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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的日历》 作者:普里什文

第22章 大地的眼睛(4)

  我觉得自己是一粒从树上落入激流的种子,那时科学与诗还没有分流。科学是厨娘,诗则是在人间拉线搭桥的媒人。

  人们讥讽重复出现的东西,却惧怕第一次遇到的事物,最惧怕的就是审视自己,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负载有未曾有过的东西。

  凡是留存久远的事物,都产生了融悲喜于一体的完满个性。这恰如自然界生命的诞生。综合之前先要产生完满的个性,正如科学家合成前要先提取蛋白,这是一条充满诱惑与凶险的创造之路。

  诱惑是因为渴望超越其上的权力,渴望在自然中占据首要之席,像操纵机械一样掌控这样的创造。与此同时,这也是条险径,因为理性会与你为敌,对抗你的个性。

  我写,故我爱

  我曾骄傲地试图像操纵机械一样把握创作,而今已将其远远抛诸身后。但我透彻地分析过,什么条件下我能写出流传久远的东西:只有在我保持完整个性的时候。

  于是,认知并保存完整个性生存的条件,就成为我在艺术领域的行为方式。我无法像操纵机械一样把握创作,但我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从我这里走出历久不衰的作品:我的语言艺术对我而言就成了行为方式。

  我觉得,世间存在的生命欢乐中,最伟大的欢乐是女人历经分娩的痛苦迎来新生儿时所体验到的。我以为,这其中包含着我们所有人感受幸福时部分体会到的欢乐。所以,我渴望为自己的艺术程式找寻一个事关行为方式的思想,并把这思想传布给所有的人。

  但我只有在万物安睡的日出时分是完整的,而别的人是早晨睡觉,或者在深夜是完整的。有人对我讲,沙莱里中规中矩,但是和莫扎特这样无规无矩的人相比,却是一无所成。

  问题的关键在于,我所理解的行为方式并不是学校里以分数衡量的操行。我的行为方式是以所创作出的作品的经久性来衡量的。从这个角度看,莫扎特的行止是无愧于一个个性完整的创造者的,他没有以理性的行动替代个性。

  所以,关于自己我想说,我的诗是我与人友好相处的见证,我的全部行为方式都源于此:我写,故我爱。

  真理感

  要成为真正的艺术家,就应当克服自身对美好事物的嫉妒,代之以对绝美事物的敬崇。

  我为何要嫉恨美好的事物,既然美好的事物是我道路上的灯塔,既然我在一定的程度上,即或是最微末的程度上身处其中,我毕竟是参与者:我以对灯塔的赞美参与其中。

  或许,有一点我是错误的,还流播了这种误念。我从诗性人生的理念出发,无意间接受的观点是:在某种程度上,每个人必定都是“心灵中的诗人”,必定要亲身体验这个层面的某些意味,以便与他人融合,进入社会。

  然而,融入社会或许更有捷径,即朴素的真理感和维护真理的能力。

  多半是人既可以作“心灵中的诗人”,同时又成为有真理感的人。

  蛇皮

  开端必定显得蠢笨,蠢笨的意思是,开端是对逻辑理性的克服。自己的思想需要逻辑性地贯彻到底,因为逻辑思考就意味着衰老。当这个思想走到尽头并钝去,从老皮中就会蜕出新生鲜活、不谙世事的开端。

  在这个意义上,一切开端都是蠢笨的。童话故事的开场,经常甚至存心写得蠢笨:一只灰色的小山羊生活在一个老太婆家。

  只要回想自己任何一部小说的开头,就能从它的蠢笨中觉出一只新生的蛇正从老皮中蜕出。

  在桥上

  不久前,我内心涌动过一种异样的感觉,感觉自己从诗转向了生活。就仿佛我久久地在河岸上走,此岸是诗,彼岸是生活。我走到桥边,不知不觉中就过了河,原来,那边生活的本质也是诗,或者确切地讲,当然,诗是诗,生活是生活,但是人可以把诗浓缩成生活,也就是说,诗与生活的本质是同一的,就像流动的空气和压缩的固态空气本质其实相同。

  由此不免想起果戈理的《肖像》:艺术家浓缩了恶,恶开始有了生命。但是,艺术家也是可以浓缩善的!果戈理试图去做,却未果。

  而我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是最微不足道的程度上,就是这样做的。这一点寓于我的作品,也存在于俄罗斯人的本性,存在于俄罗斯人率真的生活感悟:“善能胜恶。”

  所以我想,读者会从我的作品中认知这种生活感悟,认知自己最美的一面。

  荣耀

  追逐荣耀如同追逐死亡。只不过在坟墓中死者得享安宁,在荣耀中人们却不得安宁,因为获得荣耀的死者还心有不安:万一荣耀不再,该如何是好?

  别人的足印

  如果那里存在着人,指的必定是“我”:在那里,我们每个人都维护自己的利益,在那里,自己占有的财富会像沙地的脚印一样留存下来。

  这是好是坏?如果占有自己财富的人的脚步迈向未被踩踏的土地,这倒不错,而且理当如此。但是只要这块土地有别人走过,那就得仔细地看,以免让自己的脚踩进别人的足印。

  正因为这个缘故,原生态的大自然,人迹未至的土地,才吸引我们所有的人。

  正因为这个缘故,有时,甚至根本就舍弃了大地,我们感到拥塞,我们踏上艺术之路,在那里寻找人迹未至的道路。

  黑山岩

  夜里我觉得热衷权利者就像某种无可抗辩、格格不入的东西,与青苔不生的黑山岩有几分相仿。

  数千年后,或许水会从岩石上冲刷下沙土,将其裹挟到肥沃的田地。可是眼前山岩高耸,浸没在水中,山岩与水流没有瓜葛,水流也和山岩没什么关系。

  叶落

  秋天橡树叶落,叶子落下的地方,土壤就肥沃。从春到秋,这是叶子的一生。我们人不也是从整个的人类之树上凋零的叶吗?每年秋天我们都会飘落,但我们知道,春天我们将重获生命。

  我们与草木之叶的区别只在于,我们是知情者,却仿佛能长生不死一般地活着,根本不愿计较,我们有朝一日也会像树叶一样飘落。我们所有人都将凋落,肥沃着掩埋我们的大地。

  生命中最奇怪的是,不仅是人,就连生命注定短暂而有时生命只在于瞬间的动植物,也活得义无反顾。它们活得恰如不灭的神明,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接下来的问题就见仁见智了。

  有人认为生活是欺瞒,另一些人则把生活视作亲历不朽。

  飞向永生

  这样的小说不必再读,可以重温的只有诗情和睿智。但阅读和写作小说是最容易不过的了。

  小说是肤浅的行为方式的诗。真正的艺术取决于深刻的内在行为方式。这种行为方式就在于人类对永生不死的追求。

  谁也不曾像自然的万物生灵和孩子一样见证永生。“像孩子一样,”就意味着,“像永生不死一般活着。”

  我们珍视自然,因为生命在永生的意义上战胜了死亡,人类向自然暗示着永生的存在,并为此额手称庆。

  到了秋天,自然界万物萧瑟,这在人间却是黑麦泛绿的时节。自然界的甲虫不过嗡嗡地叫嚷着永生,人类却拥有莫扎特和贝多芬。

  只是到了现在,我才开始理解契诃夫。他也像5月的甲虫,恪守自己的使命,飞向永生,但他飞翔时,像人造导弹一样,撞击着古老世界中凝滞的空气。

  在我们的生活中,只有当你看到一位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太太,戴着过时的帽子,或者看到来自旧世界的什么东西时,你的心才会像契诃夫一样被愁苦揪紧。

  这是契诃夫生命的常态。他怀着愁苦朝前飞去,还因此成为先知。

  时间的力量

  当我们在生活中面对必然要解决的棘手问题时,一些人(多数人)求助于书本或寻求忠告。另一些人却这样做:不急于解决难办的问题,而是耐心等待,直到问题解决。

  先前做事,心里总惦记着,务必要事遂所愿。万一事不从愿,就如同末日到来。在我的“是”与“非”之外没有中间地带,由此也难于把控自己,就像没有游隙的方向盘不易控制一样。

  现在,作品写不好时,我就先搁在一边,相信过上一段时间,等人家索要时,我一定能静心完成。

  渐渐地幸福时光来临,这时你像审视自然一样审视自己,就明白,你的思想正在你的身上生长,犹如万物在自然中,从黑暗的种子里钻出,朝着阳光成长。

  造物者和生育者

  有个生育了一堆儿女的女人写信给我,说女人的节日中却容不下她这位生养儿女的女人,节日倒让那些没有拖累的“自由”女性来庆祝。我就想对她讲,我也是个生育作品的作家,而我的声誉,远不及那些“自由”的作家。

  多半这样的事无处不在:显赫一时却如昙花一现的,只有“造物者”。生育者聊以自慰的是,他们毕竟为身后留下了东西。这样的现实应当理解、接受,不仅不羡慕“造物者”,甚至不为此难为情:我们的事业要严肃得多。

  创造的桂冠

  每个母亲怀胎时体验的都是中世纪的禁欲主义,分娩时则体验复活的欣喜。她的内涵多么丰厚!男人只是在造物,只有借助女性的帮助,才能完成分娩。自由的造物的女性正成为风尚,但这样的女性并不代表创造的完美。

  补全的圆

  假使对每个人的观察止于这个人本身,然后就去观察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五个人,第十个人,由此得到的人类完整形象的碎片,根本无法讨得喜欢。但如果看每个人的时候,就像我们看森林中的植物,我们的思想并没有终止在植物本身,这仅仅是开始,一花一木,不过是整个森林的眼睛乃至面容,森林正是透过这一花一木也同样在看我们——这样的人类值得去爱,甚至不爱都不行。

  人们带着各自的要求蜂拥向伟大的社会活动家,大概是因为他们头脑中时常牵挂这样的人类,据此判别每个人的所需。

  我想说,我们所有人看自己身边的人,就像看一钩被补圆的瘦月亮:这个补全的圆对我们的事业而言就是不可或缺的全人类的轮廓。

  关于大自然的书

  事实本身如同砌出逻辑构架的砖石。多数写自然的书都是这样完成……学生们将所有这些内容熟稔于心,绝不流露出个人对事实的态度。他们背得滚瓜烂熟,应对课堂上的提问。如果忘记了什么,或者混淆不清,只好“瞎扯一气”。这样的学生被老师蔑称为“幻想家”,就是不以事实为据,而以臆想代之。

  这是逃离事实的不正当的方式,采用如此手段根本无法脱开事实。同事实是可以保持一定距离,但不能从自己的视线中丢失,这样就能远远地谈论事实,如同谈论一己之见。这种情况下,主体似乎同客体有番力量比拼:是我还是你。于是开始了像写小说这样的努力。

  “所愿”与“必须”

  在自有的生活中寻找材料,以用于“所愿”(个体)与“必须”(集体)的斗争。或者说:即便种子不死,也不得复生。这并不意味着,种子只应该死:落在石头上的种子必死,不得复生。为了获得新生,种子应该死在肥田沃土。

  有多少优秀的种子濒于危殆,只是因为它们无意落入了多石的土壤。自然中就是这样。但人会将自己培育进沃土。

  风带来良种,抛落石上。种子幻想着沃土,一筹莫展。个体,个体的“所愿”,就这样期待着进入集体的可能。

  艺术家的必修课

  如果拿起鲜美多汁的甘梨咬上一口——不!我又何必呢,还是让漂亮的妙龄少女咬吧,让甘蜜的梨汁呛得她喘不上气。为了出色地写作,我们也该被生命的喜悦呛得喘不过气。据我所见,即使用沉郁的笔墨赋写生命的人,心中也激荡着浩大的喜乐,在这样的喜乐面前惯常的生活连同甘梨和少女,都只是虚空而已。普天同乐这门最为艰深的学问是艺术家的必修课。

  我据自己的经验,了解欣然品味生命的伟大情感,至于你并不能每时每地在每个物件中保留这种情感于己身,并且在死寂与麻木中将其熄灭,我把这视作自己的伤耗。我认为,现在发生在阿什哈巴德的地震正是这样骇人听闻的伤耗。但是即使在那里,听说,有个人苏醒时正躺在遇难的一家人中,听到了石块下的呻吟。他对声声呻吟的回应就是拼命用手指刨挖,指头都给挖折、挖断了。等他救出许多人的时候,便是喜悦和欣然。

  我的梦

  今天日色如蓓蕾绽放,更胜昨天。难怪这夜我梦到,自己像在吟唱一首美妙淳朴的俄罗斯小调,我周围的人都喜气洋洋。这样的梦境只是在童年才常见到,因为这样的梦境只有怀着成年人不复拥有的纯净的良心才见得到。

  当然,这块水晶并不在我体内,而在我身外,绝美得无以复加的一天在我的生命中成为现实。我相信,或者我情愿相信,有朝一日当世间出现这般绝美的事物,它会美得不容置疑,连亡故者也死而复生,曼声长歌,一如我在76岁的高龄,在这一夜所梦见的。

  歌唱并不取决于我纯净的良心,而是这一天的美所决定的,这话写得多好,可以这样认为,尽善尽美的感觉或者和谐感是创造所必需的,是创造者的心灵况味,是他的行为方式。但不尽如此!充盈着这种幸福感的人不可能将其归于自己这样不完善的存在。

  这其中正包含着劳动者、生命创造者的行为方式,即证实自身之外美好现实的存在。

  和谐天使

  总对新事物有所发现的创造性的关注,或曰亲人般的关注,是怎样产生的?我毕生为之思索,只是现在才发觉,这种关注产生之前总有瞬间的和谐宁静。这种感觉类似于你自己的房间或书案上一切物件规整有序、各居其位时瞬间涌来的感觉。

  尽管这是帆,尽管,尽管它,躁动不安,在蔚蓝与金黄之间寻求风暴,在诗人灵魂的夜半,在赋写诗篇的前刻,必定有和谐天使飞临。

  在寻觅诗歌之源的过程中,长久以来,我把诗人的这种心境称为亲人般的关注。但是,在探究这种关注本质的时候,我希望把这种关注同其意识、意志、个性相联结,开始称之为行为方式。

  这种行为方式的特质之一就是,源自这样的行为方式并交诸公众裁断的作品,使我们不得不宽宥著作者的日常行为方式。莱蒙托夫作为军官的行为方式就是鲜明的例证。我们永远不会宽宥一个因为日常行为方式而对普希金妄下断语的著作者。所以说,创造性的行为方式的特质之一即是其总能包容日常的行为方式。

  准备起跳

  今天我还想到可怜的N,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自己的长篇小说,为此耗尽所有的心力,但小说还是写得平淡、乏味。最真诚的劳动者的行为方式对建构一部长篇而言不是必需的。但我们还要肯定一点,即使不是诚实者的寻常行为方式,那也绝不是偶发的因素决定了伟大诗篇的问世,伟大的诗篇同样受制于某种行为方式。

  不管读过多少批评解读文章,我却从未从中得到我所珍视的思想,即视艺术为一种行为方式。于是我头脑中就冒出个念头,也许,非艺术家不可能正确说出有关这种行为方式的言论,正如单身女人不可能讲述分娩的体验。

  任何真正的艺术家都能感知囿于己身的思想,犹如困在笼中,像鸽子一样渴望挣脱囚禁。难道不是这样吗?我总有这般感受。我甚至觉得,我的生活,在我没学会写作之前,就是在模仿思想的流动。仿佛是我一边模仿着生活,一边独自奔跑,奔向一个遥远的国度,追寻火鸟,追寻蓝鸟,追寻天堂地和天堂之外的大地!当我清醒时,却发现原来我在奔跑,思想却囿于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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