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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战争》 作者:丹尼尔·凯斯

第七部分

 

 
  第二部 谜
 
  第十八章 戴顿司法中心
 
  【1】
 
  新的戴顿司法中心令人生畏。这里虽然没有枪塔,看起来却比戒备最严密的司法医院还要复杂。两排二十呎高的围墙上有带刺的铁丝网,宣示此处真正的目的。
 
  安全人员事先收到利玛医院来的警告,他们的第一批住客是五名从利玛医院转来的病患,包括比利在内,皆是非常危险的精神病患,他们会毫无来由地攻击、杀害他人。
 
  然而年轻的新主任渥格尔却明白地告诉哥伦布市心理健康局的主管,他要让这里变成一所具有人道精神的机构。
 
  他手下的工作人员都还在为这间新机构订定未来走向,他便指示说,他希望戴顿中心的气氛能和利玛医院大异其趣。他们应该准许病患靠近戒护人员的办公桌或是保安官,并且有礼貌地回答病患的问题。
 
  第一个四人治疗小组由一名学校教师带领,组员包括一名心理学者、一名社工以及一名护士长。他们明确指出,希望可以获得新来病患的意见,并询问病患希望获得什么样的活动计划。
 
  治疗,将会是这间医院的任务和方向,渥格尔清楚指出,那些保安人员——必要的魔鬼,将受到限制。
 
  他的同事都在背后取笑他的行事作为。
 
  比利和其他四名转院者是第一批抵达新精神病院狱所的病患。比利是第三个通过大门的人。
 
  玛丽曾劝他先查看环境,再决定他听到的传闻是否属实,让他决定暂时不采取致命行动。如果戴顿中心和利玛医院一样糟糕,他还有充分的时间走进死亡之地。
 
  汤姆眨眼醒来,讶异自己还活着。他发现有人将处决暂缓。他想,他之所以会被叫出来,是要查看这个新地方的保安系统。那些官员穿着崭新的制服,白色上衣、徽章和黑色长裤,像哥伦布市的警察一样。他一进到里面,他们就把他的锁链解开了。他们只让他留下自己的衣服,其他的个人用品都被带去检查,直到他们决定有哪些东西可以留下来。
 
  他在B病房的房间有八乘十呎,里头有一个洗手台、一间厕所和一个衣柜。床单和盥洗用具都已经为第一批入住者预先准备妥当。他走进房里铺床。床,其实就是一块铁板加上像蕃茄切片一样薄的床垫——监狱货色。他开始变得有点儿焦虑。
 
  汤姆查看墙上那片L形的窗户。全新的高耐撞防弹玻璃,厚沉得连铁条都毋须加装。他检查窗户,看看有没有逃脱的可能。这窗户踢不破、撞不烂也射不穿。他观察窗边的封条,手一拉,窗户就掉到他手上。他累了,笑着把窗户迅速又再装回去。万一有哪个疯子想用这个方法离开的话,一定会伤及自己。
 
  他走出房间,在病房里,他看到戒护人员在他们自己的小隔间里,正透过玻璃望向他。偶尔会有工作人员过来向他自我介绍,并试着说服他,戴顿司法中心是完全不同于利玛医院的地方。
 
  就某个程度来说,的确如此。这里非常干净,非常有组织。但是护士站内嵌有金属丝网的强制化玻璃把它和病房隔开,所以他只能透过对讲机与他们对话,这令他很沮丧。他没法儿接近任何人,也没有人能靠近他。那个不断发出杂音却从未现身的摄影监视镜头推近又拉远,徒增他的疑心病。
 
  隔天,又有几名入住病患抵达,在这些人之中,有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叫巴特,巴特认为他俩可以互相合作。他觉得他们会处得不错。
 
  他开始对这个地方有好感了。
 
  到这里几天之后,病患获准召开一次病房会议,让他们讨论一些像是咖啡壶该放哪里,或是糖够不够用的问题。亚伦厌烦日常琐事,但这里至少还有咖啡。在利玛医院,病房里根本就没有咖啡可以喝。
 
  当戒护人员询问是否有改善这个地方的建议时,亚伦和其他四名最初报到的病患建议提供宠物治疗法、木材店、创作艺术和一个烧瓷器的砖窑。
 
  小组成员承诺他们会全数设立,亚伦开始同意玛丽的看法,他可能真的错看戴顿司法中心。很明显地,这些人想要把这里弄成一间象样的机构。
 
  比利的母亲桃乐丝打电话说她计划来看他时,亚伦觉得这个新环境还不错。
 
  「玛丽在问,她是不是可以过去看你。」桃乐丝说。
 
  他耸耸肩。「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说她想搬到戴顿,这样离你比较近。」
 
  「我不认为她该这么做。把她的未来赔在我的命运上,对她没有好处。」
 
  「这番话,你应该亲自告诉她。我带她一起过去,可以吗?」
 
  他根本无心拒绝。
 
  《玛丽日志》——《1980年11月23日,星期日》——比利转院四天后,我和比利的母亲前往戴顿探视比利。我们在下午一点抵达,一直待到三点半。我们花了点时间寻找那地方,因为新的戴顿司法中心是在州立戴顿医院的老建筑后方,它的位置很里面,两层围墙紧贴着建筑物,高耸地立在它的两侧。从窗户看出去,你势必会先看到围栏,这里和利玛医院不同,利玛医院有一大片青草地把建筑物和围墙隔开。
 
  入口处很窄,每个人都挤在一个小小的出入口里。这地方让访客有种很泄气的感觉——我们是不受欢迎的。比利从另一扇门进来(会客室)。起初他满沮丧的,他母亲想知道他有没有在吃药。他没有。他说,他人过来了,记录却没有跟过来。这里的人对他一无所知,所以他们就没有继续开给他在利玛医院服用的Elavil。过了一会儿,他又振作起来。
 
  他身上穿的还是上星期二那一件衣服(他那时把其他衣服都交给了我,我今天也带来还他)。他说,自从上星期二起他就一直穿着同一件衣服,因为这里并没有给他任何制式的服换穿。他说,自从他到这儿之后,就一直「待在房间里」。这里没有暖气,所以地板总是很冰冷,他叫我们带条毛毯给他。
 
  这里的人告诉比利,他们不相信他是多重人格者,他们也不相信有多重人格的存在。他母亲说,渥格尔主任曾告诉她,他们打算把比利当作一般人对待,他们一样会把他的行为记录下来,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或是治疗多重人格症患者。
 
  「妈妈说你打算搬来戴顿。」他说。
 
  「你希望我这么做吗?」我问他。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但他似乎希望我留下。他急着想知道我何时会再来看他,不过他现在不想象九月初时那样给我太多压力,他也不希望像是在强迫我,因为他既不想要求我转身离去,对发生的事噤口不言,也不愿要求我虚掷人生与他相伴厮守。
 
  只要他开口,我一定会搬到戴顿来的。
 
  他认为那些还在利玛医院的人一定曾聊起他的事,因为戴顿中心的牧师带他到医院教堂去,指着十字架和讲坛,特别加重语气地说:「别动这些东西!」
 
  他猜一定是坎雷尼说的,既然比利已经离开,就算说出来也无妨。但比利说他觉得很抱歉,他想,利玛医院的牧师若知道十字架和讲坛失而复得并非神迹,一定会大失所望。
 
  【2】
 
  头几个星期,亚伦的心情时好时坏。他期待戴顿中心会比利玛医院的状况好,却又烦恼这里充斥着烟雾和镜子。
 
  他们第一天就告诉他,他获准再次执笔画画,但几个星期之后,他在美术室里发现的只有纸和色笔。
 
  「他们要我在这里做什么?」他问戒护人员。
 
  「坐下来画画啰!」
 
  这令他很失望,他又开始对玛丽说她应该回去学校上课、拿学位,并且把他给忘了。这个地方只不过是表面上看起来比利玛医院好罢了。
 
  到了十一月底,戴顿司法中心里的病患增加到廿三人,但整个情况和食物却越来越糟。没有盐或胡椒粉可以加到冰冷的西红柿泥或是干瘪的熏腊肠薄片里。干豌豆在餐盘里滚来滚去,听起来像BB弹。利玛医院的食物比这里好得太多了。
 
  失望演变成对这种处境的不满,然后扩大为愤怒,甚至是对虐待病患的控诉。
 
  病患们的抗议遭到漠视,亚伦遂向其他人建议,想要完成什么事的唯一办法就是大家结合起来。「我们写封信,告诉他们我们打算进行绝食抗议,同时我们也知会媒体和其他人。你们不认识我,但我想我可以让我们引起媒体的注意。」
 
  他把讯息发出去,1980年12月10日,《哥伦布市公民报》就做了报导:
 
  密里根「谴责」现实情况导致戴顿中心发起绝食抗议——白斯特报导
 
  戴顿司法医院数名病患周二发起绝食行动,抗议的主旨是病患比利·密里根所描述之「糟透了的」生活环境。
 
  医院主任渥格尔说,他在周二下午派遣一名投诉官到病房听取病患的抱怨。他说,病患们的委屈将会「获得合理的解释」。
 
  消息上了电视午间新闻之后,渥格尔主任现身病房调查情况。
 
  「听着,渥格尔。」亚伦说,「我们可不是随便可以打发的。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把我们当人看,和我们商量,而不是把这间鬼监狱放在心上的话,我们就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要是你和你的人不承诺改善,『他们』会自杀,然后把尸体陈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也就是说,要是下顿饭还是这样不适合人吃的话,我们就会把食物全扔在地上,好让你的戒护员有事可做。我们越饥饿,就会越不择手段。」
 
  隔天早上,保温餐盘装载着温热的食物,亚伦取消了绝食行动。
 
  渥格尔试图和身为发言人的比利交涉。「在这里,我最关心的事是治疗你们,而不是监禁你们。这里由治疗小组全权负责,由他们来告诉保安人员该做什么。难道没有一种不用互相对抗的合作方式吗?」
 
  「你得找点儿事给这些病人做,」亚伦说,「你的图书馆里有两位助理,但除了一整书架的《国家地理杂志》却没有书。给他们点儿刺激。他们在服药,所以你就别指望他们会把眼睛撑得老大。如果你一直想摇醒一只沉睡的熊,它会咬你的。」
 
  凯文说得更直接。「去你妈的!你离我远一点。你订你的规矩,你想叫我们玩这场蠢游戏?行。不过你最好小心点儿,我们会回敬你的。」
 
  汤姆要知道为什么没有宠物疗法。「院方说会有『宠物治疗法』的。你们还因此收纳税人的钱呢!那为什么没有宠物疗法?」
 
  星期一,一名保安警卫提了一只装有金鱼的塑料袋,把它扔在地板上。「你要的宠物疗法,密里根。现在你可以把那张嘴给我闭起来了。」
 
  这几乎引起暴动。
 
  隔天,安全人员宣布,从今以后,在活动时间内,病人房间都要上锁。院方要求他们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待在活动大厅里。
 
  凯文走向巴特的房间,当他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门只能开几吋。他透过窗子看到巴特坐在床上,手指在轻轻敲打。他把一张桌子卡在前面。
 
  等到巴特终于让他进去,凯文才发现,建筑师在设计这些房间的时候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除了入院病房之外,所有的门都是往里头开的!他们怎么会这么笨呢?要是哪个病人不想让他们进来,他只要找对了角度,把铁床靠在门上,就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里了。
 
  而那些安全人员还得想办法把铁床搞定才能进得来。巴特现在就是用这个方法来抗议盖瑞森的新规矩,但凯文却叫他别这么做。「我们现在还用不到这一招。哪天我们要是和保安人员扯上麻烦,这招也许还派得上用场。万一这里有暴动,我们还可以用这个方法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你的!那些笨保安叫我们待在房里,我们反而用来把他们关在外面,这实在是太酷了。」
 
  「那他们把房门锁上时,我们要怎么办?」
 
  「我有办法。」
 
  凯文传话下去,等明天早上大家离开各自房间的时候,大家都把自己的枕头和床单一并带出来,躺在自己房间门外的走廊上。这会让渥格尔觉得很难堪,但保安人员却又不敢动他们,因为如果轻举妄动的话,就会证明真正掌管戴顿中心的是保安人员而不是医生了。
 
  三天后,渥格尔下令所有房间的门都不上锁。
 
  《玛丽日志》——《1980年1月18日》——作家来访。比利说(心理健康局局长)莫里兹辞职了。他当下的反应是「我们要让他的接班人被开除」。他认为,(新来的)心理健康局局长应该是位女性。
 
  根据新闻报导,林德纳现在受到警方廿四小时的保护,因为罗亚尼(仍在利玛)雇用一名职业杀手想要干掉他。(她听说)林德纳曾告诉罗亚尼,不管莫里兹怎么说,他都会把他送到大众精神病院去。但在罗亚尼的公听会上,林德纳却作证罗亚尼是个具有危险性的人,他的余生都应该在设备最严密的机构里度过。
 
  1981年1月27日,戈爱兰提出控诉,要求佛杰法官在二月初举行公听会,决定比利是否有权沿用旧法的「九十天之内要求再审的权利」。他们指出,由于本案具有追溯效力,所以将新的第297条法案(即所谓的「密里根法」或是「哥伦布快报法」)适用在本案上将会是违宪的。
 
  然而佛杰法官身后仍有人在责怪他判定比利「因精神异常而判决无罪」,受迫于这些压力,他还是放弃了。他下令比利要遵行新法。比利必须等一百八十天,也就是要到1981年4月4日才能召开公听会,届时并将对外开放民众及媒体旁听。
 
  公听会前的几个月里,戈爱兰收集许多人的口供、报告、证词,以及法律论据,这些人都认为比利对他自己或他人均不具危险性,而且——依法授权,他应该被转送到限制最少的机构接受治疗。
 
  这些资料当中,戴顿司法中心的精神治疗医师医学博士赛米在1981年3月24日的报告中写道:「建议:他(密里根)似乎并不需要待在保安设施最森严的地方,同时他并没有逃跑的意图。我们将会建议将他转往州立雅典医院,交由郭戴维医师照顾。或者是让他到肯塔基州雷辛顿市,继续接受吴可妮博士的治疗。」
 
  汤姆发现玛丽越来越疲惫。他很享受与她共处的每一个午后时光,但他知道这对她来说太累了。她似乎一天比一天苍白,越来越憔悴。他发现她又开始服用抗抑郁的药,这令他困恼不已。
 
  「要不就放手一搏,要不就是死。」汤姆对作家说,「什么也挡不住我了。我一定要做点什么。我要嘛就是翻墙逃跑、在途中被杀,要嘛就是把这个地方夷为平地。我知道自己就要铤而走险,所以让玛丽离开戴顿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我不希望让她来指认我的尸体。」
 
  不管她怎么抗议、争论或恳求,大家还是轮流说服她,叫她现在就摆脱一切,别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比利的命运上。她发现自己寡不敌众,只有含泪如他所愿。1981年3月25日,星期三,是玛丽最后一次探视他。
 
  这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3】
 
  隔天早上,郭戴维医师在哥伦布市接受质询,为两周后即将届满一百八十天的公听会出庭作证。
 
  戈爱兰的同事在质询中探究了郭医师在心理学界的背景及其治疗多重人格分裂症者的专业资格,结束质询之后,助理检控官毕尔执行交叉质询。
 
  「如果他拒绝治疗,戴顿司法中心如何才能适当地诊断他(密里根)并治疗他?」毕尔问。
 
  「他可能是不信任他们。」郭医师说,「他可能不信任他们会怎么做,也可能不信任他们会把他治疗成什么样子。我在其他地方也常看到这种情形发生。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么说,但和一个架有带刺铁丝网和高达廿呎围墙的地方比起来,那些地方的环境可是理想多了。」
 
  这个个子不高、肚腹滚圆的医师抬眼望着检察官。「是该有人决定他们究竟是在对待一名病患还是一名囚犯的时候了,但是这不该由我决定。对我,他只是我的病人。那间司法单位里的保安设施、监视器,还有,我在进去见病人之前还被压倒搜身,就连他们自己的医学主任都要接受搜身并走过安全闸门(金属探测器)。诸此种种,都不让我觉得它是个适于治疗的环境。我甚至问他,我说:『赛米医生,万一你一天要进去中心十次,他们也要检查你十次吗?』他的回答是:『那当然。』一副好像我问了某个很奇怪的问题似的。我觉得,虽然我处理的都是关于精神治疗的古怪行为,但我想,人们还是很难弄得明白,别人究竟在对什么人做什么事。」
 
  毕尔问他,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比利在过去五、六年来多重人格错乱,让他变成一个非常暴力、好斗的人。
 
  「他是曾经有过一段暴力好斗的经历。但如果你要我把他归类成一个暴力好斗的人,我办不到。我只愿意坚持我发现的事实,在雅典市,一直到一连串不幸的社会事件发生之后他才暴力相向,之后他就变得很害怕,病情也开始恶化,我认为这两者之间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事实上他也走入人群,他没有伤害任何人,他什么也没做,他要承受许多自我克制的考验,而我在治疗过程中已经教他如何对付这些试炼。」
 
  「这还只是部分的治疗。你得当一个老师,你不能只是耍些把戏,然后就跟他说:『你会康复的。』这是一个持续发展的进程。」
 
  「我从来不要求他把嘴闭上。他很爱讲话,不过都还有个限度。他是个改革家;他想跳出来做点改革,但他不会伤害任何人、不会威胁任何人、也不会偷任何东西。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他也真的渐渐好转。」
 
  俄亥俄州律师总会的代表伊麦克继续交叉质询。「是什么导致他转送到州立利玛医院?」
 
  「……你指的是直接原因还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两者都有。」伊麦克道。
 
  「在比利的病情大为改善,能够走进小区里之后——不要忘了他是个刑事犯,在那之后,报上刊出一连串的文章,许多本地(哥伦布市)的地方报纸还有一些雅典市的当地报纸,都刊出一连串某些议员对本案的关心。恶名与曝光程度的激增,以及随后强压给我们的限制,对病人重现严重焦虑的情形产生很大的冲击,也因此某些病征又再次出现。如果没有那么多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的话,我们现在可能早就多了一名缴税的公民。」
 
  伊麦克问:「你是否知道他对那些压力做出什么样的响应?」
 
  「是的,我知道。他变得非常、非常沮丧,郁郁寡欢。他开始停止合作,变得很泄气,他说:『做这些有什么用?反正我永远也离不开这儿了。他们就只想关我一辈子。』」
 
  「我认为假释局在这件案子里所扮演的角色真的很令人讨厌;他们不断地威胁、不断地干涉我们。他们从不让我们清楚知道他们想怎样,我们就没法跟著作出计划。这简直就像是天天都有一把德摩克里斯之剑悬在你头上,你永远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会告诉你我们有多配合。每次只要他出去,我们就会拿起电话。如果他到街上——像是麦当劳这种地方,我们就会拨电话给当地警察、县治安官办公室以及假释局,让他们知道他要去哪里、他什么时候去、有谁会陪他一起去之类的细节。」
 
  「之后,即使我们让他出去的时间更长一点,我们每次都(还是)会打电话。我们就是为了替社会大众着想才这么做,但他却总认为,那些人只想把他送回牢里——你听这个:『如果我回牢里,我会死的。我会在牢里被杀死的。』你想想看,这种冲击对一个心理不是那么健全的人而言有多大。」
 
  【4】
 
  1981年4月4日的公听会上,第一件让大家感到惊讶的是,助理检控官毕尔提出一封比利寄给罗亚尼的信,信里提到罗亚尼曾买凶要杀害林德纳医师。毕尔念出信的内容以列入记录。日期是1981年1月18日,(玛丽也曾在当天日志中提及「职业杀手」):
 
  亲爱的(罗亚尼):
 
  我听说你决定干掉林德纳,我敢拿两万五和你打赌,我知道你雇的是谁。如果我没猜错人,美国警方根本阻止不了那人杀害林德纳医师的。虽然我承认你雇人很有眼光,但你的方法完全错误。
 
  有件事你应该考虑考虑,买凶杀人会被当成一种反社会行为,这只会让你的案子拖得更久。你是否考虑过,不是所有的医生都愿意承接你的案件?因为他们担心可能说错话而被扁。但,如果林德纳确实曾经伤害了你、误了你的治疗,而让你一生都得待在铁窗中的话,那么,我祝福你成功。
 
  替我问候「史芬克斯」(译注:暗喻谜题),因为危险已然降临。
 
  密里根敬上
 
  这封信支持检控官的论点,比利还是有反社会倾向、具危险性,应该继续留在安全设施最严密的机构,而非转往雅典健康中心。
 
  第二件让大家感到意外的是,比利要求出庭作证,站上了证人席。戈爱兰那位年轻削瘦的同事汤普森律师要求他的当事人说出名字。
 
  他答道:「汤姆。」
 
  法庭内一片惊叹。
 
  「你不是比利·密里根吗?」
 
  「不是。从来都不是。」ww w.xIaoshuotxT.。Net
 
  汤普森问到关于那封写给罗亚尼的信时,汤姆说那是亚伦写的,因为他听说罗亚尼将要转往戴顿中心,亚伦这么做只是在恭维他,因为亚伦怕他。
 
  「他买凶要杀害林德纳医师,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我不想说他笨,因为我不希望他来找我算账。你无法叫他去做什么。你无法支使他、也无法制止他。」
 
  「我知道,如果只是因为有人在法庭上作出反对你的证词、你就要干掉对方是不对的。林德纳医师今天也做出不利于我的证词,但我不会因此而干掉他。」
 
  当被问及他何以不与戴顿医院的医生们合作时,汤姆说他并不相信他们,他很怕他们。「如果你不信任这些人,你会很怕让他们对你的心智胡搞一通。」
 
  1981年4月21日,俄州第四区上诉法院终于对一年半前雅典郡法官詹罗杰裁定将比利从雅典送往利玛医院一事做出判决。
 
  他们发现,当初转送他时,「并未通知当事人或当事人的家属,而且也未允许当事人在公听会中出席、未让当事人与律师咨商、未传唤证人、未建议或准许他全程听取公听会的权利,这些都严重侵犯了当事人的权利,必须恢复非法移送当事人之前的状态。」
 
  但法院还是拒绝将比利转回雅典医院。他们指出,由于事后在利玛医院曾举行过公听会,所以法院裁定,「根据我们认定的有效适切证据:被告由于精神异常,对其个人及他人都仍具危险性。」
 
  没有人提醒上诉法院,这些「证据」都是由麦弗德医师提供的,而他当时却承认他为比利检查的时间只不过几个小时而已,而且比利当时是在医学主任林德纳的威势下接受检查的。
 
  公听会后六周半,佛杰法官做出裁决,继续将比利留在戴顿司法中心接受治疗,「只有这里才是能够持续完成被告的治疗,同时确保民众安全限制最少之机构」。
 
  戈爱兰很快就提出上诉,但很少人相信,在媒体和政客的双连手攻击之下,比利会有机会被送进任何一间市民精神医院。
 
  如今,玛丽不再前往戴顿探视他。雷根认为,让凯文在聚光灯下拥有更长的时间很公平。雷根自己本人倒是很少现身,他退步的英文能力令他很有挫折感。他的口音变得太重,不管是病人或工作人员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雷根却不愿意重述一遍。
 
  阿瑟不会出现在聚光灯下,因为这种地方需要的是一个骗子或壮汉。在这儿,理性显然是多余的。由于那些孩子们都放弃了,所以共存意识仅限于汤姆、亚伦和凯文。
 
  【5】
 
  佛杰法官判决的两天后,一名社工来到D病房告诉凯文,如果他要见巴唐妲,他就要在访客单上签名。凯文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来干什么,不过他向来都很欢迎人家带点心来看他,所以他就在单子上签了名,走向会客室。
 
  他瞥向来访的客人,见到一名女子独自坐在那儿。她身穿一件连身的短裙,当他走近办公桌时,她跷起脚来,他的视线跟着她的腿移动,从她纤细的脚踝,一直到大腿的曲线。
 
  「你是来看谁的?」他问。
 
  「你啊!」她湿润着双唇道。
 
  巴唐妲,他想,她显然是个知道怎么运用自己美貌的女人。
 
  「我哥哥巴特跟我说了不少你的事,我觉得那真的很吸引人。你介意我常来看你,和你聊聊天吗?」
 
  凯文望着她深色的双眼,叹了口气道:「哦,我不知道这颗心是否承受得住。」
 
  她笑了。「我来看巴特的时候见过你几次,我问他:『那个又高又帅的家伙是谁啊?他看起一来就像是一只迷失的小狗。』他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哦!」
 
  「是吗?你有多了解我?」
 
  「我知道有人犯了错,我也知道你被控的罪名,但我不介意。不管你在烦恼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上你的忙?」
 
  「你也是精神科医生?」
 
  她摇摇头。
 
  「那你就是那种对罪犯会产生快感的女人,因为你觉得你可以改变这些犯人。」
 
  她的笑声清脆又诱人。「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性方面的烦恼,或许我可以帮你。」
 
  凯文热切地点头,他把手放到她腿上。「那就好。我想大部分的女性都是这么看我的。不过我得警告你,我需要的帮助可不少。」
 
  「我老哥对我说过了,不过这才是真正令我觉得刺激的事。」
 
  几天后汤姆被送到会客室,他见到了唐妲。她很火,因为今天有个安全警卫在用金属探测器检查她的时候前来挑逗她。
 
  「那死家伙今天真是把我给惹毛了,」她说,「他舔着唇跟我说:『你何不甩了里头那个强暴犯,和一个真正的男人在一块儿?』我真想扁那个混蛋。我应该找一天到停车场等着,等他靠过来的时候,我就让他把手放到我身上,然后狠狠的割他几刀。」
 
  他觉得这个活泼开朗的唐妲,有着洋娃娃般的大眼睛和纯真的外貌,就是他一直以来最想得到的女人,她是那种——如果没受邀参加派对,就会发飙去搞破坏的女人。
 
  「别那么激动。」汤姆说。
 
  「我猜你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只要离开就行了。心理上的脱离是什么样子?」
 
  汤姆试着向她解释:「你有没有试过走在森林里,突然间你闻到一股腐坏的臭味,然后你看到一只死掉的动物,令你觉得很恶心?」
 
  她摇头。「不过我可以想象得到。」
 
  「然后,你转身离开,试着想点别的东西,像是冰淇淋,或是任何美味的东西,只要能让你逃离那股难闻的死亡气味,这样你就能把它排除在脑外。我觉得我离开时就是这个样子。你要把你刚刚看到的东西彻底抛到九霄云外。这样它就不存在了,然后砰的一声!你就睡着了。你把大部分的自己移到别的地方去,虽然最后还是会再回来,只不过这么一来你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比利就是这样。他病了,所以他离开。他再也不想看到或闻到那些东西了……」
 
  汤姆一开始就知道唐妲是在利用他、亚伦及凯文,但他不清楚个中原因。她很聪明,也很狡猾,她知道怎么去亲近别人。他曾看到她利用某个对她哥哥很着迷的护士。唐妲和那护士在停车场碰面,唐妲告诉她巴特有多么关心她。几个星期之后,唐妲在停车场把大麻交给她,让她通过安检,带进去给她哥。
 
  一星期后,安全部部长盖瑞森和两名警卫未经通报就气冲冲地闯进病房。盖瑞森把金属探测棒夹在腋下昂首走来,亚伦发现他们行进的方式有点儿不寻常,很有节奏感!他们走进戒护人员的隔间里询问,拿着医疗卡确认病患的记录。
 
  有事要发生了。
 
  盖瑞森找来护士蜜莉,「把你的病人都叫到活动大厅来。」
 
  她瞪了他一眼。「上头规定,如果没有医护服务处的准许,或是没有投诉官在场的话,你们并未获准彻查病房。」
 
  「随你便,反正我们就是要彻查这里。」
 
  她气红了脸,然后打开扩音器。「D病房的病人请注意,安全部门现在要彻查你们的房间,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事要到厕所解决的话,最好现在就去。」
 
  盖瑞森关上她的麦克风,但活动大厅顿时一空,很快的,空荡荡的大厅里就回荡起一片冲马桶的水声。
 
  这里的人都说,比利带领病人写信给中央办公室,同时将备份寄给政府及报社,信的内容是关于安全部门的虐待事情。上头于是下了新指令,限制安全部执行非法的搜身与彻查,盖瑞森显然是打算来对付这个肇事者。
 
  几天之后,安全部门的警卫把亚伦狠狠揍了一顿。亚伦叫唐妲通知作家,告诉他阿瑟想要做个了断。
 
  1981年7月22日的深夜,作家被电话铃声吵醒。
 
  「比利最近变得很消沉,」她说,「我哥觉得他想自杀。汤姆不希望我通知你,但亚伦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他还好吗?」作家问。
 
  「几天前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放火烧家具。安全人员撞开他的门,把他房间喷得到处都是灭火器的泡沫。他们给他吃药、管束他,还把他打得现在得坐在轮椅上。」
 
  作家说:「如果可以的话,叫你哥传话给他,我一早就动身。应该中午就会到。」
 
  几周前,比利就想过要把巴特的妹妹唐妲列入固定访客名单中,但她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分辨出亚伦和汤姆呢?
 
  【6】
 
  作家走进会客室时吓了一跳,他看到比利坐在轮椅上,架高的那条腿用绷带包裹着。他全身又青又肿。
 
  「汤姆?」作家问。
 
  他怯生生地点点头。「嗯。」
 
  「发生什么事了?」
 
  汤姆没有直视他。「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现在觉得很不舒服。」
 
  「你和其他人沟通过了吗?」
 
  汤姆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在偷听,他才低声道:「只有几次……」
 
  「他们怎么说?」
 
  汤姆身子往前一倾。「我觉得阿瑟想杀了我们。」
 
  「这就怪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他制作毒药。他说我们永远都无法自由。他说我们已经没指望了,换成是我们,可能也会像他这么做。别问我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汤姆笑了。
 
  「什么事这么好笑?」
 
  「我听到里面有人在说很奇怪的事。」
 
  「谁在说?」
 
  「我不知道。」
 
  沉默好一会儿之后,作家才问:「你有话要告诉我吗?」
 
  汤姆开口道:「有时候我竟然没法绑鞋带。」
 
  「『你』怎么会有这个问题呢?我知道克丽丝汀和萧恩就办不到,但你怎么会?」
 
  「我就是这点搞不懂。这里有些医生说应该把我放出去,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我要是走到街上,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
 
  「可是外面有很多人都很关心你。他们会帮助你的。」
 
  「是啊,我知道。」
 
  「有件事我问过别人,」作家说,「看看有没有可能把你转到哥伦布市中俄亥俄州精神病院新成立的司法单位去。」
 
  「门儿都没有。我小时候就待过中俄亥俄州精神病院(COPH)。我不会再去那里了。」
 
  「我说的是『中俄亥俄州地方司法单位』,简称CORFU,三周后才启用。只要——」
 
  「我才不去那儿呢!」
 
  「花廿分钟就可以到你妈妈住的兰开斯特。到雅典市也只要一个半小时,不像现在要花上三个钟头。郭医师和我也就可以更常到那儿去看你。」
 
  「我不要到另一个监狱里从头开始。」
 
  「你先听我说完那里负责治疗的医学主任是谁,再做决定。」
 
  「就算是上帝我也不在乎。我就是不去。」
 
  「包筑狄医师在那里,她要求——」
 
  「为什么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从一个监狱踢到另外一个监狱,却完全忽略我的存在?」
 
  「有包医师在,你就会——」
 
  「就会要求我全部从头来过,他们会说:『你才到这里三个月而已,为什么我们应该让你出院?』」
 
  「你知道包医师曾经接触过其他的多重人格病患。她和郭医师共事,她也曾经替你检查过。事实上,那天我打电话给渥格尔主任、确认我可以过来探视你的时候,他说包医师曾和他通过电话,她说她想让你转到哥伦布市去,这样她就可以在那里治疗你了。」
 
  「她干嘛这么做?」
 
  「她觉得你会信任她,那她就能帮你的忙。她会打电话给渥格尔,表示她对你的案子很有兴趣。我上次和佛杰法官对话时问过他关于将你送回雅典健康中心的事,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他说:『我第一次把比利送到雅典健康中心时,并不知道那儿没有围墙围着。』我向他说,戴顿中心对你没有益处,他提到哥伦布市即将启用的CORFU。他是这么说的『那里可能是下一步骤不错的选择。』」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敢保证你一定可以转院,汤姆,但既然佛杰法官已提出,你就应该考虑看看。重点是得找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精神科医师来处理你的问题。既然包医师在那里,她也想为你治疗,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情况了吗?我甚至不敢确定能不能这样安排,但如果机会来了,你千万不要太过急躁——」
 
  「我当然会急啦!已经拖很久了。」
 
  「你宁愿待在这个没有治疗的地方吗?」
 
  「我搞不好宁愿死。」
 
  「包医师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不会是CORFU里唯一的多重人格病患。她要在那里成立世上第一个实验性多重人格错乱部门。你会获得你需要的特殊照护。如果她可以让你融合,让佛杰法官知道你不再具有危险性,我想你就更有机会回到雅典市去。记住,法官曾说CORFU可能是『下一步骤不错的选择』。这就表示,在他的设想中有好几个步骤。从利玛医院到戴顿中心,再到哥伦布市,接着回到雅典,然后——可能就是自由。」
 
  「在哥伦布市,他们会给我正确的处方吗?」
 
  「包医师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上一次公听会她替你作证时,在聚光灯下的不就是你吗?」
 
  汤姆想了一会儿。「我到了哥伦布市……如果我真要去的话……要等多久他们才会把我送过去?」
 
  「我不晓得。」
 
  汤姆退缩了。「可能得花上好几个月。」
 
  「但重点是,你想不想过去?如果你想,我就打电话给佛杰法官,跟他说你在这里没能获得治疗。但如果你根本不想去的话,我就什么也不做了。」
 
  「如果我去的话,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可以过去,两个星期内?」
 
  「我不知道。这得看制度上的程序如何。」
 
  「如果你觉得这么做对我有帮助,那就由『你』来做决定吧!」
 
  「我不会帮你做决定。你知道的。」
 
  「我需要别人来帮我做决定,因为我自己办不到啊!我根本不晓得怎样对我才是最好的。」
 
  「我只能给你建议。我如果没说错,你在这里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若真是如此,那么任何转院行动都会有好无坏。」
 
  「哥伦布市的人不喜欢我。那里的报纸都还在写我的坏话。」
 
  「这种情形还会持续好一段时间,汤姆。只要那里还有想上头条的政客,你就会是最好的目标。但你若还想活下去,就该把握住这个机会。」
 
  他想了一下,搔了搔包着绷带的脚,然后才点点头。「那好吧,我去。」
 
  作家打电话给佛杰法官,他说他觉得比利有生命危险。他提醒法官CORFU将在三周后启用,而曾在奇里高监狱治疗过其他多重人格错乱症病患的包筑狄医师也表示,她很希望能在新的多重人格错乱部门治疗比利。
 
  佛杰法官说,「由于这是安全设施最严密之机构间的内部转移,只要当事人都同意,他就会下令转院。」
 
  渥格尔写给佛杰法官的信上说:「治疗人员都认为,一如在相关报告中所提及的,由于密里根先生拒绝合作,戴顿司法中心无法让他受到合宜的治疗。因此我们建议将他转往另一个安全设施最严密的机构,位于哥伦布市的中俄亥俄州地方司法单位,那里的包筑狄医师可以替他治疗。密里根先生与包医师亦同意此次转院。」
 
  巴唐妲深夜致电作家的两个月后,比利转院了。几天后唐妲也搬进哥伦布市,和比利的妹妹卡西住在一起,这样她就可以天天去探视他。
 
 
  第十九章 新娘来了
 
  【1】
 
  医学主任包筑狄在CORFU(中俄亥俄州地方司法单位)的特别C病房,是国内第一个指定用来专门治疗多重人格错乱症病患的部门。此刻只有两名患有多重人格错乱症的年轻女病患,其他成员包括包医师、一名社工,还有廿一名戒护人员与护士,对于这里能够成为治疗这鲜为人知之精神错乱症之先驱,他们多半都乐观其成。
 
  虽然治疗小组的成员都知道比利的案子,她还是试着让大家做好准备,因为比利转回俄亥俄州的哥伦布市后,媒体的抨击势必将随之而来。她清楚地叫大家一定要坚守病人的秘密,绝对不准将比利及另两位女性多重人格错乱患者的讯息泄露给媒体。
 
  自从心理健康局派遣她前往利玛医院探视比利之后,她就再没见过他了。她和他的律师戈爱兰携手合作;她在4月14日的公听会上为比利的行为作证:也表达她乐意在CORFU负责治疗他的意愿。
 
  现在心理健康局把他交到她手上,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人还坐在轮椅上。
 
  转到哥伦布市四天后,亚伦打电话给作家,他说:「我鼓起勇气向唐妲求婚。她说『好』,毫不迟疑就答应了。她说结了婚会令她觉得更安心。」
 
  「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接受我这个人,」亚伦说,「在戴顿时,我们常常在一起。唐妲了解我,我们深爱着对方。」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在医院里结婚。」
 
  「这是合法的。」亚伦说。
 
  「你不觉得应该再看看吗?」
 
  「我们已经决定了。」亚伦说。「这只是迟早的问题。我们两个都不信教。我们要找治安法官来主持。我希望你可以当我的男傧相,我们希望你可以为我们写誓词。」
 
  「我不晓得,」作家说,「我得考虑一下。」
 
  亚伦说:「我一直希望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后来唐妲告诉作家,他们曾在戴顿司法中心见到有人成亲,他俩也讨论过这件事。一开始他们俩都以为,对方不想在他获释之前考虑结婚的事。
 
  唐妲说:「但当我搬到哥伦布市和卡西一起住之后,我对比利说,有个我们俩都认识的病人结婚了。一聊到这个,我们才发现彼此都不想再等了。」
 
  「事情没那么容易,」作家说,「这会变成媒体的焦点。你确定你们已经到了要结婚的程度吗?」
 
  「我爱比利。我比表面上看起来得还要坚强。」
 
  「他哪里吸引你?」
 
  她摇着头在想该怎么说。「他这个人,集有趣、神秘和脆弱于一身。有时候他表现得很有男子气概,有时候他又温柔又害羞。他时而冷酷,时而理性,时而感性。有时他是个摆布人家的混球。又或是满嘴恶言的流浪汉,但我相信,真正的他其实只是个担心受怕的小男孩。我想我觉得自己就跟他一样,当然啦,我没有记忆缺失症,我认为我的爱可以使他变得完整。」
 
  「你的爱是怎样的爱?」
 
  「是那种所谓的『坚强的爱』。」
 
  她向我解释,何以她认为她的背景让她坚强到足以面对和比利这种人交往的任何结果。在她三岁的时候,全家从弗罗伊德郡的一个煤矿区搬出来,从肯塔基州到乔治亚州,然后再到康乃狄克州。六岁的时候,他们搬到戴顿,从那以后,她和父母、哥哥就一直住在那儿。
 
  她曾祖母是麦考伊家族的麦考伊·玛蒂,她自夸道,麦考伊家族搬到海特菲德山,并在山上盖了有玻璃窗的小木屋之后,才真正展开著名的家族世仇。海特菲德家族心生妒忌,就把所有玻璃窗都打烂了。为了报仇,麦考伊家族埋伏起来,拉着海特菲德家下山进城的日子,半路跳出来用碎冰钻把他们痛宰了一顿。海特菲德家才在护卫下进了医院。
 
  「我父亲是肯塔基的『勇士』。」她骄傲地说,「他的祖母是查拉几族人。有了这些遗传,我可以照顾好我爱的男人和我自己。」
 
  【2】
 
  包医师很清楚,早先郭医师使用sodium amytal稳定比利,停止他人格转换时所引起的争议,但她发现这也是控制诸多人格最有效的疗法。不管她注射amytal时是在和汤姆、亚伦还是菲利浦说话,他都会一直说个不停,声音也不断改变,她彷佛可以听到他们一个个走到房里,一直到融合为止。
 
  「坦白说吧,」她告诉作家,「我并不是真的在治疗比利。我只是把争吵之火浇熄罢了。」
 
  她暗示,比利入院几周以来,媒体头条的报导和指控又开始了。
 
  距离大选日不到三周,1981年10月17日的《哥伦布市公民报》报导,(前哥伦布市)唐基墨代表抗议密里根的「优惠待遇」。他声称密里根获准选择同住的室友,还获提供一台外接电子游戏的彩色电视机。
 
  俄亥俄州心理健康局局长说,该名官员的指控「毫无根据」,他并且指出,那是台黑白电视机,凡是长期住院的病人都可以把这些设备带进医院。
 
  局长并提醒该名官员,「毫无理由地让任何一名精神病患引起大众注意,都可能会对该名病患的治疗效果造成不利。」
 
  但在一个月之内,唐基墨代表又发现另一个理由,可以攻击比利并质疑包医师的治疗计划。
 
  1981年11月19日,《哥伦布市公民报》描述本月初另一场选前攻击。
 
  唐基墨要求重新对密里根做深入调查——朴苏珊报导
 
  唐基墨关注的焦点之一是几周前的一次意外事件,根据记载,当时被诊断具有廿四个人格的密里根在凌晨两点二十分订了一客培根三明治。他说,医院工作人员因此必须为密里根病房里的每一个人都准备一客三明治。
 
  但医院管理人马保罗说唐基墨的指控是不正确的。他说,夜里提供点心给病房里的病患是正常程序。
 
  马保罗说,密里根并没有额外的特权。且他说该名病患之所以特别引人注意,全是因为议员和媒体的关系。
 
  俄亥俄州心理健康局的官员过去就曾当众告诫唐基墨,不应制造让密里根引人注意的新闻。
 
  包筑狄对于报上的流言和武断的扭曲感到非常不满。她开始相信,司法中心里有间谍把消息泄露给记者知道,因为每一篇扭曲报导里头都会有一点点真实存在其中。
 
  事实上,那天凌晨一点左右,她在家里接到保安人员打来的电话说,她有两名多重人格错乱症的病人因为抢一盘留做宵夜点心的培根三明治而大打出手,两人都被关到隔离室去了。
 
  她换好衣服,驱车前往医院,迅速把事情处理完毕。她叫护士把病人从隔离室里放出来之后才去找比利,结果她发现,他早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在CORFU,日子一天天过去,比利其实并不比其他病人还会惹麻烦。包医师照顾另两名多重人格患者的时间,还多于照顾比利的时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花太多时间在多重人格患者身上,而忽略了其他病人。
 
  「但报纸讲的永远都是比利。」她说,「我相信这些官员会不断让自己的名字上报的。」
 
  【3】
 
  唐妲说,她想在圣诞节前举行婚礼,包医师却不表赞同,因为那个时候她正好要回澳洲放长假。
 
  「我为什么要听别人的意见?」唐妲坚持,「别人有什么权利叫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想你应该延期举行。」包医师说。
 
  「你是觉得比利没办法处理这件事呢?还是因为你想在场?」
 
  「如果引起大众注意,那就不妙了。我希望我可以在场,帮他度过难关。我和丹尼及戴维谈过了,我不认为他们已经做好结婚的准备了。」
 
  「不怕,我和『老师』谈过了。」唐妲说。
 
  「不,你没有。你可能以为你在和『老师』交谈,但其实你是在和亚伦说话。」
 
  「我想我很清楚亚伦,如果我是在和他说话的话,我会知道的。」
 
  「戴维和丹尼说,『老师』已经有三个多星期没出现了。」
 
  「也许戴维和丹尼根本没发现『老师』出来跟我说话,因为我知道我不是在和亚伦说话。我很清楚自己是在和亚伦还是汤姆说话。汤姆讲话很狂,他会说:『那些混蛋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跟『老师』说话时,他总是很理性、很冷静,没什么情绪。」
 
  「你『绝没』跟『老师』交谈过。」包医师坚持道。
 
  「我有时候觉得,你在拿比利的病来提升精神科医师的地位。好比是开一个多重人格症的病房。比利其实并不信任你。从来都不。」唐妲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并没有很努力在帮我们办结婚的事,因为你不希望我们结婚。不过我是那种无法接受人家说『不』的人。如果你对我说事情办不妥,我就会接手自己搞定。」
 
  治安法官和牧师拒绝在精神病院举行婚礼仪式,但唐妲一意孤行,一直到她找到魏盖瑞牧师愿意为他们主持婚礼。魏盖瑞是哥伦布市美以美教会的牧师,也是本市新设临时收容所的所长,他同时也是一名街头教士。
 
  尽管包医师一再反对,唐妲还是说服比利把婚期订在1981年12月22日。她知道届时包医师将到澳洲度假,也就无法干扰婚礼了。麦考夫法官宣布取消拉长等候期的要求,好让这对新人可以在圣诞节前完婚,比利从戴顿中心转回哥伦布市亦将届满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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