来。不过这不是很快的,那黄色的老骨骼还长久地披着绿衣,长着新春的绿色的身体。

  第三天,风来散播白杨的种子了,大地不倦地要着愈来愈多的种子。微风轻轻送来,飘落的白杨种子越来越多,整个大地都被白杨的小毛虫爬满了。尽管落下的种子有千千万,而且只有其中的少数才能生长,却毕竟一露头就会成为蓊郁的小白杨树林,连兔子在途中遇上都会绕道而过。

  小白杨之间很快会展开一场斗争:树根争地盘,树枝争阳光。因而人就把它们疏伐一遍。长到一人来高时,兔子开始来啃它的树皮吃。好容易一片爱阳光的白杨树林长成,那爱阴影的云杉却又来到它的帷幕下面,胆怯地贴在它的身边,慢慢地长过它的头顶,终于用自己的阴影绝灭了爱阳光的不停地抖动着叶子的树木……

  当白杨林整片死亡,在它原来地方长成的云杉林中,在西伯利亚狂风呼啸的时候,却会有一棵白杨侥幸地留存在附近的空地上,树上有许多洞和节子,啄木鸟来凿洞,椋鸟、野鸽子、小青鸟却来居住,松鼠、貂常来造访。等到这棵大树倒下,冬天时候附近的兔子便来吃树皮,而吃这些兔子的,则是狐狸:这里成了禽兽的俱乐部,整个森林世界都像这棵白杨一样,彼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都应该描绘出来。

  我竟倦于看这一番播种了,因为我是人,我生活在悲伤和喜悦的经常交替之中。现在我已疲乏,我不需要这白杨,这春天,现在我仿佛感到,连我的“我”也融解在疼痛里,就连疼痛也消失了——什么都不存在了。我默默地坐在老树桩上,把头捂在手里,把眼盯在地上,白杨的小毛虫落了我一身,也毫不在意。无所谓坏的,无所谓好的……我之存在,像一颗撒满白杨种子的老树桩的延续。

  但是我休息过来了,惊讶地从异常欢愉的安谧之海中恍然苏醒,环视了四周,重新看到了一切,为一切而欣喜。

  第一只虾

  雷声隆隆,雨下个不休,太阳在雨中露脸,一条宽大的虹从天的这边伸到那边。这时候稠李开放了,一丛丛的野醋栗攲斜水面,也转绿了。第一只虾从一个洞中探出头来,微微动了一下触须。

  春天的转变

  白天,空中的一个高处挂着“猫尾巴”,另一个高处云团浮沉,有如一大队数不尽的船只。我们真不知道天会刮旋风,还是逆旋风。

  到了傍晚,才都明显起来:正是在今天傍晚,梦寐以求的转变开始了,没有打扮的春天要转变为万物翠绿的春天了。

  我们到一片野生的森林中去侦察。云杉和白桦之间的土墩上残留着枯黄的芦苇,使我们回想起春天和秋天的时候,这片森林该是如何密不透光,无法穿越的。我们是喜欢这种密林的,因为这里空气温暖宜人,万物春意深浓。突然近旁水光闪了一闪,原来那是涅尔河,我们欢欣若狂,直奔了河岸去,仿佛一下子到了另一个气候温暖的国度,那里生活沸腾,沼泽上的百鸟争鸣不休,大鹬、沙锥发着情,好像小神马在阴暗下来的空中驰骋,野乌鸡呼唤着伴侣,白鹤几乎就在我们的身边发出喇叭般的信号。总之,这儿的一切都是我们所喜爱的,连野鸭也敢落在我们对面的澄清的水中。人的声音一点儿也没有:既没有鸣笛声,也没有发动机的嘟嘟声。

  就在这个时刻,春天的转变开始了,万物茁壮,百花争艳。

  柳兰

  转眼夏天到了,在森林的阴凉处,散发着像瓷一样白的“夜美女”的醉人芳香,而在树桩旁边的向阳地方,伫立着我们森林中的风姿英俊的美男子——柳兰。

  河上舞会

  黄睡莲在朝阳初升时就开放了,白睡莲要到10点钟左右才开放。当所有的白睡莲各各争奇炫巧的时候,河上舞会开始了。

  旱天

  大旱仍没有完。小河干透了,只留下一些原来被水冲倒,可以当桥过河的树木,猎人追索野鸭时走出来的小路也还留在岸上,沙地上却有鸟兽的新鲜足印,它们是照老例到这儿来喝水的。它们一定能在什么地方的小深水坑里找到水喝的。

  小白杨感到冷

  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云杉树林的边上聚集着颜色深浅不一的幼小的白杨树,一棵挨着一棵,密密匝匝,似乎它们在云杉林中感到冷,伸到林边来晒太阳取暖。这真像我们农村里的人,也常出来坐在墙根土台上,晒太阳取暖。

  落叶期

  茂密的云杉林中出来一只兔子,走到白桦树下,看见一片大空地,就停下了。它不敢径直走到空地对面去,只顺着空地的边,从一棵白桦到另一棵白桦绕过去。但在中途又停下来,侧耳细听着……要是在森林中怕这怕那的,那么在树叶飘落、窃窃私语的时候,就最好别去。那兔子一边听,一边老觉得后面有什么东西窃窃私语,偷偷地走近来。当然,胆小的兔子也可以鼓起勇气,不去回头看,但这里往往有另外的情况:你倒不害怕,不受落叶的欺骗,可是恰恰这时有个东西,趁机悄悄地从后面把你一口咬住。

  降落伞

  连蟋蟀也听不见草丛中有自己同伴的声音,它只轻轻地叫着。在这样宁静的时候,被参天的云杉团团围住的白桦树上,一张黄叶慢慢地飘落下来。连白杨树叶都纹丝不动的宁静时候,白桦树叶却飘了下来。这张树叶的动作,仿佛引起了万物的注意,所有云杉、白桦、松树,连同所有阔叶、针叶、树枝,甚至灌木丛和灌木丛下的青草,都十分惊异,并且问:“在这样宁静的时候,那树叶怎么会落下来呢?”我顺从了万物的一致要求,想弄清那树叶是不是自己飘落下来的。我走过去看个究竟。不,树叶不是自己飘落下来的,原来是一只蜘蛛,想降到地面上来,便摘下了它,作了降落伞:那小蜘蛛就乘着这张叶子降了下来。

  星星般的初雪

  昨天晚上没来由飘下了几片雪花,仿佛是从星星上飘下来的,它们落在地上,被电灯一照,也像星星一般烁亮。到早晨,那雪花变得非常娇柔:轻轻一吹,便不见了。但是要看兔子的新足印,也蛮够了,我们一去,便轰起了兔子。

  今天来到莫斯科,一眼发现马路上也有星星一般的初雪,而且那样轻,麻雀落在上面,一会儿又飞起的时候,它的翅膀上便飘下一大堆星星来,而马路在不见了那些星星以后,便露出一块黑斑,老远可以看见。

  森林中的树木

  一片皑皑白雪。森林中万籁俱寂,异常温暖,只怕雪都要融化了。树木被雪裹住,云杉垂下了沉重的巨爪,白桦屈膝弯身,有的甚至把头低到地上,形成了交织如网的拱门。树木就像人一样:云杉在无论怎样的压力下面,没有一棵会弯腰屈膝,除非折断完事,但是白桦,却动辄就低头哈腰。云杉高耸着上部枝叶,傲然屹立,白桦却在哭泣。

  在下了雪的静谧的森林中,戴雪的树木姿态万千,神情飞动,你不禁要问:“它们为什么互不说话,难道见我怕羞吗?”雪花落下来了,才仿佛听见簌簌声,似乎那奇异的身影在喁喁私语。

  我的家

  我爱大自然中的人的踪迹,我爱人赤脚行走于树木之间所留下来的印记:一脚又一脚,串连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通过绿茸茸的草地、苔藓、暴露的树根,穿过蕨草、松树,向下过了小河的独木桥,又急转直上,像登楼梯似的顺着树根往高处去。

  嗐,我的亲爱的人们,只要回想起自己的小径,真有说不完的话:我的脚踏遍了森林、草原、山岳,到处都有我的家,只要我曾在那儿写成过一篇故事。

  蜜

  5月的寒意已经消尽,天气暖洋洋的,稠李没有光泽了。花楸却抽华吐萼,丁香也盛开起来。花楸一开花,春天便完了,等到它发红,夏天也要过去了,入秋以后,我们开始打猎,在打猎中经常会遇见殷红的花楸果,直到冬天的来临。

  要说出稠李散发的究竟是怎样一种香味,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东西可以拿来比较。有一年春天,我初次闻它的时候,我回忆起了我的童年,我的亲人,我想他们也是一样闻过稠李,也是像我一样说不出它散发的是什么气味的。就连祖父,连曾祖父,连生活在唱伊戈尔王远征歌谣的时代,或更早得多的已被人完全遗忘的时代的人们,也是这样的——因为那时候也有稠李,有夜莺,有百样啼鸟,有千种花草,以及和它们密切相关形成我们的故乡感情的种种体验和感受。单凭这稠李的香味,就可以和整个过去联系起来。眼下它却将要凋谢了。我最后一次把花送到鼻下——最后一次徒然地想弄明白,稠李到底散发的是什么香味。我惊奇地感到那花有一股蜜的气味。是啊,我回想起了稠李在即将凋谢的时候,散发的不是我们所闻惯的那种特别的气味,而是蜜的气味,这就告诉了我,无怪乎那是花啊……纵然它们现在要飘落了,但同时聚集了多少蜜啊!

  森林中的人

  我看着在芦苇丛中划船的渔人。黑水鸡,芦苇,水,倒映在水中的树木,这整个世界连同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在发问。它们想要得到的答案,就在这个划船的人的身上:这个划船的人,就是你们要问的,就是你们所期待的,这是你们自己的“理智”在航行。

  审判员打猎

  我的一个当人民审判员的朋友,晚上到沼泽上去猎野鸭,在那河边一直待到次日早晨,到鸟儿飞归宽水区的时候。从昨晚起,他才打过一只绿头鸭,因为空气宁静而湿润,枪烟弥漫在宽水区上,像一片阴空,他连那野鸭是被打死在宽水区里还是飞走了,也不知道。这以后不多一会儿工夫,浓重的夜雾就从两岸飘下来,把人民审判员笼罩了整整一宿。沼泽上的雾霭在他是看不透的;稀疏的最大的星辰也显得暗淡无光,后来整个天空都暂时隐藏起来了,就像阴天的太阳对我们隐藏起来一样。入夜以后,在这紧盖着杜布纳沼泽的白色被子似的雾霭上空却星月交辉,清艳莹澈。天将破晓时,天气转冷,人民审判员冻醒了,他没有立时爬起来,他以为右侧是躺在干草上,所以比左侧感到暖和。他试着翻动身子,这才明白右侧是躺在水里。和黎明时分转冷的空气比起来,他把水误当做温暖的干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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