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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2》 作者:江南

刺赢(上)

1、
成帝元年三月二十五,天启城。
微微有些温暖的风吹动了满城白幡,街道上行人们都在左臂扎上白纱,城中最繁华的曲院街上,一向热闹的酒楼妓馆也都停了往日缭绕的丝竹之声,只有若有若无的哀曲悲歌从城北太庙传来。
三个月前,喜帝白鹿颜率羽林军四百余人以战车冲击护国公嬴无翳的府邸,却在乱军中被反叛部下杀害,至死都没有冲入嬴府的大门。年仅十五岁的成帝接替帝位,按照胤朝七百余年的惯例天启全城要守孝三月,以示对这位死在屈辱和无奈中的年轻皇帝的哀思。
三月二十五,正是喜帝棺椁下葬的日子。
城北太庙中缓缓使出一对车马,从走在最前的仪仗开始,所有的人都穿着白色的孝袍,缓缓沿内外御道走向城南的郁非门。
在七十二名前导仪仗过后,是二十四架用白绢扎起来的马车,每辆车上站了四名裹在孝袍中的太监,他们在洒出纷飞的纸钱的同时,用尖锐的声音念着悼文。道路两旁跪满了大小官员,城中百姓被羽林天军隔开在更远的地方,同样沉默着。
吹奏哀乐的乐师队伍走过,之后便是是六十四人抬着的巨大棺椁,漆成了朱红色的檀香木棺材被黄金打制成的蔷薇图案装饰,跟在护国公嬴无翳身后缓缓前行。嬴无翳身穿火铜盔甲,他没有戴头盔,而是在额头系了根白带,那两把九尺长的斩马刀却没有挂在马侧——毕竟是国丧。
长达里许的队伍就这样前进,除了那些反复念诵悼文的太监之外,没有人敢说话。
汤铭站在围观人群里,和周围的人一样都是踮着脚尖四处张望,只不过他看的不是车队,而是身旁的百姓。
"逆贼!"
一片哀声中,突然间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短暂的寂静,然后有零星的声音随之附和,加入呼喊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变成了汹涌的声浪。人群骚动起来,涌动着去冲击羽林军组成的人墙。送葬的队伍还在缓慢前进着,只是当初那分肃穆却已经不在了。
这是离国军队进驻天启的第四个年头。天启城做了几百年的国都,城中百姓也都以在天子脚下为荣,平素在言谈中便看不起分封诸侯,认为只有皇室白家才是天下正统。自从嬴无翳四年前入了天启,这种不满就在暗地里滋长着,满城的读书人都在非议这种他们看来大逆不道的事情,更是隔三差五的有人在城中街道上题诗,以表达心中的愤怒。
七百年前的蔷薇皇帝曾经下过旨意,说本朝切不可因言论杀读书人。仗着这条祖训,天启城的读书人从来都是以评论朝廷政事为乐,在他们看来,哪怕是太清殿上的皇帝也是能说得的,更何况这么一个从南蛮之地来的武夫。
于是这些年来民间的非议从来没有间断过。
嬴无翳起初也是抓了一批当中非议他的读书人,可后来发现这些人既受不得打,又杀不得,只好在关了几天之后打了一顿板子,就给放了。但自此之后,天启城的读书人也都学了个乖,把非议程度控制在一个嬴无翳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保持着一个平衡。
可是在这一刻,四年前埋下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在逐渐增大的声浪中人群也骚动起来,涌动着的人群反复冲击着羽林军组成的人墙,无数夹杂着污言秽语的词句从人群中涌出,仿佛,坐在马上的嬴无翳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送葬的队伍还在此起彼伏的声浪中缓慢前进着,只是当初那分肃穆却已经荡然无存。
只是离军手段强硬,百姓们平日里敢怒而不敢言,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积累多年的民怨会在这样一个场合爆发出来。
汤铭随着人流前后走动,似乎是身不由己的样子,不过他的双眼始终在监视四周,一刻也没有松懈。人群的反应并不像自发的,倒像是有人从中煽动,而且声势愈演愈烈,他不由把手缩进了袖中,紧握住暗藏的短刀。
他慢慢地向着喊声最大的几个人靠近,这种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并控制住煽动者,而且越快越好。
嬴无翳还端坐在马上,脸色却是愈发的难看,仿佛一头发怒的狮子,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跟在队伍后面的大小官员也都是一脸的惴惴不安,生怕这个被他们私下称为乡下诸侯的人会突然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很快,四散在人群中的细作控制住了煽动者,身边突然出现的冰冷的刀刃让那些人选择了闭嘴,而沉默也像是骚动刚开始爆发时一般逐渐传播开去。随着躁动的声音逐渐降低,嬴无翳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好转。
就在躁动将要平息的瞬间,从远处飞来的一支响箭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这箭是从两百余步外的阁楼里面射出来的,为了及远,箭路只能取高,这个距离上想要一箭准确命中目标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而在这个距离上使用鸣镝,只有一个目的——发出信号。
箭在距离嬴无翳三尺远的地方飞过,钉在他身后的棺木上,箭尾不停地震动。
就在这一瞬间,场面一下失去了控制。原本在阻拦人群的羽林军,突然有一部分人调转矛头向赢无翳杀去,他们身后的人流也随之涌上,更有煽动者藏在人群中突然爆发,他们大喊着:"杀了他!杀了他!"
突然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无所适从,原先被控制的人突然都亮出了武器,贴身的搏斗伴随着喷溅起来的鲜血让更多无辜的人感到惊恐和愤怒,他们忘记了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只是跟着人流大声地喊:"杀了他!杀了嬴无翳!"
汤铭被无数的人挤压着,袖中的短刀早已握在手中,可这一刻他却毫无办法。身边是失去理智的狂热呼喊和更加尖锐的哭泣声,他不可能杀掉所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动手的唯一后果就是被更多的愤怒的人撕成碎片。
雷胆营的骑兵作为仪仗,和更多的羽林军被安排在队尾,与嬴无翳有着几十丈的距离。他们拼命催动着战马,想要尽快赶过去,用手中的刀和自己的身体来护卫他们的统帅。
可涌动着的人群阻挡了他们的道路,哪怕是他们再凶狠地砍杀,也无法加快前进的速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七八支长枪刺向赤手空拳的嬴无翳。
涌动的人流,愤怒的呼喊,躁动的马匹,慌乱的百姓,冲锋的骑兵。无比混乱的场面中几乎所有的人却同时都在做同一件事——盯着嬴无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赢无翳侧身,赤手抄过第一杆刺向自己的枪,他攥紧了枪身,将枪头夹在腋下,雄浑的臂力竟连同整枝枪与持枪者一起举了起来。紧接着手臂一震,将持枪者摔入人群,砸倒了更多要冲上前的人们,随后就以枪尾横劈出去,将已经刺到面前的枪杆尽数打折,暂时逼退了身边的刺客。
没有人能指望几个羽林军就杀了着绝代霸主,真正的刺客潜其实早就伏在百姓中。他们煽动人群,并藏身其中借以接近目标。羽林军的内应只是个幌子,就在他们纷纷倒地的时候,刺客已接近到足够的距离,纷纷从怀中掏出了暗藏的手弩。
"一个。"
第一支弩箭射出就已经失去了目标。马背上空无一人,刺客抬头,但只能看到刺目的阳光和笼罩而下的黑影。赢无翳高跃到空中,双手握枪下劈。
威武王以霸刀纵横于世,枪法非他所长,所以即便长枪在手,用的仍然是霸刀术中的那一招跃斩。枪杆重重劈在刺客肩上,响起了骨胳碎裂的声音,那个人的身体以一种可怕的姿势折断,垮了下去,砸在地上,夹杂着内脏碎片的血从口中喷出,空气中弥散着腥甜的味道。坚硬的枣木枪杆竟也受不得如此大力,从中折断。
"三个。"
两支弩箭插在赢无翳身侧,手弩的劲力不足以穿透火铜甲胄。暴露出来的刺客来不及进行下一步动作,赢无翳一记肘锤已将其一撞的吐血倒地,同时手中半截长枪掷出,刺穿了另一人的咽喉。
又一名刺客拔出匕首冲了上去,面对着似乎遥不可及的嬴无翳,他像是在做一场疯狂而沸腾的舞蹈。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七个……"
一颗颗头颅翻滚上天空,四溅的血染红了青石铺就的地面,杂乱的呼嚎声中离公负手而立,他褐色的头发从头盔的边缘露出,随着风飞舞着。黑甲的骑兵如暴风一般刮至他身旁,挥刀砍杀一切敢于接近的敌人。
在一个又一个的刺客倒下同时,鲜血和死亡让陷入狂热的百姓清醒了过来,他们似乎刚刚想起自己面对的是多么可怕的人物,及至雷胆营赶到,人群终于因恐惧而崩溃,原本涌向前的潮流逆转了方向——也因此仍然试图逆流而上的人再也无所遁形。每一个仍然面向赢无翳的人都成为了雷胆们攻击的目标,刺杀转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汤铭在那之前早已回过身,混在人流中离开了现场。
2、
廷尉府的人马赶到时,场面已经得到了控制。隐藏在人群中的离军暗哨早已盯上那些煽动人群的人,在人潮退却的时候开始将他们一一抓捕,少数还没有暴露的刺客也纷纷落网,缴获上来的手弩、匕首被堆在一起,旁边有人正在清点。
"马兄好手段啊。"一名微胖的离军军官正在现场监督着整个过程。身后突然传来和他打招呼的声音。
马仲才回头。来者身材瘦小、尖嘴猴腮,形容并不起眼,但气派很大,正是廷尉府天启事务司的提司白嗣文。
"白兄来的也快。"马仲才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
两人也不多作寒暄,一起看着手下人忙碌。穿着犀牛皮甲的廷尉们和匆匆赶来的执金吾手里提着盾牌和裹了熟牛皮的木棒,开始驱散人群,少数想趁乱行窃的贼人也大多在刚刚动手的时候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廷尉按倒在地。
那些刺客死去的位置被一个个用白垩粉标记出来,每一个可能是刺客的人所在的位置都记录在一张五尺见方的图上,上面的标注甚至详细到了每个人是怎么走,都到哪里都做了些什么。生擒的刺客则反绑双手,嘴里被塞上了木塞以防止他们咬舌自尽。由于有羽林军参与刺杀事件,于是当天所有参与护卫的羽林军都被缴了刀枪,然后带回军营慢慢甄别。
不久后射出第一支响箭的房屋也被找到,射箭的人自然已经不见了,但现场还是留下了凶器,是休国紫荆长射惯用的制式长弓。房间的主人被捆了手脚塞在后院的马棚里面,嘴里塞着破布,据他交待是十几个黑衣蒙面的强人闯进他家里,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晕了他。至于那些人长什么样什么口音,他自己是一点都不记得。
马仲才在现场来回走动,白嗣文也不说话,只是跟在他身后,颇有点示威的意思。马仲才率领的雷心营是离军中一支秘而不宣的力量,负责情报及保卫的工作,自入城以来和廷尉府就是最大的冤家对头。双方表面上是同僚,实际上明争暗斗十分激烈,怎奈廷尉府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雷心营在争斗中一直处于下风。
由于廷尉府人手充足,很快现场工作就被他们全部接管,马仲才见状也只是不动声色。其实说到意图刺杀离公的人,除了各国诸侯,天启皇室也应该在考量之中,如果当真是皇室所为,那么将调查工作交给廷尉府就等于永远也无法水落石出。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天启发生这种事情,从职权上来说由廷尉府负责本就是天经地义。何况马仲才知道,即便强行接手调查,在廷尉府的暗中干预下他也不可能有所斩获。
"护国公受惊了。"白嗣文突然长施一礼。赢无翳在雷胆营的护送下从他们身前经过,"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去的远了,送葬的队伍也终于再度起程。
这时有眼尖的人发现那支响箭居然忘了被取下来,还插在喜帝的棺木上,就像是在嘲笑着白氏皇族没落的威严。
3、
半个月后。
某一天日落时分,拉面馆送走了最后一位顾客。汤铭开始给店铺上板,准备打烊。
这是天启街头一间很普通澜州拉面馆,单是昌平坊怕就能有几十家。拉面这种东西一来价钱便宜,二来味道也算不错,百余年前传入天启后,很快就在市井间流行起来。汤铭大约十年前来到的天启,从那时起便一直经营着这间店面,虽然生意一般,倒也足够养家糊口。
就在他拿起第二块木板的时候,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
"老板,一大碗拉面。"
"今天打烊了,要吃明天来吧。"汤铭摇了摇头,继续上板。
"下碗面又不是多麻烦的事,我多出一个银毫,如何?吃完就走。"客人继续说着,手里递了一个银毫过去。这是五碗面的价钱。
汤铭回头看了看那人。
"吃完就走?"他说,一脸的不耐烦。
"吃完就走。"
汤铭的眼皮猛跳了一下,给身后那人让出了路。
店里雇的本地伙计已经回家了,只有他和客人两人。厨房里面还有白天剩下的面团,汤铭走进厨房开始揉面。
炉膛里的火光把他的影子映在墙上,锅里的面汤翻滚着,冒出腾腾的热气。
面很快就熟了,汤铭从厨房里端着两碗面出来,一碗是给客人的,一碗是他自己的晚饭。
两个人在一张桌前坐下,各自拿了筷子开始吃。桌上的油灯跳着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火苗,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一直延伸到房顶。
客人低头吃着面,什么都不说。
汤铭也不看他。房间里只有二人吃面的声音。
吃一碗面用不了多久,客人很快就吃的差不多了,端起碗来喝了几口面汤,擦擦嘴就往门外走。
汤铭还是低着头吃面,只是手心里攥着一张纸条。
等客人离开之后,他在油灯下慢慢展开纸条,上面写了五个字:"明日。鼎香楼"
他在油灯上把纸条细细地揉碎,烧成了一团灰。
4、
第二天一早,汤铭早早在门外挂了"今日谢客"的牌子,穿上夹袄就出门去了。伙计也乐得休息一天,自然不会多嘴打听他的去向。
路上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汤老板,今儿怎么没开张啊?"
他只是笑着说一句:"出去买些东西。"
四月的天启,早晨已经不怎么冷了,路两边的树抽出的绿芽还只有一寸多长,太阳照在身上能感到几丝热意。
汤铭走的有些热,便脱下夹袄拿在手上,在昌平坊的大街小巷转来转去。
昌平坊住的都是些平民百姓,平日里街道旁总是摆着不少摊位,卖各种日常杂货,或者小吃零嘴,所以路上也一直是人来人往。他在路边买了半斤桑椹,用油纸包了,边走边吃。
虽然刚刚过了国丧,而且路上经常还会看到治防司的人马为了上次刺杀离公的事情满城巡逻,但帝都的百姓一样过着和以前差不多的悠闲生活。该泡茶馆的泡茶馆,该遛鸟的遛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里面多了些内容而已——天子脚下,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出来的有些早,汤铭在路边随便找了家茶馆坐了进去,顺便探听探听最近市面上有什么消息,毕竟茶馆这种地方人多嘴杂,说不定就能听到什么风声。
他在这家茶馆也算熟客,小二很快就给他泡好了香片送过来,还顺带送了一小碟瓜子放在旁边。
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三个年轻的读书人,桌上还摆着几样点心。坐在首位上的人大概有二十五六岁,余下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正在有些激动的谈论些什么。
"要我说,这大胤朝迟早要完。"为首的那人说道,一脸的愤懑。
"李哥。"其中一人劝他道,"小声点,言多必失啊。"
"失什么失?"被称作李哥的人似乎是喝了点酒,借着酒劲根本不理会他人劝阻,声音反而更大了,"当年太祖爷蔷薇皇帝早就下了圣旨,说本朝切不可因言论杀士大夫。我就是说了,又能怎么样?"
旁边两人就赶紧劝他,还不住向四周的茶客作揖告罪。
汤铭看了觉得奇怪,招手把小二叫到跟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大清早就过来闹腾?"
小二哈着腰说道:"汤爷,您多担待着点,他也是苦命的人。"
"怎么回事?"汤铭却越发好奇了。
"说来话长……"小二刚想说下去,那边掌柜的突然用力咳了几声。
汤铭见状,多摸出一个银毫放在桌上,掌柜的便不再说什么了。
小二便拉了凳子坐下,探身过去低声说道:"前些天先皇下葬,不是有人在半路行刺么?这您听说了吧。"
汤铭点点头:"听人说过,那天太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就被挤开了。"他指了指脚上的新鞋,接着说道:"这不,连鞋都踩掉了,只得买了新的。"
小二瞟了一眼还在那边趁着酒意说胡话的书生,说道:"那边的李爷,家里也是几代的读书人,也算的上是书香门第。"
"嗯。"汤铭应和了一声。
"这不听说前几天,皇上冲着廷尉府的老爷们发了怒,说在国葬时出了这么大篓子,丢尽了皇室的脸面,这事不管是谁做的都得一查到底。"
"然后呢?"
"然后?"小二叹了口气,"说起来这廷尉府的人也真是不争气,这么一下令,还真去四处搜捕刺客了,弄得满城鸡飞狗跳的。"
汤铭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点点头,示意小二接着说下去。
"这李家的老爷,也算是吃过几年衙门饭的,平时就好说一些个时事给我们这种人听。可前几天,就在前面街口的二荤铺,就说几句这行刺的都是猛士,若是他年轻二十岁定然也要去出一把力之类的气话,就被廷尉府的人拿去了。说是和刺客勾结,不论李家怎么往里面使钱打点都不放人……您说,这李家的少爷能不天天借酒浇愁么……"小二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邻桌的人听到。
汤铭大吃一惊:"还有这等事?"声音突然高出一截来。
小二赶紧说道:"您小声点,这事知道就行了,别说出去。"然后四处瞟了几眼,又叮嘱一句,"别说是我说的啊。李家少爷这么弄,我们也怕出事。可也没办法不是?这些天这种事,多了去了……"说罢顺手把桌上的银毫捏在手里,走开了。
那李家公子还在一旁嘟囔廷尉府的不是。他的两个伙伴就在旁边劝着,可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越说越是激动,甚至开始拍桌子大喊:"这算是什么世道?放着进城的乱臣贼子不抓,来抓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他们倒是长了本事了……"
"李哥,别说了……"同伴拼命拦他。
"我就是说了,怎么着?"他越发的人来疯,"有本事也把我抓了啊!那嬴无翳就是老子杀的了,能怎么样?"
满店的客人都大惊失色。
在里面算账的掌柜实在看不下去,从柜里走出来准备劝阻,不想却被人拦了下来。
他转身,发现身后站着四个年轻人,他们原本是坐在那里喝茶的。
"客官,有什么事么?"他问道。
"这儿没你事,该干嘛干嘛去。"为首的年轻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掌柜的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他一把推开,然后那人径直走到李书生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你是什么人?"李书生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还是一脸滚刀肉的样子,"凭什么就让我跟你走……"
那人便从腰间拿出一块乌铁的牌子,在李书生眼前晃了晃:"这牌子你总是认得的吧。"
看到了熟悉的廷尉府腰牌,李书生才猛地惊醒。回想起刚才自己说的那些浑话,他吓得脸色煞白,冷汗一下就流了出来。
旁边两个书生也吓坏了,赶忙上去解释:"这位爷,您看他这都是喝醉了酒说的胡话,您可千万别当真……"
另一个也跟着说:"就是就是,他这是说胡话。他家里世代都是读书人,可跟那些反贼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这附近街坊四邻都知道。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他一马吧……"
李书生眼巴巴的看着他。
那廷尉却是不听,只是一把抓住了李书生的手腕,"走!"
"你们凭什么抓我!"李书生挣扎着,却被一步步拖开。他的两个伙伴在旁边不停的阻拦,一边替他告饶。
"凭什么?"廷尉冷笑道,"就凭你刚才说的那句‘这大胤朝要完‘!"
离开茶馆后,汤铭不时用手掸自己的夹袄。上面染了巴掌大一块紫色,是廷尉府的人和李书生纠缠时碰到了桌子,结果原本放在桌上的桑椹全都砸在了他的衣服上,染上了颜色。
他当时装着惊慌失措的样子,廷尉们也没去管他,只是将那三个书生全都用铁链反绑了带走,店里也没有人敢阻拦。
茶馆掌柜的叹了口气,从柜里取出一张纸,苦笑着写了"莫谈国事"四个字,叫伙计贴在店内的柱子上。满堂的顾客也没人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结了帐离开。
这时已经接近晌午,汤铭便朝着两条街外的鼎香楼走去。
5、
鼎香楼是十年前开张的,和汤铭来到天启的时日差不多。但这里生意红火,虽非名店,在昌平一带却也算是数得着的大馆子。
汤铭进得店去,早有小二迎了上来。
"这位爷,您要点什么?"
"有没有一位马掌柜定了雅间?"汤铭问。
小二转头向着柜里面喊道:"一楼雅间马老板的客人!"说罢把手里的白毛巾搭在肩上,在前面引路。
"爷您里边请!"
绕过几个弯,在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半开着门的雅间。二人径直走了进去,桌上已经摆了几道凉菜,旁边坐了三四个人,见到汤铭进来也不动作。
小二反身关上门,桌旁有一人起身,在墙角处启动了机括。于是在一阵轻微的响动中有一扇暗门被打开,汤铭低头走了进去。
过了没多久,里面走出一人来,穿着汤铭刚才那身夹袄,身高相貌也和他有七分相似。暗门又在一阵轻响中关上了,那人坐在桌前,几个人便开始寒暄,小二也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彷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密室里仍然是那么昏暗,只有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由于通风不好,屋中的空气显得混浊不堪。
汤铭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到一种自骨髓中散发出来的轻松。他不喜欢这个地方,可是只有在这里、只有这么片刻的时间,他可以放下一切包袱,在这里他不再是那个平庸的拉面馆老板。
"来了。"一个声音淡淡的招呼他。马仲才坐在对面的桌子旁,油灯跳动的火光将他的脸照的阴晴不定。
"有任务?"汤铭大大咧咧坐在对面。
"暂时没有。"
"出事了?"汤铭反而警觉起来。如非必要,马仲才是不会专门和自己见面的。
"前一段时间城里失了几处火……治防司的人说是有人斗殴,死了八个人。"
汤铭没有吭声,知道肯定还有下文。
马仲才沉默了一会儿,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死的都是我们的人。当初第一批安插入天启的人手,现在只剩下你了。"
汤铭的眼皮跳了跳。他知道雷心营在天启的工作一直很艰难,但是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一切还要追溯到十多年前。在离国尚未发兵天启的时候,雷心营的细作就已经开始往这座古老的城市中渗透。这一过程并不轻松,天启城毕竟是皇室经营了几百年的地盘,廷尉府的势力遍及城中每一个角落,再加上诸侯国派来的细作和古已有之的黑街三教九流,天启城的地下势力就好比一个风雨不透的秘密世界。
而就这样步履维艰一点点打下的基础,也几乎在锁河山一战中全毁。那一年时任天启廷尉府提司的羽林上将军苏瑾深动用了几乎所有可以调动的力量,穿越雷骑和赤旅组成的层层封锁将勤王铁券送至诸国,组织起十六国勤王联军。其时雷心营和廷尉府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交锋,那是一场没有销烟不见刀光的战争。细作的世界中只有杀与被杀,生不留名、死不留尸。
最后锁河山会盟,嬴无翳加公爵、天启守护使,正式入主天启,雷心营打入帝都内的人手却已经折损大半。廷尉府虽然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但天启城是他们的地盘,有充足的人员可供招募,只一两年间就恢复了元气,所以这些年的明争暗斗中雷心营始终居于下风。
曾有人开玩笑说廷尉府的人比自己都清楚他一天去过几趟厕所,虽然是戏言,倒也足以说明他们的处境。雷心营在天启城内有一批固定的成员负责处理各类日常工作,但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廷尉府监视之下,真正进行情报工作的细作必须是对手所不知道的人。然而在廷尉府的有心的防范下,战后细作的安插工作很难有什么进展,任何从国内调来的人都会受到严密监视,真正可堪重用的只剩下了战前遗留下来的少数人手而已,汤铭正是其中之一。不到万不得已,这批人手是绝对不会使用的。
"上次我就说了,国丧时不应该让我们也出动的……"
"我知道,"马仲才打断了他,"但没有办法,人手实在不够。天下人都想取公爷的首级,在人群里安排暗哨是必不可少的措施——我总不能去找廷尉府借人吧。"
"廷尉府……我看这事没准就是他们干的。"汤铭下意识的用手敲着桌子,"刺杀可能只是幌子,目的就是引出咱们的人。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刺客射出的第一支箭居然是响箭,好像在告诉别人自己要动手一样。"
"不对劲的地方还有很多……但不会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天启城在我们的掌控下,公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张博那个蛮子会做的第一件事估计就是屠城。而若是刺杀不成,事后追查起来早晚也会露馅。廷尉府的人不是傻子,懂得权衡利弊,如果真是他们做的,那背后也必然有更惊人的谋划。"
"那八个人出事是什么时候?"汤铭毫无征兆突然的问道。
"……七天前。"
"哦?"汤铭阴晴不定地看着马仲才,"七天前出的事,今天才告诉我,是怕我也被他们盯上了吧。还是说,我们都已经是弃子了?"
马仲才没说话,喝了口茶。
汤铭却越发激动了,十年来他心底一直被压抑着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他仿佛在咆哮:"这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们都死了,你知不知道他们的尸首都被治防司扔到城外,被野狗刨出来啃食!说是没有亲属认领,那群狗日的明知道没人会去的……"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胸脯起伏不定,像是他在厨房烧火时用的风箱一般。
"那又能做什么?"马仲才看着他,等他渐渐平复下来才继续说:"宁可舍弃你,也不能冒风险让我们的力量暴露更多。这种事你也见过不少,不用说我想你也该明白。"他的表情丝毫不变。他有一张微胖且白净的脸,一点不像是有"南蛮"之称的离国人,只有他的下属们真正了解这位顶头上司冷酷决绝的一面。
汤铭平静下来,他低着头。这种事情在十年来发生过太多次,在外面每次听到这种消息他都要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刚才是他第一次为此失态,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雷心营看的最远的一双眼睛,绝不是会为这些事斤斤计较的市井小民。"
"现在我是雷心营揉面揉的最好的一双巧手,谢谢。"汤铭别过脸去。微弱的灯光隐约照出他的面庞,十余年烟熏火燎的厨案生涯,使得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
"究竟让我干些什么?"他闷声闷气的问。
"查出廷尉府究竟在谋划些什么,但不是现在,先等风头过去。还有,我派给你一个帮手。"
随着马仲才的话音,一个人大步从角落中走了出来。汤铭吓了一跳,那人之前在黑暗中一声不吭,他完全没有察觉有第三者在场。
"这是阿五,刚从国内调过来,脑子不错、身手也还过得去。本来要进雷胆营的,被我硬要了过来。"
名叫阿五的青年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一点也没有要和前辈打招呼的意思。能进雷胆营的人,身手就绝对不会仅仅是"还过得去",但是汤铭不吃这套。
"我不用帮手,"他看都不看阿五,"派个菜鸟给我,还怕我暴露的不够快?"
马仲才叹了口气:"他是新手没错,正因为这样才容易造身份进来。跟着你也可以多学点东西。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可用的人手不多了……"
汤铭不再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的上下打量着那个年轻人,直到对方显得不自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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