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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庄园·1984》 作者:乔治·奥威尔

第20章 思想罪就意味着死亡(2)

  如今他既然认识到自己是已死的人,那么尽量长久地生存下去就是一件重要的事。他右手的两根指头上沾了墨迹,恰恰是这样的细节便最会使他暴露。部里某一个爱管闲事的热心人(没准儿是个女人,像那个浅棕色头发的小个子女人,或者小说总局里的那个黑头发姑娘那样的人)可能开始怀疑,他为什么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写东西,为什么还用支老式的钢笔,他写的是些什么?然后便在有关当局方面漏点口风。他到浴室里拿一块粗糙的深褐色肥皂细心地把墨迹洗得干干净净,这种肥皂蹭到皮肤上粗得像砂纸一样,因此派到这个用场倒是满合适。

  他把日记簿收到抽屉里,企图把它藏起来,但这根本就是徒劳的。

  然而他至少要明确断定,它的存在是否被人发现了。在书页里夹一根头发太过招摇,于是他用手指尖拈了一颗看不出的白色尘土来,放在日记本封面的一角,如果有人动这个本子,这颗尘土准会掉下来的。

  温斯顿梦见了他的母亲。

  他想,他母亲失踪那会儿,他大概是十岁,或者十一岁。

  她是个体格高大健美,但是寡言少语的女人,动作缓慢,有一头漂亮的金发。至于他的父亲,他的印象就更加模糊不清了,只恍惚记得是个瘦瘦黑黑的人,总是穿一套整齐的黑色西装,戴一副眼镜。温斯顿竟然还记得,他父亲鞋后跟特别薄。显然,他们俩一定是在50年代第一批大清洗的时候,就给吞噬掉了。

  如今,他母亲就坐在他下面很深的一个地方,怀里还抱着他的妹妹。他的妹妹早被他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她是个羸弱瘦小的小婴儿,有一双戒心十足的大眼睛,总是一声不响。她们俩都仰头看着他。她们是在地下的一个地方,比如说在一个井里,或者又像是在深不可测的坟墓里。这个地方虽然在他下面极深极深的地方,却仍在沉落下去。

  她们被困在一艘沉船的大厅里,透过黑沉沉的海水抬头望着他。大厅里仍残留着空气,她们依旧望得见彼此,然而她们不断向下沉,沉落到绿色的海水中。再过一会儿,海水就会把她们永远淹没了。他在光亮和空气中,她们却被吸下去送死,她们所以在下面正是因为他留在了上面。他知道这一点原因,她们也知道这一点原因,他可以从她们的脸上看到她们是知道的。然而她们的脸上和心里都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只是知道,为了使他能够活下去,她们必须去死,而这就是事情不可回避的规律。

  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在梦里,他知道从某种角度来说,妈妈和小妹是为他而牺牲了性命。有这样一个梦,梦境的特征样样俱全,但也是一个人的精神生活的延续,在这样的梦中,你会遇到一些事实,产生一些念头,在醒来之后仍觉得新鲜可贵。温斯顿的梦便是如此。现在他猛然悟到,妈妈死了,死了快三十年,这样的事情真是

  悲哀。他认为,悲剧是属于古代的事,那时还存在着亲情、爱情和友情,在那个时代里,一家子相濡以沫,也不问个理由。他对母亲的记忆使他心如刀绞。因为他知道,她由于爱他,才自蹈死地,而他当时却年幼、自私,又不晓得以爱相报,因为不管怎么样--他的记忆全不分明--她仿佛也因为一种隐秘坚贞的忠诚而赴死。他明白,如今这样的事情再碰不着了。今天有的是恐惧、仇恨、痛苦,却绝无情感的尊严,绝无深切复杂的悲痛。所有这一切,他似乎从他母亲和妹妹的眼中看到了,她们从绿色的深水中抬头向他仰视,早沉落了千百米深,可还在继续往下沉。

  突然,他站在了一片低矮松软的草坪上,这是个夏日的傍晚,西斜的阳光把大地染成一片金黄色。他看见的这番景致,经常出现在梦里,因此一直没法确定,在现实世界中是否见过它。他醒来的时候想到这个地方,便把它叫做黄金乡。这是片古老的牧场,牧草被兔子啃得七零八落,一条踏出的小径横穿其中,这里那里尽是鼹鼠拱出的小丘。草地对面,一片参差的树丛,榆树的枝条伴着微风轻盈摇摆,一簇簇树叶轻轻颤动,好像女人的秀发一样。手边近处,虽然没有看见,却有一条清澈的小溪轻轻流淌,有小鲤鱼在柳荫下的水潭中游弋。

  那个黑发姑娘从田野那头向他走来,她像是一下子把衣服都脱了下来,然后很随意地把它们扔在一边。她那光滑白皙的皮肤根本不能挑起他的性欲,说真的,他都懒得去看她,这个时候,他反倒更钦佩她扔衣服的那个姿态。她的这一举动,看上去优雅且毫不在乎,似乎整个文化、整个思想制度,她都没有放在眼里。就像是什么老大哥、党、思想警察都可以这么潇洒地被她一挥胳膊扔掉似的。这个姿态也是属于古代的。温斯顿嘴里念着“莎士比亚”这个名字醒了过来。

  这时电幕上单调地发出一阵刺耳的笛子声,大概持续了三十秒钟。

  现在是七点十五分,正好是办公室工作人员起床的时间。温斯顿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他全身赤裸,因为外围党员一年只有三千张布票,而一套睡衣裤就要花掉六百张--他从椅子上拎过一件发黄的汗背心和一条裤衩儿。还有三分钟就要开始做体操了。这时他忽然剧烈地

  咳嗽起来,他每次醒来几乎都要像这样咳,直到他直不起腰来,肺腔都要让他咳清了。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深深地喘几口气以后,才又能正常呼吸了。每次咳完,他那被咳得青筋毕露、静脉曲张的地方都会痒起来。

  “三十岁到四十岁的一组!”一个女人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叫道。

  “三十岁到四十岁的一组!请你们站好。三十岁到四十岁的!”

  温斯顿连忙赶到电幕前站好。一个年轻妇女的形象出现在了电幕上,她穿着一身运动衣裤和球鞋,虽然骨瘦如柴,可是肌肉却很发达。

  “把胳膊伸展开!”她叫道,“跟着我一起做。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同志们,打起精神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温斯顿的梦境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并没有因为那咳嗽导致的肺部剧痛消散开去,有节奏的体操动作反而帮他找回了那种印象。他一边机械地跟着电幕做动作,脸上还必须堆出一副很高兴的笑容,一边拼命在脑海里寻找他小时候的记忆。这是相当难的事情,谁还会记得50年代初期以前的事,一切早就淡忘了,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可供参考,除非是重大的事件,但这种事件也许根本就没发生过,就算还能记得详细的情节,但当时的氛围却感受不到了。还有一段很长的时期在脑海里是空白的,连发生过什么都记不起来。当时所有情况和现在的都完全不同。甚至是国家的名字,就连地图上的形状都和现在的不一样。例如,一号机场当时并不叫这个名字,当时它叫英格兰,或者不列颠。不过伦敦则一直叫伦敦,对这一点他非常确信。

  温斯顿不能准确地记得什么时候国家没有在打仗,不过很明显,曾经有一个相当长的和平时期伴随着他的童年时代,因为在他的记忆深处,有一次似乎是发生了一场叫大家都很吃惊的空袭事件,也许就是原子弹扔在科尔彻斯特的那一次。他已经不记得关于空袭本身的事情了,可是他却清楚地记得他父亲抓着他的手,绕着他们脚底下的那条螺旋形扶梯,一起急急忙忙地往下走,往下走,一直走到他双腿酸软,开始哭闹,他们才停下来休息。不知为什么,他的母亲像梦游似

  的,缓慢地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可能是抱着他的小妹妹,又好像是抱着几条毯子,因为他也不记得那时他的妹妹生下来了没有。最后他们找到了一个人声喧哗、拥挤不堪的地铁车站,挤了进去。

  那里到处都坐满了人,石板铺的地上也是,双层的铁铺上也是,一个高过一个。温斯顿和他的父母亲在地上找了一个空儿,有一个穿着很不错的老头儿和一个老太太并肩坐在他们近旁的一张铁铺上。那老头儿的衣服是深色的,脑勺后还戴了一顶黑布帽,露出了一头白发,涨红的脸上,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从他皮肤中散发出来的不是汗气而是一阵酒气,让人觉得那满眼的泪水也如纯酒一般。不过即使是醉了的他,也有着不能忍受的悲痛。在温斯顿幼稚的心灵深处,感到在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不能原谅的甚至是无法挽回的事情。他似乎也觉得自己清楚这是件什么事。是那老头儿的什么人被炸死了,也许是他心爱的小孙女。每隔几分钟那个老头儿就唠叨着说:

  “我就说过不应该相信他们。是不是,孩子他妈?这就是相信他们的结果。我早就这么说了,就不该相信那些窝囊废的。”

  可是温斯顿却记不起来他们不应该相信的窝囊废究竟是谁。

  自从那次之后,战争几乎就没断过,不过严格的来讲,却不是同一场战争。在他童年的记忆中,伦敦混乱的巷战发生了几个月之久,甚至有些巷战至今他还能清晰地记得。但是对于整个时期的历史或是某一次谁同谁打仗,就已经记不清了,因为现在除了那个同盟以外,没有任何书面的记录可供参考,更没有清晰的言语能证明曾经提到过有别的同盟。例如,现在,即1984年(如果是1984年的话),大洋国同东亚国结盟而与欧亚国打仗。但不论是在公开的或私下的谈话中,他们都没有承认过彼此之间有过不同的结盟关系。事实上,温斯顿也很清楚,就在四年之前,大洋国同东亚国打仗,而和欧亚国结盟。但是这也仅仅是他记忆中不愿消失的那一部分。以官方的角度来看,盟友的关系是从来不会改变的。既然大洋国和欧亚国在打仗,那它就是一直在和欧亚国打仗。最邪恶的势力就是当前的敌人,因此不论是在过去还是在未来,都没有和敌人一致的可能。

  温斯顿一边把肩膀尽量地往后挺(把手托在屁股上,上半身来回扭动,据说这节体操是锻炼背部肌肉的),一边想--他曾经成千上万次地这样想,如果党能够处理过去的事情,把某些事说成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那么这肯定比拷打或者死亡更加可怕。

  党说大洋国和欧亚国两国之间没有结盟关系。他,温斯顿·史密斯知道,大洋国和欧亚国就在四年之前还有过结盟关系。但是这种思想又在哪里出现过呢?仅在他的意识中存在而已,而他的意识也很快就会被消灭的。如果所有人都相信党的谎话,如果再将它载入历史,那这谎言就将成为真理。党有这样一句口号:

  “控制过去的人将控制未来,控制现在的人将控制过去。”从其性质上来讲,虽然过去的历史是可以改变的,但是却从来没有改变过。凡是现在正确的东西,那就永远是正确的。这很简单,你只需要反反复复、永无休止地去征服你的记忆就行。他们把这叫做“现实控制”,现代人则叫做“双重思想”。

  “稍息!”女教练喊道,口气稍显温和了些。

  温斯顿放下胳膊,轻轻地吸了一下空气。他的思想已经在双重思想的迷宫世界绕弯弯了。知道还是不知道,脑袋里装的是真实的情况,嘴上却是滴水不漏的谎话;同时持有两种相互矛盾的观点,明知两者会相互抵消,却又用逻辑来反逻辑;一边拥护道德,一边又否定道德;一边相信根本就不会有民主,一边又相信党一定会保护人民的权益;想把一切都忘掉,却又在需要的时候想起来了,然后又要马上忘掉它,尤其是,把这样的做法应用到做法本身上面--这可谓绝妙透顶了:

  有意识地进入无意识状态,而后却并没有意识到刚才已经完成了催眠状态。即要了解“双重思想”的含义,你也得使用双重思想。

  女教练又叫他们立正了。“现在看谁能碰到脚趾!”她热情地说,“从腰部向下弯,同志们,请开始。一--二!一--二!……”

  温斯顿最痛恨这一节体操,因为这使他从屁股到脚踵都感到一阵剧痛,最后常常又会引起咳嗽的发作。他原来在沉思中感到的一点点乐趣也烟消云散了。他觉得,过去不只是被改变了,而且是被现实给毁了。因为,如果你自己的记忆没有任何的记录可供参考,那你怎么

  确定那记忆是否是真实的?即使那是明显的事实!他回想了一下老大哥的名字是在哪一年出现的。好像是在60年代,但又不能确定。当然,在党史里,老大哥是从建党开始,就成为了革命的领导人和扞卫者的。他的业绩已经被推到40年代和30年代那些富有传奇般色彩的年代。那时的伦敦街道上,总能看到那些资本家坐在锃亮的大汽车里或者两边镶着玻璃窗的马车里,他们仍旧戴着奇形怪状的高礼帽。但对于这样的传说,我们却无法确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温斯顿甚至不知道党的具体生日。他觉得“英社”一词在l960年以前从来没被人们这么叫过,但也很可能,这一词在老话中--即“英国社会主义”--可能在此以前就流行了。一切都被无法确定包围着。说真的,有的时候你很清楚什么是谎话。比如,党史中说,飞机是党发明的,其实并不是那样。飞机在他儿时的记忆中非常深刻。但是却无法证明,因为从来没有过任何证据。他一生之中只有一次掌握了不可否认的证据,可以明确地指出有一个历史事实是伪造的。而那一次--“史密斯!”电幕上尖声叫道,“6079号的温·史密斯!是的,就是你!再把腰弯低点!你可以做到的,你都没努力去做。再低一点!同志,这样就好多了。现在全体稍息,看我的。”

  温斯顿全身直冒汗。他的脸部表情至今都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可千万不能让人觉得他有不高兴、不满意的神色!只是一个眼神,就会使自己暴露。他站着看那女教练把胳膊举起来--姿态看上去虽然不优美,但是却很干净利落--弯下身来,手指尖碰到了脚趾。

  “同志们,要让我看到你们也是这样做的。你们再看我做一遍。

  我已经三十九岁了,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妈了,可是你们看,”她又弯下身去,“看到没有,我的膝盖没有弯曲。只要你们努力都能做到。”

  她一边说一边伸起腰来。

  “四十五岁以下的人都能碰到脚趾。到前线去作战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啊,但这样却至少可以保持身体健康。

  想一想咱们在马拉巴前线的弟兄们和水上堡垒的水兵们!想一想,他们是怎么经受那么艰苦的训练的。现在再来一次。有进步,同志,已

  经好多了!”她看到温斯顿猛地向前弯下腰来,膝盖挺直没有弯曲,终于碰到了脚趾,就鼓励地说。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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