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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战争》 作者:丹尼尔·凯斯

第六部分

 

 
  【3】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一,病患的领导人、宠物治疗部的肥油贝克及罗亚尼现身木材店参与一项会议,讨论他们应该对活动突遭制裁的情形做出怎样的回应。
 
  「我们有事商量,」查克对老战友说,「别让任何人过来。」
 
  老战友的两名助理切割工挑了两个人到通道口站岗。
 
  烘干室里,这群领导人各自倒了咖啡,立刻开始讨论关于戒护人员在这一区惹事的问题。
 
  「宠物治疗部的情况越来越槽,」罗亚尼说,「我们有一大票人都没来由地挨了揍。」
 
  「我们什么都试过了,」贝克补充道,「我试过用外交手段。法院、联邦法官我也都试过。但政府不愿意和我们沟通,一点用都没有。」
 
  「我们一定又会回到以前那样了。」查克道,「我们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好让他们明白,病人也是人。」
 
  「如果我们动作不快点儿的话,」肥油说,「他们就会让我们像他们以前那样,互相猜疑。如果他们分化我们,就能控制我们。我认为,要趁着我们够强悍、还能保护自己时做点事。」
 
  坎雷尼提议来一次集体逃亡,但亚伦指出,那不会让这个地方有所改善。留下来的病患将会和以前一样受到虐待。查克则主张一场全面爆发的暴动,接管整个机构。
 
  「怎样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是认真的?」坎雷尼问。
 
  「我在外面有些朋友,」坎雷尼说,「我可以约那些家伙连手出击。」
 
  坎雷尼点点头。「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
 
  亚伦从他们的脸上就能看出,为了对抗虐待,这些领导者已经决定豁出去了。「如果势在必行,」亚伦说,「就要做得对。要让这一切值得。如果只是让一群混乱的暴徒病患在这地方晃来晃去、砸烂几片窗户,会有什么好处?那只会让保安部有时间来镇压我们,然后我们就永远出不去了。我反对暴力,但如果逼不得已,我们就要做得对。」
 
  「一点都没错。」查克说。
 
  「你有什么建议?」肥油问。
 
  「如果我们要做,就要计划好、做好准备。」亚伦说,「来一场大突袭。」
 
  「我们可以发出袭击行动的讯息,然后来一场大规模的彻底破坏。」坎雷尼提议。
 
  「我们要是那么做,」亚伦说,「保安就有理由镇压我们,那我们就什么事也完成不了。因为在他们逮住我们,把我们关起来,再用以前那些方法对待我们之后,我们就得从头来过。」
 
  「我们在这里有太多钱,」查克补充道,「太多权力了。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么愚蠢的举动而放弃一切。」
 
  「但我们势必要做点什么事。」坎雷尼坚持。
 
  「我同意,」凯文说,「不过这得是件大事。」
 
  「不如投票表决吧!」肥油说。
 
  投票的结果一致通过——开战。
 
  「这样的话,」查克说,「我们要在这里设置奇袭部队。宠物治疗部可以策画侧翼进攻,当我们的掩护。」
 
  「计划你的战术,」罗亚尼说,「还有你的武器,再把结果告诉我们,这样我们才能协调彼此的策略。」
 
  肥油点头示意木材店的方向。「你们得帮我们制造武器。不过我们还有些其他东西可以派上用场。有些东西你们办不到,我们可以。你提供我们长形木质手把,我们就能把带刺的铁丝边弄上去。」
 
  查克同意。「我们可以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让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然后我们就尽速撤回来,让他们有机会去通知公路警备队或是国家警察什么的,如果事情演变成英国肯特州事件,或甚至更糟的话,那,就是我们要做的准备了。」
 
  「我们可以抓点人质。」坎雷尼说。
 
  「不可以。」亚伦道,「你如果像回教什叶派的柯梅尼那样做,就没办法让公众支持你。还记得雅地加事件吗?媒体把狱里被抓作人质的官员的死归罪到病人身上,后来经过调查才证实,这些官员其实是被他们自己人杀害的。」
 
  「但是抓几个戒护或行政人员就可以拿来当做人墙啦。」查克坚持。
 
  「我们怎么能保证人质的安全呢?」亚伦说,「别忘了,我们这儿有少数几个疯子是会强暴人、会杀人的。我们不需要人质。万一我们的要求得到响应,在我们被转送出去之后,他们却发现有人遭强奸或遭刺伤的话,怎么办?以后谁还会相信我们?他们永远都不会再信守他们的承诺了。我反对抓人质。」
 
  「那你有什么建议?」坎雷尼问。
 
  「下手之前,我们再决定谁是我们不想伤害的人。这个方法对病人和工作人员都适用。」
 
  大伙都让步了。
 
  他们决定立刻展开武器的装配。大多数都是在职业治疗室里制造的,不过他们可以把这些武器藏在宠物治疗室。
 
  「这里有廿六到卅一个人。宠物治疗部有差不多廿二个人。烘干室则有十四人。」亚伦说,「另外还有棒球队。我们已经四下散布出去,试着说服其他人。」
 
  亚伦建议他们把所有的证据都收集起来:纸张、文件、录音带——然后把它们放到坚硬的箱子里用铁链绑在侧翼主出入口的门闩上。如果人全死了,外界会知道原因。
 
  造反的领导者给他们自己起了个「自由之子」的称号,决定在1980年9月8日星期一发动战争。行动的代号在病人之间传递开来,他们叫它「黑色星期一」。
 
  【4】
 
  由于政府和许多戒护人员颇以棒球队为荣,他们在球赛上也下了不少注,所以很容易就能说服他们,为了挥出更强有力的打击,球员们需要用腕力来调整双手双臂。球员们主张,打击袋是练习的必需品。然而工作人员并不知道,当他们在做挥击、传接练习和绕着建筑物慢跑时,他们其实是在为战斗做准备。
 
  坎雷尼警告棒球队员要预留一些球棒。由于球棒都被锁在一个有三道锁的柜子里,坎雷尼建议他们把背面的铰链弄松,这样他们就能从后面把盖子打开了。
 
  他们也从客队那儿偷了一些球棒。
 
  棒球要拿来用做飞弹,钉鞋上的铁钉在短兵相接的时候会很管用。查克设计出一种攻城槌,用三个铁钉把球棒的尾端固定在自制的板子上。
 
  有些球员把身体练得很强壮,在挥击打击袋的时候把球棒都挥断了。管理当局准许他们购买铝棒做为替代。
 
  意外的收获是,受到管理当局、戒护人员和工作人员的鼓舞,利玛医院这支弱队赢了不少比赛。
 
  最重要的一项目标则是,想办法控制那条内有101呎壁画的主要安全通道。汤姆很快就发现,坎雷尼比他还要懂电子的东西。坎雷尼教他如何控制闸门的电力反过去对付它自己。
 
  内含两千三百伏特的电箱,在天花板上延伸出一套管路系统一直通往大厅的警卫站,然后再到警卫控制闸门的电子锁。在修补过的窗台下,坎雷尼和汤姆找到了电箱,把一对跳接电缆勾在破坏线头上,然后——在测过电力之后,把剩下的缆线绕在上面,关上了电箱。
 
  坎雷尼叫它「弹射电鳗」。
 
  第一次反击,当保安攻进大厅时,两名病患将会在对面大厅同时发动攻击。一旦外闸门关闭后,通道净空,坎雷尼就会开始「电鳗」行动。他会把手伸进电极箱,抓住跳接电缆,把通往其中一道闸门和屏幕的电线折断。
 
  「任何人碰触到闸门都会被电死。」坎雷尼说。
 
  「万一他们把总电源关掉怎么办?」汤姆问。
 
  「那对保安人员一点好处都没有。紧急发电机会立刻启用。这个动作至关紧要,因为把敌人关在外面,可以让我们有时间将其他武器就定位。」
 
  为了避免警卫使用炸药,查克打算在大厅里倒一些掺杂了油、汽油以及松节油的混合剂。同时,他们会把这种混合剂洒在阶梯上,逼退保安人员,迫使他们小心移动以免产生火花。
 
  为了设定「酸雨行动」,汤姆找到职业治疗室附近覆盖在水泥下的洒水系统。在机器噪音的掩护之下,他们凿穿水泥,切断水源供应,在洒水器里加满了从印刷店弄来的硫矿酸。
 
  雷根需要短兵相接时用的小刀。查克用从油桶上割下来的金属薄板做成小刀。利用焊熔吹管(以制造棒球外野看台隔板为借口而争取到的),他们把油桶金属割成了条状。利用工业用金刚石钻孔机的钻头(其中一位合伙人趁他朋友探访时偷渡进来的),他们把金属片磨成了小刀的形状。
 
  雷根训练大家在肉搏战中使用小刀。他在小刀的把手装上皮带(由皮革制品小组提供),这些皮带可以绕在手腕上,如此一来,病患就不会掉失刀子,也不会把刀子飞掷出去。
 
  然后他设计了一个用粗麻布及帆布做成的打击袋,里头装满了稻草和沙砾。在职业治疗室的楼上,他找了一个警卫并不熟知的地方,把打击袋挂在墙上。他知道,虽然有些比较温和的病患并不是冷血的杀手,但他相信可以让这些人接受短兵相接的训练,教会他们从后面刺戒护人员和保警。他教他们正确的握刀法、最有效的过肩剌,以及如何拿刀割划、挥砍与戳刺。
 
  虽然他们正在建立起一套训练优良的战斗武力,但是亚伦私下还是希望这些不会派上用场。只要肥油买贝和罗亚尼能够尝试外交手段,对他们所受到的残酷、不人道的对待提出控诉,只要整个环境还有改变的希望,那么「自由之子」就会保留战力做为备用。亚伦获得其他人的同意,「黑色星期一」只会被当做最后手段来使用。
 
  【5】
 
  当政府下令职业治疗室的店铺将不准再向木料厂订购木材时,三剑客再次展开搜寻。
 
  查克记得他曾在音乐治疗室里见到一些木材钟板,于是他们回头去找,却发现门被上了锁。
 
  「我们走吧!」坎雷尼说,「有人知道我们在干什么。」
 
  「知道和证明是两回事。」查克说,「那些证据全都变成滴答作响的时钟和咖啡桌,遍布在俄亥俄州和西维吉尼亚州了。」
 
  楼梯下到一半,亚伦靠到一面双扇门,门应声而开。
 
  「喂!你们看……」他说。
 
  「这是礼拜堂耶,老儿,」查克说,「你不可以偷教堂的门。」
 
  「为什么不可以?」坎雷尼问。
 
  查克耸了耸肩,动手开始拆铰链。
 
  「等一下,」亚伦说,「这门太大了。」
 
  坎雷尼抬头一看。「比利说得对。我们是可以把故链弄下来,可是这门太大了,根本没办法穿越其他的门。我们得用手锯,在这里把门切割开。」
 
  「那太花时间了。」坎雷尼说,「我们可没空让人家来逮我们。」
 
  他们走进去四处张望。长椅看起来挺有希望的,不过快速检查过后,他们发现这些椅子都闩在地上,需要用特殊工具才弄得下来。动手锯断这些闩子实在太耗时了。
 
  亚伦走向教堂的钢琴,但他发现,这架琴比音乐治疗室那架还要难搬,冒的险也更大。他望向圣餐台的后方,盘算着十八呎高的橡木十字架。
 
  查克和坎雷尼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但亚伦却犹豫不决。
 
  「拜托,比利,」查克道,「别在这个时候向我们说什么宗教信仰。」
 
  「就是啊……」坎雷尼叹了口气,「我们需要它。」
 
  亚伦看着这块精美的木材。这个十字架不是组装的。一定是有人直接从整棵树上裁切下来,然后在它的两侧各再加装六呎长的横梁。
 
  查克站上圣餐台,他跳到十字架后面。「该死的,」他说:「它被闩在墙上。」
 
  「我们可以弄掉那些螺栓。」坎雷尼说。
 
  「这少说也有三百五十磅重,」亚伦说。「要是它倒在大理石圣餐台上,铁定会砸烂,砸碎的声音可能会引来别人的注意。」
 
  最后他们决定弄掉两张长椅的螺栓,把长椅撑在十字架旁,然后用窗帘的肩带把它们和十字架的横臂绑在一起,接着再把十字架放低,靠在圣餐台和讲坛上面。他们花了将近一小时,才把十字架和讲坛弄出礼拜堂、搬下大厅、移到木材店里。
 
  很快地,他们把它切成数块,坎雷尼预计,这些木材够他们做一个瓷柜、四张咖啡桌和七个时钟。
 
  「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亚伦坚持道,「等我们从木材商那里弄到足够的木材之后,我们要替礼拜堂做一个新的十字架。」
 
  「我还以为你不信教呢!」查克说。
 
  「我是不信,但是这里有不少人要用那个礼拜堂。得先确定我们只是暂时借来一用,才能让我的心里好过一点儿。」
 
  「嘿,小子,」坎雷尼说,「我们会做一个更正点的十字架,找机会再把它放回去。我说话算话。」
 
  心理健康局在利玛医院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们把州内各监狱及精神病院里的社会边缘人全都集中到利玛医院,现在还让他们集合在一起。确实,他们是精神异常的病人,但这些犯人却比疯人院的任何一个管理者都还要有智慧、还要有能力。
 
 
  第十五章 压力点
 
  【1】
 
  《玛丽日志》——《1980年8月12日,星期二》——今天早上,比利、查克和坎雷尼把医院教堂里的十字架与讲坛给偷了出来。
 
  《8月13日,星期三》——今天,比利和坎雷尼偷了体育馆的篮球背板。
 
  《8月14日,星期四》——今天早上,比利、罗亚尼、肥油贝克(律师牢友)、坎雷尼及另两名病患被叫到A哈伯的办公室去。很显然的,(据比利说)联邦政府怀疑有人盗用利玛医院的基金。(比利说他被告知)联邦探员带着法院命令,彻查院内所有建筑物以及医院所有高级主管的私人产业,还查他们的帐。
 
  (比利觉得)哈伯非常生气,因为他认为,这些病人要为联邦探员的到访负全权责任。就比利所知,他们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坐在那儿不发一话,看这整件事的发展,让他从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
 
  哈伯还抱怨,比利提出有关壁画的法院命令下来了,但是院方「甚至没办法洗刷那些墙壁!」因为有个侦探进来把壁画都给拍了下来。
 
  《8月16日》——比利说,他今天没吃早餐也没吃午餐,因为他忘了如何进食。
 
  《8月17日》——今天早上,比利无法开启他的寄物柜,因为他太矮了,构不到柜子的把手。同时他年纪太轻,无法阅读。
 
  他十分沮丧地走进来,「而且非常」容易发脾气,因为他很不满,他说他觉得什么事都不对劲。我想他可能换了一个人,几分钟后他表示,下午一点钟以后发生的事,有一部分他的确不记得了。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之后他的心情就好多了。
 
  今天,当比利说,他在我到的一个小时前就开始变得焦急时,我真的觉得很开心。他说他开始来点踱起步来,即使在职业治疗室亦然。令他这样焦急不安,我觉得很抱歉,但这真的令我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2】
 
  于此同时,利玛医院的病患正在计划一场对抗管理当局的全体战。《明报》展开一系列称作《重访利玛医院》的报导。第一篇文章出现在1980年8月17日,标题是:
 
  美国联邦法院的命令无法改变对精神异常罪犯的错误照顾——史格丁报导
 
  负责治疗全州最具危险性之居民的利玛医院,让病患在医院里长期受苦,但这些病人的心理问题却备受忽略。结果,某些人被释放出来——他们的问题却仍未获解决。曾经待利玛医院的病患以及看管中的病患均向本报透露,院内许多病患依然受到院方管制而不得外出,工作过度的医院人员经常漠不关心,病患的心理问题仍受到忽视。药物广泛地分发给病患服用,引人争议,他们说这是为了让暴躁的病患平静下来。
 
  身为国家医院调查组织的立案医院联委会发现,利玛医院对其病患的治疗处理方式极不心恰当。去年八月,立案医院联委会拒绝更新利玛医院在前一年勉强获得的短期立案资格。其最大的争议点在于,科玛医院的员工不足以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病患提供个别照顾。
 
  1974年,在当时被视为州内最残暴、最具危险性的机构的利玛医院内,有一群病患向院方提出控诉,他们要求为他们的精神疾病提供一个更具人性的环境及治疗方式。院方忽视并恶意残忍地对待病患的证据确凿,伟林斯基法官迅速下令院方应即刻作出改善,他并派遣托雷多的查约翰律师为特别主任,以确认医院是否彻底执行改善。
 
  利玛医院的哈伯监督说,政府主管指示他不要与查约翰做任何直接接触。「所有事都必须经由我们的律师来处理。」他说。
 
  第二篇报导在隔天见报:
 
  病患们说,他们通常都得不到需要的帮助
 
  哈伯监督驳斥病患的说词。他查看病人的档案,表示他们每天都有接受个别治疗。但是在许多病历中,他无法从报告上得知专家们花了多少时间和这些病患相处。而且许多可能有助病情的治疗,都不是心理治疗法。哈伯说,像是史戴维就花了不少时间在宠物治疗法——即照顾小动物上。
 
  《明报》握有证据显示,即使治疗师写下他看过一个病人的记录,也不一定就表示他曾为该病患提供治疗。
 
  《明报》在8月19日刊出第三篇,也是最后一篇文章,为虐待病患提出一些理由。
 
  利玛州立医院声称问题出自地缘关系
 
  州政府官员承认州立利玛医院问题不少,但原因都出于地缘位置。
 
  心理健康主任莫里兹指出,许多病患抱怨利玛医院缺乏适当心理治疗,事实可能确然如此,因为利玛医院缺乏合格的工作人员。
 
  他还指出,某些既有成员并不具备州政府要求的资格。他以医学主任林德纳为例,林德纳是一位医师,却不是一位合格认证的精神治疗医师。莫里兹医师为雇用他口中的好医师林德纳一事辩护道:「除了林德纳医生,我们别无选择。根本没有其他的医生可以供我们选择。」
 
  根据莫里兹的说法,由州政府提供的薪水无法让他吸收优秀的合格成员。他解释,举例心来说,他被禁止给付精神治疗医师超过五万五千美元的年薪,远远低于在别处所能赚到的数字。
 
  因此,利玛医院的合格专业成员不如莫里兹冀望的多。于是相对之下,未受训练的病房戒护人员便拥有相当大的权力。
 
  同一天,警卫带着利玛医院的病患出城参加高中同等检定考试,中午十二点三十分,其中一名病患持枪挟持警卫为人质,强迫他把车开往戴顿,成功脱逃。
 
  一位管理人员宣布,「今后所有刑事犯均不准离开医院。过去三个月来已有七人脱逃。」
 
  根据《哥伦市快报》周日的报导,警卫黎勃特向记者透露,「我们在医院里面对的是一群聪明人。大家说他们是疯子,不过他们可不是傻子。他们最想做的就是,坐在一起计划事情、想事情。」
 
  哈伯下令彻底加紧搜查。从现在起,病人出入病房都要接受搜查。
 
  【3】
 
  《玛丽日志》——《8月24日,星期日》——今天早上比利打电话给我。他听来很沮丧、平淡且空虚。他的声音透露出一种失落感,这种感觉十分强烈,强烈到我几乎可以触碰到它。当比利和我碰面时,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真的很高兴和我在一起。我和他相处得很好。比利说,自从去年十二月(他进入利玛医院)以来,他身体里的状况就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
 
  我不断尝试要向比利解释清楚,但他总是拒绝。
 
  《8月26日,星期二》——比利开始和病人谈论医院内虐待的情形,并将对话录音。他今天有点儿毛躁。
 
  《8月29日,星期五》——我知道变成小朋友的比利在这里没有东西可玩,特别是个头太小、碰不到置物柜把手的那个小孩。所以星期一我就带了一颗和垒球差不多大小的塑料球给他。我必须找到一些不会引起太多注意和麻烦的玩具。比利说今天有人(他内在的其中一个人)玩这颗球,因为他在地上发现了它。
 
  《8月30日,星期六》——整个星期,比利都是同一个人,我看不出他曾有过转变成别人的迹象。他周日和周一的心情很好,不过周二就有点儿急躁、爱发牢骚。今天,他说他三天没睡了。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原因为何,但他什么都没对我说。
 
  比利说,上个星期他和坎雷尼做了一个假炸弹。他们用碎火柴头制成引线,点燃后扔进一间满是安全警卫的房间里,把那些警卫吓得跌跌撞撞,争先恐后地冲出房间。
 
  《8月31日,星期四》——比利昨晚恢复了平常四个小时的睡眠,他觉得好多了。他说,他和卡西因为过去受过伤害,有时别人的一句无心之言、只因为碰巧是米查过去常对他们说的话,就会令他们俩没来由地突然发起火来。
 
  《9月1日,星期一》——真是叫人沮丧!只剩下七天了(就要回去雅典市的俄亥俄大学)。
 
  比利对我说,他认为多重人格患者最理想的情形就是,安排到一个不需要他融合成一个人的地方,因为融合会让他失去很多,而个别的人格比融合起来的人格还要强。反正,就是应该有一套简单的控制系统决定谁站到聚光灯下,以及一套防止混乱时期出现的防范措施。他们也得克服遗失时间的问题。比利认为应该有一套管理系统,可以用逻辑思考来解决欲望与兴趣之间的冲突。
 
  我同意这个说法,这对多重人格患者来说可能是满理想的状态。最近我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我不喜欢比利在融合的过程中失去任何一个人格。
 
  比利说,尽管他有一颗敏感脆弱的心,但是当他因为个子太小而构不置物柜时,他发现,能够从那个角度来看这个世界,使他获益良多。每件事都有了新风貌,有太多东西等着他去发掘。那个年纪的他不会觉得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当他第一次发现某样事物,他会去观察每一个细节,其他人往往忽略了这些细节,因为他们都太习以为常了。而他却可以把他看到的都拿来运用到生活里。
 
  他的球上有牙印,表示有人咬过它。牙印看起来很像齿痕。我问他,究竟是谁构不着置物柜的把手。他却只是说,「四岁的有谁?不过不是克丽丝汀。」
 
  《9月4日,星期四》——我下午三点抵达,比利说他有麻烦了,要我打电话给州公路巡逻队。今天早上,医院进行全面彻查行动,因为有人在星期三晚上发现一把小刀。A病房的病人早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所以比利和其他病患把他们的东西从置物柜里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外头,这样戒护人员搜起来就不会弄得太乱。
 
  没想到,戒护人员、把每个人的东西都给撕烂了。他们撕破比利的衣服,把他掉在地上的表也踩烂了。幸好,他们没碰他的文件。但令人心痛的是,他们损毁他两幅美丽的孩童画,还把他的素描撕成碎片。比利非常讨厌他们这么做。
 
  比利说,医院里就快要有暴动了。彻查行动后,哈伯要往新病房所在的建筑物去,所有的窗户都充斥着病人的咆叫声,「你这狗养的死胖子,有种给我过来」——他们这么喊着,看看哈伯敢不敢走过他们可以伸手触及的地方。结果哈伯并没有进入那栋建筑。
 
  午餐过后,比利到职业治疗部才发现,他们不让他碰他的落地大摆钟,因为他打了通电话给州公路巡逻队。他和坎雷尼因此怒不可遇,把一些公文文件销毁泄忿。他们还塞了一撮头发到洒水系统里。今天的大屠杀让比利有种无力感,他的心态已经是听天由命了。
 
  一直在讨论的自杀意念现在变得更加强烈。今天,他赞成采取自杀行动,并且把他的死弄得像是被戒护人员杀害,如此震惊社会的行为就能让这个鬼地方获得改善。
 
  我试着说服他,他的死只会遭到粉饰且被说成是他的确疯了的证据,要改善这个鬼地方的最好方法就是活下去、抗争下去。但我知道,他在这里遭受到难以置信的痛苦是前所未有的。如果他终于忍无可忍,我衷心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州警在下午七点抵达,于是我离开了。
 
  【3】
 
  《明报》透露,脱逃的浪潮让管理当局压力倍增。监视更加严密,规矩更加强硬,处罚也变得更加严厉。持续的搜查和高涨的紧张气氛让亚伦了解,当局知道有事要发生。他们抓了宠物治疗部的主要病患。
 
  警卫殴打病患,以套取有关计划的讯息。几名病患工不明就里地被关禁闭。上头下令,不久后将关闭职业治疗部。
 
  亚伦从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口中得知,所有的刑事转送犯都将被送回各自的监狱去。他猜想,这是哈伯用来将那些具有潜在危险的病患扫地出门的方法;这些病患控制了职业治疗部,运用他们在病人以及某些戒护人员间的影响力。
 
  病患领导人决定,再拖下去只会削弱他们反击的能力,危害整个行动。
 
  「就这么决定了。」查克说,「战争定在下周一发动——『黑色星期一』。」
 
  亚伦虽然没告诉玛丽关于计划暴动的事,他还是建议她退掉租屋,星期二就回雅典市去。他知道,等她星期一下午三点过来看他时,这附近就会设下路障,她怎么也进不来了。但他还是希望她能从外面看到一切,这样她才能告诉大家,利玛医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罗亚尼打算把病患们对受虐事件的证词和联署宣誓书封到金属柜里的主意告诉她,却没向她说明原因。他们把蒸气管里的石棉拆下来,排列在柜子里防火,并用四条铁链把柜子绑了起来,亚伦在柜子外头写上:
 
  给公路州警与FBI
 
  他说,柜子里的东西必须让世人知道,医院里的真实情况远比《明报》报导的情形还糟糕。
 
  「万一我和其他病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说,「如果你星期一来访时受阻于外,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传话给那些记者。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叫他们要求看那个金属柜。」
 
 
  第十六章 黑色星期一
 
  【1】
 
  星期五是诡异的一天。
 
  白天时,每个人都平静得很,彷佛在多月来的计划和准备之后,他们现在已能接受就要赴死的事实了。但随着日子一天天逼近,大家的情绪开始高涨,还必须限制某些病人过早采取行动。
 
  领导群订下最后的计划。亚伦采用西洋棋术语做为暗号。「保护将军一」意指闸门已成功通电。「攻城时机」意谓「黑车」查克要和「白皇后」移位到宠物治疗部。一连串的哨音会在走廊每个转角的哨站传送。主闸门得手之后,亚伦就会吹哨,让一名病患到健身中心前就定位,他会接着传哨给廿二病房的看守员,看守员传哨到职业治疗店门口的卫兵,卫兵再传到阶梯顶端的病患,他们再传哨给在店里的人。
 
  传哨之后,传令兵都要跑到自己被分配到的防守位置去。
 
  星期五晚上,三剑客打烊了木材店。在结束印刷店前,他们把活字印刷的字体全都毁了。9月8日,黑色星期一的清晨,亚伦和坎雷尼走进办公室。亚伦拿起电话打到宠物治疗部。「『皇后的士兵』准备好了吗?」
 
  「就位。」
 
  攻击火力有半数集中在门廊上,他们把小刀握在背后。图书馆里的人则把小刀藏在书里。每个人都蓄势待发。
 
  然后亚伦听到走廊传来一声大吼。其中一名工作队员跑过来抓住他的臂膀。「快来!事情不太对劲!『真的不太对劲!』」
 
  亚伦和坎雷尼一票人回到了印刷店。那人拿出当天要印刷的工作单,其中包含一封来自州长罗约翰逊下令分阶段计划撤离利玛医院的信。这里即将要被关闭,移交给俄亥俄州惩戒单位,作为监狱之用。
 
  「等一下,」亚伦说,「如果这东西是今天早上才被弄进来的,那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了黑色星期一的事,所以用这个当圈套,想骗我们取消战斗行动。他们想赌一赌,要是我们相信利玛医院就要关门大吉,我们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发动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亚伦跑去找罗亚尼,叫他把肥油贝克尽快找来。要说有谁能解读官方文件的真伪,就非律师狱友莫属了。
 
  门廊上一片静寂,只有社工前往管理中心的脚步声。他们比肩走在走廊中间,平静的警戒状态,彷佛他们知道有事要发生。没人开口说话。
 
  肥油贝克夹着公文包,沿着走廊一路冲过来。「发生什么事?」
 
  亚伦把公文交给他看。「这是什么意思?」
 
  贝克边看边搔着头。「显然罗约翰逊下令关闭这间机构了。」
 
  「我才不信,」亚伦说,「我一点都不信。」
 
  「那,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查证。咱们下楼去打几通电话。」
 
  贝克假冒工作人员拨了电话。他挂上电话,一脸茫然。「天哪,他们说,所有的医院成员现在都在哥伦布市。我不晓得这是不是真的,不过我们最迟会在今天下午接获通知。如果到晚餐时间都没消息,那它就是个骗局。」
 
  亚伦开始四下奔走,他看到宠物治疗部的病患们已经备妥灭火器,他们的鞋子上装了靴刺、手里拿着小刀。他停下来说服大家,攻击行动要等到下午过后,别无选择。
 
  戒护人员并没有回病房来安排午餐,电话甚至响都没响过。显然哈伯和林德纳都知道黑色星期一的事了。
 
  下午两点四十分,林德纳医师在走廊另一端大叫,要求见密里根。
 
  「你他妈的想干嘛?」查克吼回去,「比利哪儿都不去。你谁也困不住的。」
 
  「等等,」亚伦说,「什么事?」
 
  「我们要你过来和我们见个面。」林德纳说。
 
  「是嘛,不如我们在大厅门廊上碰头吧!万一你们有人想动我,我才能确保有人看到事情经过。」
 
  三名病患把武器塞在裤管后面,左右护送亚伦往走廊去,林德纳和哈伯则倚在安全闸门的那一端。
 
  「你这是何必,密里根先生!」哈伯叫道,「你让某些人觉得很难过,害得他们今天下午不想来上班。你介意谈谈这件事吗?」
 
  亚伦喊回去:「你想得美,死猪!」
 
  亚伦的一名护卫病患把小刀抽出来,迅速地放到背后。亚伦晓得林德纳一定看到了,但他却一声不吭。亚伦发现,林德纳知道那个病患会面不改色地宰了他。
 
  林德纳说:「州长下令莫里兹医师结束利玛医院,移转到惩戒系统。我希望你满意这样的结果。」
 
  「你说谎。」亚伦说。
 
  林德纳回头瞥了他一眼。「我也希望我是在说谎。」他说完就和哈伯离开了大厅。四名安全警卫仍驻守在闸门后方。
 
  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亚伦心生害怕。
 
  坎雷尼突然带着一台手提收音机冲下楼来。「你听,真该死的!你听!」
 
  心理健康局局长莫里兹宣布即将关闭利玛医院。
 
  他们僵若木鸡、不发一语,彼此间不断在交换眼神。
 
  「这表示我们全都要被送出去了。」坎雷尼说。
 
  查克笑了。「我是无所谓啦。」
 
  「他们一定是听说了战事的消息。铁定有人把消息泄露给中央办公室。」坎雷尼说。
 
  「哦,不。」亚伦说,「我们有麻烦了。」
 
  「怎么说?」查克问。
 
  「我是说,『我们一定要停止攻击!』我甚至不敢保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能不能叫那些人撤退。」
 
  三剑客把话传下去,将病患们成群拉到远离门廊的地区。
 
  「听着,把你们的小刀扔了。」坎雷尼说,「把小刀丢到职业治疗部去。我们会处理的。」
 
  病患们大吃一惊。
 
  「等一等!」
 
  「嘿!发生什么事了啊?」
 
  「我才不要放弃武器咧!我要用你教我的方法,刺死那些警卫。」
 
  「你们大家听着,」亚伦恳求大家,「我的老天爷啊,你们根本就『不用』死啊!」
 
  要说服他们实非易事。他们都太期待这场战事的到来了。
 
  「结束了!」亚伦坚持道,「听着,一切都结束了!他们要关闭利玛医院。我们赢了!」
 
  「这表示将会有一批新的工作人员进来,」查克说,「拜托,就算是监狱也都好过利玛医院吧!」
 
  消息散开之初曾有短暂沉默,然后整个地方就欢欣鼓舞起来。病人们又叫又跳,把所有没封死的东西全拿起来扔。胜利的喜悦不时被玻璃窗碎裂的声音给打断。
 
  再也没有镇压,再也没有盖世太保的残虐手段。
 
  大家都知道监狱系统已经过度饱和,没有哪间监狱还有余力接收这么多的病患,各种传言便四处散开,有人说假释程序会加快,有人说会被转往市民精神医院,甚至还有人说,那些被认为不具危险性的人将会被提早释放。
 
  随着消息传开,病患们的表情从皱眉变成震惊,再转为叹息或释怀,然后是笑容。
 
  哈伯监督的声音赫然从扩音器里传出来,通知所有病患回到各自的病房里。亚伦看了看钟。下午四点整。他们还是迟了一个小时。不过这次却没有人来护卫——没有警卫。
 
  三剑客在下楼往病房走去的途中见到「皇后的士兵」,他还一个人整装待发,手里拿着一个垃圾桶盖当盾牌,他看起来怕得要死,却已准备好对付敌军。
 
  当他知道事情真相后,他发起火来。「该死的!没人向我提过半个字!」
 
  每个人都往病房走去。
 
  一切静悄悄的。安全人员不可能知道他们打算把武器销毁。他们没有执行彻查。他们没有把整个地方掀过来。
 
  亚伦回到病房时,一名戒护人员经过他身旁。「午安,密里根先生,你今天好吗?」
 
  【2】
 
  1980年9月18日《明报》报导,美国联邦地方法官瓦林奇下令,州立利玛医院的病患拥有拒绝被强迫服药的合法权利。
 
  亚伦相信,林德纳将安排他转回雅典医院,所以在「等候期」期间,他开始养成习惯叫醒病房里的病人去吃早餐。如果等到戒护人员来把他们弄醒,就会延迟吃早餐的时间,同时也就延迟了他去职业治疗部工作的时间。
 
  9月22日星期一的早上,他着装完毕、刷好了牙,就到大厅里嚷着,「吃饭啰!」
 
  如今那些病人都被他训练成习,他一叫,他们就会起床。至于那些还爬不起来的人,亚伦会逐间进去把他们拖到走廊上。他知道这些人可以自己找到前往活动大厅的路。
 
  然后亚伦就会离开,到店铺里去。
 
  他看到信差老爹一个人坐在那儿喝咖啡。这个老人总是动作迟缓,从来都不识字。
 
  「怎么啦,老爹?」亚伦问。
 
  「在州政府替我找到新的容身之处前,他们要把我送回路卡斯维尔监狱。医生说,我永远没法照顾好自己。」
 
  「你当然可以啦!」亚伦说。他在老人身旁坐了下来。「你在这儿帮我们做了不少好东西。你是个可以信赖的顶级木匠。」
 
  「他们真的要把这地方关了吗?」
 
  「他们是这么说的。」
 
  「我会想念它的。」
 
  「你说这鬼地方?」
 
  「我说的不是这个地方,而是这里的人。我从没遇过像你们这样的人。没有人关心我、帮助我。每天早上我醒来,从没有令人期待的事在等着我。」他四下张望,挥手指向装配线。「不会再有人像你们一样,为我做这些事。」
 
  亚伦拍拍他的肩。「嘿,你很容易就可以交到新朋友的,老爹。别躲在角落里。你要走出来和人家交谈,你就会发现有一大堆人愿意帮你的忙。」
 
  说得容易,亚伦心知自己是在瞎唬这个老人。当他们有理由、有共同的敌人,准备以死来改善这个地方时,他们的确是万众一心。但现在,战事取消了,武器都变成了残金碎木,他们就做鸟兽散,各顾各的了。职业治疗部的能量和热情全消失了。
 
  亚伦操作着磨砂机,他脑海里激烈地争论不休。只要他相信自己在几个月后就要入狱,他就能忍受从这个鬼地方转到另一个鬼地方,但现在有人保证让他转回雅典健康中心,这个他拒绝让自己去相信的希望又令他苦恼不已。
 
  坎雷尼一如往常准备在下午三点结束店铺时,他把头探进办公室说,「这里少了个人。」
 
  「什么意思?」亚伦问。
 
  「人数不对。我们少了一个病患工。」
 
  亚伦有种不好的感觉。「你有没有算到信差?」
 
  「我最后一次看到老爹时他在喝咖啡,你在和他聊天。」
 
  「后来我还有看到他,他在装配在线操作弓锯。」查克道,「他嘴里念着说,这世上再没其他地方会有人关心他了。」
 
  「我的老天!」亚伦跳了起来,直往弓锯奔去。他看到桌子下面有一只手,还有一条通往烘干室的血迹。「别让他死啊!」他祈祷着,「求求你!」
 
  但他往里面一看,信差老爹的身体倒在地上,工作服上染满了血。
 
  隔天早上,职业治疗部里的话题只有一个——信差老爹的自杀事件。
 
  「不知道他的葬礼会是什么样?」坎雷尼说。
 
  「他之所以自杀是因为,他觉得没有人关心他,他也没什么好期待的。」亚伦说。
 
  查克道:「如果能给他点儿音乐会好些。你想他们会奏哀乐吗?」
 
  亚伦摇头。「他们只会把他放进一个贫民墓。他没有亲戚,不会有人帮他安排哀乐的。」
 
  「我真希望我们可以去参加他的葬礼。」坎雷尼说。
 
  「别作梦了。」查克说。
 
  亚伦道:「哀乐也有很多种,全看那个人生前最喜欢的是什么样的音乐。」
 
  「谁会知道老爹最喜欢的是什么音乐啊?」查克说。
 
  亚伦想了一会儿。「有个声音是他最爱听见的声音。」他伸手打开带锯的开关,随着机器的高音调摆动点头。查克打开磨砂机。然后,一个接着一个,职业治疗室的病患把十四部机器全部启动当成献礼,他们站在那儿,机器的噪音在他们周围大鸣大作,地板也跟着震动。
 
  【3】
 
  坎雷尼告诉亚伦,在被送回监狱之前,他在职业治疗部还有一件事要做。「我要搞定那台电击车。」
 
  「你要怎么做?」
 
  「你对电子的东西也很在行。你应该猜得到。」
 
  「我以前很行,」亚伦说,「不过现在差多了。」他回想起汤姆因为无法摆脱电击治疗而感到内疚,自此以后,他就不愿意再碰任何和电子有关的东西了。亚伦往窗外望去,电击治疗车就停在楼下,车尾紧紧贴着墙缘。
 
  「你根本没办法摆脱这台死东西。」查克说,「他们早有准备,万一有人投诉、上头派人来调查的话,他们就会把车开走,证据也就消失了。他们对乔梅森施以电击,但当他的律师向联邦法院投诉的时候,他们却什么也找不着。有人把它开进城去,停在商场里。」
 
  「如果我们把它弄故障,让他们没法开走呢?」坎雷尼问。
 
  「那当然好啦,我很乐于这么做。」亚伦说,「也许我们可以在点火装置里动手脚,把它放到一条绳子上。」
 
  「我想那不会管用。我已经在脑子里计划好久了,但比利,直到你遭受电击,我才决定无论心如何要把这台东西搞定。我已经想出办法了。」
 
  「是吗?你愿意让我们参一脚吗?」
 
  坎雷尼指向窗户。「你们看窗户外头,这栋屋子的墙上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查克说。
 
  「一条排水管。」亚伦道。
 
  「它是什么做的?」
 
  「这些老建筑物的排水管全都是铜做的。」
 
  「那台车紧靠着墙边,就停在排水管旁呢!」查克说。
 
  亚伦皱起眉头。也许汤姆在坎雷尼采取行动前能猜到他要做什么,但亚伦可就弄不清楚了。
 
  坎雷尼看看他的表。「我想,差不多是罗亚尼在宠物治疗部的那帮人要把垃圾桶拿出去扔的时候了吧!帮我看一下,比利?」
 
  比利靠到窗边,望向通行埠。坎雷尼从工作室的柜子里拿了一对绝缘导管,查克套上塑料手套之后,坎雷尼就把导管交给他。他打开供电的开关盒盖,直接把一条缆线勾在保险丝盒上。
 
  「罗亚尼的人出来了。」亚伦说。他的视线紧随那个推着垃现桶到院子里处理垃圾的病患。然后他看到那人走向电击车。「他正往电击车走去。」
 
  亚伦看到那人一下子溜到了车子后方,这么一来就没人能从通行埠看到他。那个病人卷起了袖子,卸下腰上缠的一堆黑线。
 
  「天哪!他拿的是我们原本打算用来给前闸门通电的跳接缆线!」亚伦继续描述着那人的行动。他迅速地把跳接缆线的一端接在车子后保险杆上,另一端则接到铜制排水管的开口处。
 
  坎雷尼从窗口扔了一把榔头下去,拾起勾在电箱里的两股绝缘电线。他爬过栏杆,把手伸到可以碰触排水管的地方。
 
  「退后!」他大喊,「要爆了!」
 
  一接触铜管,汹涌的电流不但从排水管里冲进货车里,连屋顶边上的雨管槽都被电到了。这股电流把整栋建筑里的电量都导了过去,让屋里的灯顿时一闪一闪,发出滋滋声。然后坎雷尼把接头从排水管移开,收回房里。
 
  一股黑烟从货车底下冒窜出来。
 
  「我的老天!」亚伦开心地大叫,「你问问那烧焦的橡胶味!你把四个轮胎都融掉了。电击车里铁定是焦黑一片啦!」
 
  其他病人全都挤到窗边往外瞧,兴奋不已。每间病房里都传出玻璃碎声与胜利的咆叫声。
 
  「只有一个糟糕的副作用。」亚伦悔恨地指着从屋顶上飘下来的几片羽毛说,「你也把不少鸽子给电死了。」
 
 
  第十七章 在利玛的最后时日
 
  【1】
 
  如今战事取消,尽管玛丽的双亲急着要她回俄亥俄大学继续上课,她却决定不回雅典市了。
 
  她不能回去。除非比利的事水落石出,在喜悦平复她的沮丧之前,她根本无法回去。她决心留在利玛,直到比利被转院,然后她会跟着他一起转到下一个地方去。只要她帮得上忙,她就会紧随在他身旁。她从不说这就是爱。她不敢为自己对他的情感下脚注。
 
  《玛丽日志》——《10月2日,星期二》——「写下来,」亚伦对我说:「『我们交还祂的面包,但却是浸湿的。』」
 
  「除了圣经典故之外,它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我们替教堂弄了个新的十字架,松木和红木做的。这比我们当初为求木材而拆下来的那个橡木十字架好多了。」
 
  《10月10日,星期五》——牧师说神显奇迹了,祂在教堂里放了一座美丽的新十字架。
 
  《10月11日,星期六》——我接到戈爱兰的电话,他说俄亥俄州寄来一份账单,希望比利用卖画的钱缴付(于雅典心理健康中心及利马医院所使用的)医疗费用。
 
  底下是比利口述、由我打字给他律师的信中的部分内容:
 
  1980年10月11日
 
  亲爱的爱兰:
 
  我和玛丽谈过你在电话里向她说的事后,我想我最好还是亲自把我的财务状况告诉你,就不会弄出像现在这样的错误了。有件事我想做出澄清。在我能付钱给州政府前,我的钱绝大多数一定都被冻结了。我受到雅典心理健康中心的绑架(因高等法院根本就不理睬我),我被关在地牢里,没有治疗、也没有心理协助。我被放任着自生自灭。我对州政府会有敌意是很可以理解的。
 
  因此,我没理由会对那些频频伤害我的人「有信心」。对我来说,他们要我付钱完全是合法的折磨罢了。我不会再退缩了。那些持续不断的监禁与要挟再也吓不倒我了。
 
  我被人敲竹杠、被人欺骗,身体上、心理上都遭受虐待,人们讥笑我、向我吐口水,有人想给我洗脑,他们骚扰我,让我失去人性、受尽屈辱,他们威胁我、逼我付保护费。我的家人与朋友也都受到骚扰。玛丽三月时就曾被人敲诈。如果你有什么好理由叫我应该对他们「有信心」,请你告诉我。爱兰,他们曾对我做出的许多伤害都已无力挽回。你能想象晚上不敢入睡是怎样的心情吗?你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此一睡不醒,你不知道今后你还能不能相信自己,即使只是做一个简单的决定。你只知道自己痊愈的机会是微乎其微。去他的,我甚至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想不想痊愈。
 
  爱兰,我厌倦了和法院打这些永远不会赢的仗。对抗这个世界就是在伤害我们两个,不管是在财务上或是在心态上。我把这次当成是最后一仗,万一我们输了,这场战争也就结束了。于我而言,最后的威胁,就是脆弱。
 
  比利
 
  《10月12日,星期日》——比利和那些轮班的戒护人员达成协议,得以把他们驱离在活动大厅外长达四天。只要他们再待在「他的」活动大厅外面,他就会不断说出他们曾参与的台面下作业或非法行为。如此一来,这四天里就不会有负面报导,也不会有人训斥他们,他们不受限制,也不会被人监视。
 
  病患利用这段新发现的自由。有三个人在接受比利指导之后开始造酒——用导管和其他的材料,但比利并未参与其中。他要我下次到访时把西洋棋盘也带来,这样他就能教我下西洋棋了。
 
  《10月16日,星期四》——由于职业治疗部的工作人员必须前往哥伦布市,所以今天职业治疗部休息一天。我下午一点半到医院,比利立刻摆好棋盘教我下棋。
 
  「我很难教的哦!」我说。
 
  「听着,」他说,「我教过不少在我身体里的其他人,我们都在脑海里下棋。西洋棋是一种很好的心理训练。保持头脑清醒是很重要的。」
 
  「怎么说?」
 
  「这样才能避免让自己变成魔鬼工厂。」
 
  「别期望我会下得很快。我得想清楚才能走。」
 
  「没关系。我喜欢下久一点儿。」
 
  我下每一步都想好久。
 
  「好了吗?」他越来越不耐烦地问。
 
  「我以为你喜欢下久一点。」
 
  「是啊!大概下个『一、两个小时』。」他说。
 
  「啊,你说这样叫久哦?」
 
  为了下第五步棋,我苦思了四十五分钟,终于决定什么棋都不移,以防万一我要用那步棋来防范比利的进攻。
 
  「怎么啦?」
 
  「我不想下。」我说。
 
  「什么意思?」
 
  「我没有走棋的理由。」
 
  「但规则上你非得走一步棋不可啊!」他坚持道。
 
  「我不必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我拒绝走棋。」
 
  他笑到眼泪都流出来。到下午四点十五分时,他实在受不了了,就开始自己下起两方的棋,他下每一步棋都不超过两分钟。在换边时,常常会不屑一顾地频频讲评述对手的棋路。
 
  我在想,不知道他是否就是用这种方式在他脑中下棋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让我再着手下棋,但当我花太多时间考虑怎么走第二步棋时,他推倒了自己的国王。「你赢了,」他说,「我放弃了。」
 
  「我早就在等你自动认输了。」
 
  他嘟嚷了几句,我听不太清楚。
 
  「玛丽,帮我打个电话给戈爱兰,问他是不是能查出我什么时候会被转送到富兰克林郡(以出席公听会),还有谁会送我过去。我得替那些孩子们做好准备,这样他们在富兰克林郡监狱醒来的时候才不会感到害怕或发生意外。」
 
  《10月27日,星期一》——根据过去两个星期的观察,我觉得比利因为试图控制等候的压力而分裂得更厉害,在行为上也比较像是个别不同的人,很少融合。今天就是最明显的例子,至少有一段时间,比利U显然失去了他的伙伴。接下来是更令人震惊的对比,他从『老师』变成非常孩子气的比利,又变成那个知道他将前往雅典市的亚伦,最后变成几乎无法思考的失落比利。
 
  当『老师』再次出现时,我决定问他,分裂又融合是什么感觉。
 
  「那就像你终于和一群气急败坏的观光客展开一趟七十五哩的巴士旅游一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为什么你不保持融合呢?」
 
  「你要知道多重人格是没法治愈。医生最好是去教这些人格该如何做个多重人格者。」
 
  「你这是失败主义论,」我说,「竟然只能接受不完美的事实。」
 
  「某些人看似肉赘的东西,也许原来竟是颗大宝石。」
 
  「我从没这么想过。」
 
  「当你把一个人所建立起来最有把握的防御移除时,你会让他变得无力去抵抗他所面对的一切事物……他会变得沮丧,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医生不应该消除多重人格者的防御力,而是给他们一套更容易控制、更有效的防御能力。不过现阶段来说,这些都只是可能而已,所以多重人格现在还是无法治愈。」
 
  「这么做很悲观呢!」我说。
 
  「那倒也未必。我们只是说,想让多重人格者痊愈,就得让他自己治好自己。」
 
  今晚,我按照指示打电话给戈爱兰。他还没查出比利几时要上法院。戈爱兰告诉我,律师公会的助理贝林届时将无法出席,但他将会与欲出席的律师合作。根据贝林所言,州立心理健康局还没有决定,万一法官同意转院的话,该将比利送往何处。贝林建议将他转往位于哥伦布市的中俄亥俄精神病院(COPH),或是送到新的戴顿司法中心。
 
  我今天真的很烦,因为比利从来不告诉我他究竟是谁。我觉得好生气、好失败,当我想起要是比利就这么死了,我将永远无法知道这四个月来,和我聊天共处的究竟是哪个比利时,可我就觉得好痛苦。我一直试着让他知道我有多么想知道他究竟是谁,这对我又有多重要,但他还是拒绝透露。我并不是要取笑他或激怒他,只是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也想让他知道我有多么看重这件事。
 
  我问比利他认为生命有没有意义。他说,「没有。人类不过是一种『生物侵扰者』」,这个词汇是他从我这里听去的(我是从《星舰迷航记》听来的)。不过,他相信人类有个责任或目的:尽力去学习,再将所学传给他们的后世子孙。他一直试着回答的一个大问题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必须尝试和其他高智慧生物接触,这样我们才能分享彼此的知识。地球人发现的某些事,或许就是其他生物寻求的大问题解答。另外,如果人类让这个地球变得无法居住,他们就得离开这里,到另一个星球生存,这样他们才能继续寻求知识。我不断问他,人类承受那么多痛苦去寻求知识是否值得?他的答案是否定的,但他还是认为我们有寻求知识的责任。
 
  我看得出来,他的人生观比我的人生观还要健康。www.xiaOShuOtxT.Net
 
  《1980年10月31日,星期五》——跟上个星期比起来,比利融合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跟他在十月以前的情况差不多,但他说他的心情变得更糟了。今天他和职业治疗部的伙伴们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回忆那场放弃的战争。
 
  比利说,他曾经训练别人杀人的事令他感到很困扰,但他心里又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么做是必须的。
 
  《11月2日,星期日》——八点半,比利打电话给我。他回到病房时发现别人在打包他的行李,因为他星期一一大早就要被带往富兰克林郡监狱(他要在那待到公听会举行。)他走了之后,他们会把他的东西留在办公室、一直到他得以离开或是再回来此处为止。他希望我替他转告大家,顺便明天过去医院拿他的东西。他满苦恼的,他说他现在还没能完全融合,所以他担心万一在狱中醒来的是别人,而那人又以为自己被关了起来,却不知道其实只是要待上几天而已的话,会做出什么傻事。
 
  《11月3日,星期一》——《大灾难!》
 
  心理健康局决定把比利送往戴顿司法中心。戴顿是取代利玛医院的司法中心机构。自从去年五月成立以来,比利就听说过那里的恐怖传闻。他们显然是认为,检控官欧葛迪不会反对戴顿司法中心,这样他们就能毫无困难地把比利送出利玛医院,而且这属于横向转移,是不需要举行公听会的。
 
  我在下午一点抵达时才知道,比利一早就已经准备妥当,警车也已经在等了,但哈伯却说:「密里根哪里也不去。」
 
  比利想知道怎么一回事,所以医院的工作人员慢慢想出送他去戴顿司法中心的法子。
 
  比利一点钟出现的时候非常冷静,但他却不断打颤,脉搏也升到132。他是以单一人格出现的,但我不记得自己曾和这个比利交谈过,所以我叫他做m。他似乎完全认定一切就此结束了。m说他并不气林德纳医师背叛他,他只气自己竟然会相信林德纳。其实相信林德纳医师的不是m,而是另外两个人,雷根则完全不信任他。雷根只想从他身后刺死他。他要戈爱兰别再尝试争取召开公听会。
 
  「我要离开了,」他说,「大家都同意这么做。」
 
  他的意思是「每个人」都要入睡了。我说他太冲动、太快做出结论,我们又还不知道公听会是不是真的取消了。他这样自我摧毁,可能会因此糟蹋了有利于他的优势。但这些争议起不了作用。他完完全全坚决要这么做。
 
  想到我可能就要永远失去比利,令我觉得好难过、好失望。我哭得很惨,我开了电视,却根本无心观看。我觉得我需要有人陪伴,而我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隔天,m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比利。他老是在抓脸,我知道这是他消除焦虑的方法之一。我看得出来他真的很难受。他似乎极度不安。同时,他似乎又很专心要继续控制自己,这样他才能留在聚光灯里,以确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处理得很好。
 
  「我得走了,」他说,「我的时间所剩不多。」
 
  我知道他指的是他内在的时间。他就要停止运作,再也无法控制了。
 
  「如果顺利的话,我将永远不会见到戴顿中心。」他说。
 
  「你会见到的,」我说,「即使你没有出来。」
 
  他摇摇头。「不在聚光灯下时,你还会思考;但当你入睡之后,一切就和死了没两样。我不知道当我体内每个人都入睡之后,我在外人的眼里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不过我不认为我们在那种状态下还能久活。」
 
  听他继续说下去,我才知道,他认为会有某个人醒来,然后自杀。
 
  「我不希望你再来看我。」他说。他转过椅子直接面对我。「我不希望你看到我变成一个植物人。」
 
  他轻揉我的手,彷佛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聚在一起。「我爱你,」他说,「但我不能带着你一起死。」
 
  「哦,天哪!那会让你很痛苦吗?」
 
  「不,我们全都入睡,就会和死亡一样。但是对你来说,看到我那个样子会令你很痛心。你要为自己开始过新的生活。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入狱啊!」
 
  「但我还是可以帮你。我可以做你和丹尼之间的联络人,帮你传递讯息。」他摇头。
 
  「我还不需要离开,」我坚持道,「我们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要送你过去。」
 
  「不。我们必须就此结束。」
 
  我强忍泪水,不让他看见。「我想和你共度一生。」
 
  「我也是,但如今那是不可能的了。我不希望让你以为,和你在一起会伤害我;因为事实并非如此。一直以来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一想到要离开他,我整个人就像快被撕碎似的,但我看得出他想要的是什么。他承受着极大的痛楚,而我来看他只会让他更难受,因为他认为他的出现会伤害到我。我知道我们迟早要分手,也知道他痛恨说再见,我只希望道别得有尊严。如果他打算让自己恶化下去,如果我的到访让他觉得受屈辱,那么我将不再把他拖到会客室来与我见面。我觉得自己必须让步,但我还是不断试着找话讲,只为了能再多留他一会儿。
 
  我们有太多的话要和对方说——一辈子都说不完的话,而到现在才只说了一点点而已。
 
  他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我很难过自己竟然没哭出来,我告诉他:「我也会哭的,只是时候还没到。」
 
  我们紧紧相拥好长一段时间,靠在彼此身上。「安静地睡吧!」我说。
 
  他说,「你保重。」
 
  「我但愿我可以这么跟你说,」我道,「带着爱入睡吧!」
 
  离开的时候,我凝望会客室许久,我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这间会客室了。他站在那儿等人用金属探测棒检查。时间是下午四点整。
 
  我和他在一起时所感受到的伤心难过,让我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了。回到住处之后,我无法忍受让自己待在那间幽闭恐怖的小房间里,我觉得自己必须待在人群之中。不用和他们交谈,就只是坐在他们附近而已。
 
  我到楼下饭店大厅里,其他人在看电视,我在写我的日志。我终于哭了,因为我想到我忘了跟他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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