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绿玉皇冠案(3)

　　“我只是经过这里，顺便进来逗留片刻，”他说，“我必须马上离开。”“去哪儿？”

　　“噢，去西区那边。我可能过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回来。如果我回来得太晚，就不用等我了。”

　　“事情进行的怎样？”

　　“噢，马马虎虎。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从这儿离开后就去了史翠森，只是没进他们家。有一个十分有意思的小问题，我绝对不会错过它。所以，我不能坐在这里聊天了，我要马上将这些破烂不堪的衣服换下来，重新把我自己那套上等人的衣服穿上，到富人聚居的西区去。”

　　从他的一举一动来看，我认为那些令他满意的理由，远比他透露出的要充分得多。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彩，苍白的面颊上居然也泛起了红光。他急匆匆地下了楼，几分钟后，我听到大厅的门砰地一响，这告诉我，他又一次出去进行他兴趣盎然的调查了。

　　我一直等到半夜，他还没回来，随后我就回房休息了。对他来说，为了抓住一条关键线索外出几天几夜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所以，他今天迟迟不归，我也没有感到诧异。我不知道他是何时才回来的，但是早上当我下楼吃早餐时，他已经一手端咖啡、一手拿报纸坐在那儿了，神采奕奕，仪容端正。“华生，请原谅，我没等你就先吃起来了。”他说，“但你应该记得，我们的委托人今天上午与我们有个约会。”

　　“哎呀，现在都过九点了，”我回答说，“我听到了门铃，如果真是他，我一点都不会感到奇怪的。”

　　果然，来的人就是我们的这位银行家朋友。看到他，我不由吃了一惊。一夜之间他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宽阔丰满的脸庞现在消瘦得松垮了下去，头发也变得更白了。他进来时带着疲倦的神情，无精打采，看起来比前一天早晨的狂暴样子更加痛苦，他重重地跌坐在我推给他的扶手椅上。

　　“我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要承受这么痛苦的报应，”他说道，“两天之前，我还是个家庭富裕、生活无忧的幸福老人。但现在我却沦落成个孤寂的可怜老头，晚年还要与耻辱为伴。真是祸不单行，我的侄女玛莉也抛弃了我。”“抛弃了你？”

　　“是的，今天早上，我们发现她的床一夜没有睡过，她的房间已经是人去楼空了，一张留给我的便条放在了大厅的桌子上。昨天晚上，我曾带着忧伤而不是愤怒地对她说，如果她能嫁给我的儿子，或许他的品质就不会这么恶劣了。也许我这么说太欠妥了。她便条里也提到了我的这番话：

　　我最亲爱的叔叔：

　　我认为我给你带来了苦恼，如果我采取另一种做法，这件可怕的不幸事件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生。心存这样的念头，在你家我永远不可能再继续得到快乐了，所以我认为我必须永远地离开你。不要对我的未来担忧，因为我已经有了栖身之所，而且，最重要的，不要寻找我，因为这将是徒劳的，而且对我也不会有好处。不管我是生是死，我将永远是你亲爱的玛莉。

　　“福尔摩斯先生，这张便条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认为她可能会去自杀吗？”“不，不可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或许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我相信，何德尔先生，你的烦恼很快就会解除了。”

　　“哈！你能肯定会这样？你知道了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你听到了什么消息？那些绿玉在哪儿？”

　　“你不会觉得一千英镑一块绿玉，价钱太高了吧？”

　　“我情愿出一万英镑。”

　　“这没有必要。三千英镑足够了。我想，还要有一笔小小的酬金。

　　支票簿你带来了么？用这支笔开一张四千英镑的支票就可以了。”

　　这位银行家带着茫然的神色如数开了支票。福尔摩斯走到了自己的写字台前，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纸包拿了出来，里面包着那三块绿玉，他顺手将其扔在了桌子上。

　　我们的委托人一把抓起绿玉，发出了喜悦的尖叫。

　　“你找到了！”他急促地说，“我得救了！我得救了！”

　　这种喜悦的反应与他最初的悲痛情绪一样强烈，他把这几块失而复得的宝石紧紧地贴到胸前。

　　“另外，你还欠了一样东西，何德尔先生。”福尔摩斯相当严肃地说。“欠债！”他拿起一支笔，“说个数目，我马上还。”

　　“不，你不是欠我的，是你欠了那个高尚孩子的。你应该向你儿子做出真诚的道歉，整件事情都被他勇敢地承担了下来，如果我能看到自己的儿子这样做，我会感到非常骄傲和自豪，如果我能有这样一个孩子的话。”

　　“那么，这些宝石不是阿瑟拿走的吗？”

　　“昨天我就告诉过你，今天我再重复一遍，不是他。”

　　“你确定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马上到他那儿去，让他知道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

　　“他已经知道了。当我搞清楚情况后，我找他谈了一次，发现他不愿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于是我就把话摆在了桌面上，他不得不承认我是对的，并且对我还比较模糊的一些细节作了必要的补充。然而，你今天早上带来的消息，一定会让他开口的。”

　　“我的天啊，快告诉我，这离奇事件的谜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会告诉你的，而且我还要对你说明为了弄清事实我所采取的一些步骤。首先，让我对你说我难以启齿，而你也不愿接受的话吧：

　　伯恩韦尔爵士与你的侄女玛丽有默契。他们现在一起私奔了。”

　　“我的玛莉？这绝对不可能！”

　　“不幸的是，这不仅可能，而且是发生了的事实。你们允许这个人到家中做客时，不管你或你儿子，都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品格。在英国，他是最危险的人物之一，他是一个潦倒的赌徒，一个穷凶极恶的流氓，一个没有心肝没有良心的家伙。你侄女根本不了解这种人。

　　他的信誓旦旦和花言巧语，让玛莉感到无比满足，并把这个恶棍当成了自己唯一的心上人。但这个可怜的女孩不可能料到，他曾经对成百个其他女人也发过同样的誓言。这个恶魔最懂得怎样用花言巧语来利用她，而且几乎每晚都与她约会，这也成了他们的习惯。”

　　“我不能，也绝不会相信这种事！”银行家的脸色变得灰白。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前天晚上你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的侄女，当她认为你已回房之后，悄悄地溜下来，在那扇面对马厩小路的窗口和她的情人隔着窗子聊天。他在那儿站了很长时间，所以他的脚印深深穿透了积雪。她把与玉冠有关的事告诉了他。对宝物的贪欲，使得那个恶魔听到这个消息后而狂喜，因此要她按照他的意志行事。

　　我不怀疑玛莉爱你，但常有些女人，她们对情人的爱能淹没所有其他的爱，我想你的侄女就是这种女人。当她看到你下楼，急忙关起了窗，根本来不及听完他的指示。她告诉你有关女仆和她有假肢的情人约会的事，那倒确有其事。

　　“和你交谈后，你儿子阿瑟就准备休息了，但他由于欠俱乐部的债而心神不安，难以入睡。半夜里，他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经过了他的房门，因此起身向外探视。他惊讶地看到堂妹鬼鬼祟祟地沿着过道走去，直到她消失在你的起居室里。这孩子惊讶得目瞪口呆。他立刻随便披上了一件衣服，伫立在暗中，想要一探究竟。这时她又从房间里走出来了，你儿子借着过道中的灯光可以看清，那顶珍贵的皇冠就在她的手里。他走了下来，恐慌地跟了上来，并把身体躲在了靠近你门口的帘子后面，他能从那里把下面大厅里所发生的事情都看清。他看见她走过楼梯，将窗户偷偷地打开，把皇冠从窗口递出去交给了暗地里的某个人。然后她将窗户关好，并从他躲藏的帘子后边跑过，最后匆匆回到了她的房间。“为了避免他心爱女人的罪行被暴露，只要她还在现场，他就不能采取任何行动。但当她刚一离开，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会给你带来多么大的不幸，并且意识到了让事情恢复原貌是多么的重要。他光着脚披着衣服冲到了楼下，将那扇窗户打开，跳到了外面雪地里，沿着小道跑去，在月光下他瞧见了一个黑影。乔治·伯恩韦尔公爵正试图逃跑，但是却被阿瑟抓住了，两个人在雪地里拼命争夺起来，阿瑟抓着皇冠的一端，而他的对手则抓着另一端。在扭打之中，你的儿子给了乔治公爵一拳，并将他的眼睛打伤了。突然出现了东西断裂的声音，这时你儿子已经发现皇冠在他手中，于是立刻跑了回来，关上窗户，来到你房中，检查在争夺中被损坏了的皇冠，并努力将它扳正，而这时，你就出现在了现场。”“这都是真的吗？”银行家倒抽一口凉气说。

　　“正当他觉得应该得到你热情感谢之时，你却在辱骂他，这让他十分气愤。他不能保证在说明实际情况的同时又不出卖那个值得他认真考虑手下留情的人。他觉得应该有骑士风度，于是替她保守了秘密。”

　　“这就是为什么玛莉看到皇冠就尖叫着昏了过去的原因。”

　　霍尔德大声叫道：“噢，我的天哪！我真是愚蠢的瞎子！是的，他还请求我让他出去五分钟！这个可爱的孩子是想出去看看在争夺中丢失的那些绿玉是不是还在现场。我真是无情，竟然冤枉了他！”

　　“我到了你家后，”福尔摩斯继续说，“立刻到房子周围仔细检查了一番，看看能否在雪地上找到有用的痕迹。我知道，自从前天晚上到现在就没再下过雪，这期间的严霜能将雪地上的压痕保护起来。我经过商贩走的那条小路，但那里有很多杂乱的脚印，都已经被践踏得无法辨认了。不过，在距离小路较远的地方，离厨房门较远的地方，却发现有过一个女人站在那里同一个男人谈话时留下的痕迹，其中一个是圆的，这表明此人有一条木制的假腿。我甚至可以断定有人打扰了他们，因为雪地上有那个女人赶紧跑回门口的痕迹，这能够从雪地上前脚印深后脚印浅的形状看出来。那个装着木头假腿的人看来呆了一会儿才离开。我那时猜想，可能是那女仆和她情人留下的。他们的事你已经跟我说过了。后来经过调查证明的确如此。我经过了花园，但里面除了杂乱的脚印外，没有其他的东西，我知道这是警察留下的痕迹，但当我走到了通往马厩的小路时，雪地上发生过的一段长而复杂的故事就在我的眼前展开了。

　　“那里有两条穿着靴子的属于男人的脚印，另外还有两条，我很高兴地发现这两行脚印属于一个光着脚的男人。从你的谈话中，我立刻断定后者的脚印属于你儿子。第一个脚印是来回走的，但其中一条却是快速奔跑留下的痕迹，而且你儿子的脚印有些地方是盖在穿靴之人所留下的足迹之上的，这显然证明了他跟在了另一个人的后面走过。

　　我沿着这些脚印走，发现它们一直通到大厅的窗前，在那里，由于靴子站立太久，附近的雪都被踩化了。然后我走到另一边，这里从那条小路走下去大约一百码，我看见那里靴印转了回来，而且将雪弄得异常凌乱，好像发生过一场搏斗。最后，我还看见了几滴溅下的血迹，这证实了我的猜测。接着，穿靴子的人又沿着路跑了下去，在那里又有一点血迹，这显示是他受了伤。当他来到小路尽头的公路旁边时，我看见路边已被清扫过了，线索也因此而中断。“在刚进屋子时，你一定记得，我曾把大厅的窗台和窗框用我的放大镜验视了一番，我立刻发现这里曾经有人进出过。因为一只湿脚跨进来时曾在这里踩过，我辨别出了它的轮廓。那时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形成了初步的看法。也就是说，一个人曾在窗外守候过；一个人将绿玉皇冠带到了那里；这一情况被你儿子发现了，他立刻前去追那个贼并与他搏斗；他们两个将那顶皇冠一起抓住，用力争夺，才造成了并非任何单独一个人所能够造成的那种损坏。他夺得了战利品回来，但他的对手却留下了一小部分。我当时能明白的只有这些，现在的问题是，那个人是谁？又是谁把皇冠给他的？

　　“我记得有一句古老的格言说道，当不可能的情况被你排除后，其他的情况，无论多么不可信，都一定是真实的。我知道，皇冠一定不是被你拿到下面来的，所以剩下的怀疑对象就只有你的侄女和女仆们。但如果是女仆们做错了事，你的儿子根本不会把她们的错归咎于自己。这种情况是完全不合理的。但是，由于他爱他的堂妹，因此会为她保守秘密，再加上这个秘密并不光彩，这种情况就可以被解释通了。当我回忆起你说过，曾经在那扇窗户旁看见过她，从她见到皇冠时昏倒的表现，我的推测就变成了十分肯定的事实了。

　　“但是，她的共犯会是谁呢？很明显是一个情人，除此以外，在她心目中还有谁可以超过她对你的爱和感激之情呢？我知道你很少外出，结交的朋友数量有限。但在这些人中，有伯恩韦尔爵士。以前我曾经听说过，这是一个生活不检点的人，在女人当中有着很坏的名声。那穿靴子的人肯定就是他，丢失的绿玉就在他那儿。尽管他明白他的罪行已经被阿瑟发现了，但仍洋洋得意地认为自己是安全的，因为阿瑟将这件事说出去就会危害到他的家庭，这个善良的孩子当然也不会这么做。“好啦，凭你们自己的判断能力，就可以将我下一步采取的方法想象出来了。我乔装成一个流浪汉，来到了伯恩韦尔爵士的住处，结识了他的贴身仆人，并知道他的主人前天晚上被划破了脑袋。

　　最后，我用六个先令将他主人一双扔掉的旧鞋买了下来，并确认的确是他主人的无疑。我带着那双鞋又来到史翠森，经过比对，那靴子跟脚印是完全吻合的。”

　　“昨天傍晚，我的确看到一个衣着褴褛的流浪汉在小路上出现。”

　　何德尔说。“那就是我。我感到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于是回家换了衣服。这里有一个很微妙的角色要我扮演，由于我知道，为了防止丑闻的出现，必须避免将事情闹到警方，而我也知道这么一个奸诈狡猾的恶棍肯定也看出我们在这件事上的种种顾忌。我登门拜访他，当然，开始他将一切都否认了，但等我将每一件发生的细节都告诉他后，他从墙上取下了防身棒威胁我。但我知道我要对付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他挥棍之前，我用手枪迅速顶着他的脑袋，之后他才变得比较讲道理。我告诉他我们可以出钱购买他手上握有的宝石，一千英镑一颗，这使他显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什么，糟糕透了！’他说，‘我把它们以三颗六百镑的价钱卖了！’在我答应他不对他提出控告之后，很快就从他那儿得到了收买宝石者的地址。我又出发去找那人，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我以一千英镑一颗宝石的价钱把宝石买回来了。然后我去看了你儿子，告诉他事情都解决了。在我辛苦奔忙了一整天后，终于在午夜两点左右上了床。”

　　“可以说，这一天你将英国从一桩可能公之于众的大丑闻中拯救了出来。”银行家说着站起来，“先生，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但是你会看到我不会辜负你所做的一切的。你的本领实在超过了我所听说过的任何智者。现在我必须立刻去见我的儿子，请求他谅解我对他的冤枉。对于你告诉我的有关可怜的玛莉的事，让我深受触动。你即使有再大的本领，恐怕也无法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我认为，我们能够有把握地说，”福尔摩斯说，“乔治·伯恩韦尔爵士在哪儿她就在哪儿。同样，我们还可以肯定，不论她犯了什么罪，他们肯定会遭到严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