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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生天之东瀛杀机》 作者:弦上月色

第三章 双重身份

第三章
双重身份

谢婉仪孤独地站在阳台上,觉得自己似乎在穿越时间的隧道。那些忘却的痛苦,那些深藏的悲伤,一瞬间都如潮水般卷来:浑身鲜血躺在地铁车厢里的云峰,他始终无法合上的双眼,大理石墓碑前洁白的花束……无数破碎的画面一一划过脑海。

哗哗的流水声、飒飒的风声都清晰地飘过他的耳朵。突然间,有一个声音,远远地钻进他的耳膜,轻轻地、焦急地、一遍遍地呼唤着:“苏雨,苏雨,你醒醒,求求你醒醒!别离开我!”

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哀婉,像一只温柔的小手,一点点地把苏雨游离的魂魄拉回他的身体。他拼尽力气睁开了眼睛,一片蒙蒙的白雾里,隐隐出现了一张含泪女子的脸。

“苏珊!”苏雨的嘴里含糊地叫了一个名字!

“苏雨,苏雨,你终于醒了!”女子惊喜的叫声刺激了苏雨的神经,他终于睁大了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棂,白色的床单,一片白色的背景里有一个短发女孩泪光盈盈的眸子。

谢婉仪!

“婉仪!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我这是在哪儿?”苏雨低低地问。

“苏雨,苏雨。”谢婉仪哽咽着抚摸他的头发,半晌才轻轻说,“你在东星镇的外景城里和蜂鸟的那一场恶斗,导致头部受伤掉进了水里。幸亏邱队他们按照你事先的安排早就埋伏好了武警,大家及时冲进去才把你救了起来。你昏迷整整三天了,还好你终于醒了,你要是……要是有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雨的脑海中开始渐渐浮现出蜂鸟妩媚而险恶的笑容、抛过来的白色抹胸、烟雾、火光和那双怨毒的眼睛!

他轻轻舒了口气,努力微笑着安慰谢婉仪:“我是属猫的,有九条命,没那么容易死的。对了,蜂鸟呢?她是不是已经逃走了?”

谢婉仪脸色黯然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邱队他们顺着湍急的水流被冲出了岩洞,差点就从大瀑布那儿掉了下去,幸亏你事先布置了武警在那儿蹲守,及时把他们救了上来。武警冲进去的时候,没有见到蜂鸟的影子,只看见晕倒在水里的你。可是那里是完全封闭的岩洞,大家都想不通,蜂鸟她究竟是如何逃走的?

“我知道她怎么逃走的。我记得她扔出了白色抹胸后身上穿着的是黑色潜水衣。她用毒针刺伤我之后应该是跳入水中,从水底的一个秘密通道逃走了。我中的毒是怎么解的?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回到了上海。”

谢婉仪起身走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白色的绣花窗帘,回头冲苏雨嫣然一笑:“你自己看,那边就是维多利亚湾。”

巨大的玻璃窗外,夜色深沉,远处海面上无数高楼,灯火如梦境般绚丽缥缈——这里曾被很多人誉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夜景”!

“香港?怎么,我已经回到香港了?那我妈她们不是已经知道我中毒的事了?”苏雨微微吃了一惊。

谢婉仪轻轻走过来,帮他掖了掖被角,柔声说:“你放心,伯母目前正在美国那边开一个重要的会议,没让她知道,免得她担心。你中的毒是从南美的一种剧毒蜥蜴身上提取出来的,大陆地区没有对症的解药,于是我让我爸爸出面找了航空公司用专机把你从上海运到了香港,他的一位老朋友——药物学博士华医生帮你用了他自己配制的解药,终于把你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你现在就在我家里安心休养吧!”

苏雨轻轻点了点头,有些疲倦地微微闭上眼。刚刚苏醒的脑细胞又开始被一些难解的问题纠缠着。

“尘世之鸟飞过罗生门,就会插上金色的羽翼!”一个女人的飘忽不定的声音响在他耳畔。蜂鸟究竟去了哪儿?她和天堂之翼的人为什么要杀死罗永俊?他们究竟还有怎样的阴谋?

谢婉仪俯下身,手轻轻抚过苏雨有些憔悴的脸庞,深情地说:“睡吧,苏雨,你太累了!”

苏雨的心微微一颤,不禁也抬起一只手臂,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手掌。谢婉仪的眸子顿时如春水般涨满了幸福和喜悦,微微泛起泪花。

淡淡的云彩,漂浮在湛蓝悠远的海面上,晨光若隐若现,天空清新得像孩子的目光,看不见一丝阴霾。微微的海风,幽幽拂过宽大宁静的露台,略带海味的气息轻轻钻进了苏雨的鼻子。

正坐在白色休闲椅上的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他很久没有呼吸这样新鲜的空气了。有近一个月的时间都待在月影别墅某个固定的房间里休养,除了脑子里的思维细胞,一切似乎都变慢了,连来去无踪的风都开始失去了速度,慢条斯理地在海天之间飘荡。

“苏雨,今天气色很好啊,看看我给你做的早餐。”谢婉仪笑盈盈地端着盘子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苏雨一扭头,两人的目光碰个正着,谢婉仪不禁羞涩地微微低下了头,快步走到桌边,把几个精美的餐盘轻轻放下。

“哇,鱼片粥、三明治,好久没吃这么地道的港市早餐了。真是你这位大小姐做的?”苏雨眼睛一亮,笑着说。

“怎么,你不信?人家起来都忙了好长时间了,你还笑我?”谢婉仪鼓起腮帮子,小嘴撅了起来。

苏雨笑而不答,只是拿起盘子里的三明治美美地咬了一口,摇头晃脑地说:“好吃!和君记老号的一个味。”

谢婉仪凝视着他的侧脸,眼光渐渐如海浪般温柔。

“婉仪!你做的爱心早点有没有老爸的份啊?”一个男人苍劲有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爹地,你怎么上来了?”谢婉仪略略惊诧地叫了一声,撒娇般地迎了上去。

苏雨忙跟着起身也缓步走了过去。一位两鬓斑白,身穿绛紫色唐装,眼光锐利,身材健硕的老人正端坐在轮椅上微笑着凝视着他们。

苏雨暗暗吃了一惊,关于谢婉仪的父亲谢西风,他闻名已久,但没想到他竟是一位只能依靠轮椅行动的老人了。“谢西风”这个名字在三十年前的香港警队里是无人不知的,他曾经是最有前途的年轻干探,因为接连侦破“雨夜杀人狂魔案”和“连环奸杀少女案”而名声大噪,受到过当时港督的亲自接见,被授予“女王勋章”。因为他的肤色较黑,很多崇拜他的市民们就称他为“神探小包公”。然而,三十年后,一些报刊仍然会时不时地把他的婚恋故事作为传奇津津乐道。

据说,谢西风在侦探事业如日中天之时,在一次查案途中邂逅了一位海外富豪的独生女儿,两人一见钟情,互生爱慕,很快就谈婚论嫁。谢西风为了爱妻甚至不惜放弃警探职业,进入妻子家族的公司工作,他的辞职就连当时的总督察都唏嘘不已。可是,似乎老天嫉妒他的完美人生,在谢婉仪来到人世后不久,婉仪的母亲就因病去世,美满的婚姻生活仅仅持续了不到两年。谢西风继承了庞大家业,而且不过三十多岁,富有多金,却在此后的近三十年里,为了怀念亡妻一直保持着严谨低调的独身生活。他悉心栽培女儿,直到她也长大成人,进入警队。

这些都是苏雨从别人嘴里或者报刊上断断续续得到的一些信息,至于谢婉仪本人,倒是从没跟他过多地谈论过自己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父亲。

“我这个老伯,是不是打扰了你们俩的兴致啊?”谢西风满含笑意地摸摸谢婉仪的手,又抬头看了看苏雨。

“伯父,您好,能见到您本人我非常荣幸。”苏雨竟有些微微的紧张。

“哪里,你这位神探啊,我这耳朵里早就灌满了‘苏雨’两个字了。”谢西风说着,笑呵呵地望着谢婉仪。

“爹地,”谢婉仪的脸有些微微的红晕,“我帮您去拿早餐,本来准备一会儿送去您的书房,我做了你最爱喝的奶片粥。”

谢婉仪转身快步下了露台,苏雨忙上前轻轻把轮椅推到白色餐桌前,又蹲下身拾起滑落的毛毯细心地帮谢西风盖好。

“苏雨,你坐下。”一直静静凝视着他的谢西风轻轻示意,“谢谢你,苏雨,自从婉仪以前的男朋友云峰出事以后,三年了,她从来没有很开心地笑过。遇到你,她才算打开了这个心结。你能不能答应我,别离开她,一直陪在她身边?”

苏雨触到谢西风热切的目光,虽然一丝犹豫的影子淡淡地掠过心头,但他还是很确定地答道:“伯父,你放心,我会照顾婉仪的。”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谢婉仪一手拿着报纸,一手端着雕花餐盘轻盈地走上露台,含笑问:“爹地,苏雨,你们俩聊什么呢?”

“没什么,伯父说了些你小时候的趣事。”

“爹地,你别老在别人面前出我的丑嘛。”谢婉仪半撒娇似的撅起嘴,一边把一份港报放在餐桌上。

谢西风不由慈爱地一笑:“你这个傻孩子,苏雨又不是外人。”

谢婉仪轻轻抿住嘴唇,低垂下眼帘,假装没听清父亲的话而只是专心往桌上的两个玻璃杯里倒果汁。

“这个女人……”突然,苏雨从桌上的报纸杂志中捡起一份,凝神看着照片中一个戴着眼镜正微笑着接受记者采访的女子,微微蹙起眉头。

谢婉仪瞥了一眼,递过来一杯倒好的橙汁。

“你不认识她?这个女人不就是罗永俊的女儿罗子欣吗?听说她打算用罗永俊生前留下的财产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就是这两天,将要举办一场大型的慈善拍卖会,拍卖她父亲生前穿过的衣服和用过的一些物品,所得善款专门用来资助非洲患艾滋病的小朋友。因为她的这项善举,听说这次香港十大杰出青年有可能会提名她参选呢。”

“我知道她是罗子欣,我在上海为了调查案子见过她两次,可是,这照片上透露出很多不寻常的信息。”苏雨略一思索,指着照片中的一处缓缓说。

谢婉仪和谢西风都不禁凑上去细细看。

照片似乎是在一间书房里拍摄的,光线明亮充足,罗子欣端坐在一张紫檀木靠椅上,神情温婉,气质高雅,背景是一排堆满书籍的书架。旁边的小字注解表明这是在已故著名艺人罗永俊在香港弥敦道的一处高档公寓中。

但是,苏雨所指的却是罗子欣正优雅地摆在膝上的那只白皙的右手。

“手?怎么了?她手上戴的这只紫宝石戒指可真漂亮!”谢婉仪看了一会儿,低低地赞叹了一句。

“这枚戒指我见她戴过,只是……”苏雨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指甲!”

“指甲!指甲怎么了?苏雨,你快说啊!”谢婉仪不解地追问道。

一直低头看杂志没吱声的谢西风对女儿摆摆手:“婉仪,你别这么一连串地追问,打乱苏雨的思路,一个侦探在寻找线索时脑子是需要高度集中的。你这个丫头就是性子急。以我看,这位罗小姐可是继承了相当惊人的一份遗产,她爸爸罗永俊生前应该是富甲一方啊!”

谢婉仪的秀眉轻轻一皱:“富甲一方?爹地,罗永俊虽然是个资深的艺人,但是并没有做过什么成功的投资,去年香港房地产不景气,他还亏了不少,八卦杂志上预测他的遗产不超过两千万。”

“两千万!肯定不止。”谢西风抬手一指杂志上照片中书架上的一本古籍书。

“光是这一本绝版的《花间词人集》,去年在本港春季拍卖会上的价格就超过100万。”

“当时拍出的价格是125万!我正好陪着妈妈一起在拍卖会现场。”苏雨接过话头说。

“这么昂贵的书罗永俊居然也会拍下?”谢婉仪一边说着一边坐下,神情间多了几分迷惑。

“远远不止,这书架旁边的墙上挂着的这幅露出一半的画,就是《春江花月夜》的真品,也是在去年的春季拍卖会上卖出的,拍价是200万,和《花间词人集》一起被一位没有透露姓名的买家买走了,看来这个神秘的买家应该就是罗永俊,他的遗产应该远远超过当初律师估计的数额。”

听完苏雨的一番话,谢婉仪和谢西风都沉默了一会儿。

谢西风沉声说:“不管这位已故明星的财产是怎么来的。据说他留下了遗嘱,要把绝大部分的财产都用作慈善事业,现在他女儿也表明了同样的态度。这种善举实在值得我们港人来学习。我百年以后也要效仿他,婉仪,你不会反对爹地的决定吧?”

“怎么会?可是,爹地,我不愿意听你这么说,我要你一直陪着我,你要活到一百岁,你答应过的,不许反悔。”

谢婉仪凝视着父亲,眼睛里微微泛着光。

苏雨望了望这父女俩,微微一笑,柔声说:“伯父,您一定会活到一百岁的,您还要帮着我和婉仪来歼灭那些深不可测的黑暗组织呢。”

“对了,苏雨,你刚才说的指甲究竟是指什么?”

“这个,我还需要有进一步的依据才能正确地推理,以后再告诉你。婉仪,我吃饱了,谢谢你这么用心的一顿早餐,你陪着伯父好好聊聊,我现在要去给邱队长发封邮件,有件重要的事必须要他帮着确认。”苏雨说着,起身向谢西风致了个歉,转身踏着轻快的步子“噔噔噔”下了露台。

“他就是这样,一想起案子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就和以前云峰一个样。”谢婉仪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神黯淡下来。

谢西风凝视着女儿,眼光复杂伤感,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海面,沐浴在点点金光中的大海此时泛起微微的波澜。

接下来的两天,苏雨似乎都在默默地忙碌着,有时一连几个小时待在屋里,或者急促地敲击电脑键盘,或者望着窗外的大海发呆。有时他又会出去大半天,直到夜色深沉才带着疲惫而兴奋的神情回到月影别墅。

谢婉仪几次憋不住想问苏雨到底在调查什么,都被谢西风微笑着拦住了。

“男人就是天上的鹰,要让他自由翱翔,不要时时约束他,尤其是像苏雨这样才华出众、个性强烈的男人,更是要多放手才能抓住他的心。”这番话是谢西风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的。

谢婉仪微微垂着头听着,一边默默地想,自己几乎没有印象的母亲是不是就这样俘获了父亲年轻骄傲的心,以至于她逝世多年父亲仍然孑然一身。

第三天早晨,苏雨主动打开了这个闷葫芦。谢婉仪刚刚起床,还在卧室里对镜做面部保养,突然门被轻轻敲了几下,苏雨推门而入,朗声说:“婉仪,快,还有一个小时,我们要赶去会展中心。”

“会展中心?去干什么?”谢婉仪望着苏雨坚毅沉着的脸庞,没有再追问,而是迅速地套了件厚外套,两个人一路小跑下了楼。她和女佣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匆匆地出门走下石阶,登上了谢婉仪的红色悍马车。

二楼的另一间主卧室里,身穿睡衣,端坐在轮椅上的谢西风正透过半打开的玻璃窗,凝视着远去的悍马车。

“婉仪,爱上苏雨,你究竟会不会得到幸福?”谢西风的手紧紧握住了轮椅把手。

香港会展中心,正对着风景迤逦的维多利亚湾,紧邻驰名的金紫荆广场,它素来是香港各种大型活动举办之地。

“慈善拍卖会?”和苏雨一起急匆匆地走进会展中心的谢婉仪满脸疑惑地问。

“对,今天罗子欣将在这里二楼会议厅举办罗永俊生前用品的慈善拍卖会,所得款项全部用于救助非洲艾滋病孤儿,所以,全港很多富豪名流以及一些娱乐圈的大腕都会来参加捧场。这么热闹的场合,有一位客人,我想她一定会不请自来的。”

“谁?”

“蜂鸟!”苏雨脱口而出,但却让谢婉仪大大吃了一惊。

“蜂鸟?她不是在东星镇和你交手后就神秘地消失了吗?怎么,你怎么会猜到她今天会出现在这场慈善拍卖会上?”

“每一个线索都是一块多米诺骨牌,当最后一块骨牌放上去后,整个连环的骨牌就被推倒了。从紫丁香公寓的那具焦尸开始,这个庞大的阴谋是一步步展开的。当那个蓝色的长信封送到罗永俊的手中时,他死亡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他就如掉入陷阱的困兽,还要做一下垂死的挣扎!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罗永俊打算重新安排自己的遗产。因为在不久之前,他刚刚得知了第二任妻子余美琪背叛自己的事,所以很自然,他想到了要修改自己的遗嘱,把本来留给余美琪母子的部分全部留给了那个被抛弃的女儿罗子欣,这也是人之常情。于是,那天下午他特意遣开家里的佣人,安排了与罗子欣母子的会面。这时,早就在监视他一举一动的‘天堂之翼’开始行动了,他们派出了‘王牌’蜂鸟,也就是罗子鸣的女友白兰。她一出手就把保镖阿来一刀毙命,接着帮助罗子鸣杀了罗永俊,而且把罗永俊的尸体放在壁炉里烧焦。罗永俊的死虽然本来就是‘天堂之翼’计划中的一步,但绝不是他们下了这么大血本要得到的最终结果。我和‘天堂之翼’组织多次交手,了解他们,他们都是心机深重、计划周密的冷血杀手。仅仅为了杀一个人,他们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也不会让白兰在他身边潜伏这么长时间。当时在东星镇白蛇城里我曾经问过蜂鸟,究竟为什么要杀罗永俊?可是她没有正面回答。”

谢婉仪急忙抓住苏雨的手,秀眉一挑:“那么危急的时刻,你不想着怎么逃出来,居然还在追问那个冷血的蜂鸟,问她为什么杀罗永俊!你这个人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时候人家多为你担心,我真被你气死了!”

苏雨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啊,婉仪,当时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蜂鸟的手上了,所以我只想着要探明真相,想办法留下线索告诉邱队长他们,没考虑到你为我担惊受怕。以后不会了,我答应你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好好保护自己,因为我的命不仅属于我自己,还属于我的家人,还有你!”

谢婉仪眼角不由得有些湿润,她莞尔一笑,轻轻挽住苏雨的胳膊,低声说:“你记得今天说的话,走,边走边说,你那个脑袋瓜那么灵,就算蜂鸟不说,我想你也猜出他们杀罗永俊的目的了吧?”

俩人并肩亲密地踏进了自动玻璃门,向着会展中心的二楼走去,一边低声耳语着:“我猜,‘天堂之翼’的人烧了罗永俊的尸体就是不想在他死后让警方对他进行验尸,因为罗永俊的身上有着一个秘密的烙印,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烙印就在他的后背上,是一个类似飞鸟的图形——这个烙印也是所有‘天堂之翼’成员身上都会有的,所以罗永俊应该也是‘天堂之翼’的人。可能因为某种原因他背叛了那个组织,这点也可以从他退出演艺圈来到上海定居,并且专门聘请了保镖,深居简出得到佐证。‘天堂之翼’对于背叛者的处置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死!这是‘天堂之翼’杀死罗永俊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一点呢?难道以前你在苏珊的身上看到过这个烙印吗?”

“没有,苏珊从没在我面前露出过后背,可是,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我却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图案。”

“谁呀?”谢婉仪不由得有几分好奇。

“蜂鸟!我们交手的时候,她想用身体诱惑我,当时我中了她的毒针,快要昏迷的那一刻,我很清晰地记得她转身跳下水时,后背上有一个很清晰的飞鸟图案。‘天堂之翼’的人常常会易容作案,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在身上留下标志的,所以我断定这是他们组织内部的一种识别手段。”

“这个女人真不要脸!居然使出这种手段。”谢婉仪恼怒地一跺脚。

“你小点声,别人都在看我们呢!”苏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俩人这时已经站在了二楼飞天会议厅的门前,身边都是西装笔挺,衣裙隆重的男女进进出出,不时有些猜疑的目光落在苏雨和谢婉仪身上——他俩一身的休闲服着实与这环境有些不大相符。

“走,进去等着,一会儿好戏要开场了!”苏雨拉着谢婉仪径直走进了宽大气派的会议厅,在后排找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

“你真的确定蜂鸟已经到了香港,并且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不是我不信你,只是她明明知道我们在追踪她,怎么会冒险来参加这么个无足轻重的慈善拍卖大会呢?”谢婉仪四处扫视着会场上正在闲聊走动的人们。

会场中央,搭起了一个小型的舞台,绕着会场早就摆放好了一圈长条餐桌,摆满了种类丰富的酒水和自助餐,看来是准备在慈善拍卖结束后举行一个小型的餐会。大约可以容纳几百人的会议厅也早坐得黑压压一片,可以想象罗永俊生前用品的拍卖还是引起了香港上流社会不少绅士名媛的兴趣。

苏雨抱着肘,颇为淡定地说:“当年苏珊说过,‘天堂之翼’组织的宗旨是杀人后绝不空手而回,如果蜂鸟没有获得他们首领期望的巨额财富,她就算回到组织,也不会有好下场。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应该早在杀死罗永俊之前就想好了后面如何取得罗永俊的亿万遗产或者其他他们想要的东西。鱼尾湾自杀事件,红松公寓的故布疑局,东星镇的杀人陷阱,应该都是为了最后这一场戏。放心吧,蜂鸟今天一定会来!”

谢婉仪扭头望去,苏雨的脸上现出坚毅的神色,隐约中还闪过一丝痛楚。这种神情在雨蝶号案件中她曾见过。每一个侦探也都是一个孤单的跋涉者,抽丝剥茧揭开真相的过程其实也是他和自己的漫漫长途竞赛。她悄悄地伸出手去握住了苏雨结实温暖的手掌。

天色逐渐阴沉,鳞次栉比的楼顶上隐隐现出了黑色的云层,整个城市看起来像极了抽象派画家笔下的古怪线条和几何图形。

“你看,那些在高楼里上班的白领,那些在街上摆摊求生存的小贩,他们都像蝼蚁一样,为了求个温饱,辛辛苦苦地奔波挣扎,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幸好,我比他们幸运,再也不用过那样的生活了!”一个身穿浅紫色晚礼服,披着华贵的狐狸毛披肩的女孩正站在会展中心顶层休息室的大扇玻璃窗傍向下望去。

她身后不远处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妇人凝视着她的背影,缓缓答道:“当然,宝贝,你当然不用再过他们那样的生活!罗永俊的亿万家产从今天起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了,你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生活了!”

女孩转过身来,双眼闪着兴奋和得意的光芒:“最重要的是以后我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过幸福的生活,再也不怕别人非议了!”

老妇人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微笑着说:“宝贝,咱们该下去了,这会儿各家媒体记者和社会名流们都应该到齐了。你的心愿马上就要达成了!”

“好的,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之中,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说着,女孩殷勤地走上前,推起轮椅,向着门外走去。

“叮”的一声,金色的电梯门徐徐打开,打扮得高贵出众的罗子欣推着轮椅走了出来。早就等候在一旁的记者们蜂拥而上,长枪短炮一阵猛拍。罗子欣母女都微笑着一一点头致意。几位工作人员忙上前引导,众星捧月般把母女俩迎到了会议室的前排就座。

“苏雨,她们来了!今天罗子欣打扮得可真有气质,完全不像之前见过的那个被父亲抛弃的可怜女孩。”谢婉仪碰碰苏雨,悄声说。

“今天是她大显身手的日子,当然会和以前不同。”

苏雨的话里有话,谢婉仪疑惑地望了望他,苏雨朝她努努嘴,示意她注意舞台上的动静。原来这时,珍珠台著名的主持人白志伟已经跳上了舞台,开始了他插科打诨似的招牌表演,马上就把会场里的气氛搞出了一个小小的高潮。

和历次慈善义卖的惯例一样,今天的拍卖会也邀请了一些艺人到场助兴,除了主持人白志伟以外,女歌手妮妮、小提琴演奏家小可等都一一登台献艺。罗永俊生前物品的拍卖也进行得很顺利。随着拍卖槌的一次次敲下,很快就拍出了数十件拍品。

谢婉仪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眼光不时在人群中来回扫视:“这么长时间了,蜂鸟还会不会出现呀?这儿这么多人,她要是装成什么女招待啊,或者干脆化妆成某一个客人,咱们怎么能认得出来呢?苏雨,你倒是露点底啊?急死我了。”

“别急,咱们只要把这鱼饵盯好,不愁鱼儿不上钩!注意看拍卖!”苏雨微微一笑,神态自若。

这时,拍卖已经进入了高潮,台上被两位身着旗袍的礼仪小姐徐徐展开的是一幅长卷画轴,画面上赫然画着三位身着华丽和服,梳着高高发髻的异国美女,她们并排坐在一块假山石上,神态端庄,美艳惊人!

白志伟正声情并茂地向来宾介绍着拍品:“女士们,先生们,这件是本次慈善拍卖会的最后一件拍品,也是最精美的一件,罗永俊先生收藏的《东瀛仕女图》。据说这幅画是二十年前去世的一位非常有才华的日本年轻画家的最后一幅作品,说它是一幅杰作,我想也不为过。下面我们来看看今天这幅珍品会花落谁家吧?”

“1000万!”他话音刚落,来宾席上就已经有人开始举牌了。

“1500万!”“2000万!”“2500万!”

随着报价声此起彼伏,这幅画的身价也开始被越炒越高!

白志伟兴奋得直搓手,把双手一挥,鼓动着:“先生们,女士们,希望大家为我们香港的慈善事业再加一把劲,本次拍卖所得将全部捐给香港紫荆花慈善协会,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贫困儿童,也表达罗子欣小姐及她亡父罗永俊先生的拳拳慈善之心。”

一时掌声四起,人们纷纷向就坐在第一排的罗子欣母女投去钦佩和赞扬的目光。罗子欣也扭过头来,向后排频频微笑致意。

当她的目光扫过最后一排一张熟悉的脸庞时,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了僵,但还是很快恢复自然了。

苏雨的心里明白,她认出了自己!

“5000万!”一家资本雄厚的房地产公司老板猛地报出了一个压低全场的高价,其他竞拍者顿时窃窃私语,没人再敢贸然跟进。

那位老板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得意洋洋地环视全场,享受着财富带给他的巨大满足感!

“5000万,第一次!5000万,第二次!5000万,第三次!”就在拍卖师拿起拍卖槌就要重重敲下之际,突然,来宾席上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结实粗壮的男子刷地站了起来,操着有些生硬的普通话喊道:“8000万!”

这个惊人的数字瞬时把全场震得鸦雀无声,那位志在必得的老板也脸色一暗,张了张嘴,又无奈地闭上了。

“8000万,第一次!8000万,第二次!8000万,第三次!成交!”

拍卖师猛地敲下,全场响起一片掌声。人们纷纷扭头想仔细看看这位出手如此豪爽的神秘竞拍者,一些记者也忙着拿起相机捕捉新闻。但他此时却似乎不愿过多地暴露在媒体的视野中,轻轻鞠了一躬,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开了会场。

谢婉仪喃喃自语:“这个人,怎么好像是个日本人,你看他鞠躬的姿势,和我们中国人看着就很不一样。”

“绝对是个日本人,你注意他身边的那几个人了吗?从拍卖一开始他们进入会场,就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儿,不像别的客人那样寒暄聊天。当有服务生走过去送酒水的时候,他们也都是一律只喝清水。似乎并不是来参加拍卖会,而是专程来完成什么任务。等拍卖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刚才的那个神秘竞拍者才悄悄走了进来,径直坐在了那几个人的中间,而那几个人也对他毕恭毕敬,时刻都显示出敬畏之色。日本人等级森严,这种态度表明了那个人是他们的上级,或者说首领,也说明他们今天就是冲着这幅《东瀛仕女图》而来。”说着,苏雨掏出手机,快速地按动键盘发了一条短信。

“你怀疑这群日本人跟蜂鸟有什么关系?我看或许他们只是想把他们祖国的画带回去吧,据说日本人都很爱国的。这幅画按照艺术价值来看,怎么也不值8000万吧?”

苏雨沉吟着:“直觉上这件事总是有点古怪,我让黄景博警司派个人盯一下这群日本人,看看是什么来路。咱们还得在这儿等着,主角还没登场呢。”一片热烈的掌声和音乐声响起,苏雨和谢婉仪忙集中精神往舞台上看去,原来是拍卖活动已经圆满结束,主持人邀请罗子欣母女登台做最后的致辞。

“谢谢诸位今晚的善举!”罗子欣很优雅地欠了欠身,望望身边轮椅上的母亲,接着说,“我父亲生前就致力于做慈善事业。他从小出身贫寒,长大后通过自己的奋斗和努力获得了金钱和名誉,他深知一个贫穷家庭的孩子生活的艰难和不易,所以,这次我和我母亲决定把本次拍卖所得的全部善款都捐给紫荆花儿童基金会,帮助那些贫困无助的孩子。我相信,这是纪念我父亲最好的方式,赠予永远比索取更幸福,相信在座各位也是这么认为的。谢谢。”

一番情深意切的演说过后,一旁的罗子欣母亲可能是触景生情,不住地掏出手绢擦着眼角,而罗子欣也微微俯身低声安慰着母亲,这一幕母女情深自然又谋杀了记者们不少的胶卷,连谢婉仪都不由得对这位自幼被父亲抛弃的罗小姐生出一份敬意来。

圆滑老道的白志伟此时走上台来,向来宾们宣布,还有本次慈善拍卖的最后的一个环节要马上进行。白志伟笑呵呵地把手向身后的巨大幕布上一指,朗声说:“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已经请专业人员做成了一个电子模拟募捐箱,就在这个电子屏上。现在只要罗子欣小姐轻轻按动我手里这个按钮,本次慈善拍卖所得的全部善款就能全部自动转到紫荆花慈善基金会的账户上了,今晚的活动也就圆满地结束了,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有请如天使一般善良美丽的罗子欣小姐吧。”

会场上立刻响了一片疾风骤雨般的掌声,罗子欣也拍了拍她母亲的手背,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了舞台中心。她浅浅一笑,伸出镶着碎钻,纤长优美的手指向白志伟手中那个花冠形状的按钮按去。

“罗小姐,请等一等!”就在罗子欣的手指快要碰触到按钮的一刹那,会议厅最后排的角落里传来低沉但清晰的声音。

罗子欣的手轻轻抖动了一下,她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扭头望去。

苏雨执著清澈的目光正深深地注视着她!罗子欣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掌。

白志伟耸了耸肩膀,颇为诧异地问:“这位先生,您是谁?为什么要打断我们的捐助仪式?”

“我叫苏雨,是个侦探,和罗小姐在上海曾经见过面。”苏雨神闲气定,一边说着一边移步往舞台方向走来,谢婉仪虽然心里没什么底,但是也只得起身跟着他走过去。

拍卖现场的众人不知这个年轻男子是何身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叫停捐赠仪式,一时齐刷刷的目光都聚焦到苏雨的身上。

罗子欣微微点点头,迎着苏雨的目光,说:“哦,原来是苏先生,怎么,你也来了香港?前一阵子我听上海的邱警官告诉我,有你的大力协助,他们才能破了我父亲的案子,凶手罗子鸣和他的女友白兰也已经畏罪自杀了。我今天正是在帮亡父实现心愿,继续他未完成的慈善事业,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罗小姐今天组织的这场慈善拍卖很成功,仅仅最后的那幅《东瀛仕女图》就拍出了8000万的高价,粗略估计一下,全场的拍卖金额就应该上亿吧。”

一旁的白志伟把手一拍,操着生硬的普通话笑道:“苏先生原来是位神探啊!失敬失敬!可是时间宝贵啊,我们还是请罗小姐赶快完成这个捐赠仪式吧,相信在座的各位也和我一样,肚子咕咕叫了,盼着后面的聚餐和舞会了吧。”他诙谐的语言一下子让会场的气氛放松下来,前排的几位名流太太也都掩着嘴笑了。

“请诸位再等等。”苏雨跨上舞台,把手一举,对着来宾朗声说,“今天的慈善义卖会一切都很完美,但是,却有一个最大的错误!”

来宾们一下子都面面相觑,偌大的会议室里竟然马上安静下来,连站在舞台前的谢婉仪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错误就是……”苏雨顿了顿,挥手一指优雅地站在一旁的罗子欣,用很肯定的口气说,“大家看到的这位罗小姐,罗子欣,她并不是真正的罗子欣!”

“啊?这怎么可能?”会议室里立刻嘘声四起。

白志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把双手一摊,苦笑道:“苏先生,你……你也未免玩笑开得太大了吧,这怎么可能?”

一直端坐在轮椅上的罗子欣母亲此时激动地冲着苏雨喊道:“你这个人,怎么胡乱造谣,子欣是我女儿,难道我还分不清真假?她就是我的乖女儿子欣!保安,快叫保安来,把这个人赶走!”面对愤怒的老妇人,苏雨一时也不便冲撞,只是静静地站着,把目光投向不动声色的罗子欣。

罗子欣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嘴角却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她走过来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莞尔一笑,轻声说:“苏先生,你这么个神探,说话不会没有根据,你到底凭什么说我不是真正的罗子欣呢?如果你今天说不出个原因来,我不仅是叫保安轰你出去,还要寻求法律手段告你诽谤,毁坏我的名誉!”

苏雨目光炯炯,镇定地回答:“你的容貌、身材甚至说话的声音都与真的罗子欣一模一样,别说外人,就是罗老夫人,她也分不出真假。这说明你的确是个易容高手,但是,有一点你却疏忽了。那就是……”顿了顿,苏雨猛地抓住了罗子欣的右手,举了起来。

“你的手!真正的罗子欣出生在圣玛丽医院,她是个漂亮的婴儿,但是有个小小的缺陷,那就是她的右手上长有一块蝴蝶状的暗红胎记。她长大后,为了掩盖这个缺陷,每次外出时都会戴上各种漂亮的手套,所以,这个秘密实际上也只有罗家的亲属和密友才知道。罗老夫人,我说得对吗?可是大家现在请看,现在这位罗小姐的手上却是白白净净,什么胎记也没有。”

说着,苏雨低头望了望坐在轮椅上的罗子欣母亲。那个衰弱迟钝的妇人点点头,缓缓地说:“不错,我女儿是生下来右手上就有个胎记,可是……可是她跟我说……”

罗子欣奋力从苏雨手中抽出自己被捏得生疼的右手,狠狠地瞪着那双美丽的眸子,轻轻咬着牙齿,接着母亲的话说:“苏先生,苏大神探,你给我听好,我右手上的确有块暗红色胎记,可是,前不久我父亲被人杀害,不幸去世,我请了位得道高人帮他超度,那位高人告诉我,我手上的胎记是块不祥的印记,应该及早去掉,才可以确保家门平安。于是,一个月前,我处理完父亲的丧事,从上海回来以后,就去了趟韩国,找了最好的美容医师,去掉了右手上的胎记。这件事我母亲也很清楚,怎么样,你满意了吗?”

她的话音一落,台下众人立刻爆发出一片不满之声。纷纷指责苏雨是蓄意破坏慈善拍卖会。

一丝得意的神情悄悄爬上了罗子欣的眉梢,她似笑非笑地望着苏雨,仿佛在观看一场自己导演的好戏正在上演。

但是,苏雨的脸上却并没有一丝慌乱,他冲着台下挥了挥手:“大家别着急,其实,我今天还请了一位我的好朋友来协助我,他就是香港大学的欧阳硕教授。他也是指纹和声纹辨别方面的专家,曾经帮助警方侦破过好几次刑事重案,相信在座诸位对他也有所耳闻吧。现在我就先请他上来。”

一直站在舞台一侧的谢婉仪刚才心里悬着,为苏雨捏一把汗,这时她才明白苏雨其实是有备而来。欧阳硕的名字以前她曾经听警署里的其他人提过,在整个香港是知名的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专家,没想到竟然是苏雨的好朋友。她忙扭头顺着苏雨手指的方向望去,却差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一个戴黑框眼镜,穿黑色礼服,打着红色领结,一脸稚气的年轻人双手插在口袋里,若无其事地穿过一片讶异的目光,敏捷地跃上舞台。他甚至还滑稽地冲来宾席微微鞠了个躬,像个准备上台表演的魔术师。

“欧阳,别显摆了,快干正事吧!”苏雨眉头一挑,催促道。作为在美国一起学习了三年犯罪心理学的同学,他很了解欧阳硕爱表现的个性。

罗子欣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冷冷地质问道:“苏雨,你搞什么鬼?香港是法治社会,你别想为所欲为。你把这个人叫来到底想要干吗?”

欧阳硕推了推眼镜,收敛起吊儿郎当的表情,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机模样的东西,在手里晃了晃。郑重地说:“罗小姐,诸位,请注意,这个小东西是美国的最新科技成果,指纹辨别仪,它能在数秒内记录下一个人的真实指纹,并且通过电脑分析,和档案里记载的指纹相比较,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就算是再高明的易容高手,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是,她的指纹无法改变!所以,现在只要罗小姐配合一下,伸出手来在这个仪器上轻轻按一下,我们马上就能知道苏雨先生所说的是不是事实了。罗小姐,你愿意吗?”

苏雨接口补充道:“如果罗小姐你不愿意,我们当然也不能强迫你,你可以选择报警,我们一起去警察局,请他们来验证你的真实身份。不过那样就需要耽误一些时间,我恐怕你今天的善款捐赠仪式就得暂停一下,等到一切都弄明白之后,再来进行!因为我们绝不能让香港各界的善心捐款落在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手中。”

他冷峻的眼神和语气令在场的所有人的神经一下子都绷紧了,会议室里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脸色渐渐惨白的罗子欣,尤其是在场各大媒体的记者们,这绝佳的新闻素材更是让他们兴奋得跃跃欲试!

罗子欣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一时呆立无语,求救似的望着她的母亲!倒是罗老夫人镇静地拍了拍女儿的手,柔声说:“欣儿,去吧,就去给他们验验!免得耽误时间,别怕,真的假不了!”

罗子欣听话地点点头,缓缓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眸子挑衅似的盯着苏雨和欧阳硕说:“为了表明我的清白,我愿意给你们验一下指纹,如果我是假的,当然会跟你们去警察局。如果你们错了,就得给我登报道歉,并且永远离开香港!什么神探,什么犯罪心理专家,都会永远成为全香港的笑柄!”

诅咒似的说完这一句,她很优雅地伸出了两只玉石般白皙的手掌。

苏雨和欧阳硕都没有意料到她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苏雨微微点点头,示意欧阳硕此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好,那我先把指纹辨别仪和这里的电脑系统相连接,这样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很清楚地看到这个指纹比对过程!”

欧阳硕在指纹辨别仪上快速地点击了几下,身后的电子大屏幕就暗了下去,等再亮起来时,屏幕左右两边各出现了一个闪着蓝光的方框,其中左边的方框里有一个手掌般的图案正在闪烁。

“左边这个方形框里就是真正的罗子欣小姐的指纹信息,也是我从她在港大就读期间,因为获得一个国际比赛的大奖领回的奖杯上采集来的。这个奖杯目前就在港大里保存,所以绝对真实可靠!右边的方框里就要采集我身边的罗小姐的指纹进行比对了。”欧阳硕边解释着,随即定了定心神,稳步走向正伸出手臂的罗子欣。

谢婉仪紧张得手心微微出汗,胸口不自觉地起伏起来!

罗子欣张开的右手被轻轻地按在了欧阳硕握着的指纹辨别仪上,苏雨的眼角瞥到了她嘴角掠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苏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就在他思绪游离的瞬间,指纹辨别仪已经读取完了罗子欣右手的指纹信息,在一串嘟嘟的响声后,硕大的电子屏幕上右边的方框中已经出现了一个手掌的图案,接着,两边方框中的手掌图案开始缓慢地转动起来,并且越转越快!欧阳硕连忙低头在手中的指纹辨别仪上紧张地操作起来!

几秒钟,在这一刻竟然变得如几个世纪般漫长!所有的人,几百双眼睛都紧紧盯着电子屏幕!终于,“叮”的一声,对比完成!

欧阳硕抬起头,注视着苏雨,眉头皱得紧紧的,嘴唇张了张,无奈地摇摇头!

苏雨尽管此时已经知道了结果,还是缓缓转身望向电子屏幕!

两个方框中的手掌图案,这时已经都转到了屏幕中间,完全合二为一!屏幕下方,出现了一行红字:“验证结果相符!”

“滚出去!什么狗屁神探!无良教授!敢来破坏慈善义卖!简直是丢我们香港人的脸!”来宾席上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率先发难。接着,一片辱骂声此起彼伏!

倒是事件的受害者罗子欣却保持了最佳的风度,微微垂着眼帘一言不发,连望也不望苏雨一眼!

谢婉仪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她想象不出明天各报刊报道这件事时会把怎样不堪的评论加到苏雨头上,这无异于被一群人围着扇耳光,不,甚至比那个更令人难堪!

难得苏雨在这种时候竟然笑了笑,露出了他标志似的浅浅酒窝。他大踏步走到罗子欣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说:“对不起,罗小姐,是我弄错了!我明天会在各大报刊上向您道歉!告辞了!”

说完,苏雨拍了拍欧阳硕的肩膀,拉起傻傻愣在一旁的谢婉仪,三个人垂着头迅速走出了飞天会议厅的宽大玻璃门。

“苏雨,这回你小子可把我坑苦了!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到你这个脑袋瓜也会有失算的时候。在我那精准无比的记忆里,这可是你平生第一次失败!”

欧阳硕边往外走边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苏雨则是一直沉默着,直到走出大厅,才停住脚步,愣愣地站在那儿思索着什么。

谢婉仪的心莫名地一痛,自从她认识苏雨以来,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她看到他意志消沉的样子。

“苏雨,你千万不要太介意!其实人人都会有失误的时候,这算不了什么!大不了我们回去把所有的情况再综合分析,再找出敌人的破绽,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苏雨突然打断了谢婉仪的话,自言自语地说了句:“那个老妇人的手!”

“什么?”谢婉仪一头雾水。

欧阳硕眼睛一亮:“对啊,一个久病的老妇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臂力,能一下子摇动轮椅,还有她的手,太不正常了,那么白,和她脸上的皱纹也太不协调了吧!”

“我们在上海见到罗子欣时,她说话做事从来都不需要征求她母亲的同意。而这一次在香港见到她,却觉得她很依赖她妈妈。婉仪、欧阳,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罗子欣每次有些慌乱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望向她妈妈。”

谢婉仪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是说,罗子欣的妈妈有问题?”

苏雨点点头,肯定地说:“对!那个水晶指甲迷惑了我!罗子欣虽然是真的罗子欣,可是她母亲却可能是个冒牌货!”

“欧阳,刚才罗子欣捐款的那个账户你有没有跟踪到?”苏雨扭头问欧阳硕。

“哦,搞定,你们看,那笔捐款打到了那个紫荆花慈善基金会的账户上以后,在几分钟之内,就又被迅速打到了一个在香港开户的私人账户上,接着又很快地转到了另一个日本东京的账户上。等等,让我看看!”欧阳硕一边快速地点击着手里的那台指纹鉴别仪,一边说。

“你这个不是鉴别指纹的吗?怎么又可以跟踪资金账户呢?”谢婉仪好奇地问。

“查到了!苏雨,这笔巨款现在已经打到了日本东京一个叫黑泽浩二的人所开的账户上。这个账户是三天前才刚刚开的,看来是专门为接收这笔钱而设立的。”

说着,欧阳硕得意地一扬手里的指纹鉴别仪:“我这个啊,可是功能强大,威力无比,欧阳硕出品的!别看它小,所有香港警署电脑里罪犯的资料加起来也未必有我这儿多!”

“别吹了,快想想如果你是他们,现在钱已经到手,会做什么?”苏雨凌厉的眼神透过玻璃射向会场中央正在频频举杯向来宾致意的罗子欣母女。

这时,捐款仪式已经结束,冷餐会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当然是跑路!本来‘天堂之翼’惯用的犯案手法也是一旦在一个地方得手就马上消失。更何况你刚才已经打草惊蛇,让他们知道你盯上他们了。”

“会怎么跑?”

“无非是天上、地下、水里!你已经请香港警方盯住了海关和启德机场,估计他们也不会笨得明着走,让警方追踪。我猜嘛,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在今晚这个慈善义卖活动的庆祝活动中寻找机会溜走。用什么方式呢?”欧阳硕摸着下巴琢磨着。

苏雨微微一笑:“罗子欣在港大时曾经是个很出色的运动员!她不就是因为在英国的一个比赛中拿到大奖才把手印留在那个奖杯上的吗?”

欧阳硕一拍脑袋:“对啊!我早说过,你在探案方面是个天才,无人能及!跳伞,罗子欣曾是个优秀的跳伞运动员!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个会展中心的楼顶就有一个小型停机坪,是为预备紧急情况而设的。看来这回他们八成要上天了。”

谢婉仪听着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这才理出了头绪来!

“苏雨,你们说罗子欣母女已经把善款转移了,马上就要逃走,是吗?”

苏雨眉峰一挑:“欧阳,你在这儿盯着!黄警司他们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我和婉仪先上顶楼!”

谢婉仪的手被苏雨紧紧握着,一股温暖而坚定的气息悄悄从手心传递过来。这一刻她甚至忘了他们是在紧张地探案,而愿意把这一瞬间无限延长。

“糟糕!通往楼顶的电梯停了,看来他们早就做了精心的准备——阻止有人在这个时候去往楼顶干扰他们的行动。”苏雨焦急的声音打破了谢婉仪纷乱的思绪。他们忙奔到另一个电梯出口一看,果然那里也放着一个“正在维修中,暂停使用”的牌子。

“苏雨,怎么办?去找会展中心的管理人员吗?”

苏雨低头看了看手机上刚刚发来的短消息,果断地摇摇头:“来不及了,欧阳发信息说,那边舞会刚刚开始,罗子欣母女就已经悄悄离开了。应该是乘会议厅里的专用电梯上楼顶了。快,我们走那边!”苏雨说着,拉起谢婉仪疾步绕过巨大的大理石廊柱,往楼面的另一边跑去。

“苏雨,去哪儿?消防楼梯应该在是在南边,我们方向反了!”

“我记得刚才我们走进会展中心时,看到有一些工人正在这一层楼面清洗玻璃幕墙。现在天已经快黑了,他们应该下班了,但是升降机应该还停在这一层。”

“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的眼睛简直就是监控探头,什么都瞒不了你。”

当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楼层的尽头时,果然一台升降机正孤独地悬在窗外那已经逐渐变得越来越深沉的夜色中。

谢婉仪和苏雨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办公室里窄窄的空调通风口爬出了玻璃幕墙,再小心翼翼地沿着环形铁栏杆一步步挪到那个在夜风中有几分摇晃的铁家伙上。

“抓紧!抓紧栏杆,别往下面看!”苏雨在谢婉仪耳边轻轻说。谢婉仪点点头,但眼角还是忍不住瞄了一下仿佛无底深渊的地面,星星点点的灯火都成了摇曳的烛光,那么恍惚和遥远。

“呼啦”——苏雨已经拉动了操纵杆,升降机震动了一下,开始缓缓地向上爬升起来。谢婉仪忙紧紧抓住苏雨的手,随着离楼顶越来越近,两人的耳边响起了机器嗡嗡转动的声音,并且越接近楼顶,声音就越来越清晰。

“是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在转动!”苏雨轻轻说,锐利的眸子在夜风中闪闪发亮。

谢婉仪连忙仰起头努力向上望去,楼顶上围绕天台一圈的射灯已经全部打开,飞机螺旋桨巨大的影子正在灯光中呼呼地转动着。

黑暗中,苏雨在她耳边低低地喊了句:“抓牢我的手,一、二、三,跳过去!”

两人手拉着手,就像一只展开翅膀的飞鸟般,刷的一下,从升降机的栏杆上跃过,手指死死扣住了天台凸出的边沿,身子紧紧贴在了坚硬冰冷的墙壁上。

两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女人背影出现在苏雨和谢婉仪的视线里:一个坐在轮椅上,另一个站在她身旁,都面对着那架正在降落的直升飞机。

“罗子欣和她妈妈!”谢婉仪惊呼了一声。

“婉仪,准备好枪,她们中可有个狠角色!”苏雨说着,身子一纵,率先跃进了天台。谢婉仪拔枪在手,也跟着跃了进去。

两人落地的轻微声响显然惊动了正注视着直升飞机的母女俩。罗子欣猛地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不可能!苏雨!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你是怎么上来的,我已经叫人封闭了所有通往楼顶的电梯。你……你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没想到吧,天网恢恢,你们跑不掉的,刚才那笔捐款香港警方也一定会追回来!”

苏雨犀利的眼光扫过罗子欣的脸,落在了那个依然端坐在轮椅上的背影上。

谢婉仪双手端枪,做了个标准的射击姿势。

“罗小姐,罗太太,我代表香港皇家警察通知你们,立刻放弃任何逃跑的打算,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天堂之翼’组织的巨额诈骗案和在上海发生的紫丁香公寓谋杀案。如果你们负隅顽抗,别怪我们采取非常手段。”

精巧的铝合金轮椅忽然无声地转了过来。那衰弱的老妇人缓缓抬起头来,镜片后那双眸子却像黑暗中的匕首一般寒气逼人。

苏雨凝视她片刻,缓缓开口:“蜂鸟,你的计划的确很精妙,骗罗子鸣和你一起自杀,在鱼尾崖海湾用一具女尸替代了你,你自己金蝉脱壳。再易容成一个谁也不会怀疑到的人物,严重抑郁的前罗太太。不过,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们把真正的罗太太藏到哪里去了?难道已经把她杀害了吗?”

“哈哈哈,精彩!苏雨不愧是苏雨,果然还是让你识破了!”

轮椅上的老妇人发出一阵狂笑,接着挺身站了起来,身躯似乎一瞬间就变高变丰满了起来。她反手从脸颊下面轻轻一揭,整个脸皮和头发就像脱落的蛋壳般一块块落在了地上。白兰的脸一点点地显现了出来。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谢婉仪握着枪的手不由得微微发抖。虽然她也算是个资深的警员,但如此骇人的一幕却还是深深地撼动了她的神经。

那画皮般变身的黑衣女郎望着苏雨柔媚地一笑:“苏雨,你满意了吧,自从东星镇一别,你是不是一直对我念念不忘?”

苏雨的脸在清冷的月光中看起来也有些苍白:“蜂鸟!今天你逃不了了!香港警方的黄警司现在已经带人封锁了整座会展中心。就算坐上这架直升飞机,你们也逃不出香港。如果和警方合作,说出‘天堂之翼’组织的首领和你们的犯罪计划,我们可以帮你向法庭求情。”

“哼,是吗?可惜‘天堂之翼’的背叛者从来没有别的下场,不是死了,就是像你的苏珊,比死了还痛苦!”蜂鸟的眼光骤然变得无比阴冷。

一直呆立在一旁的罗子欣突然扑过来抱住了蜂鸟,哀痛而无助地喊道:“白兰,他叫你什么?蜂鸟!你不是我的白兰吗?他们说警察来了,我们走不了!在圣女书院的时候,你说过会永远和我在一起,我们永不分离!自从我被父亲抛弃,我母亲疯了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爱人和寄托了。你为了我才去接近罗子鸣,假装爱上他,然后戳穿他和他妈妈的伎俩,帮助我对付我那个绝情的爸爸,让我得到他的遗产。求求你,无论是去坐牢还是坐飞机逃走,就算是去死,只要和你在一起,你千万不要抛下我!”

这一刻,谢婉仪和苏雨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世间最哀伤的恋情莫过于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的痴心!

谢婉仪的脸色煞白起来,原来这个白兰早在去上海之前就已经想办法接近了罗子欣并且从感情上彻底控制了这个孤单的女孩!

“我明白了,白兰,不,蜂鸟,你利用了这个女孩子的感情!难怪她会甘愿当你的傀儡!替你们‘天堂之翼’骗取这笔巨款!甚至不惜害死她的父母!罗子欣,你知不知道就是这个白兰杀了你父亲!”

罗子欣猛地抬起头,大声喊道:“不!不是白兰的错!我没有害死我父母!我那个自私自利的父亲,他该死,他一辈子只是在伤害他身边的人,他从来没爱过我。他留下这笔遗产给我,只是要做善事弥补他所犯的罪。至于我母亲,她还好好地活在天使疗养院里,只是她已经再也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和快乐了!”

白兰,不,应该叫她蜂鸟,她轻轻扳过了罗子欣的脸,梦呓般柔情地说:“别担心!我的宝贝,我不是说过,香港的事情一完,我就会带你去一个没有悲伤痛苦的天堂,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们这些人,这些讨厌的警察侦探,他们是抓不住我们的。”

罗子欣听话地点着头,眼光中闪着狂热而迷惘的光芒!

苏雨附在谢婉仪耳边低低说:“我怀疑罗子欣已经被催眠了!‘天堂之翼’的高手都具有高超的催眠能力!黄警司他们上来还需要时间,我们必须尽快控制局面!”

但,他们似乎还是迟了一步!

蜂鸟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把模样怪异的短刀!月光映在刀刃上,反射的寒光刺痛了苏雨和谢婉仪的双眼!

还完全沉浸在幻梦之中的罗子欣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危险处境,她被蜂鸟用短刀抵住脖子,脸上还呈现着梦幻般的笑容。

“怎么样?苏雨,你不想要了这可怜女孩的命吧?你现在知道,你是抓不住我的!我不是尘世之鸟,你是抓不住我的!哈哈!”蜂鸟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罗子欣慢慢地向直升飞机的方向退去。

“你别伤害她!伤害了她你自己也跑不了!”苏雨和谢婉仪也一步步地跟上去,但他们不敢逼得太近,因为那锋利的短刀已经嵌进罗子欣白嫩的肌肤里了。

蜂鸟退到直升飞机旁,低头瞅了瞅臂弯里神智已经半昏迷的罗子欣,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苏雨,在东星镇你斗不过我,没死算你命大。今天,就让你的女朋友陪你一起去天堂吧!”

话音刚落,蜂鸟就猛地把罗子欣向苏雨的方向推去。自己却飞快地绕过直升飞机的机身向着楼顶天台的边沿狂奔而去。

苏雨一个敏捷的纵身,牢牢地接住了被抛向自己的罗子欣。谢婉仪忙朝着蜂鸟逃去的方向奋力追去。

若隐若现的黑暗中,风卷着海的咸味迎面扑来。

奔跑中的谢婉仪能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一种奇异的声音如裂帛般轻轻地划过她耳边。

“那是什么?为什么我会有点晕?”她的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意识就开始一点点地从她身体中离去。

最后一眼里,蜂鸟美丽而狰狞的脸晃了晃,随即就沉入了一片深深的黑暗中。

仿佛,世界陷入了永夜!

但她不知道,一切还远未结束!放下罗子欣的苏雨刚刚跑到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就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蜂鸟的黑色夜行衣突然间像胀满了气的气球似的不断膨胀起来!她似乎在左肩上按了一下,身子便如一个被放起来的风筝般,开始缓缓向漆黑的夜空中漂浮而去。

“那是首领送给你们的礼物,请笑纳!记住,程序已经启动,你的时间只有三分钟!哈哈!”

蜂鸟的笑声从半空中远远地传过来!苏雨像被谁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他明白了——那架直升飞机!那架放在天台却并没有使用的直升飞机!原来是个巨大的陷阱!

他扭头望去,那架直升飞机不知何时停止了转动,从空无一人的机舱里传出一阵轻轻的滴答声,四周一片死寂,这声音显得那么刺耳,那么惊心!

苏雨一步步地走过去,此时时间就像一把催命的刀悬在他头上,但他必须清醒无比!

机舱里的控制台上放着个小小的礼盒,上面被人精心绑着两个蝴蝶结——金色和蓝色的丝带,一条艳丽,一条忧郁,似乎是两颗无法猜透的少女心。

滴答滴答的声音从礼盒里不断传出——那是来自恶魔的召唤!

苏雨知道,他必须当机立断!他扭头看了看罗子欣,那个被蜂鸟迷惑的可怜女孩像睡着了般安详!

当他的眼光触到谢婉仪的脸庞,顿时心中一痛!那是他所珍爱的女孩!曾经失去了苏珊,但他绝不会再失去婉仪!

三分钟——生或者死——他必须做一个抉择!命运的轮盘现在就握在他手中!

苏雨定了定心神,默默思索了半晌,手指随即毫不犹豫地扯断了其中的一根丝带!

滴答声骤然而止,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呼呼而过的风声!

苏雨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蓝色丝带!

身材魁梧的重案组警司黄景博带着一大群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上了天台!

他惊诧地望望苏雨,再望望那架静止不动的飞机!苏雨做了个简单的手势,指了指机舱,老辣的黄景博已经明白了一切!

“快!快通知拆弹专家!飞虎队原地待命!通知特警队派直升机搜索空中区域!快!”

天台上刹那间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忽远忽近的脚步声,苏雨的耳朵却捕捉到一个低低的呼唤声——“苏——雨——”

他忙扭过头,已经被放在担架上的谢婉仪眼睑正轻轻地颤动着。

“婉仪!”苏雨蹲下身,紧紧贴着她微凉的脸庞,柔声呼唤着。

“苏雨,你怎么样?”谢婉仪努力扬起脸庞问。

“没事了,一切都好!蜂鸟刚才催眠了你和罗子欣,在直升飞机上安装了炸弹,不过现在都解决了,她逃走了,但是,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还会再见到她!”苏雨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轻声而坚定地说。

一个月后,初冬的香港,气温骤降,天气持续阴沉。

维多利亚港华美而蜿蜒的海岸边,游人寥寥。大片雨云聚集在中银大厦上空,像散发着魔幻气息的奇异花朵。

空荡荡的天星码头边,海风卷着瑟瑟的寒意不断掠过,只有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孤独地立在栏杆边,他镜片后的眸子里闪着些天真稚气,但挺直的鼻梁却透出内心的果敢和无畏。

他手里握着一把鸟食,不时地抛向栏杆外停着的几只海鸟。嘴里还低低地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

他,就是香港大学最年轻的犯罪心理学专家——欧阳硕。今天他来这里是为赴一个约会!

可是环视四周,除了这欧阳硕和几个“咕咕”叫着的海鸟,不远处只有个缩着肩膀,戴着宽檐帽的矮小老人,正拿着根鱼竿坐在码头边的一把躺椅上打着瞌睡。

欧阳硕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滴滴”响了起来,打破了码头的寂静。

他掏出手机贴在耳边,微微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说:“苏雨,我在这儿喂了一小时海鸥了,也没半个人影啊?你说昨天给婉仪发邮件的那个荆棘鸟会不会是耍我们?他今天究竟会不会出现?”

苏雨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欧阳,你别急!我想他已经来了,应该也正在观察你。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犯罪集团,耳目众多,不得不非常小心。你现在离开栏杆,往栈桥方向走。要慢慢走,就像闲逛看风景一样。”

欧阳硕收了手机,心里嘀咕:这鬼天气看什么风景?连漂亮点的鸟儿都找地方猫起来了。一边想着一边扔掉鸟食,手插在口袋里,晃晃悠悠地往栈桥的方向踱去。

卷着浪花的海风不断拍打着堤岸,那几只寂寞的海鸟见没了食物,纷纷展开翅膀“扑啦啦”飞向遥远的天际。已经走到栈桥尽头的欧阳硕不由得缩起了脖子,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这时,手机又在口袋里震动了,欧阳硕掏出一看,苏雨的短信,很简洁,只有一句:“荆棘鸟已经走了,去收货吧!”

欧阳硕一惊,忙转身望去,身后几米处,躺椅上一直瞌睡着的那个钓鱼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奇怪,他的钓鱼凳、渔具,甚至连那个装着鱼的塑料桶都没有拿走。欧阳硕猛地明白了什么,他连忙快步走过去,俯身在地上的塑料桶里好一阵翻找,又把钓鱼凳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可是,并没发现任何异常。

是苏雨搞错了,还是自己领会错了苏雨的意思?可是码头这里除了自己和这个老人外,就再没个鬼影子了!

突然,他的眼光触到了那根依然一头垂在水中的鱼竿,长长的竿身因为承重而微微弯曲了。这时,他的手机再次响起,这回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鱼竿!”

“唉!”欧阳硕暗暗地叹了口气,到底他还是比苏雨慢了那么一秒,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会比苏雨慢了那么一秒了!

长长的鱼竿被提上来,果然,它的钓线上并不是鱼饵,而是一个黑色的防水工具箱。欧阳硕赶紧割断吊线,取下工具箱,提着它匆匆离开了栈桥。

天星码头的对面,建有一座历史悠久、颇具英伦风情的酒店——戴安娜酒店。此刻,在戴安娜酒店楼上的一间豪华客房里,苏雨正站在大扇的落地窗前,手拿望远镜,脸上露出微微的兴奋之色:“看来,欧阳已经拿到了荆棘鸟要交给我们的东西。或许我们就能找到解开‘天堂之翼’谜团的那把钥匙了。”

一直坐在书桌前盯着电脑屏幕的谢婉仪,这时抬起头,神色中隐隐有些担心。

“苏雨,你说这个荆棘鸟会不会是‘天堂之翼’派来扰乱我们侦查视线的?为什么他会知道我的私人邮箱?这个邮箱纯粹是我私人的,只有家人和几个要好的朋友知道。还有,他为什么不肯直接和我们见面,非指定要欧阳去见他呢?他在邮件里说给我们出了一个谜,如果能解开这个谜,就能找到彻底击败‘天堂之翼’组织的突破口。你觉得会不会是故弄玄虚?”

“恰恰相反,我认为可信度很高。其一,荆棘鸟如果是‘天堂之翼’组织的人,他不会约见欧阳,而会直接要求见我。因为蜂鸟从会展中心的天台逃走的时候也说了,她们的首领要对付的人是我。其二,‘天堂之翼’的人如果想借此扰乱警方的侦查视线,应该把这个邮件直接发到警方公布的官方邮箱里去,这样可以引起更多人的关注,特别是媒体的关注,这样也更能达到扰乱我们的目的。可是他却直接发到你的私人邮箱,这说明,他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他和我们联系的事。也说明,他很熟悉我们的情况,知道欧阳是我们的好朋友,而与欧阳见面,比直接和我们见面风险小得多。因为,‘天堂之翼’的人一定在时刻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谢婉仪“扑哧”一笑,指了指旁边椅背上搭着的几件电器修理工的工作服:“是啊,所以我们现在出门都不得不化妆了。”

苏雨也微微一笑,他凝视着谢婉仪,眼光中含着说不出的温柔,经过一个月前的那次劫难,他的生命里似乎已无法缺少眼前这个女子。

“叮咚——”门铃轻响。

欧阳硕一进门,就把手里的小工具箱往桌上一丢,搓着双手:“为了这个,我可是被冷风吹了一个小时了,快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谢婉仪一边打开工具箱一边好奇地问:“欧阳,苏雨,你们俩还真是好朋友,心意相通,怎么能想到那个钓鱼的老头就是荆棘鸟呢?”

欧阳硕耸耸肩:“起初没怀疑,天星码头那边一直有很多钓鱼爱好者。但是,后来我一转身,他居然那么快就消失了,这就可疑了,一个老人家怎么会腿脚那么利索?再说钓鱼佬绝不会丢下自己的渔具的。可是我翻了他的东西,没什么发现,结果看到那根鱼竿弯成那样,肯定是上面拴着什么重东西啊。于是我就钓上这么条大鱼了!苏雨,你隔那么远,居然也能看出鱼竿这个破绽。”

苏雨咧嘴一笑:“我倒是没看到鱼竿弯了,钓鱼佬们就算睡得再沉,只要鱼一上钩,他准马上就醒,可是那个钓鱼的老头从你到了天星码头就一直没动弹过,好像就在等你走过去的那一刻,他才站起来匆匆离开。走路那么快,明显是个年轻人而不是个老人。他走时没动任何东西,说明他早就把给你的东西准备好了,那么会放在哪儿呢?处于他的位置,最利于隐藏的位置当然就是水面之下,吊钩之上。说白了,所谓推理也就是这么简单。”

“啊!你们看,包得这么仔细,原来荆棘鸟要给我们的就是这个。”谢婉仪惊诧地低声说,举起一个银色的手机!

“他一定是怕在网上直接传送会被‘天堂之翼’的人查到——那些人中有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电脑专家——所以想了这么个点子。的确是个很聪明细心的人。”

苏雨接过手机,迅速地点击了几下按键,登录网络,进入其中的电子邮件收件箱。

果然,那里是一封早就保存着的电子邮件。再一点击,手机屏幕上猛地跳出了一个小小的对话窗口。

欧阳硕凑过来看了看,一皱眉:“是一封密码邮件,就是要用发送者设定的密码才能打开的那种邮件。这个荆棘鸟,真是给咱们设了个谜团。不过,这猜谜难道没有点提示?密码可有无数种的组成方式,让我们从何处着手呢?”

“他一定会想办法给我们提示的!”苏雨沉声说。

“叮咚——”就像是谁在回应他的话,桌上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发出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是荆棘鸟!他登录了MSN,加我为好友!”谢婉仪俯身看了看电脑屏幕,惊诧地说。

“快看看他说什么!”苏雨和欧阳硕忙凑上来细看。屏幕上缓缓现出了几行字。

“苏雨神探,欧阳博士,你们收到的这个手机邮件是一个警员在临死前发给我的。他是三年前为了破案而殉职的。死在地铁上,被人割破了喉咙。我想这个邮件一定与他的死有密切的关联。可是,三年来,我怎么也破解不了这个密码邮件。你们俩是最有智慧的,就全看你们俩的了。”

谢婉仪轻轻地读完这段话,脸色变得苍白起来。欧阳硕瞅了她一眼,扭头附在苏雨耳边低低说:“警员!三年前!我熟知近年来香港发生的一切罪案。被人割破喉咙,又是警员!我看八成是婉仪以前男朋友那件案子!”

苏雨还未开口,谢婉仪已经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出了一句话:“荆棘鸟,你说的殉职警员是不是叫甘云峰?”

一段短暂的沉默,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大大的“Yes!”

谢婉仪嘴唇轻轻颤抖着,半晌才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云峰的手机在案发时并没有在他身上,后来我们搜查过整节地铁车厢,也没有找到。我们都认为是那个杀死他的凶手带走了。可是,他如果当时掌握了什么‘天堂之翼’的秘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或者黄警司,怎么会发邮件给别人?”

苏雨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肩,俯身快速地在键盘上敲击着:“荆棘鸟,你一定很痛恨‘天堂之翼’,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你还记得甘云峰警员当时发给你这封邮件的时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请仔细回忆,每个细节都不要漏过。这对解开这个密码邮件很重要。”

等待了几分钟后,电脑屏幕上才缓缓出现了一行字:“张国荣,风继续吹!我记得在收到这个密码邮件后几秒钟,甘云峰又给我发送了一首歌,就是他最喜欢的歌手张国荣唱的那首《风继续吹》!”

谢婉仪低低地说:“云峰生前最喜欢的歌手就是张国荣。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呢?”

苏雨稍稍思索了一会儿,又在键盘上敲出了一句:“甘云峰给你发送邮件和歌曲的准确时间是什么时候?你的手机里应该有记录。这对分析出密码很重要。”

“十二月七号早上七点二十分,那一天我永远忘不了。好吧,我给你们一天时间,到今晚的十二点,如果你们分析出密码,打这个银色手机里存储的那个手机号码。我们就见面。不然我就离开香港,因为,我不再相信香港警方能对付‘天堂之翼’。”屏幕上缓缓出现了这一行字后,荆棘鸟的头像便暗了。

“他下线了!看来我们的资料就只有这首歌了。”欧阳硕一拍椅背,随即点开一个张国荣的纪念网站,《风继续吹》那悠悠的旋律就开始在房间里的每个角落飘荡起来。三个人都默默聆听着,一时间房间里寂静无声。

苏雨抱着肘踱到窗前,猛地转过身问:“欧阳,你那人体电脑里还记得甘云峰警员被杀的准确时间吗?”

“当然,三年前的十二月七号早上,尸检报告的准确死亡时间填的是七点三十分到七点四十分之间。”

苏雨微微点点头,托着下巴,思绪开始陷入多年前那段残酷的谋杀中:“七点二十分,那时候,甘云峰应该正在开往油麻地警局的地铁上。那是他被杀前的十分钟,他正坐在地铁车厢里,人很多,很拥挤,他也许凝视着车窗外,在思索着他刚刚从烂仔明那里得到的一些关于‘天堂之翼’的很重要的情报。这个情报应该就储存在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设备中,最有可能的就是他的手机。忽然间,也许是他当重案组警员的警觉天性,他发现了一丝异样——他被人跟踪了,也许从那个他和烂仔明见面的咖啡屋开始,他就被人跟踪了。责任感驱使他意识到必须马上采取手段来保护手里的这个珍贵证据。于是,他用手机把这个邮件发送给了这个荆棘鸟。是啊,为什么他没有选择发送给婉仪或者黄警司?可能是因为他很清楚,‘天堂之翼’的眼线很严密,发给越亲近的人危险系数就越高。从小白在上海被杀来看,香港警方内部很可能有内鬼。所以,他选择发送给这个荆棘鸟,应该是熟悉但又不在敌人监视范围内的人。但是为了保险,他仍然发送了一封密码邮件。但是,他没想到,危险那么快就来临了,而且敌人还是个绝顶高手。”

欧阳硕叹了口气,仰靠在沙发上,接过苏雨的话茬,缓缓地说:“一般来说,发送了密码邮件后,发送人会想办法再另行通知接收人解码的方法。因为这样,除非两封邮件都被截获,不然,其他人别想找出破解的密码来。于是,在几分钟后,甘云峰警员又给荆棘鸟的手机上发送了一首歌。风——继续吹!这会是密码钥匙吗?”

“我劝你早点归去,你说你不想归去,只叫我抱着你,悠悠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张国荣那特有的慵懒而寂寞的声线轻轻地钻进耳膜,令人心头莫名地惆怅。

“好吧,交给我,我们试一试,张国荣的生日!他第一次开演唱会的日子!他告别歌坛的日子!他自杀的日子!总之所有与他有关的时间日期我们都要试试。”欧阳硕说着就起身坐在书桌前开始轻快地在银色手机上敲起来。

苏雨一抬头,才注意到刚才一直在窗前沉思的谢婉仪已经默默地走到了环形的宽大阳台上。

谢婉仪孤独地站在阳台上,觉得自己似乎在穿越时间的隧道。那些忘却的痛苦,那些深藏的悲伤,一瞬间都如潮水般卷来:浑身鲜血躺在地铁车厢里的云峰,他始终无法合上的双眼,大理石墓碑前洁白的花束……无数破碎的画面一一划过脑海。

“婉仪,坚强些!记住,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谢婉仪扭过头,正触到苏雨深情的眸子。

她默默点了点头。阳光好像又回到心间,连吹来的凄冷海风都变得温柔。只要有眼前这个男子,她的生命就仿佛永远不会枯萎。

书桌上沙漏一点一点地漏下晶莹的细沙。墙上的挂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周而复始的圆。

“苏雨,婉仪,我失败了!”欧阳硕懊恼地抬起头来。

“都试过了,张国荣的生日、忌日、他告别歌坛演唱会的日子,甚至他的身高、体重,他住的别墅门牌号,一切都不是,所有的数字输进去都打不开这封邮件。难道我们的思路错了?”

谢婉仪焦急地咬了咬嘴唇,担心的目光投向苏雨。

怎么办?如果今天解不开这个谜,荆棘鸟就会消失,他所知道的那些关于“天堂之翼”的情况就会消失,这封邮件里的秘密也会被永远封存。

“让我想一想!”苏雨在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一根烟在手指间来回绕着,眉头轻轻蹙起。谢婉仪熟悉,这是他在深度思考时的表情。

很少吸烟的欧阳硕也走过去,点起一根烟,拿在手中,默默地吸着,借以缓解内心的情绪。

“我们反过来想想,一个人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需要设定一个密码,通常会怎么做?他会把那一刻眼前能看到的,能接触到的,作为密码的来源——这就是所谓急智。欧阳,你想一想,当年十二月七日的七点二十分,那一刻,甘云峰警员乘坐的地铁正在轨道中,你说他能看到些什么?”

欧阳硕沉吟着:“如果坐在地铁里,基本是看不到外面景色的。从尖沙咀到油麻地的那段地铁是在地下的,在黑漆漆的地下,能看到的无非是——对了——应该能看到轨道墙面上的那些灯箱广告。不过是一闪而过啦,因为地铁运行的速度是很快的。再就是地铁站里面的那些设备啦。”

“灯箱广告!我想应该就是某个灯箱广告吸引了他。因为当时调查的案卷我看过,有好几个乘客都证明他遇害之前一直站在靠着里侧的车门边往外看。所以我想,他应该是看到了轨道内墙上的某个灯箱广告。也许是那上面的什么触动了他,让他设定了那封密码邮件的密码。在那样危急的时刻,他是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来发送一首无用的歌曲给荆棘鸟的。所以,那首《风继续吹》一定是密码的线索。这个线索应该就来自于那些灯箱广告。”

“灯箱广告,张国荣的歌曲,风继续吹!啊,我想到了,苏雨,我想应该是演唱会的广告。我记得三年前在红磡体育场举行过一场张国荣纪念演唱会。甘云峰当时看到的会不会是这个演唱会的宣传海报呢?”

苏雨微微一笑:“和我想得完全一致!要证实这一点,就要到地铁公司的电脑系统里去查。我想他们的广告部门应该还保留着这些资料。”

“小问题,让我来搞定!打个电话就可以。”欧阳硕打了个响指,掏出手机立马拨通了地铁广告公司的电话,大模大样地说自己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要在地铁里做灯箱广告。工作人员自然很殷勤地在电话里介绍起位置和价格来。

“别说了,我记得三年前张国荣纪念演唱会曾经在你们地铁里做了灯箱广告。对,就是在红磡体育馆举办的那场。你查一下,那是在什么位置,我就要在同样位置做同样大小的灯箱广告。”

欧阳硕的一番说辞果然奏效,他忍着笑打开手机免提等着,不到五分钟,那边的工作人员就很礼貌地回话了:“先生,您说的那个张国荣纪念演唱会的灯箱广告一共做了二十个,位置是在尖沙咀到油麻地站之间。您看您是不是也做在那个位置?”

欧阳硕忙说要再考虑一下。收起手机,欧阳硕和苏雨不由得兴奋地击了下掌。

“果然如此,灯箱广告在尖沙咀站和油麻地站之间,按照当时地铁运行的时间推算,甘云峰应该就到达了那个位置。那么欧阳,你马上输入那次演唱会的年月日,看看密码能不能解开。”

“好的。”欧阳硕答应着,立刻拿起搁在茶几上的银色手机,郑重地按下了几个数字,苏雨和谢婉仪都屏住呼吸,盯住了那个小小的屏幕。

随着数字一个个输入,手机屏幕闪烁了几下后,又恢复了静止,依然是那个界面,邮件依然没有打开。

“唉!又错了!这个密码究竟是什么呢?”欧阳硕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把手机往苏雨手里一塞。

“别着急,再想想,再想想!”苏雨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咦,这几个数字怎么不消失,反复在这里闪烁呢?啊,我知道了,前面这几个数字是输对了。但是,对话框里后面还有四个黑点。也就是说密码除了这个演唱会的日期外,还有四个数字。”

欧阳硕立刻来了精神,拿过银色手机来仔细看了看,果然如此。

“可是这最后的四个数字,到底是什么呢?这没个提示,漫无目标地猜可难于上青天啦!”

苏雨皱了皱眉,垂头沉思着:“人思考一个问题是有连贯性的,甘云峰设定密码既然使用了张国荣纪念演唱会的日期,那么后面的四个数字就不会完全与这个无关。想想,再想想,还有什么与张国荣演唱会有关又与甘云峰有关的事物呢?”

突然,苏雨和欧阳硕同时眼中一亮,异口同声地说:“门票!演唱会的门票!”

“我记得案卷里记着,甘云峰的遗物里有两张演唱会的门票,就在他随身携带的皮夹里。不会记错,我当时对这个案子很关注,还特意去查了案卷。”欧阳硕说。

“苏雨,那我们打电话让黄警司帮着查查那两张门票的号码。”

“不用查了,我还记得,因为那是我在网上预订的,云峰去取的。号码是A区的15、16号。云峰最爱的歌手就是张国荣,我们本打算一起去看的,可是,没想到,他再也没有机会去看那个演唱会了。”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的谢婉仪轻轻放下杯子说。

“试一试,欧阳,输入1516,看看是不是这四个数字。”

谢婉仪和苏雨的心都随着欧阳硕手指的快速点击在颤动——成败在此一举!

手机屏幕不断地闪烁了几次,发出了“嘟嘟”两声,邮件缓缓地展开了!

竟然是一段视频文件!

“让我把视频文件下载到电脑上,看得更清楚些!”欧阳硕说着就利索地操作起来。

苏雨和谢婉仪忙在沙发上坐下,聚精会神地盯住了电脑屏幕。

电脑屏幕一阵短暂的黑暗后,出现了一个坐着的背影。这是一个很健硕的男子,穿着一件藏青色西服,似乎坐在沙发上。他宽厚的背挡住了大半个镜头,看不清沙发对面是不是坐着什么人。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镜头的位置似乎是被做了一下调整。镜头被什么遮了一下,视野更窄了。很显然,这段视频应该是拍摄者偷拍下来的。

“这一期的钱我带来了。你说的那个消息绝对可靠吗?”一个男子沉稳而冷酷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

“绝对可靠!不过这次卧底的警员又是直接从警校抽走的,我没见过,只知道他姓江。而且我知道他已经进入了你们在香港的组织里,他枪法和搏击术都很棒。”另一个男子用稍稍低沉的声音回答。

“好吧,我会通知组织,放心吧,武士会对付他。你带来的这个女人可靠吗?不是说好只有我们两个单独见面吗?”声音冷酷的男子口气中明显有些不满。

“哦,绝对可靠!她跟了我十年了,比我老婆还可靠。”话音刚落,坐在沙发上的男子转过了身,微笑着看了一眼镜头这边。

虽然镜头里只能看见他的大半个侧脸,而且只有短短几秒。但是,谢婉仪还是惊恐地低低呼了一声:“是他!”

苏雨和欧阳硕的脸色也陡然变色!

视频戛然而止!大概是这个微型摄像机的主人也意识到了危险,终止了自己的冒险行为。

“你们看清楚了?真的是他!竟然是他出卖了那些卧底警官。”沉默了几秒钟,欧阳硕自言自语地说。

“苏雨,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谢婉仪有些无助地凝视着苏雨。

“我忽然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苏雨沉思了片刻,果断地说:“通知荆棘鸟邮件已经解密!约他见面!”说着,拿起那个银色手机,翻到通讯录中存储的那个号码,按下了回电键。

电话接通,那边却是一片寂静,苏雨把听筒放在耳边,沉声说:“谜已经解开了,谁是内鬼我们也知道了。你现在可以过来敲门了。”

他放下手机,谢婉仪有些诧异地问:“难道荆棘鸟就在这间酒店里?”

“当然,他交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们,当然不放心,肯定会跟着欧阳硕过来的。”

“叮咚——”门铃响了。欧阳硕忙走过去拉开了门,却一下子愣住了。

一个戴着渔夫帽,穿着白色毛衣,暗红色格子裙,斜背着挎包的少女出现在门口。她骨碌碌地转着大眼睛望望房间里的三个人。

“你是?”欧阳硕诧异地问。

“荆棘鸟小姐,进来吧!”苏雨笑笑,做了个欢迎的手势。

“她就是在码头钓鱼的那个老头?”欧阳硕挠挠头。

“当然,你看她的裤子口袋里,不是还有一截白色的渔线露了出来吗?那是她在天星码头往吊线下面装那个小工具盒的时候割下来的。还有,她的手指上,明显沾着些粉彩,那是化妆易容必备的材料。她应该是跟踪你来了这里,并且在酒店里开了个房间,等着看我们是否能解开这个谜团。我说的对吧?荆棘鸟小姐。”

女孩莞尔一笑,随手关上了门。

“是的,不愧是神探苏雨,全给你说对了。”

她扭头望着谢婉仪,凝视了一会儿,眼里竟然泛出些泪花。

“我认识你,你就是婉仪姐!哥哥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原本他还说你们结婚的时候要我来当伴娘,可是现在——”她“哇”的一声扑到了谢婉仪怀里,抽泣起来。

“别哭别哭,原来你是云峰的妹妹,可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谢婉仪一边安慰她一边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女孩才擦擦眼泪,娓娓地诉说起来。原来她叫甘宝莹,是甘云峰的父亲在大陆福建一带办厂时和一个酒家女生的女儿,因为不是婚生子女,也没办法把她带在身边抚养。父母经常回去看她,还教了她一些功夫。母亲因病去世后,她一直由亲戚照顾长大。三年前,甘父患癌症去世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儿子,并嘱咐他照顾小宝莹。可是,刚刚和哥哥联系上,约好了马上来香港和哥哥一起生活,就出了意外。在她启程打算来香港的头一天,甘宝莹的手机上突然收到了来自哥哥手机的一封密码邮件。接着她再打哥哥的电话,就无法接通了。甘宝莹在惴惴不安中来到了香港后,才从报纸上得知,哥哥已经遇害。

“我当时想,这封邮件一定非常重要,和哥哥的死有很大的关系。而且他死得那么惨,那些追杀他的人一定很厉害。所以,我不敢贸然和警方或者婉仪姐联系。于是,我就决定回到大陆去,想办法解开这封邮件,再来香港求助警方。可是,这三年来,我求教了很多密码专家,都无法破解这封邮件的密码。后来我从报纸上看到苏雨的一篇专访,知道他破了很多疑案,于是我想是该来香港的时候了。我想找到苏雨来帮我破解这个密码。谁知,前几天我刚到,就听说苏雨和婉仪姐你们在会展中心为了破‘天堂之翼’的案子受了伤。于是,我就想到给婉仪姐的邮箱发邮件。我担心‘天堂之翼’那些人会监视跟踪你们,所以才想到要求欧阳教授去天星码头见面这个主意。”

甘宝莹说着,不好意思地望了欧阳硕一眼,略带歉意地说:“教授,让你在码头吹了那么长时间的冷风真对不起!我就是要确定到底有没有人在跟踪你。”

“没事没事!没想到你的化妆技巧这么高,我可一点没看出来那个钓鱼老人原来是个漂亮女孩。”欧阳硕忙摆摆手。

“我在大陆的时候曾经参加过剧社,所以学过化妆。装个老人不算什么的。不过,你们破解了那封密码邮件,到底看到了什么呀?苏雨在电话里说,知道谁是内鬼了?到底谁是内鬼啊?”

“这个嘛……”

欧阳硕刚要张口,苏雨打断他,脸色严峻地说:“欧阳,婉仪,现在情况已经很紧急。我们必须马上行动了。婉仪,马上联络反黑组的刘警司。欧阳,和廉政公署取得联系。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

谢婉仪脸色黯然地说:“苏雨,‘天堂之翼’实在太可怕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他是我最敬重的前辈,要不是有这段视频,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内鬼竟然是他的。”

“婉仪,一棵树腐烂了,总是从根部开始的。一个人堕落了,总是从对金钱无止境的贪欲开始的。我早就听警队里传言,他喜欢去澳门豪赌,我想这应该是一切的起源吧。好了,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马上行动起来吧,小白的血不能白流,我们要赶在‘天堂之翼’发觉他暴露之前,控制住他,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

欧阳硕搓搓手:“好啊,行动起来,我马上去廉政公署。这回要好好和‘天堂之翼’较量一下了。”

苏雨抬头望了望窗外已经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眼神中闪动着一抹异样的光芒。那光芒像火炬,让凝视着他的谢婉仪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充满了力量。他喃喃地说:“台风就要来了!”

今晚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黑暗完全笼罩了整个华丽的城市,夜风一阵紧似一阵,像魔幻片中怪兽尖利的嚎叫声,叫人听得不寒而栗。

黄景博独自坐在浅水湾别墅那间豪华奢靡的书房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大口大口地吸着雪茄。

这种雪茄是今天刚刚寄来的,来自英国纯手工制作的作坊,价格昂贵,产量稀少。但是他喜欢这种味道,他喜欢一切花钱可以买到的奢侈享受。临海而建的白色欧式别墅,价值百万的名牌跑车,可以炫耀的古董手表,还有——女人——有着水蜜桃般饱满皮肤的年轻女人!能让他焕发青春,获得欲仙欲死快乐感的女人!

这一切,现在他都得到了!本来,如果一切顺利,他准备在今年大捞一笔后就退休,带着那个长腿细腰的模特去希腊常住。在六十岁前,他要好好享受一番作为男人的幸福时光,以弥补自己当警察多年的那些艰辛岁月。

可是,在今天,就在今天,他的人生却突然间走进了死角!

黄景博按灭了雪茄,用颤抖的手拿起放在宽大的水晶书桌上的蓝色信封。抽出信笺,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幽蓝色信笺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已暴露,你自行了断吧!”信笺下方的署名是武士!

黄景博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无法捏住那薄薄的一张信笺。死亡,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害怕死亡!他曾经无数次用手枪对准拘捕的嫌疑人,还亲自开枪击毙了几个悍匪!但是,当死亡真真实实地来到眼前,他却像个孩子般恐惧得浑身战栗,想跑出去大声呼救!

但他明白一切都是徒劳,“天堂之翼”的死亡邀约从来无法逃脱。罗永俊逃不了!他也逃不了!自行了断至少可以让家人保住那些出卖自己良知换来的巨款。

“噗!”那诡异的蓝色信笺突然在黄景博的手里迸发出一束强烈的火苗,他吓得一哆嗦,信笺落地,瞬间化成了一堆灰烬,把暗红色的印花地毯也烧出了一个大洞。

黄景博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才缓过神来。这是首领给他的一个小小的警告,背叛组织的人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亡!甚至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那种坠落到无底深渊的巨大恐惧!

是时候了!黄景博下定了决心。太太玛丽带着儿子去了马尔代夫度假,佣人都住在别墅另一侧的佣人房里。巨大的樱花别墅此刻就如坟墓般死寂。

黄景博拉开抽屉,里面躺着那把点三八的警枪,自从当上警司,他已经很久没机会使用这把枪了。他握住枪把,一狠心,猛地举起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咔嚓——”他扣动扳机,响声过后,竟是一发空弹!对了,很久没用,枪里已经没有了子弹。此时他已是一身冷汗,瘫软在真皮座椅上,无法动弹了。

“嘟嘟……”书桌上的对讲机这时忽然响起。黄景博惊魂未定地按下了接听键。

“老爷,有位苏雨先生和一位女警官来找您。他们说有急事要马上见您。”

黄景博默然了一会儿,有气无力地答道:“请他们到书房来吧!”

当苏雨和谢婉仪走进这间暖黄色调的书房时,看到脸色灰暗的黄景博正微闭着双目靠在椅背上。

苏雨凌厉的眼光扫过房间的每一处,最后落在了书桌上的那个蓝色信封上。他拿起信封,轻轻问:“黄警司,你今天一天都没去警局。警局打你的手机也不接,我想就是为了这个吧?”

黄景博缓缓睁开眼睛,叹了口气,答道:“我当了快三十年警察。亲手抓过不知道多少罪犯,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被人抓。温蒂死的那天,我就知道这件事出了岔子,早晚会牵连到我。但是我还是想不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本来我打算今年就退休了,看来我得在牢房里度过余生了。”

苏雨收起蓝色信封,在黄景博对面坐下,不慌不忙地说:“温蒂,中文名钟娇妮,29岁,来自内地。19岁刚来香港时在夜总会做小姐,有一次你和朋友去玩的时候,一眼看中了她。于是,她就成了你的情妇,跟了你十年。你还帮她在跑马地买了房子,把她的弟弟绰号叫烂仔明的钟学明也办到了香港。可是,三年前,温蒂突然在自己的家里被杀,案子被定为劫杀,至今未破。很巧合的是,她的弟弟钟学明在她姐姐死后的一个月也在尖沙咀的一家咖啡屋门前的街道上被一辆飞驰而来的黑色轿车撞死。这件案子也是你所在的九龙警署承办的,是一件悬案。黄警司,我想与其请你到警局的审讯室里说,还不如就在这儿,你给我和谢警官解释一下这两件悬案背后的秘密吧。”

全身警服的谢婉仪也掏出微型录音机放在书桌上,默默地逼视着黄景博。

黄景博似乎感觉到她眼光中的鄙夷和不屑,微微垂下头,低低地说:“婉仪,我是看着你进入警局成为一名督察的,你还太年轻,不了解人世的险恶。不了解金钱对一个人的意义。我何尝不想做一个好警察,可是,太难了。我老了,快退休了,总得为家人留点钱作保障吧。”

“黄警司,别拿家人做幌子了,你其实是为了自己才踏上这条路的。你在澳门欠了巨额的赌债,炒期货又亏了,你的情妇也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来养,所以,你就牺牲了别的警员的生命来换取和满足自己的贪欲。你知不知道,江耀宗警员死得多惨,他才22岁。”谢婉仪说着,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猛地一掌拍在书桌上。

黄景博顿时面如死灰,舔着嘴唇,喉结上下移动着,半晌终于缓缓开口:“好吧,我说,我说,只要你们能在法官面前帮我求情,我愿意帮助你们追查‘天堂之翼’组织。温蒂真的是个很温柔很漂亮的姑娘,我也很喜欢她,尽力照顾她,甚至在我和‘天堂之翼’的人在澳门的酒店里见面时都带着她一起去。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算计我,在带去的挎包里偷偷装了微型摄像机,拍下了那天见面我收钱的情形。当时我并不知道,后来过了半年,温蒂突然要我拿一笔钱出来给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阿明,帮他开个小店。我没答应,说她弟弟不是个做生意的材料。气头上还说她家人太麻烦,总是要我出钱来摆平。她很生气,我们争吵的时候,她威胁我,说要举报我收黑钱,让我去坐牢,并说出她手里握有我跟‘天堂之翼’的人见面交易的证据。我当时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就马上联络了武士。他是我的联系人,也是我唯一见过的‘天堂之翼’组织的人。我们平时登录到一个叫‘蓝色鸟巢’的论坛上进行联系。这个论坛表面上是环保论坛,其实却是‘天堂之翼’在香港的联络站。那天,我和武士联络后,他听了我说的情况,马上决定除掉温蒂。我狠不下心,武士说只要我那天晚上约温蒂在家等我,其他他来安排。至于后来他们怎么杀温蒂的,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他们在温蒂家没有找到那段视频。于是,武士决定找温蒂的弟弟阿明。可是阿明躲了起来,一个月后,他联络追查‘天堂之翼’案子的甘云峰督察,想用那段视频换五十万跑路。甘云峰去见他时打电话向我汇报了,因为当时我是他的直属上司。但是,他万万想不到,那段视频其实就是我的犯罪证据。于是,我再一次通知了武士,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谢婉仪怒不可遏:“云峰也是你害死的?你为了保住自己究竟害死了多少人?小白呢?死在上海的小白是反黑组刘警司亲自挑选安排的,你是怎么知道了他的卧底身份?”

“我知道老刘安排人进了上海的‘天堂之翼’组织,在一次和老刘喝酒的时候故意灌醉他,偷看了他的手机短信,看到他和小白联系的短信息,并且告诉了武士。我知道我害死了很多人,我没脸再见警局的弟兄们了。婉仪,请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把我直接交给廉政公署吧,我不想再回西九龙警署了。”说着,黄景博绝望地捂住了脸。

苏雨静静注视着他:“廉政公署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他们一定很想请你去喝咖啡。黄警司,如果你真心想赎罪,那么就帮我们提供线索破获‘天堂之翼’,追回那些被他们骗取的巨款。让在九泉之下的人安息。说说吧,武士是怎么找上你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任何细节,你所知道的,关于武士,关于‘天堂之翼’,都不要漏掉。”

“那是四年前我在澳门赌输了后,很懊丧,就一个人去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正跌跌撞撞地在海边走,突然有人在后面拍了一下,我一回身,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黑衣男人。他的脸,那张脸,我就是做噩梦也不想梦到这样一张脸——就像是石头刻出来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有那双灰色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你,就像要把你的心剜出来。可是,他有我所急需的,他能给我大把大把的钱,那些钱是我当几辈子警司也挣不来的。作为交换,我要及时提供给他香港警队内部对‘天堂之翼’的卧底信息,以及针对他们的一些行动。”说着,黄景博抬起头,哀求似的说,“我能再抽支烟吗,去了廉政公署就再也出不来了,再也抽不到我喜欢的这种雪茄了。”

苏雨默默地点了点头,对这个男人,他除了厌恶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怜悯。

他曾经也是爱憎分明的干探,曾经也是个不畏强暴的热血男儿,不知什么时候,他在地狱之门前迷失了自己。

黄景博哆嗦着拿起烟盒,又抽出一支雪茄叼在嘴边,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我也是个老警察了,每次见武士,我也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可是,他真是滴水不漏,我从来不知道他背后的那个庞大组织里究竟是些什么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只是能感觉到他们的手伸得很长,埋得很深。无论什么人、什么事,似乎都别想瞒过他们的眼线。所以,我就更害怕了。越是害怕就越是离不开他们了。就这样越来越深地陷下去。那个武士——我觉得他就是个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魔鬼——他看上去好像是彬彬有礼,其实那双灰色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你,就像要把你的心剜出来。啊!”

苏雨和谢婉仪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着,突然,黄景博像被什么电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僵住了,似笑非笑,微张着嘴,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话,只能从嗓子里发出“哦哦”的声音来。

“不好,婉仪,快叫救护车!”苏雨猛然跃起,绕过书桌,从黄景博手里夺下那支还在燃着青烟的雪茄。

谢婉仪忙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但,为时已晚!

“他死了!”苏雨在已经僵硬不动的黄景博鼻子下面试了一下气息,脸色黯然地说。

“怎么会?他……他是怎么死的?他的脸……他的脸上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古怪的笑容?”谢婉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雨拿起雪茄在鼻子下面嗅了一下,轻轻说:“是极乐散,曾在古代日本大阪一带流行,一般是那些将军贵族们处理犯罪的下属一种比较体面的方法。让他们喝下这种毒药,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能在一种极度的快乐中死去!所有被毒死的人死后脸上都会留下这样古怪的笑容,所以叫极乐散。我太大意了,他的主子了解他,知道他怕死,下不了自杀的决心,所以,给他准备了这些毒雪茄。”

谢婉仪摇摇头:“是这些人太狡猾了,他们怎么会知道黄景博已经暴露了呢?”

沉默了一会儿,苏雨掏出手套戴上,拿起那个装雪茄的烟盒仔细看看:“不过,他们也给我们留下了继续追查的线索。婉仪,你看,这些雪茄都是被切开,把里面的烟丝掏出后,又被人精心地装上毒烟丝,再包装好的。说明‘天堂之翼’的人事先订购了这种雪茄,再进行了加工,交换了黄景博订购的雪茄。这种雪茄价格昂贵,而且保质期也就几个月,订购的人不会太多。我们只需要联络这家生产雪茄的工厂,就会知道是谁订购了这批雪茄。等等,这些白色粉末,好像是……让我仔细看看。”

谢婉仪忙凑过去看,果然,精致的烟盒上果然沾有些不起眼的白色粉末。

“这是?”

“等等,让我对着灯光看看。”苏雨小心地用手指蘸了些粉末对着书桌上的台灯上看着。

“砰”的一声,这时门被猛地推开。欧阳硕和几个西装革履的廉政公署的调查员冲了进来。

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惊呆了!带着这样诡异笑容死去的人令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汗毛倒竖!

廉政公署的调查员四处搜查时,谢婉仪也忙着召集重案组的人前来办案,勘察现场,给佣人们做笔录,处理黄景博的尸体。

苏雨和欧阳硕退到了楼下客厅里。

“苏雨,我们下一步怎么办?这条线索又被掐断了!这些魔鬼!”欧阳硕懊丧地捏紧了拳头。

苏雨还没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反黑组的刘警司。

苏雨收起电话,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欧阳,有了好消息。刘警司告诉我,查到了那天在会展中心买走那幅《东瀛仕女图》的是在日本东京注册的一家珠宝公司,叫东京凤凰国际珠宝公司。公司里的一个董事正是罗子欣那笔捐款的去向,日本东京那个神秘账户的主人叫黑泽浩二。这样两条线索就指向了一处,再加上这个。”说着,苏雨举起戴着塑胶手套的右手,“我在寄给黄景博的毒雪茄烟盒上发现的这些白色粉末,在灯光下看起来晶莹透亮,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切割钻石时留下的粉末。这帮人给真雪茄替换毒烟丝的时候,很可能是在一处钻石加工作坊里。”

“钻石?那不就是和东京的那家珠宝公司联系上了!”欧阳硕惊喜地一拍苏雨的肩膀。

苏雨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这可能是一条有用的线索,也可能是一个圈套。以‘天堂之翼’这帮人的狡诈,又怎么会轻易留下蛛丝马迹。但是,我们必须冒险一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魔鬼决斗就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检验结果证明这确实是钻石的碎末,我就打算亲自去一趟东京,调查这家公司。你留下来,协助婉仪继续调查黄景博的事,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线索。”

欧阳硕一皱眉,举起一个手掌,坚决地说:“咱们从英国当同学开始认识,至今超过十年了,你还这么说,你想都别想,想甩掉我当孤胆神探啊?我可不会让你一个人出这个风头。去东京可以!一起!不然我就跟踪你,当你尾巴!”

苏雨凝视他片刻,微微笑了,在他手掌上有力击了一下。

“好吧,一起!神勇双探!”

“不是,是神勇无敌三人组!你们两个帅哥想甩掉我,门都没有!”谢婉仪不知什么时候走下楼来,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掌猛地拍在他们俩的手掌上。

欧阳硕不由哈哈一笑,做了个鬼脸转身走开了。

苏雨也望着一身警服,帅气无比的谢婉仪,无奈地笑了。谢婉仪深情地凝望着他,眼光中逐渐泛起泪光,轻声说:“下午在酒店的阳台上,你不是说过,以后都不会离开我的吗?你说过的话就不能反悔,我这一辈子都会赖上你。你永远都甩不掉!”

苏雨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两人久久凝望,一时无语。

此刻,两人的心中都隐隐浮动着一抹奇异的不安!在这座不祥的华丽别墅里,似乎连他们的深情爱恋都蒙上了一层悲凉的色彩。

窗外的夜迷离深沉,风声如哀婉的叹息,一遍遍地飘荡在城市上空。清冷的月光下,海面上卷起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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