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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生天之东瀛杀机》 作者:弦上月色

第二章 家庭谎言

第二章
家庭谎言

苏雨抱肩凝视着电脑屏幕中那个美丽娇艳的女人,沉声说:“邱队,莫华清昨晚的话中起码有三个很明显的漏洞,足以证明他和余美琪关系非同寻常,而且在极力维护她,甚至为了帮她洗脱嫌疑不惜对警方撒谎。”

苏雨一夜睡得很熟很沉,几乎没做一个梦,直到一道阳光穿过厚厚窗帘的缝隙,静静照到他的脸上。

苏雨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顺手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瞥了一眼。

啊!竟然已经快到正午了!苏雨敏捷地翻身坐起,只用几分钟就完成了洗漱,拿起包推门而出。下楼时,他一边猛按电梯一边还在心里诧异,在非洲做义工的半年里,自己几乎从没睡过一个懒觉,每天都是日出即起,怎么刚回到所谓“文明世界”,都市人的劣根性就又回来了呢?

苏雨踏进市刑警队特别行动支队的办公室时,邱云升正在和他的下属们进行一场简单的办公室小型聚餐。

两张办公桌拼凑在一起,桌上摆满了从警队餐厅打来的各色盒菜,虽然称不上多么美味,但也可以说是荤素搭配,品种齐全。几听椰奶可乐之类的饮料堆在桌上,让这不大的办公室里充满了一股浓浓的人情味。

“雨哥,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啊?”正拿着一盒酸奶低头抿着的雷燕最先瞅见了出现在门口的苏雨。这个典型的上海妹子偏偏能把最平常的一声称呼也叫得如春风化雨般绵软动人。

“苏雨啊,你来了,休息得怎么样?早上雷燕他们说打电话给你,我拦着没让。你昨天够辛苦的,一定得睡好,不然,脑细胞可怎么恢复,这好多难题等着你来解呢!”邱云升笑眯眯地一招手,在自己身边给苏雨腾出了空位。

“邱队,你这是给大伙开办公室party呢?”苏雨刚一坐下,就有雷燕等几个年轻警员递上一杯饮料和一双筷子。

“就算是吧,主要是啊,紫丁香公寓的案子社会影响挺大,局长也亲自催了。我就是就地取材,给咱们特别行动支队的干探们鼓鼓劲。咱们这阵子可能要辛苦一些,所有休假暂时取消,全力侦破这个离奇的凶杀案。”

雷燕在一旁嘟着小嘴说:“雨哥,你不知道,邱队这是给我们摆的鸿门宴,吃了就不能放假了。这个星期天我本来要陪我爸妈去城市沙滩度假的,现在也去不了了。”

“工作是最美丽的,小丫头!邱队,我就喜欢加班,特别是这样扑朔迷离的案子,太有挑战性了!我要好好跟着雨哥学学。”小何是个和雷燕差不多岁数的年轻警员,对探案无比热情,对苏雨超级崇拜。

苏雨微微一笑,夹了一个鱼丸放进嘴里,一边问邱云升道:“邱队,昨晚我跟你提的关于监控录像的事怎么样了?”

不等邱云升答话,小何就递上一份文件夹,凑过来说:“雨哥,紫丁香公寓前后两个门的录像我们都送电脑技术部门做了检查,刚才我去取回来的,你看看。”

苏雨忙放下筷子,细细翻看,他眼神中猛地闪过一丝光彩。

“果然不出你所料,紫丁香公寓前门的监控被做了手脚,删除了前天下午发案前五个小时的所有录像资料。技术部门会争取恢复一下,可是他们也说删除者精通电脑,希望不是很大。”邱云升也放下了筷子,脸色变得有些严肃。

“这个删除监控录像的人熟悉公寓,熟悉罗永俊本人,或者就是公寓里的某个人,或者,就是那个让罗永俊非常恐惧的人。”苏雨低声说道。

“让罗永俊非常恐惧的人?”邱云升扭头望着苏雨。其他人也都被苏雨这番话吸引住,纷纷放下了筷子,凑了过来。

苏雨不紧不慢地说:“邱队,你们大家不觉得紫丁香公寓的保安工作做得太完美,太过分了吗?前后门都设有监控探头,整个屋子安装了欧美最先进的红外线防护系统。两年前,罗永俊离开香港来到上海定居的时候,还特地请了位前武术冠军当贴身保镖,也就是那个被杀死的阿来。据那三位阿姨的证词,罗永俊在紫丁香公寓过的几乎是一种隐居式的生活,尽量不和外界接触。这一切综合起来,实在太令人费解了!”

罗燕插嘴道:“雨哥,或许罗永俊是害怕那些疯狂的粉丝和歌迷呢?他红了以后,全亚洲都有他的粉丝,你知道那些人疯起来简直没边,或者他这么做是为了防备那些疯狂粉丝的追逐吧。”

“不像,雨哥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前天我在紫丁香公寓里查看罗永俊的那辆宝马车,发现安装的全部是防弹玻璃,搞得简直像我们警方押解重犯的警车。一般的影视界明星光为了防歌迷粉丝哪儿需要下这样的血本啊?”小何补充道。

苏雨微微点点头,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对,小何说得对,那辆车我也看了,可以说,罗永俊的保安做得不输于任何政治要人,问题是他并不需要这样严密的保护。作为一个演艺圈人士,有几个会甘于长期远离人们的视野?为了保持知名度,他其实更需要和粉丝们接近的机会,而不是完全离群索居。这正是罗永俊身上的古怪之处,他似乎在害怕什么,极力躲避什么,直到那个蓝色信封的突然出现,带来了他的杀身之祸!”

“你的意思是有一个威胁着罗永俊生命的人?”邱云升缓缓地说。

“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威胁者,或者就是隐藏在罗永俊身边的某个人!”苏雨起身,走到一台闪烁的电脑前,点开桌面上标着紫丁香公寓案的红色文件夹——一张全家福出现在众人眼前——英俊不凡的男子,娇艳美丽的女人和一个微微皱着眉,却明显继承了母亲面部特征的穿藏青色校服的青涩少年。

“苏雨,给大家谈谈你的想法,昨晚见了莫华清之后,你是不是觉得在紫丁香公寓迷案中余美琪的嫌疑正在上升?”邱云升站在他身后,注视着那张照片中的三个人轻轻问道。

“雨哥,快说说,我也一直很怀疑这个所谓‘不老的玉女’余美琪呢,前一阵子电视里还播了她主演的一部古装电视剧,其中一个情节就是她给富豪丈夫喝一种由花蕊中提炼出的慢性毒药,最后成功杀夫的故事。”雷燕的一席话虽说得轻松,却让人不由得心中一凛。

苏雨抱肩凝视着电脑屏幕中那个美丽娇艳的女人,沉声说:“邱队,莫华清昨晚的话中起码有三个很明显的漏洞,足以证明他和余美琪关系非同寻常,而且在极力维护她,甚至为了帮她洗脱嫌疑不惜对警方撒谎。”

“哪三个漏洞?”

苏雨转过身,面对大伙说:“第一,莫华清昨晚是怎么称呼余美琪的?他很自然地叫她小琪,而酒保是怎么说的,余美琪身边的朋友都习惯叫她英文名字海伦。昨晚我回到宾馆后打过电话给余美琪在香港的经纪人阿美,据她说,只有余美琪的母亲和姐姐等家人才会称呼余美琪为小琪,这也是她没进入娱乐圈前的闺名。这么一推测,很明显,莫华清和余美琪早就相识,应该是很亲密的恋人关系,而并不像他所说的只是一般朋友。这点只需要再询问一下余美琪在香港的家人应该就不难证实。第二个漏洞,当邱队你问莫华清关于那个银色头饰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邱云升眨眨眼,努力回忆道:“我记得他很确定地说,他来迟了,当他走进梦幻酒吧时,看到余美琪头上正戴着那个银色皇冠状头饰。”

“正是这句话,大家设想一下前天晚上梦幻酒吧里的情形,有一百多个人挤在那并不很宽敞的大厅里跳舞,每个人都装扮成了各色人物。灯光并不明亮,而是为了配合狂欢的气氛忽明忽暗。莫华清刚走进酒吧,隔着人群,他自己也说并没有走到余美琪跟前,只是远远望见。那么,他怎么可能在那样拥挤而昏暗的环境下,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看清余美琪头上戴的这个小小的银色皇冠状头饰呢?而他却丝毫不犹豫,回答得那么肯定,那么斩钉截铁。这说明了什么?”

正在一本子上记着什么的小何抢着说:“这个莫华清根本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他那个时候根本看不清余美琪头上戴着的饰物,可是看我们警方追问,为了维护余美琪就故意说她戴着那个银色头饰。这说明了莫华清和余美琪现在还有很密切的关系,至少莫华清这方面是这样,说俗一点,他应该是喜欢余美琪,爱着她的,所以才会本能地想去维护她。”

雷燕忽闪着大眼睛接过话说:“雨哥,我觉得不止小何说得这么简单,莫华清一看那个头饰,一点都不惊讶和犹豫,就说是余美琪戴的,可见他见过那个银色头饰。可是,可是那个银色头饰后面刻着的字又分明写着献给美丽的海伦,而不是送给小琪,那就不应该是莫华清送给余美琪的,而是另一个人送的。那么,莫华清莫非是在其他地方近距离接触余美琪而看到这个头饰的?”

邱云升缓缓开口道:“梦幻酒吧后面的酒窖里!只能是在那里,银色头饰是昨天在那里被捡到的。苏雨,你已经分析过,余美琪如果在舞会开始前摘下头饰一定会弄乱头发,那么,她应该是在舞会结束后和莫华清在酒吧的酒窖里幽会时,摘下了那个银色头饰,所以莫华清才能近距离看到那个银色头饰,或者干脆就是莫华清成心摘下了的。他喜欢余美琪,自然就不高兴余美琪戴着别的男人赠送的首饰,这也是正常的嫉妒心理。这么一说,一切也就都说得通了。不过还有个问题,这个银色头饰究竟是谁送给余美琪的呢?难道是死去的罗永俊?”

“这样的头饰一定是在珠宝店定做的,马上派个人去查查全市所有的珠宝店,看看哪家最近定做了这种式样的头饰,也就知道是谁送了这个头饰给余美琪。”苏雨起身,目光灼灼地说。

“我去查吧,邱队,一个下午一准能搞定了。”小何已经做出摩拳擦掌状。

“去吧,手脚麻利点。”邱云升一挥手,眼中含着笑意。

小何刚走,雷燕就忙不迭地追问苏雨:“雨哥,你刚才说莫华清的话里有三个漏洞,那第三个漏洞又是什么呢?”

苏雨微微一笑:“他昨晚说到紫丁香公寓案件时,用的字眼是小琪老公被烧死的事情,而这个案件刚刚发生,具体情形还处于保密阶段,根本没有向新闻界透露过细节,除了办案人员和紫丁香公寓内的人,没有人知道罗永俊的尸体在壁炉里被焚烧。他又从何而知呢?这不是一个最大的漏洞吗?”

“这么说,难道……难道这个莫导就是凶手?”雷燕兴奋地一拍巴掌。

“或者是紫丁香公寓里的某个人告诉了他案件的内情。”邱云升沉静地插了一句。

苏雨点点头,在屋子里踱了个来回,停住脚步说:“对,我更倾向是紫丁香公寓里的某个人向他透露了凶案的细节,一个如此冷血精细的凶手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口误。我想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位悲痛得并不真实的罗太太,他们俩应该在近两年都保持着很亲密的关系。邱队,你还记得我们前天在紫丁香公寓里询问余美琪时,她穿着什么衣服吗?”

“她的衣服?”邱云升被问得一愣,皱了皱眉头说,“好像是一件红色的睡衣。怎么了?”

“一件桃红色丝绸面绣花棉睡衣,而且领口开得比较低,当她垂下头哭泣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她胸前挂着的一块孔雀蓝的玉石吊坠。”苏雨缓缓说。

邱云升一拍脑门:“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记起来了,当时余美琪是戴了块蓝色的玉石吊坠,颜色样式都很特别,所以我多看了两眼。怎么,这吊坠有问题?”

“去非洲前,我曾经在我妈妈刚注资的珠宝公司里帮忙,管理过一段时间进货的工作,认得出那个吊坠是用一种非常罕见的缅甸玉石制成的,而且据我所知,这种玉石是近两年才被开采出来的,以前并没有。因为它稀有而美丽,所以很多去缅甸旅行的情侣都会去买一块这种玉石来,送到当地的玉石工匠那里,让他们破开,分别为男女双方各做一样首饰,这样取自同一块玉石的两样饰物就会颜色图案完全一致,寓意着双方心意相通,感情永恒。余美琪的玉石吊坠做成了缅甸国花龙船花的样子,正寓意着爱情,这块吊坠应该是这种情侣饰物中的一件。”

苏雨的一番话让一旁的雷燕听得入了神,她小声说:“缅甸还有这种情侣玉石首饰?真的太浪漫了。雨哥,那余美琪究竟是和谁去一起去的缅甸,和她相配的那件情侣首饰又在谁手上呢?”

“莫华清!如果我的记忆力没有欺骗我的话,应该就是这个男人。昨晚他坐在邱队的汽车后座时,我清楚地看到他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孔雀蓝的玉石戒指,颜色和余美琪的玉石吊坠分毫不差,图案也是雕刻精美的龙船花。你们看……”苏雨说着,走到电脑前,俯身打开一个网页,去年某一部电影的首映式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抱着肩微微而笑。

邱云升和雷燕忙凑过去一看,莫华清的右手无名指上的一只玉石戒指正散发着蓝莹莹的光。

邱云升轻轻摇头,思忖着说:“苏雨,你这眼睛真是台高倍数码相机,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能拍下来。我和你一起见的莫华清,怎么就没注意到他戴着这个戒指。真服了你!看来,莫华清和余美琪近两年都一直保持着很密切的关系。他们应该常常在梦幻酒吧里悄悄见面,紫丁香公寓惨案发生的那个晚上,他们俩也在那个酒窖里见了面。这个推想如果被证实,莫华清就有很强烈的动机杀害罗永俊,婚外情和妒忌心理常常就是谋杀产生的合适土壤。”

“导演、歌手、演员,这个三角关系真比电视剧情节还精彩!雨哥,那个送给余美琪银色皇冠状头饰的人又会是谁,你心里也早有答案了吧?”雷燕调皮地一搭苏雨的肩膀问道。

苏雨微微一笑:“还是等等小何的调查结果吧,毕竟一切推理都要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邱队,我想咱们还要了解一下罗永俊身后留下的财产和遗嘱情况。紫丁香公寓的大门监控录像被破坏,已经表明了这个家庭的内部的某个人或许参与了这宗罪恶。从犯罪历史中来看,一百个家庭内部成员参与的谋杀案件中至少有一多半是和财产争夺有关的。”

邱云升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一边吸一边笑道:“这回我的脑子可比你转得快了一点,今早我已经让小王他们去律师行调取罗永俊的遗嘱,应该快回来了吧。”说着,他瞅了一眼办公室宽大的玻璃窗外。

刚才还微微露出阳光的晴朗天空中,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几丝淡淡的乌云。

“滴滴——”此时,桌上的电话刺耳地响起来。邱云升拿起听筒,只听了几句,眉头就轻轻皱了起来。

“怎么了?邱队?”雷燕边收拾着桌上的饭盒筷子边问。

邱云升放下电话,把手一摊:“咱们这儿刚说起罗永俊遗产的事,争夺遗产的人就来了,够快的!刚才小王从律师行打电话回来,他们要求调取罗永俊的遗嘱,但那个姓冯的律师却说,昨天就接到罗永俊女儿的电话,说她和她妈妈今天从香港飞来上海,遗嘱一定要在她们在场的情况下才能公布。律师征求了余美琪的意见后决定明天在紫丁香公寓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遗嘱。苏雨,看起来,罗永俊两个遗孀之间一场夺产之争是不可避免了。我们该怎么办?”

苏雨垂着头默默想了一会儿,果断地说:“静观其变!邱队,明天我们去旁听这场家庭聚会,看看每个人在金钱面前的表现,再和余美琪来个正面交锋,探问一下她和莫华清之间的关系。见见那被辜负的前妻和来势汹汹的女儿,还有,和一直没有见到面的那位罗家公子聊聊。”

“昨天我们去过蒲公英国际学校后,罗子鸣的嫌疑应该已经被排除了。蝴蝶剧社里的小演员们都能做他的时间证人。”邱云升静静吸着烟说。

苏雨转身望着窗外渐渐开始布满阴霾的天空,喃喃地说:“这天上的云,真是变化不定,每一刻都和上一分钟的样子不同。紫丁香公寓惨案给我的感觉也是如此,了解的情况越多,反而越让人迷惑。好像行走在一大团乌云下,看不清天空本来的样子。不行,我得出去活动活动,不能老在办公室里闷着。”

说着,他转身向办公室外走去。

“苏雨,你去哪儿?”

“活动活动筋骨,来一场艺术之旅!今晚八点,在新天地的喀秋莎咖啡厅,我请你吃大列巴,喝红茶,听地道的俄罗斯民歌。”

苏雨丢下这句话就推门而出,邱云升倒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大列巴、红茶、俄罗斯民歌,听着倒挺美,不过和案子有什么联系呢?这个苏雨玩什么深沉呢?

“邱队,雨哥呢?他怎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我给你们冲了咖啡,你们不是还要研究案情吗?”这时,雷燕端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走了进来,满脸失望地问。

邱云升微微一笑,接过一杯咖啡坐下,打趣她说:“小燕子,别惦记苏雨了,他是没脚的鸟,不会永远留在我们上海的,还是在咱们刑警队挑个好小伙子吧。”

雷燕咬咬嘴唇,没答话,走到窗边,有些忧郁地凝视着那片阴沉的天空,一些细小晶莹的雪花开始飞舞了起来。

雪只下到傍晚,就渐渐停了,一家家灯光幽暗的咖啡屋前的圣诞树上积着浅浅的白雪,平添了几分浪漫的情调。

喀秋莎咖啡屋里果然如苏雨所说,一直在播放着一些经典的俄罗斯民歌。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月色多美好,心儿多爽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女歌手深沉浑厚的嗓音悠悠飘进人们的耳膜,让已经人到中年的邱云升陷入一片惆怅的思绪中。

他端起桌上的红茶喝了一口,这样悠闲的时光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邱队,味道怎么样?加果酱喝会更独特。”苏雨悄无声息地在他对面坐下,轻声说。

“你从哪儿钻出来的?下午打电话给你也没接,去哪儿风花雪月去了?”邱云升差点把一口红茶呛到嗓子里。

“一会儿再告诉你。先叫点吃的喝的,我中午吃了那几口饭之后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苏雨说着就一挥手叫过服务员,点了大列巴面包,一壶红茶,几种俄式小点心。

“请给我两个杯子。”苏雨最后还特地叮嘱了一句。

邱云升有点困惑地望着神闲气定的苏雨,低声问:“你小子玩什么花样呢?还请了谁?不是又遇上个漂亮女孩吧?”

“熟人。还有十分钟,他就过来了。”苏雨神秘地一笑,低头惬意地喝起了自己的红茶。

等苏雨吃掉一个大列巴面包,邱云升心不在焉地又喝下一杯红茶后,咖啡屋的音乐门铃轻轻一响,一个神情紧张、穿着时尚的年轻人推门而入,他四下望望,径直走向邱云升他们这张桌子。

“邱队长、苏先生,你们好。我来了。”年轻人一边小心地陪着笑,一边垂着头轻轻坐下。

邱云升起初没认出,但仔细看看,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用手一指:“你不是,梦幻酒吧的那个酒保吗?”

苏雨放下刀叉,微微一笑,开口道:“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梦幻酒吧的酒保托尼,他今晚来是有个重要的情况要向邱队长说一说。”

邱云升盯着托尼,皱起了眉头。那眼光显然让托尼有些坐立不安,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邱队长,你……你别生气,我……我……我是向你们撒了谎,但是,我真的没想到这会影响你们破案。我就是,就是最近花费大,有点缺钱,贪了莫导给的三万块钱。”

“什么?莫华清?你收了莫华清的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地说,作伪证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邱云升严厉的口气让托尼更加手足无措,望了望苏雨,才鼓起勇气小声地说:“邱队长,是这样,我在梦幻酒吧待了三年了,也算是老员工,莫导也是老顾客了,我们慢慢就熟悉了。他这个人不错,常给我小费的,后来有一天他突然约我下班后见面,还拐弯抹角地说了好多话,最后才问我想不想挣点外快?我那时正打算买房,你知道上海的房价又这么高,当然马上说想了,问他怎么个挣法,他当时就给了我两千块钱,还说以后每个月都会给我这个数,只要我配一把酒吧酒窖的钥匙给他,让他随时可以进去那里,并且要保证除了他和我,没有任何人再有酒窖的钥匙。条件就是,我要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那你应该知道和莫华清相会的女人是谁了?”邱云升追问道。

“是,其实莫导每次也很小心,但是我还是看见了两次,就是罗太太余美琪。她和莫导每次在酒吧遇见后总是故意各自离开,然后呢,再从酒吧的后门悄悄回来,进入酒窖里见面。不过,为了让莫导放心,我一直装作不知道这回事。你们昨天去调查的时候,领班一说酒窖里落下一个银色头饰,我就猜出是罗太太的,但是我想一定要帮莫导保守秘密,所以当时就没说,可没想到苏先生还是猜了出来。再说,我觉得像罗太太那样美丽的女人绝不会和杀人案有什么关系。”

托尼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微微垂下了头。

“那你怎么又决定说出真相了?”邱云升有点又好气又好笑。

托尼搓搓手,轻声说:“苏先生今天下午发了个短信给我,说他已经知道了,酒吧的酒窖只有我有钥匙,肯定是我私下把钥匙给了某个客人使用,如果这件事涉及罗太太就会与紫丁香公寓惨案有关,任何掩盖真相的行为可能都会纵容罪犯,会构成伪证罪,让我来喀秋莎咖啡厅见面聊聊。我看到短信才感到事情真的挺严重的,所以就来了。”

邱云升看看苏雨,又接着问:“托尼,现在就相当于正式的警方聆讯,关于莫华清和余美琪在梦幻酒吧里的活动,特别是凶案发生的那天晚上,你仔细想想,任何细节都可以,一点也别漏。”

“那天晚上,莫导走进酒吧时身边还带了个女孩,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他虽然穿着吸血鬼式的服装,但是却并不马上加入跳舞的人群,而是和那个女孩一起默默坐在一边喝酒。等到舞会都已经进行到一大半时,我忙得脚不沾地,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才发现莫导不见了,只有那个女孩独自在那里坐着。后来,前面吧台的酒不够,我跑到后面的酒窖去拿酒,结果,看到酒窖的门关着,我就轻轻敲门,没有人应,我才掏出钥匙开门,没想到莫导他正在里面打电话,酒窖里并没有其他人。”

“余美琪当时并不在酒窖里?那她是不是还在舞会现场呢?”

托尼想了想,轻轻摇摇头:“我拿了酒回到前面的时候,很多人跳舞跳累了,都在一边坐着休息喝酒聊天,我绕着圈子给大家送酒,可是并没有看到罗太太的影子,她那天晚上是女宾里最抢眼的,照理说,如果她在,我不会没注意到的。”

“莫华清呢?他从酒窖里出来后,你也没看见他出现在舞会现场吗?”邱云升追问道。

“这个真没注意到,后来实在太忙了,客人们总是点‘梦幻海洋’,我光调酒都忙不过来。”托尼抓抓头,略带歉意地说。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苏雨此时插嘴问:“托尼,你当时走进酒窖时,看见莫华清正在打电话,有没有听见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托尼犹豫了一会儿,说:“嗯,就听见一句,莫导说什么,你不用冲动,再耐心等一段时间,我会接你过来的。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这样啊,听起来像是给一个女人的承诺啊!打给除了余美琪之外的别的女人也很有可能。”莫华清望了望苏雨,点点头说。

苏雨拍了拍托尼的肩膀,把一张名片塞进他口袋里,温和地说:“托尼,谢谢你。别紧张,回去再好好想想,只要想到任何与莫华清和余美琪有关的细节,就及时打电话告诉我们,这里有号码。”

托尼局促不安的神态终于略略放松,他起身轻轻点头:“苏先生,放心吧,我想起什么一定马上告诉你们的。那我就回酒吧里忙了。要不老板该扣我工资了。”

苏雨凝视着托尼的身影消失在玻璃外沉沉的暮色中,端起桌上的红茶静静抿了一口,一抬眼正触到邱云升灼灼的目光。

“怎么这么看着我啊,邱队,有点像审嫌疑犯啊?”

“今天就是要审审你,说,下午去哪儿了,我打了几个电话给你,想告诉你两件事,一是紫丁香公寓客厅里那块地毯上的污迹,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确定是红茶,但没有毒,这点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二是小何已经查到是谁送给余美琪那个银色头饰了。结果你手机都是转到秘书台了。难道你是在哪儿浪漫?”邱云升说着,顿住审视着苏雨,那认真劲儿倒让苏雨不由得微微一笑。

“因为那时候我正在欣赏一场高水平的舞台剧,在剧场里为了避免影响到别人,主持人要求我们把手机都调成静音状态。”

“舞台剧,你说的难道是……”邱云升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蒲公英国际学校的《歌剧魅影》——今年上海中学生国际文化交流周的压轴节目,被媒体一致赞誉为‘一群天才少年的演出’——今天下午在上海国际大剧场上演。”

“我说呢,怪不得你不接手机。可是,你为什么对那群孩子的演出这么感兴趣?你不是在美国已经看过原汁原味的《歌剧魅影》了吗?难道你还是怀疑罗子鸣?”

苏雨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有些事情往往是一个完整的九连环,只需拆解其中的一环,其他几环也就迎刃而解。邱队,你还记得吧,昨天从蝴蝶剧社出来后,我说过,最使我疑惑的就是担任B角的江涛手上的伤口。你也看到了,他虎口上的那道伤口又长又深,颜色呈血红色,用医学术语来说,那叫‘增生性疤痕’,也就是说伤到了人皮肤的真皮层才会形成那样的疤痕。”

邱云升皱了皱眉头,“这也不奇怪啊,江涛自己不是说那天下午,是被道具匕首伤了手才会离开表演现场,我们去的时候,才过了不到24个小时,他的伤口应该还没有痊愈啊?”

苏雨轻轻摇摇头:“不对,一般这样的伤口经过24小时,颜色会变暗,周围的皮肤会收缩红肿起来,这是人的机体很自然的一种防御反应。可是,江涛手上的那道伤口看上去还那么新鲜,就像刚刚被划伤的一样,周围的皮肤很光滑细致,丝毫没有收缩的迹象。这使我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在一次聚会时给我们做的一个小表演。他是一家电影厂的化妆师,那次朋友们非要他说说化妆的小趣事,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泥团似的东西,往自己的手上一贴,再轻轻地揉了那么几下,一个很骇人的伤口就形成了。听他说其实那是一种拍电影专用的化妆胶,但是要做成非常逼真的伤口效果还必须在假伤口周围的皮肤上涂上黑色的底色,打上粉,才能做到以假乱真。”

邱云升猛地打断苏雨的话,有些兴奋地说:“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江涛手上的那个伤口是那种化妆胶的效果,他的手其实并没有受伤!他在撒谎!”

“当时看了一眼,我只是怀疑,后来,我找那个道具师,看了一下据说割伤了江涛手的道具匕首,那么短的一把匕首,一点也不锋利的刀刃,要想造成他手上的伤口应该说是绝不可能的。昨天晚上,在你家小区门前,我们分手后,在去梦幻酒吧调查之前,我去了我那个当化妆师的朋友家,要他拿出那种化妆胶给我看,并且在我手上贴了一下,果然……”苏雨说着,举起自己的右手,缓缓拉开袖口。

果然,在他的虎口部位,赫然是一条新鲜、狰狞的伤口。

苏雨望着邱云升那吃惊的样子,轻轻笑出声来,他用左手轻轻在那伤口处一抹,就像一个奇妙的魔术,左手虎口马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了。

“不可思议,原来玄机在这儿。可是,你说这个江涛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编这么个手受伤的谎话呢,难道是他乘机去了紫丁香公寓行凶杀人?”

苏雨凝视着自己手上的那团化妆胶,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可是,据我那个朋友说,这种化妆胶是拍电影专用的,目前在国内市场并没有公开售卖的,只在一些剧组内部能搞到。那么,江涛又何来这种化妆胶呢?这是其一。另外,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离开演出现场,他本来就是替角,只要有真的幽灵,也就是罗子鸣在,他根本不会引人注目,完全可以悄然离开,没人会注意到,可是,他却用了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离开,以至于甚至连导演郑晓明都记得他受伤离开表演现场这件事。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再加上他离开不久后就发生了那盏道具吊灯奇怪坠落的事件,以至于演出被迫停止了十分钟。这时,所有人都在忙着清扫舞台,恢复演出,在后台的演员根本不会被注意到,假设这场混乱是有人故意制造的,那么目的只会有一个。”

“趁乱换人!”邱云升轻轻拍了一下桌面。“对,只能是这个,这么大费周章的,只能是为了换走罗子鸣。罗子鸣和江涛的身材相貌都很相似,再戴上那个白色的幽灵面具,谁也不会想到已经受伤走了的江涛居然会悄然返回替换掉罗子鸣,自己代替他继续演完了整场演出。难怪,昨天我让小王去调查江涛家的司机时,那个司机说车子刚拐过一条街,江涛就让他开回去,说有件重要的东西丢在了剧团里,得回去取。后来,江涛再上了车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到了医院门前,也不让他跟着,只说了句让他先回家,自己走进医院大门去了。如果那时那个江涛已经是被替换下来的罗子鸣,那么这一切就解释通了。苏雨,你怎么会想到江涛和罗子鸣玩了这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呢?”

“得感谢那个叫嘉莉的女孩子,她提到幽灵和克里斯蒂娜的浪漫一吻启发了我!扮演克里斯蒂娜的夏玫瑰本来是很积极地想参加演出,可是就在昨天那场演出成功结束后,她却突然提出辞演女主角,为什么?如果那个吻了她的幽灵正是她喜欢的罗子鸣,那么这件事就无法解释。加上昨天下午在后台,夏玫瑰恨恨地骂了江涛一句小人,这就更佐证了那个吻了她的幽灵是个冒牌货,而又被她发现了,那么这一切事情的发展就可以连接起来了。一场计划好的‘掉包计’,一个假冒的幽灵王子,一个被错吻的痴情女孩,激愤之下,女孩自然是要辞演女主角。但她又无法和别人提及这件事,因为那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奇耻大辱,所以,她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

苏雨说着,又端起红茶喝了一口,才接着说:“今天下午我去观看这场演出,本来是想乘机再找夏玫瑰和江涛聊聊,观察一下各自的反应,特别是江涛。结果演出结束后我刚走进大剧院的后台,就看见他和夏玫瑰正在演员休息室里争执,他竭力要拉住离开的夏玫瑰,被夏玫瑰甩手给了一耳光,两人的声响把其他的一些演员都吸引了过来。最后导演郑晓明黑着脸训斥两人不许再把私人矛盾带进演出中来。夏玫瑰被人陪着离开了休息室。在这戏剧性的一幕后,只剩下江涛一个人还留在休息室里发愣,我走进去,倒了杯水递给他,他可能还以为是哪个工作人员,低着头说了声‘谢谢’,伸手来接。那一刻,我很清楚地看到他的右手虎口上并没有任何伤痕,前一天我们看见的那道吓人的伤口完全消失了。至此,又一个链条完整了,紫丁香公寓凶案发生时,罗子鸣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去向不明,很有可能他回过自己家,也就是说他有重大作案嫌疑。”

说到“有重大作案嫌疑”几个字,苏雨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顿住不语。

一直在认真倾听的邱云升点点头,说:“对啊,如果是罗子鸣想出这个‘掉包计’,那种化妆胶的问题就不难解释了。罗子鸣的母亲余美琪近一年就参演了几部电影,作为儿子的罗子鸣如果在探班的时候顺手拿走一些化妆胶应该还是很方便的。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机倒是挺深,居然能想出这么个周密的计划。”

“或许这个主意并不是他想出来的,或许他也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枚棋子。”苏雨锁紧眉头,喃喃地说。

“你的意思,是指他的母亲余美琪?如果这个女人早就和罗永俊同床异梦,那她就绝对有杀人的动机了,对了,苏雨,你知道我下午为什么急着打电话找你吗?小何在全市数十家珠宝店查找过了,最终在大富贵珠宝行查到了那个银色头饰是谁定做的了。果然如我们分析的,不是莫华清,你猜是谁?”

“那个武打小生刘阳。”

“你……你早知道了呀?那怎么不早说?”邱云升愣住了。

苏雨淡淡一笑,说:“我只是做了个推测,你想,如果不是送给她银色头饰的人,不是和她约好了,怎么会知道她会戴着这个头饰去参加圣诞化装舞会?从莫华清不无妒忌的话语中,我们知道那天在梦幻酒吧里,只有刘阳穿了哈里斯王子的服装去配合余美琪,和她扮演了一对古希腊的悲剧情人。那么,这个头饰是谁送的不已经非常明显了吗?至于她的丈夫罗永俊,应该不是他送的,丈夫如果送给妻子礼物,不会特意安排把字刻得那么小,而是相反,让越多人看到越好。再加上,余美琪那天在回答我们问话时自己也说了,这个银色头饰是她自己定制的,很明显,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个头饰是另一个男人所赠送,这更印证了这份礼物不是她丈夫罗永俊所送。不过,这一切推论都需要用小何的调查结果为事实的依据。”

邱云升微微点头:“有道理,听你分析似乎是很简单的道理,但是却和事实分毫不差,精妙!小何在大富贵银楼调查时,银楼工作人员出示了信用卡消费记录,证实那个银色头饰是刘阳定制的,定制时还特别要求要刻一行小字在头饰的背面,并送到紫丁香公寓罗太太亲收。我也让人去找过这个刘阳了,他目前不在上海,在外地一个影视基地拍戏,我和他通了电话,他倒是很爽快地承认那件头饰是他送的,也提供了当天下午到晚上的不在场证明人,所以暂时他那边没什么疑点。”

苏雨端起茶杯,沉吟着没喝,又放下了,轻轻敲击着桌面说:“他这么坦白地用自己的信用卡来付账,就已经说明这个刘阳心里没鬼,他对余美琪的追求是大胆直白的,相比起来,莫华清躲躲藏藏就更令人怀疑。我觉得,我们下一步的调查,要围绕着这几个问题:一,查清莫华清、余美琪、罗子鸣在惨案发生几个小时前后的手机通话情况,如果他们中任何一个是嫌疑人的话,都不大可能是单独作案,因为以一个人的力量要同时对付客厅里的罗永俊和门厅里的保镖阿来几乎都是不可能的,势必需要一个帮手,而且是个身手不弱的帮手。那么,他们之间要联系的话可能都会通过手机。二,直接询问江涛和夏玫瑰,只要他们其中一个说出实情,那么罗子鸣的不在场证明就会不攻自破,我们也就可以掌握有力的证据进一步对他进行问话。三、进一步查清罗永俊的生前关系和留下的遗嘱内容,那个已经被毁掉的神秘蓝色信封,罗永俊被焚尸的真正原因,以及谁会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他,为财还是为情,或者为了我们还不知道的某个缘故?”

“嗯,我们俩不谋而合,我已经让小何罗燕他们去查这几个人的手机通话记录了。还有一点,余美琪要是提前离开梦幻酒吧回到紫丁香公寓,一定会乘坐什么交通工具的,我还布置了人去查那晚在新天地附近拉客的出租车,看看会挖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公寓大门的监控录像已经送去找电脑高手恢复,能不能复原要过几天才知道结果。至于江涛和夏玫瑰,等明天我们在紫丁香公寓听过罗永俊的遗嘱后再找他们来局里谈谈,这个你拿手,还得你亲自和他们聊。苏雨,不知道为什么,紫丁香公寓这件案子我查了这几天,看似查出了很多问题,但总觉得像个无底黑洞似的,越查下去这里面水越深,和我以前查过的几百个案子都很不一样。”

看邱云升脸上露出忧虑的表情,苏雨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说:“邱队,放心,有您的英明领导,各位局领导的关心,全体干警的奋战,拿下这个案子指日可待!”

“贫嘴!你这给我灌迷魂汤呢。”邱云升咧嘴一笑,刚要再说什么,突然,“轰”的一声不知哪儿传来的巨大声响,震得咖啡馆的玻璃都哗哗作响,正在安静地享受音乐和红茶的人们纷纷惊得面如土色,顿时乱作一团,好几个吓得连喊地震,直往桌子下面躲。

邱云升和苏雨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推开玻璃门往咖啡馆外跑去。

肯定不是地震,那分明是爆炸声。他们俩没说话,很默契地一路往街角拐弯处的停车场飞奔过去!

还没等苏雨和邱云升跑到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几个停车场的保安惊恐万状地从车库里逃了出来。

“别慌,快报警,疏散周围的人群,别让其他人靠近。我们是警察,告诉我们地下车库里的监控录像在哪儿?”邱云升一边拔枪一边拽住一个保安大声问道。

“在那边监控室里。”两腿发软的保安把手一指,就大口喘着气,掏出手机来拨打110。

苏雨比邱云升更快一步跑进了监控室,敏捷地按了几个键,调出了监控电脑的几个画面。空荡荡的地下车库里,灯光忽明忽暗,除了炸得面目全非的两辆轿车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那辆车,苏雨,那辆车不是你的白色本田车吗?”跟着进门的邱云升突然惊叫了一声。

苏雨仍然盯着监控屏幕,神色未变,他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现在怎么办,防爆专家最快也要十几分钟才能赶到这儿,我们要不要等一等?”邱云升抬腕看了看手表。

“邱队,你守在这里,看着出口,我下去看看。”苏雨转身轻轻地说,眼神中透出一丝坚毅。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这次爆炸的目标肯定就是你!不然停车场里这么多车,居然就正好炸了你的车。这样吧,要去一块去!”邱云升以不可反驳的口气说。

苏雨没再说什么,只点点头,两人沿着蜿蜒的车行道一步步往下走去。地下车库里,被刚才的爆炸声震动引起的车子防盗器的响声还在此起彼伏,隐没的黑暗里似乎蛰居着什么无法捉摸的东西。

“当心!”邱云升把苏雨一拉,挡在自己身后,两人猫着身子,悄无声息地移步到一根立柱后面隐蔽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四下张望。

偌大的停车场内此时已经是一片死寂!但苏雨的心头却有种隐秘的感觉正在渐渐迫近——那是死亡的气息!

“快躲开!”苏雨猛地一推邱云升的身子,自己也随之就地翻滚。“噗噗”两声轻微的声响过后,刚才他们蹲着的立柱被打出了一片烟尘。是子弹!

几乎是在一秒钟以后,随着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辆黑色轿车从阴影处疯狂地开了出来,几乎贴着苏雨的身子疾驰而过,往地下车库的出口处冲去。邱云升从地上一跃而起,追出几米远,眼看着车子消失在黑暗的出口处,只好放弃,赶紧跑了回来。他焦急地问刚站起来的苏雨:“苏雨,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儿?”

“没事,邱队,只是一些轻微的擦伤!”苏雨抬抬右手,手背上有一大块淋漓的鲜血。他注视着那黑洞洞的出口处,缓缓地说:“没有车牌,应该是辆赃车,估计就是这两天被盗的。不过我觉得是个女人,开车的应该是个女人!”

“怎么,你看清车子里面的人了?”

苏雨轻轻摇了摇头,说:“没有,她戴着帽子和墨镜,刻意做了掩饰,但是隔着贴了车膜的车窗,我看见她握着方向盘的手,那手上的指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在美甲店里镶了钻,做的水晶指甲之类的。但是,开枪的是不是另有其人就很难说,车子里说不定还有其他人,我只看了一眼,没看清。”

“没伤着你就好,我马上布置拦截!”邱云升说着,赶紧掏出手机拨打刑警队的值班电话。这时,地面上呼啸的警笛声和喧闹的人声已经响成了一片。

这一夜,台风带来的一股强冷空气袭击了上海,虽没下雪,但是温度至少下降了四五度,瑟瑟的北风声在每家每户的窗台外整整折腾了一宿。

第二天清晨,几棵静默的紫丁香树在庭院里微微地摇摆着,不时有几片落叶被吹下,飘飘荡荡地落在奶白色的廊檐下。凛冽的寒意从被拉开的落地窗中徐徐而入,让站在窗前往外凝望的那个女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妈,我不想待在这儿,我……我头疼得要炸开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回楼上去!”

房间里,宽大沙发上,脸色苍白的少年突然双手抱头,痛苦地低喊了一声。

余美琪忙转过身,美丽的脸庞上现出关切的表情,温柔地劝慰道:“儿子,心理医生说你这是自闭,你不能总这样,得走出来,你爸爸的事已经这样了,你要……”

“别说了,别提我爸爸!”少年一脸泪水地仰起脸,粗暴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余美琪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李阿姨推开客厅的门,小心翼翼地说:“太太,客人来了!”

余美琪的脸色顿时阴沉下了,哼了一声,微微皱眉说:“请她们进来吧。”

“我不想见警察!我不要见警察!”少年的嘴唇轻轻颤动起来。

“不是警察,是你姐姐和那个女人,还有律师。”余美琪轻轻说。

正说着,客厅的门无声地推开了,一台轮椅缓缓地被推了进来,轮椅上坐着的中年妇人呆滞的脸庞让余美琪母子都心中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雨和邱云升到达紫丁香公寓时,天空又开始呈现出阴郁的灰色,有细细的雪花开始飘飞。两人刚走到廊檐下,还没进屋就听见客厅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我不相信杰克会把大部分财产留给你们,子鸣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的命根子,他不会不考虑子鸣的。”余美琪怒气冲冲地说。

一个女孩尖细的嗓音冷冷地说:“唯一的儿子,哼,爸爸就是被这个唯一的儿子骗得好惨!”

“你什么意思?”余美琪的声音明显微微发颤。

“什么意思,你心里应该很明白。”女孩子刻薄地说。

“别吵了,你们别吵了!”一个男孩子爆发似的狂喊一声。

一阵难堪的寂静!

苏雨望望邱云升,点了点头,拉开门,两人快步穿过玄关走进了客厅。发生惨案的这间屋子显然被主人刻意重新布置过,但此刻沉闷压抑的气氛显然包围着这里的每个人。

正不知如何缓和气氛的中年律师看见苏雨他们进门,忙起身笑道:“邱队长、苏先生,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宣布罗先生的遗嘱呢,就等你们到场了!”

邱云升和律师握了握手,又和余美琪打了个招呼,就和苏雨一起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邱队长、苏先生,这两位是子鸣在香港的姐姐子欣和她的母亲!她们是昨天专程赶来处理杰克的后事以及听吴律师宣布遗嘱的。”余美琪似乎竭力压抑着情绪,用平静的语气介绍着。

那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女孩子转过头,朝苏雨他们冷冷地点了点头,那张酷似罗永俊的脸庞毫无表情。然而,邱云升和苏雨的目光却很快被她身边轮椅上的老妇人所吸引。中年妇人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墙上罗永俊的大幅照片,那眼神说不出是哀伤还是怨毒。

“我妈妈自从和我爸爸离婚后,情绪低落,常常很长时间不说话,渐渐地就不能行走了。医生说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以致引起身体功能丧失。”罗子欣显然看出了苏雨和邱云升心里的疑惑,摸摸中年妇人的手,轻声说道。

余美琪忙岔开话题,对律师微微笑道:“吴律师,现在人都到齐了,闲话就不说了,请你现在宣读遗嘱吧。”

“好的,那我就把罗永俊先生生前定下的最后一份遗嘱宣读一下。”中年律师清了清嗓子,从随身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了几张折好的纸,小心地打开,朗声读着:“我罗永俊就此定下遗嘱,把我所有的不动产和动产——现金、股票以及其他有价证劵变卖,全部金额成立基金会,用作慈善事业!至于家人的安排,由长女罗永欣负责整个基金会的运作,其母赵碧玲可按月在基金会领取到相应生活费。我的妻子余美琪可得到上海的紫丁香公寓的永久居住权,直到她去世。次子罗子鸣由我妻子自行抚养。”

遗嘱宣读完简短的几分钟内,客厅中一片沉默,每个人似乎都在默默思忖着什么。

“杰克,你做得真绝!”余美琪轻轻地从嘴唇中吐出几个字。

罗子欣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望着垂着头呆坐在沙发上的罗子鸣,嘴角露出一丝怜悯的笑容,轻轻说:“这不是你的错,全是你妈的错。我原来一直以为爹地糊涂,看来他一点也不糊涂!妈咪,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走吧!”说完,她并不看余美琪一眼,径直推起轮椅往门外走去。

邱云升刚要张口叫住她,被苏雨暗暗使了个眼色,便没有吱声,看着这母女两人缓缓地走出紫丁香公寓的大门。

余美琪深深舒了口气,优雅地起身,略带歉意地送客:“邱队,你看这遗嘱也宣读完了,既然杰克这么决定了,我会尊重他的决定。那么,他的案子就请你们警方抓紧调查吧。我儿子这两天精神还是很不好,我先送他上去休息,不陪你们了。”

“等等,罗太太,其实我们今天来,一是来听听罗先生的遗嘱,二来就是来找你儿子聊聊。”苏雨礼貌地接过她的话头说。

“什么,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去睡觉。”罗子鸣脸色骤变,刚要起身离开又被邱云升严厉的眼神震住。

“罗子鸣,你别害怕,这都是警方必需的询问过程。难道你不希望早日搞清楚你爸爸被害的真相,我们只想和你聊聊,并没有恶意。”苏雨温和地说。罗子鸣有些无奈地搓着手,紧紧咬住了嘴唇。

“邱队长、苏先生,求求你们千万别刺激他了。自从他爸爸出事,他没有一天晚上能睡好觉。”余美琪心疼地哀求道。

“妈咪,我想让白兰陪着我。”罗子鸣突然抬起头,恳求地望着母亲。

“哦,好,我去叫她。”余美琪忙走到客厅门前,朝着楼梯上叫了两声。

不一会儿,机敏、生气勃勃的白兰就出现在客厅门前,她的到来似乎给沉闷的氛围中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气息。余美琪则走出了客厅。

“邱队长、苏先生,你们好。子鸣,你怎么了?我在这儿。”白兰笑盈盈地和苏雨他们打过招呼,便坐在了罗子鸣的身旁,两人的手很自然地轻轻握在了一起。

罗子鸣的瞳孔中一瞬间流露出的光彩已经让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个少年心里藏着的强烈感情。

“白兰,你好,又见面了,怎么,这几天你都住在紫丁香公寓里?”苏雨眼光一闪。

“子鸣的情绪很不稳定,余阿姨也被这些事弄得很疲惫,所以她让我这段时间都住在这里,帮着照看一下。”白兰轻轻微笑着说。

“可是,我们是对罗子鸣做案情询问笔录,白兰在旁边,这合适吗?”邱云升望着苏雨,微微有些皱眉。

苏雨微微一笑:“算了,邱队,罗子鸣还未满十八岁,再说这也不在警局,就让白兰陪着他吧。”

邱云升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掏出了电子记事簿,缓缓开口:“罗子鸣,现在我的询问是代表警方的,你必须实事求是地回答问题,如果说谎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明白吗?”

罗子鸣望了望白兰,默然地点了点头。

“在你爸爸罗永俊遇害的那天下午,你在哪里?干了什么?”

“在学校啊,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整个下午我在学校参加舞台剧《歌剧魅影》的演出。演出结束后我就在休息室睡觉。直到郑导接到我妈妈的电话,说家里出事了,才去休息室叫醒我。”罗子鸣的这段话说得很流畅,神色也很平静。

“嗯,和上次何警官询问你时说的完全一致。但是,你确定你在演出期间没有离开过吗?”邱云升犀利的眼光在罗子鸣的脸上打转。

“当然确定,我是主角,没有我演出根本没法进行。在场的观众都可以帮我作证。”罗子鸣微微垂下头,回答得很干脆。

“不对,蝴蝶剧社中还另有一个幽灵,你的替身——江涛!”一直没说话的苏雨此时插嘴道。

“江涛,可是他那天下午根本不在,他弄伤了手,早就离开了。”罗子鸣猛地抬起头,赌气似的提高声调说。坐在一旁的白兰温柔地拉了拉他的手。

苏雨注视着罗子鸣,缓缓开口:“江涛不慎弄伤了手,他家的司机来接他离开,这件事整个蝴蝶剧社的人都知道。可是,很奇怪,据那个司机说,车子刚拐出了一个街口,江涛就说有样东西落在剧社里,要求他倒回去,而且停在了学校的后门。当江涛再回到车子里时,他居然又戴上了那个白色的幽灵面具。更奇怪的是,司机很肯定地告诉我们,他闻到他家小主人身上多了种奇特的烟草香味。”

说着,苏雨起身走到那个硕大阴森的壁炉前,拿起上面搁着的一个金色雕花的盒子,轻轻弹开,从里面抽出一支香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转身望着脸色已经有些泛白的罗子鸣,扬了扬手里的烟,一字一句地说:“我想那个司机闻到的应该就是这种土耳其香料烟的味道吧,在蝴蝶剧社你专用的那个化妆台里,我们的警员找到了半盒这样的土耳其香料烟。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请那位司机来闻一下。”

罗子鸣咽了咽口水,轻轻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烟草香味能代表什么,不错,那盒烟是我带去剧社的,但我有时候也会请江涛抽这种香料烟。”

“是吗?可见你并不了解江涛,他家的司机之所以会觉得奇怪,那是因为江涛其实从小就患有哮喘病,他非但不能吸烟,而且根本不能闻任何异样的香味。”

屋里一阵长久的沉默,罗子鸣只是紧紧抿着嘴唇,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再说说江涛手上那个伤口吧,今天早上我和邱队长在来这儿之前先去了江涛的家,很奇怪,他手上的那个长长的伤口竟然已经痊愈了,一点也看不出来了。于是,我给他表演了一个小小的化妆技巧,帮他恢复了那个伤口,同时他也就恢复了关于那个下午演出时的记忆。来听听他怎么说……”苏雨说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下了一个键。

一段空白后,江涛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警官,我……我承认,我是撒了谎,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杀人的事啊!那天早上,罗子鸣突然找到我,说是让我帮个忙。他说,他有件很隐秘的事情想背着家里所有的人和他爸爸谈一谈,让我在下午的演出中替他半场。而且要绝对保密,不让任何人知道。其实我本来不想答应他,但是,他说了一个条件,的确很打动我——那就是如果这次我帮了他,他就会告诉玫瑰他另有喜欢的女孩,让玫瑰死心。这样,我也就有了可以追求玫瑰的机会了。为了玫瑰,我才答应了他。”

苏雨的声音响起:“说说那天下午的具体情况,你们怎么做的?”

“嗯,先是由我去假装被道具刀弄伤了手,离开演出现场,然后,再叫司机把车子倒回来,停在学校的后门口,我走进去,悄悄溜进化妆室,穿好戏服,戴好面具。这时候白兰就在约好的那个时刻把那盏道具吊灯的灯绳隔断,灯一落下来,全场一片漆黑混乱,我就乘机上台,替换了罗子鸣,他则从后门跑出去上我们家的车子离开,到了医院再把司机老梁甩掉回紫丁香公寓就可以了。警官,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也想不到那天下午他老爸竟然被杀了,我真的和杀人的事没有丝毫的关系,这一切全是罗子鸣的主意。”

苏雨默默地关掉了录音。

“子鸣,告诉他们真相吧,没事的,警察不会冤枉你的!”白兰打破沉默,深深地望着罗子鸣,低声而坚决地说。

罗子鸣似乎被她的眼神所鼓励,缓缓开口:“我——是——我那天下午回过家,但是,我回来的时候我爸爸还活着。我知道我妈妈下午会去参加圣诞舞会,家里佣人也都放假了。我想跟我爸爸单独谈谈,所以就找到江涛,让他做我的替身,好让我悄悄地回到家里去。可是,当我用钥匙打开大门走进客厅时,阿来正在门厅里守着,好像很紧张的样子,我爸爸也很不高兴,他好像在等什么人,觉得我打扰了他。我们只简单地交谈了几句话就不欢而散了。前后大概也就十分钟吧,我就又离开了家,打了辆车,赶回学校里,躲在休息室里,直等到整个演出结束,江涛回到休息室里,我们才把衣服换了一下,他从后门离开,我则假装睡觉,关好门。直到……直到郑导敲门进来告诉我爸爸遇害的事。后来,你们警察调查时,我很害怕,我不敢说出我回过家的事。我怕你们怀疑我,所以就一直隐瞒着。”

邱云升和苏雨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邱云升问道:“罗子鸣,你虽然还未满十八岁,但也是小伙子了。你隐瞒惨案发生当天回来过的事实,这一点对你很不利,现在你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你这么瞒天过海的回家究竟要和你爸爸谈什么机密的事情?这点很重要。”

罗子鸣微微低着头,好半天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闭口不语。

站在壁炉前的苏雨轻轻开口说:“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你来说确实难以启齿,因为这事关你的身世和你母亲的名誉。还是由我来说吧,当我昨晚询问梦幻酒吧那个酒保时,听到他说莫华清那天下午曾经在电话中说,让一个人忍耐一时,过不多久就会接他过来同住时,我就已经开始怀疑那个人就是你。今早警方调取的你的手机通话记录中,已经清楚地显示了莫华清的手机号码。近两个月来,你多次和他通话,发短信。为什么你们突然这么频繁地联系,结合刚才你姐姐罗子欣那几句含沙射影的话,原因只有一个——其实,你就是莫华清和余美琪的私生子,罗永俊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那天下午回来也就是想和他谈这件事,你打算和他挑明,离开罗家,结果他很生气,谈话不欢而散,是吗?”

沉默了一会儿,罗子鸣开口了:“我告诉他,我要离开紫丁香公寓,和妈妈一起离开他,因为他早就不再爱妈妈了,近一年来对我也很冷淡。我原以为他会生气,谁知他只是坐在沙发上,连头都没抬,冷冷地说,世上无不散的筵席,去找你的亲生爸爸吧,对你会更好。我当时真是气极了,就算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竟然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我大声喊了句‘冷血动物!’然后就转身走了。出了门,我就给莫华清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已经决定了和他一起生活,问他什么时候能来接我和妈妈走,谁知他让我再忍耐一段时间,等他把手上的这部戏拍完后再来接我。至于罗永俊,就算他还活着,我对他也没有什么留恋了,那天下午,我和他的父子之情已经断了。”罗子鸣缓缓抬起头来,语调阴郁地说。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莫华清是你亲生父亲这件事的?是不是你母亲余美琪告诉你的?”邱云升追问道。

“不是,我妈妈生怕我知道真相,她怎么也不会告诉我的。是莫华清,两个月前,他突然来到我们学校,找到我,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是他的亲生儿子。当年我妈其实是在和他热恋,因为他当时不肯公开恋情,所以妈妈负气和他分手,和罗永俊闪电结婚。他怕我不信,还拉着我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那天晚上他和我聊了很多,他说他很后悔当初没有答应娶妈妈,也想对我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他希望我回到他身边生活。起初我也很挣扎,但是后来两个月里,罗永俊对我和我妈妈的态度越来越差,促使我下了离开紫丁香公寓的决心。”

“子鸣,你确定你回到家里的时候,只有你爸爸罗永俊和阿来两个人在家,没有别人在?还有,你有没有觉得他的表情和神态有什么异样?”苏雨抱着肩缓缓问道。

“确定,没有其他人。但是阿来的表情很紧张,罗永俊也像是心神不宁,似乎在等什么人。”

白兰这时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轻轻说:“邱队长、苏先生,子鸣亲生父亲这件事他早就告诉过我,他那天下午回来真的只是和罗叔叔谈谈,请你们不要怀疑他。”

苏雨凝视了她一会儿,点点头,温和地说:“白兰,你放心,我们警方绝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人,一定会深入调查清楚的。我相信阴霾掩不住天空,真相一定会大白。”

邱云升很严肃地接着说:“罗子鸣,你之前的证词已经干扰了我们警方的办案。这样吧,明天你去刑警队再重新做一份笔录,把真实情况再原原本本地陈诉一遍。”

罗子鸣望望白兰,无言地点点头。

“白兰,你先陪子鸣去休息吧。再帮我们请子鸣的妈妈进来。”苏雨微笑着说。

余美琪刚推门走进来,就触到邱云升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她微微低下头,在沙发上优雅地坐下。舒了一口气,带着一丝不满的语气问:“邱队长、苏先生,看来你们是怀疑我和我儿子,把我们受害人家属当成重点嫌疑犯来审问了。”

“罗太太,你上次说那天下午在梦幻酒吧里参加圣诞舞会,一直待到警方打电话给你,告知你罗先生被害,才急忙赶回紫丁香公寓,是吗?”邱云升不急不缓地开口问道。

“是啊,怎么?”余美琪有些迟疑地问。

“可是我们现在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说了谎,你在舞会进行中悄悄在梦幻酒吧的酒窖里见了一个人。你们正在谈话之际,你的手机接到了保镖阿来的电话,接了电话后你就急急忙忙地从酒吧的后门出来,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回了紫丁香公寓,由于匆忙,你还把你的那个银色皇冠状头饰忘在了酒吧的酒窖里。”

余美琪怔住了,用手掠了掠垂在额际的几丝卷发,眼神开始闪烁不定。

“罗太太,你回到紫丁香公寓后,就来到客厅找你的丈夫罗永俊,还特意给他端来了一杯红茶,可是,他对你的出现很震惊,猛然回身之际还打翻了你手里的红茶。那块泼有红茶污迹的地毯我们已经化验过了,证明是无毒的。说明你回来并不是想加害你丈夫,只是急着要和他谈什么很重要的问题。不要试图否认,载你从新天地回到紫丁香公寓的那个出租车司机对你印象很深,因为他觉得你长得很像他女儿喜欢的一个香港女明星,只是他不知道你就是那位香港女明星本人。”

余美琪微微闭上眼,静默了两分钟,才睁开眼缓缓答道:“是,我回来过,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和莫华清见面就是谈儿子的事,我不想让儿子跟着他。他身边断不了漂亮的女演员,儿子跟着他不会受什么好影响。可是,杰克已经知道了我和莫的事情,我在紫丁香公寓也待不长了,我想让莫华清帮我和儿子在上海买套公寓,由我带着子鸣生活。可是他非要说服我们和他一起生活,正在争论的时候,我接到了阿来的电话。他告诉我杰克要在那天下午见他的前妻和女儿,可能会更改遗嘱,对我和子鸣不利。因为我帮阿来的妹妹介绍了一份在片场当助理的工作,他一直很感激我。于是我就急忙从酒吧的后门出来,打了一辆车回到家里。就像邱队长所说的那样,我从厨房端了一杯红茶给杰克,想和他好好谈谈。我走进客厅,轻轻叫了他一声,可是,他猛地转过身来,把我手上的茶杯都碰翻在地毯上。他看到是我,就皱着眉,问我怎么突然回来了?我刚要说话,他就冷冰冰地说,他正在等很重要的客人,让我先离开,有什么事晚上再说。还说了一句,怎么母子俩都是一个样。我后来才知道子鸣也回来过,和杰克闹得很不愉快。看杰克那样子,我死心了,想着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就离开家去了正大百货,逛逛街,解解闷。谁知后来接到了李阿姨的电话,她第一个回到公寓,就发现杰克和阿来被害了。”

余美琪望望邱云升和苏雨,生怕他们不相信似的,又提高声调说:“我到公寓的时候,杰克还活着。阿来也活着。阿来在电话里明明告诉我,杰克是在家里等他的前妻和女儿。我想,如果后来又来了什么人的话,那应该就是他的前妻和他的女儿罗子欣。你们应该好好去查查她们。就算不是她们杀的人,说不定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至于我,我在逛正大百货的时候买了好几件衣服,售货员应该还记得我,你们可以去查一查。”

“你放心,这个情况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警方对所有人都会一视同仁地对待的。”邱云升的回答似乎让余美琪长长松了口气,她使劲点了点头。

走出紫丁香公寓的大门,苏雨回头再望了望这座美得如风景画似的洋房。

“可惜了你那些精彩的推论,结果这母子俩都只承认回来过,而不承认犯罪。对他们俩的说辞,你有什么想法?”邱云升问。

“似乎都说得很流畅,暂时看不出漏洞,但是,这所房子里似乎围绕着不祥的气氛,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我现在也说不清。”

邱云升瞥了一眼那扇徐徐关上的红色雕花大门,缓缓说:“死了两个人,当然不祥了,我想如果案子结了,余美琪也不会再住在这儿了。我已经让雷燕、小何他们去查余美琪在正大百货的活动情况。至于罗子鸣,我想明天叫莫华清过来,我们再和他俩聊聊,看看罗子鸣说的是否属实。”

苏雨指了指装在大门边墙壁上的电子屏幕说:“邱队,你看这个公寓的可视门铃,那天下午先后回来的罗子鸣和余美琪都是用钥匙打开门进来的。如果他们说的话都属实,那么在他们离开后进来的那个凶手是怎么进门的呢?应该是按了门铃,让罗永俊看到他,是自动打开门放他进来的。他认识罗永俊,能让阿来一刀毙命,除了是个用刀高手之外,应该还是阿来比较熟悉,或者说不会防备的人。可是,同时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似乎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还没有出现。无论是余美琪,还是罗子鸣,还是这个公寓里的其他人,似乎都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推理不通,我们就行动吧,现在就去找另一批可能的来客聊聊。另外,已经查过了,罗永俊的前妻和女儿罗子欣,她们下榻在水晶宫酒店。”邱云升拍了拍苏雨的肩膀,转身走向他的黑色越野车。

苏雨跟上来喃喃地说:“那个女孩,她的眼神里似乎总漂浮着什么,特别是当她看余美琪的时候。”

邱云升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说:“是恨吧,自己被父亲抛弃在香港,又要陪着那么个精神崩溃的妈妈,我说这个女孩绝对有杀罗永俊的动机。”

“嗯。”后座上的苏雨只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在还思索着什么。

当邱云升和苏雨敲开酒店的房间门,再次见到罗子欣的时候,她眼中的寒意比在紫丁香公寓时还要深。

三人一坐定,邱云升直接进入主题:“罗小姐,我们今天来,是想知道你和你母亲为什么会突然从香港来到上海,是不是你父亲约你们来的?”

“不错,是爸爸给我发的邮件让我和妈妈快到上海来,他说他觉得当年亏待了我们,只给了妈妈两处房产,现在想尽力做一些补偿。还说,他会成立一个以他名义命名的基金会,让我来管理。我当时心里就很奇怪,隔了这么多年,爸爸怎么又突然想起我们来了?没想到,后来跟爸爸通了几次电话,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欺骗了他,连我那个弟弟也不是我爸爸的亲生孩子。真是老天有眼,让那个女人的丑事败露出来。”

罗子欣说着,脸上幸灾乐祸之色连邱云升都看不下去,他忙插嘴问道:“罗小姐,请说说那天下午你们见到你父亲以后的情形、时间、谈话内容,每个细节都不要漏过。”

“没什么细节。其实那天我和妈妈去了,到了紫丁香公寓门口,按了门铃,按了很长时间,可是根本没有人出来开门。我又拨打了爸爸的手机和他家里的座机,都没有人接听。我还以为他临时有事出去了呢,所以只好又和我妈妈回到酒店。谁知,第二天,我从电视新闻里听到爸爸被杀的消息,就急忙和他的律师联系,得知他已经重新立了份遗嘱,律师让我和妈妈今天过来听遗嘱宣读。”

那你就没想起要去看看你父亲的遗体?只是关心他留下的钱?邱云升差点脱口而出,但还是竭力忍住了。

坐在一边专注听着的苏雨突然用锐利的眼神盯着罗子欣,急切地问:“罗小姐,你没进门,可是隔着门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到公寓的客厅,你爸爸就是在那里遇害的,按照时间上推断,那个时候凶手应该还留在公寓里,你好好回想一下,有没有看到什么?这很重要。”

“这个,嗯……”罗子欣回忆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如果我当时注意看的话,或许会看到什么人影之类的。可惜,我那时候没太在意。只是,看到了公寓的烟囱里在冒黑烟,也就是因为看到那个,我还以为家里有人,所以不断地按门铃,结果什么人也没看到。”

苏雨微微皱起眉头,一时间凝思不语。

邱云升不由得也轻轻地攥住了手掌,一个线索又这样被扯断了!

直到走出水晶宫酒店的旋转门,苏雨似乎都有些神思恍惚,没有再开口。

邱云升望了望天空中低低压下来的一片乌云,扭头对苏雨说:“小子,跑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回警队去,有两个结案报告还要我亲自查看一下。”

苏雨眼光闪了闪,有些欲言又止:“也好,邱队,我心里有种怀疑,但是又没多少站得住脚的佐证,等我今晚整理一下,明天再提出来跟大家讨论。”

“我对你有信心!”邱云升咧嘴一笑。

在雪花漫天飞舞前,苏雨就回到了云外天酒店。他倒了杯红酒,轻轻啜着,一边注视着玻璃外那些在斑斓灯光中闪烁着的白色精灵。

本来以为累了一天会倒头便睡,但高速运转的大脑并不能随着疲倦的身体一起停歇下来。

苏雨只得打开电脑,一一查看这几天邮箱里塞满了的邮件。小蝶和小薇发来了大堆威尼斯旖旎的风景照片,看来这两个人在那边的确过得优哉游哉,颇有乐不思蜀之感。谢婉仪的两封邮件虽然简短,但是字里行间却能读出淡淡的思念之情。

苏雨的手指点击了一下回复,但又放弃了,不知为什么,他的思绪似乎无法离开那座飘荡着阴森气息的美丽洋房。他关了电脑,按灭了台灯,身子深深地陷进那松软的床垫里。雪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淡淡地射进来,苏雨眼前不断掠过一些记忆的碎片——苏珊明净而忧伤的脸,水中倒映的月光,垂死的天堂鸟嘴唇在不断地蠕动着。

“死亡之舟!死亡之舟!”这个诡异的声音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响着,越飘越远,渐渐归于沉寂。

苏雨在沉沉的寂静中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铃声突然在黑暗中急促地响了起来。一声连着一声,像压抑着的哭声。

昏睡中的苏雨被惊得翻身坐起,抱着头迷糊了好一会儿,才把手伸向摆在床头的手机。

“谁?”

“苏雨,出事了,快来紫丁香公寓,罗子鸣失踪了!”

苏雨一下子清醒过来,邱云升的声音里带着极度的懊丧,而就他了解的邱队来说,很难被什么事刺激成这样——除非是一个无法挽回的失误!

当他到达紫丁香公寓的时候,整个华丽的大屋子都笼罩在一层哀伤绝望的气氛里。

余美琪在掩面而泣,哭声凄惨,两个阿姨在抹眼泪,连刚赶来的莫华清也黑着脸坐在一边猛吸香烟。几个刑警队员们正在急匆匆地楼上楼下搜索着。

苏雨径直走向坐在沙发上端详纸条的邱云升。

“邱队,罗子鸣离开家有多久了?”

邱云升抬眼望望:“哦,你来了,推测一下,已经快两个小时了,通知了全市的各辖区片警,有任何发现会及通告我们的。看看吧,这是他留在书房的纸条,是遗书,他可能会畏罪自杀。”

苏雨不动声色地接过那张纸条,细细地读了几分钟。

“纸张就是书房桌上普通的信纸,字迹比较潦草,说明他走得比较匆忙。这上面写着他恨罗永俊,所以才杀了他,他现在已经是个犯下弥天大罪的人了,不会再有什么光明的未来,他的人生已经失去了继续下去的意义。现在他决定要和最心爱的人一起去往没有忧愁和烦恼的另一个世界。请妈妈不要难过,他会很幸福的。署名是‘您的儿子子鸣’。”

苏雨顿了顿,轻声问:“邱队,白兰也同时失踪了?”

“是啊,两个人房间里被子都丝毫没动,只有电脑开着。看来是约好一起走的。车库里的一辆蓝色马自达不见了,看来这对小情侣是开车走的。字迹已经初步和罗子鸣以前写的字比对了一下,应该是他亲笔写的。”

“上海这么大,盲目地寻找会消耗很多时间,走,我们再上去看看,看看他们俩的房间有什么线索。”

邱云升焦急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两人一推门走进罗子鸣的卧室,就被迎面墙上一幅巨大的电影海报吸引了。海报上是一对情侣正在白雪皑皑的背景里互相深情地帮对方戴白色的围巾。

苏雨凝视着海报,邱云升轻轻在他耳边说:“据李阿姨说,这幅海报本来没有,是白兰来住了以后贴上的,白兰好像是个超级电影迷,最爱看电影碟片。你看,这边柜子里,有几百张碟片,应该都是白兰和罗子鸣平时一起看的。”

“这部电影我看过,是经典的韩国爱情片,叫《蓝色之恋》,电影结局是这一对恋人一起驾车冲下了山崖,殉情而死。”

“什么?驾车冲下山崖,难道这两个孩子要学电影里这种死法?可是,上海附近也没什么高山啊?”邱云升不禁愕然道。

苏雨转身走向还在闪烁着的电脑屏幕,俯身移动着鼠标。好一会儿,他低声叫道:“邱队,你快来看!”

邱云升忙走过去低头细看,屏幕上打开的一个网页上赫然是一幅谷歌上搜索出的行车地图。

“人鱼岛!”邱云升惊讶地叫了一声。

“我猜,他们去了人鱼岛!准备驾车投海自杀!”苏雨扭头望着邱云升,缓缓地说。

人鱼岛,距离上海不过几十公里,和繁华都市间隔着幽蓝深沉的海面,宛如飘落世外的一片落叶。因为岛身狭长,颇似女性曼妙的曲线,不知何年何代,竟被文人们取了这样一个浪漫的名字。

通往人鱼岛的必经之路就是三号隧道桥,车子先是穿过一条幽长的海底隧道,然后再渐渐驶向地面,开上一座架在海面上的白色蜿蜒斜拉大桥。

一路上,车里的两个男人都默默无语。邱云升几次掏出香烟,只是在手里打转,并没有吸。苏雨的眼睛则直视前方,雨刮器静静扫过的玻璃上,滚落的雨珠就如同纷乱的思绪。

“都怪我,忽视了罗子鸣这孩子,从那份遗书上看,他应该就是杀死罗永俊的凶手。现在太被动了,他要是自杀了,这件案子将永远是悬案了。还搭上了个无辜的女孩子。唉!苏雨,我们这次真是太疏忽了,当初你发现罗子鸣找江涛做替身,悄悄潜回紫丁香公寓,怎么就会轻信了他的话,以为他只是和罗永俊谈他私生子的身世。我们应该想到,这曾经的父子俩肯定是恶言相向,罗子鸣激愤之下完全有可能杀人啊!一个愤怒的17岁男孩很可能在瞬间变成魔鬼——杀人、焚尸以泄愤!”邱云升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啊,太小看了他,看起来像个孩子,其实却是个心机深沉的高明杀手!”苏雨喃喃地答应着。

邱云升的脑海中骤然一闪:“高明杀手?是啊!那杀死保镖阿来的一刀,位置精准,力道极大,罗子鸣一个没经过专业训练的高中生怎么可能让一个职业保镖一刀毙命呢?难道他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帮手?”

“这个人杀人手法利索狠毒,而且能让罗子鸣言听计从!”苏雨清晰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便不再开口,用力一踩油门,车轮发出一阵摩擦地面的嚓嚓声。

邱云升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表,低声说:“现在凌晨五点多,他们是三个小时前出发的,那时候天还很黑,他们的车速不会太快,而且清晨又下起了雨,路面湿滑,这两个孩子的车技或许无法把车子沿盘山公路开到这岛上最高处的悬崖上去。如果他们弃车而改步行的话,也许我们就能赶上他们。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他凝视着车窗外的冷雨,把最后这一句轻轻地重复了好几次。

在一片蒙蒙的雨雾中,白色本田车攀着曲折的盘山公路缓缓到达人鱼岛的最高峰下。苏雨和邱云升几乎是同一瞬间发现了那辆失踪的蓝色马自达车。

一种强烈的不祥感刹那间让两个人愣在原地,还是苏雨先反应了过来,他喊了一声快就拔腿往那条凿在石壁上的山径奋力爬去。邱云升紧跟其后狂奔而上,两个人粗重的喘息声在清晨寂静的山林间显得格外刺耳。后面紧随而来的车子里跳下的刑警们被他们俩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鱼尾崖——这座在清晨潮湿的海上雾气中时隐时现的山崖此时在苏雨的眸子中越来越清晰。鬼斧神工般雕刻而成的两道山崖间隔着一条幽蓝的海湾,酷似凌空跃起的一条美丽鱼尾。近了,更近了,在狭窄局促的山径尽头,那不过方寸大小的山崖顶上,石块之下,赫然摆放着两支交叉相叠的玫瑰,鲜红如少女嘴唇般的花瓣原本代表热烈的爱情,但此刻却无言地预示着青春的坠落和死亡。

“这花应该是他们俩留下的,看来我们已经太迟了!”邱云升抢跑了几步,俯身拾起那两支花,声音微微颤抖着说。

“《蓝色之恋》那部电影的最后,那对恋人也是这样,留下了两支玫瑰就一起纵身跳下悬崖。”苏雨缓缓说着,一步步走到山崖的最边缘,低头望去。

高得令人眩晕的崖底,湛蓝无边的海水正在永不停歇地拍打着石壁,发出一阵又一阵枯燥而绝望的轰鸣。

三天后,经过蛙人们不懈地寻找,从鱼尾崖海湾的水底,成功打捞起两具尸体。一男一女,身穿的衣服经过辨认与当晚失踪的罗子鸣和白兰分所穿衣服毫不差。经过海水的浸泡和肉食鱼类的撕咬,尸体的面目已经难以辨认,但是,从死者的体型身高上来判断,应该就是那对以奇异方式结束生命的年轻恋人。

整个刑警队特别支队都笼罩在一种难以言明的压抑气氛中。紫丁香公寓迷案竟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戛然而止,凶手留下遗书,和女友双双自杀,而且就是在警方询问后的几个小时之内,这让所有的刑警心里都觉得沉甸甸的。

邱云升的内心可能比任何人都更憋屈和自责,但是表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接待家属,应付上级,安抚下属,调查案件的细节,一大堆的繁琐事情都还等着他去安排处理。

此时,他手拿一个盒饭疾步穿过警队二楼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的一个房间,推门走了进去。听到响声,一个正静静对着电脑屏幕沉思的人慢慢转过身来,因为熬夜而面色有几分憔悴的苏雨眸子里却闪着逼人的光彩。

“苏雨啊,别自责了,案子可以慢慢查,饭要按时吃,年轻人不注意保护胃,老了就受罪了。”邱云升说着,颇心疼地把盒饭放在办公桌上。

苏雨微微一笑,脸上露出孩子般的顽皮神情,他边扒拉着盒饭边开口问道:“邱队,白兰的家里有人过来辨认尸体吗?”

“就是这个头疼,据调查这个白兰是个孤儿,父母双亡,只有一个远方的表叔常年在国外生活,不怎么管她的事。学校里提供了一个联系电话,可是怎么也打不通,所以她的尸体目前没有办法进行身份确认。”

苏雨沉思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饭盒,缓缓说:“邱队,鱼尾崖海湾自杀事件中有几点难解之处。第一,罗子鸣和白兰都未满十八岁,没拿到驾照,以他们俩的驾驶技术是怎么把车子开过那些曲折难行的山道,开到鱼尾崖下的呢?第二,我们当天下午和他们俩谈话时,关于让江涛做他的幽灵替身的事,罗子鸣对答如流,显然早有准备,他的话里并没有明显的漏洞,警方虽然怀疑他与案件有关,但暂时也没有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他杀害了罗永俊和阿来。为什么在几个小时后他竟然会突然改变态度承认自己杀了人并且决然自杀呢?第三,在蒲公英国际学校的几次运动会中,罗子鸣都曾经获得过冠军,他是游泳好手,如果他在跳崖坠海时稍稍有求生的意志,那只需游上海面,就能自救,可是验尸结果却显示他并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这不符合人的求生本能。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他在落海之前就已经失去意识。第四,就是白兰,这个女孩子身上有许多谜团,她自称父母双亡,但却可以进入这样一所收费昂贵的国际学校学习。她曾经在一些快餐店打工勤工俭学,和罗子鸣恋爱后,余美琪也说曾经资助过她学费,可是,那天查看打捞上来的她的一些随身物品时,我却发现她的口红、钱包等私人用品都是国际名牌,还有她收藏的那些电影碟片,都是正版,有的还是限量版,价格不菲,以她的身世和经济能力,怎么能买得起呢?到现在为止,她的家人都没有出现,也更加坚定了我的一个大胆的猜测。”

邱云升不由追问道:“什么猜测?”

“这具打捞上来的女尸并不是真正的白兰!”

苏雨的话语虽轻,却激起了邱云升眼中一抹深深的惊愕。他静静地思索了片刻,琢磨着说:“有道理,如果白兰这个女孩子有更深的背景,说不定她就是策划整个自杀事件的人。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再继续追查紫丁香公寓案件。可是,目前我们却很难确定这具尸体是不是白兰,她不住在学校宿舍,在罗宅也没找到她的什么个人卫生用品。她又没有亲人可以提取DNA比对,这具女尸是不是白兰本人,一时间我们无法贸然下定论。”

苏雨拿起饭盒继续吃着,一边神秘地冲着邱云升一笑:“邱队,关于白兰的事情,我已经委托一位业余侦探去调查了,也许今天下午就会有消息,你先别急,等等她的消息。”

“是谁?”

可是无论邱云升怎么追问,苏雨却打定主意不开口了,只让他先去查看罗永俊生前立下的遗嘱,看看他究竟留下了多少遗产。

邱云升只得带着满心疑惑先去另一台电脑前,仔细地查看律师提供的罗永俊立下的最后一份遗嘱,并一一计算他名下的物业、股票等资金。这一算,还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罗永俊虽然已经引退多年,却积累了大概几十亿的身家,着实是一位富翁。

“苏雨,看不出这歌星还真能挣钱啊,和一个跨国企业差不多了。他会不会就是因为这巨额财产被人盯上了?”邱云升感叹着一扭头,屋里空空,苏雨竟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这小子,安排我干活,自己却不知溜哪儿去了?”邱云升脑子里正转过这个念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是苏雨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邱队,已找到白兰住所的线索,我们在门口车里等你。”

等邱云升匆匆赶到警队大门前,才发现苏雨新买的蓝鸟车里还坐着两个身穿藏青色校服裙的女孩。长发垂肩,眼睛浮肿的女孩只略略抬起眼帘望了望邱云升,就又抿紧嘴唇低下头去了。另一个金色短发苹果脸的女孩摇着手跟邱云升大声打着招呼:“警察大叔,你好,我是美女侦探嘉莉。”

“夏玫瑰,你是……另一个演戏的女孩子,叫嘉莉!”邱云升坐进车里,才猛然明白了苏雨的心思,女孩子之间是最容易打听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的。

驾驶座上的苏雨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扭头微笑道:“嘉莉,跟邱队长说说,你是怎么做侦探的?”

“嗯,我按照雨哥的吩咐,在学校问了每一个平时和白兰有来往的女孩子,可是很奇怪,居然没有一个人去白兰家里玩过或者听她提起过家人。她转学来了我们学校一年,除了罗子鸣,她也从没和任何一个男生单独相处过。总之似乎除了她是我们的同学,子鸣的女友以外,我们对她真的一无所知。后来,我问到了玫瑰,她脸色苍白,半天不说话,我就知道肯定有问题,雨哥教我的,看一个人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我就软磨硬泡地把她拖来了,果然,雨哥一问,她就说了。”嘉莉说着,轻轻推了推夏玫瑰。

夏玫瑰依然微垂着头,幽幽地说:“我不是为了帮你们警察,可是这位苏先生说,我说出来或许可以为子鸣洗脱杀人的罪名,我才说的。说实话,无论如何我也不相信子鸣会杀他爸爸,他那么善良,绝不会杀人的。如果他干了什么错事,那一定与白兰有关,白兰这个女孩是个谜,我觉得自从她半年前转入我们学校,子鸣就开始变了,和我们所有的人都疏远了,他被白兰迷住了,只听白兰的话。我想这次演出《歌剧魅影》时,他找江涛顶替他的事,一定也是白兰教他做的,我亲眼看到白兰把一把剪刀放进自己的手袋里去,一定就是她在我们演出时剪断了那盏道具吊灯的灯绳。”

邱云升注视着她,温和地说:“姑娘,罗子鸣虽然不在了,但是我们能搞清楚案件的真相,就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和安慰,也是你对他最好的怀念。说说吧,怎么发现白兰的住所的?”

夏玫瑰绞着手指,半天才说:“其实我不是有意跟踪她,只是上学期的一天我不舒服请假在家,妈咪让司机送我去诊所看看,车子经过伯爵会所的时候,我突然看到白兰从会所里走出来,上了一辆黑色的宝马车。我觉得很惊讶,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没有父母,生活不宽裕,怎么会进那种高级会所呢?而且,她那天的装束也很不同,很成熟妩媚。所以,我就让司机远远跟着她坐的车,一直开到轩尼诗大道的一座大厦前,我看着她和一个男人一起走进那家大厦去了。我当时想,也许白兰真的很缺钱,所以才像一些大学女生那样,去陪一些有钱的男人挣外快。这件事我从没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子鸣,我怕他以为我中伤白兰。”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邱云升追问道。

“嗯,只看到一个背影,好像……好像左腿微微有点跛。”夏玫瑰迟疑着,小声地说。

“跛腿男人!”邱云升轻轻摸着下巴,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中。此时车子已经拐了个弯,疾驰在宽阔繁华的轩尼诗大道上。

“到了,就是这座大厦!”突然,夏玫瑰低低地叫了一声,伸出手指指向车窗外。

高耸气派的大楼上镶着四个金色的大字——红松公寓!

“原来是这里,这儿是上海著名的外籍人士高级住宅区。”苏雨熟练地把车子稳稳停在大厦门前,一边轻轻地说。

送走了两个女孩,拿着白兰的照片,并没费多少功夫,两个人就跟随管理员来到1908室的门前。邱云升和苏雨对视了一眼,他默默后退,一只手已经探向怀中握紧了枪把。苏雨则取出万能钥匙,对准锁眼,只几秒钟,精致的橡木门便被无声地推开了。

但他们的这番戒备似乎多余了,屋内空无一人。

这是一套布置得幽雅简洁的三室一厅,到处摆放的都是高级家具,但又显得绝不奢侈得过分。桌上白色大玻璃瓶中养着的龟背竹,墙边硕大的水晶鱼缸中游来游去的热带鱼,似乎都显示着屋里的主人是个极有生活情趣的人。

苏雨在客厅、卧室和卫生间来回踱着步,眼光默默扫过白色的墙壁,一尘不染的桌椅、地面。在卧室各个抽屉小心翻找着的邱云升很快便发现了自己的徒劳,他轻轻摇着头说:“这个女孩可真不简单,据管理员说她在这里住了快半年了,可是,居然没找到一份水电单据或者其他的消费单据,难道她走的时候已经把这里彻底清理了一遍?”

“邱队,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没有一张白兰的照片,甚至卫生间没有一条毛巾,一只牙刷!我可以肯定,白兰离开前已经带走了所有能验出她真实身份的物品。”

邱云升骤然感觉心中一紧,轻轻地拍了一下餐桌的桌面,有些懊丧地说:“难道整个扑朔迷离的紫丁香公寓案和鱼尾崖海湾所谓的畏罪自杀事件都是她策划的?这太不可思议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女生竟然会有这么深的心机和手段?这个白兰究竟是什么人?现在我们失去了全部的线索,又怎么证明那具女尸的真实身份呢?”

苏雨并不急着答话,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客厅里走了几个来回,眼光渐渐停在了那束生长的碧绿葱郁的龟背竹上。

“邱队,你看这龟背竹长得多好,主人一定对它是精心照顾的,那么一旦主人要离开很久,会不会在离开之前记得帮它换一次水呢?像白兰这么心思缜密的人更不会疏忽这点。她离开时也许擦去了这屋子里的所有指纹,但是如果我们幸运的话,这几株龟背竹或许还留着她的一个或几个指纹。”

“对啊,龟背竹我以前也养过,一段时间不换水就会枯萎,可是这盆龟背竹长得这么绿,这么好,应该在几天前刚换过水,也就是白兰和罗子鸣一起失踪的那天。太好了,我马上打电话让雷燕她们带着套取指纹的工具过来。只要我们能找到一个指纹,就能比对那具女尸究竟是不是白兰,又或许能查出这个白兰的真实身份。”

邱云升抑不住心里的兴奋,马上掏出手机给队里打电话。

苏雨似乎还沉浸在某种莫名的思绪中。他默默在整个屋子里又走了几个来回,不知为什么,这个屋子,这种色调,这些陈设,都是那么似曾相识,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脑子像一艘航行在茫茫大海上的巨轮,雾气中的灯塔忽隐忽现,看似很近,一会儿又变得无限遥远。

苏雨轻轻走到宽大的玻璃窗边,推开窗户,清新而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淡淡地飘荡起来,在渐渐阴沉的天空下,城市里开始弥漫起一股悲伤的气息。

这场雪,又整整下了两天。

在这繁忙而平凡的两天里,轩尼诗大道红松大厦里找到的龟背竹给整个刑警队带来了不小的惊喜。果然,从其中两株上,技术人员成功地提取到两枚清晰完整的指纹,经过和鱼尾崖海湾女尸的指纹反复比对,证实这个和罗子鸣一起跳下悬崖的女人并不是白兰,而是另一个无法确定身份的女子。

这个结果使整个紫丁香公寓谜案突然变得更加神秘诡异,死去的罗子鸣是不是紫丁香公寓案的凶手?无名女尸究竟是谁?失踪的白兰去了哪里?

无数个问号悬在刑警们的心上。邱云升为了更好地跟进案件,已经在队里整整住了两天了,虽然他曾经侦破过无数杀人凶案,但是这件案子中的古怪之处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隐隐感到,这件案子的背后似乎蕴藏着一个巨大的谜团。

这天一大早,邱云升刚从行军床上起来,简单地洗漱完毕,还没来得及吃雷燕给他准备的丰盛早餐,办公室的门就被一脸兴奋的苏雨给推开了。

“邱队,白兰的身份终于有线索了!你看,这是谢婉仪督察今早刚发来的传真。”

邱云升一把接过那薄薄的几张传真纸,细细翻看着,惊喜之色不由溢于言表。

“在红松公寓找到的指纹和香港几年前的那件杀害老太太骗取巨额保险金案里女护士的指纹吻合上了!太好了,这下咱们总算踩住这个白兰的一个脚印了,原来她是去年在香港犯案的职业杀手,然后又易容改扮来到大陆,看来她就是冲着罗家的巨额财富而来的。”

“我想她犯下的案子肯定不止香港那一件,她应该是个国际罪犯,而且精于易容术。因为香港传来的资料中,女护士的身材和白兰差不多,但是,年纪容貌上有很大差别。这次她又能装扮成十几岁的中学生,可见这个女人是个易容高手。假设保镖阿来就是被她所杀,那么她还应该是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苏雨缓缓说。

“易容高手,职业杀手,这样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那个神秘的……”邱云升思忖着,却并没有马上说出那个名字。

“天堂之翼!”苏雨轻轻吐出几个字。

“不错。看来我们要寻求国际刑警组织的帮助了。查查这个白兰究竟是什么来历和背景?只是这些国际罪犯一般得手后都会迅速消失,恐怕我们在上海再也见不到这位白兰的踪影了!”

苏雨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摇头说:“不会,我想白兰费了这么大的劲进入罗家,她还远远没得到她所想要的东西,她不会那么容易放弃。只是她现在应该已经变换了身份,茫茫人海,确实很难再找到她,但我想她还是留下了一个破绽。”

“什么破绽?你快别卖关子了,快说!”邱云升轻轻给了苏雨一拳。

苏雨径直在桌前坐下,移动鼠标,很快点开了一个网页。邱云升忙俯身细看,那竟然是一个电影频道的网站。他正诧异间,苏雨已经把其中一张电影海报进行了放大处理,那是一部即将上映的新文艺片,名字叫《雪色》,全白色调的海报上眼神忧郁的女主角正在把一束新鲜翠绿的植物插进桌上的大口玻璃花瓶中。海报的画面拍着非常唯美,但邱云升的眼光却深深被女主角手中的那束植物所吸引。

“龟背竹!”他惊叫出声。

苏雨又快速地移动鼠标一一放大画面中的细小物件,一边轻轻说:“不止龟背竹,这个水晶花瓶、餐桌、白色的墙壁,还有后面远景里玻璃鱼缸的一角,这些都和红松公寓里的摆设一模一样。邱队,你再看看这部电影的宣传海报是半个月前才在各媒体上公布的。最奇怪的是,红松公寓里的那间屋子据大厦管理员说,是在三个月前重新装潢成我们现在看到的那个样子的。也就是说白兰是在三个前就已经看到了《雪色》这部电影的海报,甚至很可能她就亲临过电影拍摄的现场。”

邱云升突然用手一指海报下角的导演名字,兴奋地叫道:“原来是他!莫华清!《雪色》就是他最新执导的电影。看来这个白兰和他有脱不了的干系。”

苏雨扭过头,注视着他,低低地问:“邱队,你猜我想起了谁?”

“莫华清那个身材火辣,车技出众的女助手!”

苏雨微笑着说:“还有,在新天地地下停车场里偷袭我的那个黑衣女杀手!这两个女人应该是同一个人!”

邱云升伸出两根手指,缓缓并在一起,再把拳头紧紧地握住:“白兰!这个千面女郎看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影迷,百密一疏,她万万想不到会留给我们这个破绽!兵分两路,苏雨你跟我一起去询问莫华清,看看能不能找到白兰的踪迹。让雷燕他们去跟国际刑警取得联系,追查白兰的真实身份!”

苏雨的眉头轻轻舒展开,点了点头,起身顽皮地敬了个礼,清脆地答了声:“Yes sir!”

当暮色开始涂染空旷寂寥的田野,车窗中隐隐现出一些村庄房屋的影子,苏雨抬起腕表扫了一眼,花了三个小时的车程,他们终于到达了距离上海几百公里的东星影视基地!

这里本来只是江浙一带很普通的小镇,但是由于被富商看中开发成了影视基地,瞬间变得人烟稠密,灯火繁华。

黑色越野车缓缓穿行过东星镇热闹的街市,停在镇中心霓虹灯最耀眼的那座宾馆前。苏雨和邱云升先跳下了车,两人一并往酒店里走。邱云升还不忘回头给跟随他们而来的两个年轻刑警使眼神,让他们准备好家伙随时待命,但也不要轻举妄动暴露了身份。

此行,刑警队从上到下都抱着很大的希望,或许能从在东星镇赶拍新戏《白蛇传奇》的莫华清身边发现那个神秘女助手的身影。但是,苏雨的心里还是有隐隐的担心,今天的行动其实也是试试运气,白兰既然已经做了金蝉脱壳的准备,此时的她应该早已为自己落好了下一步的棋子。

当一行人敲开1808房的房门,手拿剧本、胡子拉碴的莫华清显然对他们的到来充满敌意。

“你们……你们这些警察来干什么?我儿子都给你们逼死了,我也躲到这里,想让工作来麻醉一下自己,你们还追着我不放?难道你们还怀疑我和那个罗永俊的死有关?”

“莫导,你别激动,我们今天来其实是发现了罗子鸣自杀事件的一些真相——他很可能不是畏罪自杀的。”苏雨一边跨进门迅速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屋内的情形,一边轻轻说。

“什么,你说什么?我儿子不是自杀?是谁害死了他?”莫华清额头的青筋陡得爆了起来。

“莫导,你先别激动,我们坐下来慢慢说。我很理解你,我儿子也和子鸣一样大。”邱云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几个人坐定后,这个双人标间就显得有些局促了。莫华清默默拿起桌上打开的烟盒,抽出一根放在嘴里,却没有点燃,只是神情木然地叼着烟沉思着。

不过几天工夫,丧子之痛让这个曾经放浪不羁的中年男子顿时苍老了十几岁。

邱云升凝视着莫华清,一字一句地说:“莫导,根据我们最新的调查结果,罗子鸣很可能并不是‘紫丁香杀人案’的元凶,而只是被人胁迫利用了。至于幕后的这个神秘人物,我们怀疑她现在就藏身在你的剧组里。”

“什么?在我的剧组里?是谁?是谁?”莫华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墙上贴着的雪色海报还要苍白。

在屋里转了一圈的苏雨坐下来,轻声说:“莫导,你先告诉我们,上次我们在新天地酒吧见面时,那个在你身边开红色跑车的女助手现在在哪儿?”

“爱丽丝,怎么,你们要找她?难道她和子鸣的案子有关?”莫华清抬起头,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你先告诉我们她现在在不在剧组里以及她的身世背景。”苏雨眼光灼灼,语气里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她……她三天前来过东星,可是又走了,据说是家里有事,回香港去了。她其实并不是我们剧组里的人,本来就是个香港的豪门千金,只是因为酷爱电影,所以,去年经一个朋友介绍,我们在一个派对上认识了。后来她就常常来我的剧组看我拍戏,帮我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因为要躲避那些杂志记者,我对外就说她是我招来的助手。其实,她实际上是我的女朋友。”

苏雨耐心听莫华清说着,这才插嘴盘问:“这位爱丽丝小姐在上海是不是独自住在轩尼诗大道的红松公寓里?你拍摄《雪色》的时候,她是不是去过你们的拍摄现场?你儿子罗子鸣失踪的前几天,是不是爱丽丝也对你说家里有急事,离开上海回香港去了,直到三天前才出现在东星镇?”

莫华清眼神茫然地点头道:“是,爱丽丝是住在红松公寓,平时都是她去我那儿,三个月前,我也是送《雪色》的宣传海报样本时上去过一次,她很喜欢那张海报。当时,她还说,以后她也要住在那样一间全白色的屋子里,养那样的龟背竹,我还笑她像个小姑娘一样天真。前一阵子,她是回了香港,三天前,她来到东星,跟我一起去了《白蛇传奇》的拍摄现场,看着工人们搭外景,她还安慰了我很久。儿子没了,我和美琪不可能再复合。我还打算向爱丽丝求婚,现在我身边只剩下她一个知心的人了。苏先生、邱队长,你们不会告诉我子鸣的死和爱丽丝有关吧?”

邱云升有些同情地望着这个面色憔悴的男人,轻声问:“莫导,你见过你儿子的女朋友白兰吗?”

“白兰?没有,我听美琪和子鸣都提过这个女孩子,她不是和子鸣一起跳下悬崖了吗?子鸣很喜欢她。我曾想,时间还多的是,等我和子鸣正式相认了之后,好好补偿欠子鸣的父爱,谁知道老天却不给我这个机会了。”莫华清说着,不禁双手捂脸,陷入一种无法抑制的悲伤之中。见他这样,邱云升和做笔录的两个年轻刑警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这时,一边默默低头想着什么的苏雨突然起身,盯着莫华清,急切地说:“莫导,你的新片《白蛇传奇》的外景地在哪儿?请马上带我们过去。”

莫华清缓缓抬起头,睁大发红的眼眶,神思恍惚地问:“《白蛇传奇》的外景地?这个与案子有什么关系吗?”邱云升和两个年轻刑警也都困惑地望着苏雨。

苏雨的神色骤然变得很严肃,他沉静了一会儿,却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我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她并没有走远,就在这儿——东星镇!”

邱云升的瞳孔猛地放大了,这屋子里只有他明白,苏雨话里的她指的是谁!白兰略带腼腆的笑容和红色跑车里冷艳女郎临去的那淡淡一眼,如浮光掠影般闪过他的脑海。

“这儿像座巨大而华丽的坟墓!飞碟状的外形,从大门通往地下的长长楼梯。”苏雨第一眼看见孤零零的建在东星镇外东河边的“白蛇城”,心中不知为什么冒出了这个想法!

几个人随着莫华清一步步走进这座椭圆形城堡中,眼睛逐渐适应了里面有些昏暗的光线。

“这就是我们花了半年时间,斥资上千万,请国外的专业团队,为《白蛇传奇》这部电影搭设的全实景外景地。等到电影拍完,这里将开放成为东星的另一个旅游热点,游客们可以乘坐木船在这条悠长的水道里边走边观看逼真的皮影戏表演。这里面建有雷峰塔、断桥、金山寺三大主要建筑,其中都以复杂的水道相连接,因为影片里有大量演员在水面上打斗的镜头,我们剧组人员在拍摄的时候,都是乘坐小船在水道里跟踪拍摄的。今天你们就算是这里的第一批游客。”莫华清低声在他们耳边介绍着,随即用手一指楼梯尽头的泊着几只大木船的小码头。

苏雨默默地点点头:“莫导,现在请你让剧务为我们准备一条船,我们几个独自进入,你们剧组人员不必跟着了,只要把你们搭设这个外景时的草图给我们一份就可以了。记住,如果我们一个小时内不出来,你就马上打这个电话,东星镇公安分局的人会赶过来,一个小时,看着你的手表,不要提前。”

莫华清以及在场的剧组人员都满腹狐疑地望望这几个警察,有些无奈地答应下来。

就连跟来的两个年轻刑警也急得要张口追问苏雨,但却被邱云升冷峻的眼神止住了。直到他们登上了准备好的木船,剧组人员按下启动手柄,木船开始在黑沉沉的河道上飘荡起来,两个小刑警还在低声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邱云升心里很清楚,这么做是不符合侦查纪律的。但是,苏雨一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而他绝对信任苏雨的脑袋瓜。

莫华清果然没有夸张,这条沿着东河建造而成的水道狭窄而曲折,木船几乎是每行进不到半里就要拐一个弯,如同一座水上迷宫。在河道的两旁,搭建有各式的仿古建筑——有商铺、住家、茶馆,甚至青楼妓院。每座屋子里都有活灵活现的穿着古装的泥塑人偶,各家各户门前都挑着大红色的灯笼。穿行于一座座的布景石桥下,沿着黑漆漆的河道望去,船上坐的四个人都有刹那间穿越时空,回到千年之前的感觉。

“看!邱队、雨哥,那边有一束光,桥上有个穿白裙子、提灯笼的女人在走动!”突然,一个年轻刑警轻声地叫了起来。邱云升忙握紧枪把,欠身伸头望过去,船身因为突然的失衡而剧烈颠簸起来。

苏雨镇定自若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传来:“你们别紧张,那只是皮影戏的效果,莫华清说过,这里面装有许多巨大的光柱,当整个外景地的开关启动后,设在幕布后的皮影人物能自动移动,在光照下,远远看过去就像真人在动。”

“哦,怪不得那个白衣女人飘飘忽忽的,像鬼魂一样,一下子就又飘到另一座石桥上去了!还是雨哥的眼力好!”

“邱队、雨哥,这地方像电脑游戏里的迷宫一样,不知道会不会突然间从什么地方冒出什么鬼怪来?”两个小刑警四下张望,低声议论着。

邱云升扭过头,望了望苏雨,微光里能看得见他的双眼闪着热切深沉的光芒。这是一种信号——敌人逼近的信号!

“苏雨!”

“邱队,那座最高大的拱桥就是断桥!白娘子和许仙将在那里相遇,揭开他们的恩怨情仇!我们的对手也会渐渐揭开她的神秘面纱!谢婉仪刚把国际刑警组织发来的邮件转到我的手机上,你看看!”苏雨凑过来低声说,手机屏幕在他手中闪着蓝莹莹的光!

邱云升一目十行地读完这个邮件,抬头凝视着不远处那越来越逼近船头的“断桥”两个鲜红的大字,喃喃地说:“蜂鸟!蜂鸟!”

传说中千年缠绵的断桥上,两束明亮的光柱里,一对痴痴的男女身影正在旋转,不停地旋转着,越来越快,最终合二为一。“啪”的一声,光柱消失了,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桥身留在暗影里。

这时,从墙壁上四处悬着的音箱里传出阵阵急促的鼓点声,令整个外景城的气氛顿时有些说不出的诡异。木船上每个人的心里都为之一紧。

船速似乎突然加快了,不再是缓缓飘荡向前,而是飞快地劈开水面,直直地从断桥下穿行而过。再拐过一个大弯,苏雨他们眼前骤然开阔,出现了一片荡漾着微波的宽阔水域。迎面一座孤岛似的巨石上赫然建着一座庙宇的模型,除了大小,其他庙宇该有的零件这儿似乎一样不少。

稍有中国古典文学知识的人不用看庙上悬着的那块小小的牌匾,都会猜到这就是金山寺。但船上的四个男人却并没有留意这些,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一处——确切地说——那只是一个白色的影子!从与孤岛相对的墙壁上飘来,荡荡悠悠,飘飘欲仙,不一会儿,已经掠到了四个人面前。

看清了,那是一个身穿白色古装的美人,只是这个美人的身上悬着两根粗粗的钢丝,她是被钢丝吊着从一根长长的轨道装置上滑行过来的。大家再借着四周墙壁上渐渐亮起的无数灯泡细看,不由得恍然大悟!

“原来是个白娘子的吊线木偶!做得还挺逼真的!”邱云升轻轻舒了口气,已经握紧枪把的手也轻轻松开了。

两个年轻刑警也不由得笑了,他们暗想这会儿查案的过程竟是充满了乐趣!

“刷”!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伙伴的笑容隐没在苏雨的眼前。但是他的瞳孔却丝毫没有收缩,眼珠紧紧地盯着那个白色的影子。突然,脚下的木船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即使努力抓住船舷也无法再平衡自己的身体,三个同伴扑腾落水的声音响在耳边,似乎一切只发生在一念之间,等脑子开始适应这一惊人变化时,苏雨的身体已经在渐渐往水下沉去。

一股冰凉的寒意从脚脖子迅猛蔓延了苏雨的全身,又凉又涩的河水毫不客气地向嘴巴里涌,厚厚的棉夹克被水灌入后开始变成了最难缠的绳索,束缚着他的手脚,拖着他不断滑向水的深处。苏雨的右手竭力伸向自己的裤兜里,那里有一样他此时最需要的东西——一把匕首!

“哗啦”一声,水面洞开,苏雨像一尾鲤鱼猛地跃出水面,稳稳地落在还漂浮在水面上的那艘木船上。他的身上此时只剩下了一件黑色的潜水服,湿漉漉的头发上还不断地往下滴着水,灯光又重新亮了起来,但闪闪烁烁,幽暗不明。

苏雨的瞳孔经过瞬间的不适应后,开始看清水面上仍吊着那个白娘子的提线木偶!她仍然是以那种僵直的飞行姿势一动不动地悬在那儿,乌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前方。

苏雨似乎并不急着寻找三个失踪的同伴,而是牢牢盯着那具木偶,看了短短几秒钟后,他突然开口低吟:“尘世之鸟飞过罗生门,就会插上金色的羽翼!”

这句怪异的诗句就像一个不可思议的魔咒,他话音刚落,刚刚还僵硬如石块似的白娘子人偶突然活了!她嘴角不经意地弯了弯,死板的脸庞开始泛起微微的红晕。

“苏雨,你果然厉害!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连神经最坚强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不免要不寒而栗,但苏雨却不为所动,只是神态自若地回答:“白兰,爱丽丝!不,应该是蜂鸟!国际刑警提供的资料里显示,你是‘天堂之翼’里的顶级杀手,最善于伪装成天真稚气的少女,搏击术一流,精于刀术,在杀人前总是会很动情地吟诵刚才我念的那句诗。还有,罗永俊在死的当天接到的那个蓝色信封就是你们组织给他寄来的死亡的威胁,是吧?所以他才会大惊失色,急忙让保姆们都放假一天,而独自把保镖阿来留在身边。罗永俊深知你们‘天堂之翼’高明的杀人手段,我猜他本来是想见了罗子欣母女,安排好自己的财产后,就离开上海另找安全的地方躲避,但他万万没想到你这个中学女生居然就是组织派来的杀手。”

蜂鸟发出一声阴沉的冷笑:“一定是苏珊这个丫头透露了我的身份,她在国际刑警的手里,只有她见过我。苏雨,你告诉苏珊,为了男人背叛组织,她的结果一定会很惨的!”

“苏珊”这两个字像一根针,骤然扎在苏雨的心头,让他疼得不由握紧了手掌。但一瞬间,他就强迫自己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苏雨,你看看这儿吧?这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墓穴!你安心地去吧!”蜂鸟的声音里透出彻骨的寒意。

“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杀死罗永俊?恐怕‘天堂之翼’的首领想要得到的远远不止他的那些巨额遗产吧?”

“哈哈,你自己到黄泉路上去问他吧!”蜂鸟突然双手一翻,右手上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银色手枪。

苏雨的眼中似乎燃烧着一点星光,清冷、宁静、悠远、淡泊,就是没有一丝的慌乱。

蜂鸟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被苏雨镇定的气势给压住了,已经瞄准了的枪口不由得微微低下。

“蜂鸟,我现在已经是你的猎物,你可以告诉我,你们的组织为什么一定要除掉罗永俊,甚至还要烧焦他的尸体,你们究竟要隐瞒什么?罗子鸣是不是参与了紫丁香公寓的案子?”苏雨缓缓地问。

提到罗子鸣,苏雨分明看见蜂鸟的眼里闪过一丝哀怨之情,她甚至还轻轻地叹了口气。

“子鸣真是很可爱的男孩子,这都怪你,苏雨,如果不是你介入调查,如果不是为了怕影响整个计划,子鸣本来不用死,他甚至还可以加入我们的组织。他真的非常爱我,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那天,当我告诉他,他爸爸罗永俊试图强奸我时,再加上之前他已经知道罗永俊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就已经下了杀死罗永俊的决心。我们定下了那么完美的替身计划,让江涛那个傻瓜假装受伤离开,再潜回剧社替下子鸣。子鸣则坐上江家的汽车离开,乘机回到紫丁香公寓。”

“你真狠毒,居然编出这么个被强奸的故事来骗一个爱你的男孩子。你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你早就在他之前回到了公寓。那时候,余美琪刚刚离开,罗永俊还在焦急地等待他的前妻和女儿罗子欣。当罗子鸣走进客厅和罗永俊说话,故意吸引他的注意力时,你从楼下悄悄走下来,拿起那把放在陈列柜里的日本弯刀,只一下就杀死了保镖阿来。他临死时发出的哀鸣让罗永俊有所惊觉,忙一转身想出来看看,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儿子在背后给了他致命一击。但是,罗子鸣用的是什么武器呢?不是刀,也不是枪,因为罗永俊站着的那块地毯上没有留下任何血迹,应该是某种能让人瞬间麻痹,失去意识的毒药。就像你在香港的那个案件中,用在那个孤身富有的老太太身上的一样,在法医反复细致的检查下,发现在她脖子一侧有一个小小的针孔。对!那应该是一支注射器,或者干脆就是一根毒针!”

苏雨的话让蜂鸟的脸可怕地抽搐了一下,她猛地举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苏雨的胸口。

“你真聪明,难怪……难怪他们都说你很难对付。拜你所赐,我才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意让子鸣去死。那个傻孩子,他说只要和我在一起,就算下地狱也不怕。不过我怎么忍心让他下地狱呢,我帮他选的鱼尾湾风景很美,有海风、海浪、海鸟,子鸣躺在那里应该不会孤独。”

“你太残忍了!那个男孩子是用他的生命在爱你,虽然他完全不知道你并不爱他,是个冷血杀手,而他只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住嘴,你说得够多了!下地狱去找你那三个同伴吧!‘尘世之鸟飞过罗生门,就会插上金色的羽翼’!”

苏雨的眸子里映出蜂鸟那缓缓翕动的红唇,一股死亡的气息裹着岩洞的潮湿和阴冷慢慢向他袭来。

“砰——”枪声响过,子弹擦着苏雨的耳根直飞到地面的石壁上,死死地嵌在了那里。

原来就在那一瞬间,苏雨右手一扬,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翻去,平平地伏在了木船上。“啊!”蜂鸟嘴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那把意外飞来的匕首精准地打在了她的右手上,手枪应声而落,手腕鲜血淋漓。

蜂鸟用左手紧紧地握住了右手腕,一双怨毒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苏雨。

“看来你早有防备,你早就知道我是故意引你来白蛇城外景地的?”

苏雨一个挺身,站了起来,镇定地说:“是,以你的精明,如果诚心要隐瞒行踪,为什么会在罗子鸣的电脑上留下人鱼岛的地图,指引我们去那儿。为什么会故意在墙上贴上《蓝色之恋》的电影海报,让我联想到罗子鸣会跳崖自杀?为什么会在鱼尾崖海湾的悬崖上留下两枝玫瑰?那是你刻意模仿《蓝色之恋》中男女主人公的死法。这些也是你故意留给我们的破绽,两个一心寻死的少男少女怎么还会计划这么周全,这么一丝不乱。侦探行家一眼便可以看破这是一场策划好的畏罪自杀!你知道我们一定会追查到红松公寓,又煞费苦心地在那里留下了龟背竹、鱼缸等线索。白兰居然如此熟悉莫华清刚刚上映的新片,自然会引着我们一直查到莫华清身上,查到他的助手爱丽丝,查到这儿。蜂鸟,你的确很熟悉我们的侦查思路,你完全是按照我们的方法设计了这一切,引我们来到这儿,只是你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算计着我们,我们也为你准备好了网。此刻,整个白蛇城外景地已经被我们的武警包围了。今天你走不了了,别想着杀人了,还是考虑一下自己将来会在哪座监狱里服刑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

她掠了掠自己的长发,眼光迷离地斜睨着苏雨,耳语般地问:“苏雨,你觉得我怎么样?也不比苏珊差吧!来吧,抱住我,我能让你做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苏雨并没有说话,静静地凝视着她,那目光如寒潭月影,让蜂鸟赤裸的肌肤一寸寸地冷却下来,心里却如过了火的荒原似的霎时枯萎成了一片可怕的黑色。

“苏雨,你下地狱吧!”她从牙缝里蹦出了这几个字,便一下子拽开了自己的白色抹胸,朝苏雨脚下的木船奋力抛去。

一道白光后,十几束红色的火苗“呲”的一声同时从木船底部上窜起,立刻浓烟一片,呛得人睁不开眼。苏雨料不到火势如此迅猛,他刚要腾身跃起,却猛觉得脖子上像被蚂蚁轻轻地咬了一口,轻微的疼痛过后,又像喝醉了酒,脑子开始晕眩,一阵又一阵,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在火光熊熊的木船上趔趄了几下,“咚”的一声,一头栽进了冰凉彻骨的河水中。他的头被船舷猛烈地碰击了几下,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意识已经渐渐离开了他的身体。

苏雨晕过去前看见的最后一眼是一片赤红色的火焰,一个白色的魅影,一双美丽而冷酷的眼,那似乎不是人类的眼,而是刻在斯芬克斯脸上的一个怨毒诅咒!

坠落——不断的坠落——好像永无边际,永无尽头!苏雨觉得自己的眼皮无比沉重,怎么努力也无法睁开。他似乎在一条黑色污浊的河流上漂浮了很久,身子起起伏伏,忽急忽缓,向着雾气迷蒙的前方一直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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