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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通信只是一场大梦,我们都只是,唉!写给自己,而……芥龙!芥龙啊!我们永远是多么遥远啊!

  我撕了那封信,不错,可是现在我又重写了,差不多和那封完全一样。噢!我爱你并不比以前差,朋友,恰好相反,当你走近我的时候,我可以在我的困惑羞窘中,清楚地感觉到我爱你之深,这是我以前所没感觉到的。可是这也多么无望,因为,我一定得告诉你:远离的时候,我更加爱你。我早已料到这一点了,唉!这次久盼的会面终于告诉我事实的真相,朋友,你也一定得接受这真实。再见,我如此钟爱的兄弟,愿上帝保佑你,引导你,只有他,我们可以纯洁地接近。

  仿佛这封信还不够使我痛苦,她第二天又在信尾加上这一笔:

  在发这封信以前,我要请求你对于有关我们两人的事情谨慎一点。许多次你伤害了我,把我们的私事和须丽叶及阿培谈论,也就是这一点使我想——远在我怀疑以前——你的爱是一种理智的爱,一种对温情与忠诚的美而智慧的执著。

  显然是怕我把这封信给阿培看,她才想到要写最后这几行。是什么怀疑的锐眼使她防备起来了?她以前在我的言语中看出我朋友劝告的影子了吗?

  我觉得我已经同他隔得够远了!我们从此各走各的路,她实在没有必要再劝我独自负担我痛苦的重荷。

  以后的三天我完全在悲叹中渡过。我想答复阿丽莎,又怕由于太存心争论,太激烈抗辩,由于稍一不妥的措辞,不可救药的扩大了我们的创伤。我重写了二十次,这封信里面充满了我的爱情挣扎求生的恳求。直到今日我重读这张泪痕斑斑的信笺,还是不能无泪,下面就是我终于决定寄出的那封信:

  阿丽莎,可怜我们吧!你的信剌伤了我。我多么愿意能用微笑回答你的恐惧!不错,你所写的我完全感觉到,可是我怕承认。你使原本只是想像的东西成为多么可怕的事实,你把它在我们之间隔得多厚啊!

  如果你觉得你爱我不如以前……啊!让我撇开你在信里全力否认的这一点残酷的假设吧!可是,那么你这些一时的忧虑有什么要紧呢?阿丽莎!我一想要辩论,我的字句立刻冻结,我只听见我的心在悲鸣。我爱你太深,无法乖巧,我愈爱你,愈不知如何对你说话。“理智的爱”……这叫我怎么回答?我用全部的灵魂爱你,我怎么分得清我的理智和我的心?可是既然我们的信是你不留情的责难的原因,既然,我们由通信所提高的境界跌入现实,而使我们受到如此剧烈的创伤,既然你觉得你给我写信无非是写给你自己,既然我已经没有力量再忍受像你最后这封一样的信,我请求你,暂时停止我们之间的一切通信吧。

  在这封信的下文中,我抗辩她的判断,我控诉,哀求她重新赐给我们一次会面的机会。上一次一切都不顺遂,背景,角色,季节——甚至我们的通信也太兴奋,没有准备妥当。这一次事先只许沉默。我希望订在春天,在奉格司麦,我想我的舅父会在复活节时接待我。任她酌定住几天。

  我的决心已经坚定了,一把我的信发出去,我就能够埋头用功。

  可是我在岁末以前又得和阿丽莎会面。阿绪拜尔敦小姐数月来身体日渐衰弱,她在圣诞节前四天死了。自从我退役以来,便回去同她住在一起。我甚少离开她,伴着她度过最后的一个月。阿丽莎寄来一张明信片,向我说明她把我们的默誓放在心上,还甚于我所遭受的丧事。她即刻就来,她说,只为了送葬,因为我的舅父不能亲自参加。

  差不多只有我们两个——她和我——参加葬礼,随后护送灵柩。我们并肩走着,只交谈了几句,可是到了教堂,她坐在我身边,我几次觉得她的目光含情的看着我。

  “已经讲好了,”她要离开我的时候对我说:“复活节以前什么都不谈。”

  “好,可是到了复活节……”

  “我等你。”

  我们站在墓园的门口。我想送她上车站,可是她招来一辆马车,连一句告别的话鄯不说,就走了o

  7

  “阿丽莎在园子里等你。”四月末的一天,我到达奉格司麦,我的舅父像慈父一般拥抱我后,对我说。纵然起初不见她立刻出来迎接,使我颇感失望,随后我马上就感激她为我们免去了那些俗套。

  她是在园子的深处,我向阶梯走去,环绕在那里的灌木丛这时完全开了花,紫丁香、棠球、金雀、魏吉丽亚等等。为了不至于老远就望见她,或者让她看见我,我沿园子的另一边,走那条林荫小径,那里的空气在树枝底下十分清凉,我慢慢地走去。天空就像是我的喜悦——暖和,光明,纤细而纯净。她预期我从另外那条路上来,我走近她,到了她的背后,她都没有听出,我停住了,仿佛时间竟和我一同站住:“这一瞬间我想,“即使它是在幸福本身来临之前,幸福本身还不如它……”

  我想跪在她面前,我向前走一步,她听见了。她突然站起来,手里正在做的绣花滚到地上,她向我伸出手臂,把两手搁在我的肩上。好一会儿我们就一直这样站着,她伸着手臂,面含笑容,倾身向我,含情脉脉的看着我,不说一句话。她穿了一身白衣裳,在她几乎太过庄重的脸上,我又看到了她童年的微笑。

  “听我说,阿丽莎我突然喊起来:“我还有十二天假期。你什么时候要我走,我马上就走,不多待一天。我们商定一个记号表示:‘明天你必须离开奉格司麦。’我看见后第二天一定走,毫无异议,毫无怨言。你赞成吗?”

  由于我没有准备,信口说来,反而自在,她想了一想,然后说:

  “倘若有一晚,我下来吃晚饭的时候,没有把你所爱的那副紫水晶十字架挂在胸前……你懂吗?”

  “那就是我最后的一晚。”

  “不过你走时她接下去,“可不要流泪,不要叹气……”

  “不告别。我在最后那一晚离开你,完全就如前天晚上一样,那么平静,你起初不由得怀疑‘他会懂吗?’可是你第二天早上找我的时候,简简单单,我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我也不找你她把手伸给我,当我把她的手放到唇上的时候,我说:

  “从现在到最后那晚,不要有一点暗示,叫我预感到什么。”

  “你也一点都不要暗示随后而至的别离。”

  这一次会面的严肃眼看就要使我们局促起来,现在不得不打破了。

  “我很希望我接下去说:“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天和平常的日子完全一样……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要觉得它们是特别的。并且……我们起初不要急着竭力想谈话……”

  她笑了起来。我又说:

  “有什么我们可以一同做的事情吗?”我们从小就爱好园艺。最近,一个没有经验的园丁代替了原来的那个,园子荒废了两个月,有许多地方得整顿。有些玫瑰被修剪坏了;有些长得茂盛的被枯木阻挡,有些在地上乱爬,没有架好;还有些被赘枝吸去了养分。这些玫瑰大部分是我们接枝的,我们认得出自己培植的东西。它们所需要的整理花了我们很长的时间,使得我们在头三天谈了许多话,而一点也没有说出什么重要的,当我们不说话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沉默的压迫。

  这样我们又彼此熟识了。我相信这种熟识胜过任何解释。就是我们对别离的回忆也早已消失,我以前常常感到她心里的恐惧,她也曾害怕我灵魂的紧张,现在这些都已不成问题。阿丽莎比我在秋天那次悲惨的拜访时年轻了许多,我从没有见过她比现在更好看。我还没有吻过她。每天晚上我看见她的胸前,在一条金链子上闪耀着那个紫水晶的小十字架。深具信心的希望在我的心中重新萌芽——我说“希望”吗?不,这早已确定了,而且我想阿丽莎也同样感觉到,因为我一点也不怀疑我自己,也就无从再怀疑她。我们的谈话渐渐大胆起来。

  “阿丽莎有一天早上,当明媚的空气里处处透露着笑意,当我们的心像花一样开放的时候,我对她说,“现在须丽叶很幸福了,你让我们也……”

  我讲得很慢,眼睛望着她,忽然她的脸上变得极度苍白,我不敢说完我的话。

  “朋友她开始说,眼睛并没有望向我:“我在你身边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幸福……可是相信我:我们不是为幸福而生。”

  “除了幸福,灵魂还要什么呢?”我急躁的喊道。她低语:

  “圣洁……”声音非常低,与其说是我听见的,不如说是我猜出的更为确切。

  我全部的幸福张开翅膀,离开我,向天上飞去了。

  “没有你,我无法达到我说,把头埋在她的膝上,像小孩子似的哭着——是由于爱,而非由于悲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没有你不行!没有你不行!”

  随后这一天像其他那几天一样过去了。可是晚上阿丽莎出来时,没有戴那件紫水晶的小手饰。忠于我的誓言,第二天天未亮,我就走了。

  第三天我接到一封怪信,信上写着莎士比亚的这几行诗作为题句:

  又是那乐音——那不绝如缕的乐音它曾掠过我耳畔,啊,如甜美的微风在满坡钓紫罗兰上呼吸偷香与送香——够了,勿再在我身旁徘徊此刻已远不如过去一般甜蜜了……

  哦!我不由自主的找了你一个早晨,我的朋友,我不相信你已经离开。我有点怨恨你实行了我们的约定。我想这一定是个玩笑。在每一丛灌木背后,我都盼望你会出现——可是不!你真的已走了。谢谢。

  整天我的心中一直思绪缠绕,我想让你知道,一种奇怪而确切的恐惧缠绕着我:如果我不告诉你,往后我会觉得对不起你,该受你责备……

  在你初到奉格司麦时,我一开始是惊讶,随即是不安——不安于我的灵魂在你身边所感到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满足。“那么大的满足,”你对我说,“不再有任何别的希求了!”唉!就是这—点使我不安的……

  我的朋友,我怕你会误解我。我尤其怕你把我感情的奔泻看成背后有一种微妙的暗示(啊,那会是多么错误的一种暗示!)。

  “如果不能满足,就不是幸福。”——你对我说过,记得吗?我当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你——不,芥龙,这不能满足我们。芥龙,这不该满足我们。我不能把这种愉快人心的满足视为真正的满足。去年秋天,你没有领悟到这种满足里藏了多少苦恼吗?

  真的满足!啊!上帝保佑我,不要把它当成真的满足吧!我们是为了另一种幸福而生……

  正如从前的通信弄糟了去年秋天的会面,想起你昨天在这里,写信就变得索然无味。我往常给你写信所感到的那种快乐现在到哪里去了呢?由于写信,由于见面,我们耗尽了我们的爱所能企求的所有纯洁的喜悦。现在,我身不由己的像《第十二夜》里的欧西诺(Orsino)一样感叹:“够了!勿再在我身旁徘徊,此刻已远不如过去一般甜蜜了。”

  再见,我的朋友。HieincipitamorDei(从此开始对上帝的爱。)啊!你是否能了解我多么爱你……直到永远还是你的。

  阿丽莎

  对于德行的陷阱,我总是束手无策。所有的英雄主义总使我盲目受惑我不能把它和爱情分开。阿丽莎的信使我沉醉于最莽撞的热情中。上帝知道,我只是为了她才追求更大的德行。无论哪一条小径,只要是向上的,就会通到她。大地总不可能立刻就蜿蜒缩小到只能容纳我们两人!啊!但我想不到她会消失得那么巧妙,想不到她竟会借着一个只容一人的顶端再度逃离我。

  我给她一封很长的回信。我还记得我信里惟一有见识的一段。

  “我常常觉得,”我对她说:“我的爱情是我身上所有的最好的一部分;我所有的德性都联系在这上面,它提升我,使我超越我自己,没有它我就要落回平凡庸碌的层次,而由于希望赶上你,我才觉得最险峻的小径总是最好的路径。”我不知道我接下去说了什么,以致她回复我如下一段话:

  可是,我的朋友,圣洁不是选择,而是义务(在她的信上,这两个字旁边加了三道圈)。如果你虽是我所相信的那个人,你也离不开这义务的。

  就是如此。我明白,或者不如说预感到,我们的通信就要终止了。最巧妙的劝告,最坚定的决意都再也无能为力了。

  然而我还是写给她温柔的长信。在我的第三封信后,我接到这个短简。

  我的朋友,

  切勿以为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写信给你了,我只是不感兴趣罢了。你的信却还使我愉快,可是我愈来愈责备自己牵引你的情思。

  夏天不远了。我提议我们暂时停止通信,过些日子你到奉格司麦来和我共渡九月的下半个月。赞成吗?如果赞成,我不需要你答复。我要把你的沉默当作同意,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答复我。

  我没有答复。这种沉默无非是她加诸我的最后的试练而已。当我工作了数月,旅行数星期后,回到奉格司麦,我充满了平静的信心。

  我怎能用一篇简单的叙述,让别人立刻了解我自己起初也不明白的事情呢?我能描写什么?除了从那时起完全控制了我的悲苦境遇?虽然我现在觉得自己不可饶恕,没有在那最矫饰的表面下感觉出爱情的悸动,我当时却只能看见表面。因此当我觉得再也找不到我的朋友,我责备她,不,就在那时我也没有责备你呵,阿丽莎!只是绝望的哭泣我不再认识你了。然而现在我已经由那沉默的计谋及那残忍的技巧衡量出你的爱情的力量了。你愈加凶狠的折磨我,我一定会愈加的爱你吧?

  轻蔑?冷淡?都不是,不是那我可以克服的东西,不是我可以抗争的东西。有时我踌躇,疑惑自己莫非是自找苦恼,既然使我烦恼的原因是如此微妙,既然阿丽莎巧妙地装做不知。我到底怨叹什么呢?她比往常更笑容可掏地迎接我,以前从没有如此殷勤,如此亲切。第一天我几乎给她骗过了。她把头发梳成新样子,塌平束紧,使她的面容显得十分呆板,不复她原来的表情;一件不合适的上衣,颜色暗淡,质料粗糙,把她身体优美的线条弄得非常别扭……这有何妨?我盲目的想着,她第二天就会改过来的,自动的,或者由于我的请求……但更使我不快的是那种亲切,那种殷勤,那是在我们之间不常见的,我恐怕自己在那里面看出更多的做作而非自然,更多的——虽然我不敢确定——客气而非爱情。

  当晚走进餐厅时,我发现原先置放钢琴的地方不见了钢琴。我很惊讶。听见我失望的呼声,阿丽莎用她最平静的声音回答说:

  “钢琴拿去修理了。”

  “可是我对你再三说过,孩子我的舅父说,语气接近责备,“你既然能一直用它到现在,当然也可以等芥龙走了再把它送走,你的急躁剥夺了我们极大的快乐……”

  “可是,父亲她说,一边别过头去,脸红了,“这几天来,钢琴已经变得非常嘶嘎,就是芥龙自己也弹不出什么来了。”

  “你弹的时候,”舅父又说,“并不见得怎么坏啊。”

  她停了一会,向暗处俯身,仿佛在专心估量一个椅套的尺寸似的,随即突然走出房间,过了好久才回来,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托着舅父每晚照例服用的汤药。

  第二天她不改发式,也不换上衣,她坐在父亲身边,在房前一张长椅上继续前一天晚上的针黹,织补着衣物。身边的长椅或桌上放着一只大筐子,装满破旧的袜子和短袜子。她在里面掏着,捡着。过几天,又开始补餐巾,被单……这种工作似乎使她全神贯注,以至她的嘴唇完全失去表情,她的眼睛完全失去光彩。

  “阿丽莎!”第一天晚上我对她叫着。看到她脸上诗意尽失,我大为愕然,简直认不出她的面孔。我凝视了好久,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我的目光。

  “什么?”她抬起头来说。

  “我想试试你听不听得见我。你的思绪似乎是离我太远了。”

  “不’我是在这里。可是你知道织补很费心神。”

  “你缝补时,愿意听我给你念东西吗?”

  “我怕不太听得进。”

  “为什么你要找这么费心的事做呢?”

  “总得有人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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