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紫藤别墅案件(2)

　　“什么？你说什么？噢！我的上帝呀！”我们的当事人大声呼叫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你们清楚地记着，我刚才说过，一点钟的时候他正在和我说话。”“是有点奇怪，但这并非不可能。”福尔摩斯面带微笑地说。

　　“你发现线索啦？”格里森问。

　　“从表面上看，案情并不十分复杂，但这个案子有些新奇有趣的特点。我还必须进一步了解情况，不能现在就贸然发表明确的看法。

　　哦，对了，贝尼斯先生，你检查房子的时候，除这张便条外，还发现别的奇怪东西没有？”这位侦探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的朋友说：“有，还有一两样非常奇怪的东西。等我在警察局办完事，也许你愿意出来一趟，对这些东西发表高见。”“我绝对愿意为你效劳，”福尔摩斯说着拉了一下铃，说：“赫德森太太，送这几位先生出去，麻烦你把这封电报交给听差发出去，叫他先付五先令的回电费。”客人们离去后，我们静静坐了一会儿。福尔摩斯脑袋探向前方，双眉紧锁，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这是他特有的专注神情。

　　“我说，华生，”他突然转向我，“你有什么看法？”

　　“我搞不懂斯科特·埃克尔斯先生干吗搞得这么神秘。”“你对罪行怎么看？”“嗯，那个人的同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准是合谋杀人，然后逃之夭夭。”“这个猜想当然是有可能的。不过，从这个角度分析，你得承认，要说他的两个仆人合伙谋害他是十分奇怪的，而且还是在他有客人的那个晚上谋害他。在那个星期，除了这天之外，其余几天，他都是独自一人，他们哪天都可以随意下手的。”“那他们为什么逃走呢？”

　　“问得好。他们为什么逃走呢？这是个重大情况。另一个重大情况就是我们的当事人斯科特·埃克尔斯的那段离奇经历。亲爱的华生，要对这两种情况作出推论解释，难道超出了人的想象极限？这个推论还要解释出那张神秘短信的古怪措辞才行，就是作出一种过渡性假设也是有价值的。如果我们了解到的新情况与这场阴谋完全吻合，那我们的假设就可以逐渐得到证明了。”

　　“那我们的假设是什么呢？”

　　福尔摩斯仰身靠在椅背上，半闭上眼睛，“华生，你必须承认，开玩笑这种想法是不可能成立的。后来的结果显示，有什么阴谋在进行，用巧言骗得埃克尔斯去紫藤别墅，而使他与这桩阴谋扯上关系。”

　　“可能有什么关系呢？”

　　“咱们一节一节来分析吧。从表面上看，这个年轻的西班牙人和斯科特·埃克尔斯之间的友谊既突然又奇怪，这本身就有些蹊跷。是那个西班牙人促进这个友谊关系的。他刚刚认识埃克尔斯后，当天就赶到伦敦的另一头去拜访埃克尔斯，而且同他保持密切往来，最后把他邀到埃舍尔住宅区。那么，他想从埃克尔斯那儿得到什么？埃克尔斯又能提供什么呢？我看不出这个人有什么魅力。他并不特别聪明，不可能与一个才思敏捷的拉丁人志趣相投。那么，加西亚为什么在他认识的那么多人里偏偏选中了他？是什么特别适合他的需要呢？他有什么突出的气质吗？我说他有。他是个典型的体面英国人，是很好的证人，能让另外一个英国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你亲眼看到了，尽管他的供述极其异乎寻常，可两位警长都没想过对他的陈述提出质疑。”“可是，要他见证什么呢？”

　　“事已至此，他什么也见证不了，不过，假如是另外一种情况，他就能为一切作见证。这就是我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明白了，他本来可以作罪犯不在现场证明。”

　　“完全正确，亲爱的华生，他本来可以作罪犯不在作案现场证明。

　　为了便于讨论，我们不妨设想紫藤别墅里的那帮人是在共同策划某种阴谋。不论他们有什么企图，我们可以假设他们想在一点钟以前行动。

　　他们很有可能用某种手段在时钟上做手脚。他们迫使埃克尔斯上床睡觉的时间比他认为的时间早。反正加西亚告诉埃克尔斯是一点钟的时候，实际上可能还不到十二点。假如加西亚在一点钟前干完想干的事情返回自己房里，那他显然能对任何指责作出强有力的反驳。这位无可指责的英国人则可以在任何法庭上宣誓说，被告一直待在屋里。这是对付最糟情况的一张保票。”“是啊，说得对，这一点我懂了。但是另外几个人都失踪了，这怎么解释呢？”“我还没有把全部事实弄清楚，但是我想那并不太难。不过，用已有的资料拿来求证是个错误的方法，这样你会发现你只是在不自觉的状态下扭曲它们来符合你的推论而已。”

　　“那封信上的话又怎么解释？”

　　“信上怎么说？‘我们自己的颜色，绿色和白色。’听上去像是赛马。

　　‘绿色开，白色关。’这显然是信号。‘主楼梯，第一走廊，右边第七个，绿色粗呢。’这是指定地点。我们也许会在这件事的结尾发现一个吃醋的丈夫。这显然是一次危险的搜寻。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不会说‘祝成功’了。‘D’——这应该是一个指南。”“那个男人是西班牙人。我推测‘D’代表德洛丽丝，这是个很普通的西班牙女人名字。”

　　“好，华生，很好。只可惜这个推测不成立。西班牙人给西班牙人写信会使用西班牙文。写这封信的人肯定是个英国人。好了，现在我们只能耐心等待，等那位卓越的警长回来找我们再说。不过，我们得为自己的好运气感到庆幸，我们这几个钟头摆脱了难以忍受的无所事事。”

　　那位萨里郡的警官还没返回来，福尔摩斯发出的电报已经有了回电。福尔摩斯看过回电，正要夹进笔记本，一眼瞥见我一脸的期望，便笑着将回电扔给我。“我们是在贵族圈活动。”他说。

　　电报上是一份人名和住址的清单：

　　丁格尔的哈林比爵士；奥克斯肖特塔楼的乔治·弗利奥特爵士；帕蒂寓所的治安官海尼斯·海尼斯先生；福顿老宅的杰姆斯·巴克·威廉斯先生；高加布尔的亨德森先生；内特瓦尔斯林的约书亚·斯通牧师。“这样做显然是要限制我们的行动范围，”福尔摩斯说，“毫无疑问，头脑清晰的贝尼斯已经采用了某种类似的计划。”

　　“我不太明白。”

　　“哦，亲爱的伙伴，我们已经得出了结论，加西亚吃饭时收到信的内容是关于一次约会或幽会。那么，假设这种表面的解释是对的，为了赴约，这个人就得爬上那个主楼梯，到走廊上去寻找第七个房门。

　　显然那是所很大的房子。另外一点同样可以肯定，那就是这栋房子离奥克斯肖特不超过一两英里，因为按照我对这些情况的理解，加西亚原想走到那个地方，还要赶在一点钟以前回到紫藤别墅，以证明自己当时不在现场。奥克斯肖特附近的大房子为数有限，我采取了简单的办法，发电报给斯科特·埃克尔斯提到过的几个房地产代理商。那些大房子的住户姓名都在这封回电里。我们这团乱麻的线索另一头肯定就在这些人当中。”到了将近六点钟的时候，我们在贝尼斯警长的陪同下来到萨里郡那个景色优美的埃舍尔住宅区。福尔摩斯和我带了过夜的物品，在公牛旅店下榻，那是个舒适的住处。最后，我们在这位侦探的陪同下出发去紫藤别墅。

　　（第二章）圣佩德罗之虎

　　那是三月份一个寒冷漆黑的夜晚，寒风细雨迎面扑来，我们穿过偏僻的荒地，走向惨案的事发地点。

　　我们走了几英里寒冷凄迷的路程，来到了一个高高的木门前。门里是一条阴暗的栗树林荫道。这条弯曲斑驳的道路把我们引向一座低矮昏暗的房子。房子在蓝灰色的夜空下黑黢黢的。从房门左边的窗户透出一线微弱的灯光。“这是一名警察在值班，我去敲一下窗户告诉他我们来了。”贝尼斯说着，走过草坪，用手轻轻地敲了敲窗玻璃。

　　透过水汽朦胧的玻璃，我隐约看到一个人从炉火边的椅子上一跃而起，然后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尖叫。过了一会儿，一个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警察打开了门，蜡烛在他颤抖的手里摇晃着。

　　“怎么了，沃尔特斯？”贝尼斯厉声问道。

　　这个人用手绢擦了擦额头，长出了口气。

　　“真高兴你们能来，这个傍晚真漫长，我的胆量似乎不像以前那么大了。”“你的胆量？沃尔特斯，在我看来你似乎根本没胆。”

　　“是的，先生。这个房子又阴冷又清寒，再加上我自己一个人。

　　刚才厨房里有个十分奇怪的东西，把我吓坏了。您刚才一敲玻璃，我还以为又是那可怕的东西呢！”“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鬼！就在那个窗口！”

　　“什么！在窗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两个多小时以前。那时天刚刚黑，我静静地坐在火边的椅子里看报纸。我下意识地一抬头，突然看见外面——那个窗口的下边，有一张可怕的脸在盯着我。那张脸太恐怖了，让人难以忘记！我想今晚我会因为它而做噩梦的！”“啧！啧！沃尔特斯，这可不像个警官该说的话呀。”

　　“我知道，先生，这我知道，可我真的被吓坏了，先生，不承认也没用。那张脸说不上是什么颜色，既不黑又不白，是一种非常奇怪的颜色，好像泥土里泼了牛奶。那个脸盘，足足有你的两个脸那么大，先生。还有那副模样，两只可怕的大眼睛死死盯着看人，那口白牙活像只穷凶极恶的野兽。不瞒你说，先生，我吓得一动都不能动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后来，那东西忽然消失了。我跑出去，穿过灌木林，到那个怪物刚才待的地方查看，谢天谢地，那里什么也没有。”“沃尔特斯，要不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就为这事，我也得给你的行为记上个黑点。就算真的见了鬼，一个值勤警官也绝不该为自己不敢碰它一下感到庆幸。照我看，这不过是一种幻觉，要不就是你神经过敏。”

　　“不，他并没看错。”福尔摩斯说着，麻利地点燃了袖珍小灯，在草地上来回走了几趟，“现在我认为这是一个大个子，你们看，他的脚穿的是十二号尺寸的鞋。”“那个人到哪里去了？”

　　“好像是穿过草地到大路上去了。”

　　“好了，既然现在他已经走远了，那么我们不必讨论他是什么人，想干些什么。我们到这所房子里来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福尔摩斯先生，请允许我带你查看一下这座房子！”

　　我们在每个起居室和卧室里都进行了全面细致的搜查，任何异样也没有。于是，我们推断到这里来的房客随身并未携带多少东西，可以说什么也没有带。从房子到家具到细小的一件东西，全都是租来的，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是，他们留下一些衣服，衣服上都缀着马尔克斯公司的标记。当我们用电报查询之后才发现对此一无所得，因为马尔克斯公司只记得买这些衣服的人付账十分爽快，别的一概不知。

　　此外，还有一些小东西。几个烟斗，几本小说，其中有两三本是西班牙文写的；还有一枝老式的左轮手枪；另外，还有一把旧吉他。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这里没有什么，”贝尼斯手里拿着蜡烛蹑手蹑脚走过每个房间，“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我请你注意厨房。”

　　这是一个光线阴暗、天花板很高的房间，位于房子的后部。厨房角落放有一个草铺，显然是厨师的床铺。桌上堆着脏碟子和盘子，还有昨天晚上的残羹剩饭。“看这个，你明白这是什么？”贝尼斯说。

　　他举起蜡烛，照在碗柜后面的一件奇特东西上。这个东西皱缩干瘪，很难说它是什么。只能说它是黑色皮革，看起来有些像比较矮小的人。起初，我查看时，还以为是一个干枯的黑人婴儿，后来一看，又像是扭曲变形的古猴。到底是动物还是人，我最后还是不能确定。

　　它身体中央挂着两串白色贝壳。“非常有意思——的确非常有意思！”

　　福尔摩斯瞥了一眼这个可怕的怪物说，“还有别的东西吗？”

　　贝尼斯一言不发地领我们来到水槽前，把蜡烛举向前。只见一只大白鸟的肢体被撕成一块块，丢散在那里，上面还带着羽毛。福尔摩斯指着割掉的鸟头部肉垂说：“这是只白公鸡。太有趣了，这真是件非常古怪的案子。”可是贝尼斯先生把最恐怖的展览留在最后。他从水槽底下拿出一个铝桶，里面满满一桶血，然后，他又从桌上拿起一只堆满了烧焦的碎骨头的盘子。“有东西被杀了，有东西被烧了，我们是从火堆中拣出来的。今早我们请了一位法医来，他说这些不是人类的骨头。”

　　福尔摩斯笑着搓着双手说：“警长，我佩服你那么出色而有条理地处理这个案子。如果不算冒犯，我要说你的能力远远超过你的机遇。”

　　贝尼斯警长听了夸奖，两只小眼高兴得熠熠闪光。他说：“福尔摩斯先生，你过奖了。我在警署里的位置一直没变。我希望通过这个案件，自己可以显示一下自己的才华。我会抓住这个机会的！你怎样看这些骨头？”

　　“我认为是一只小羊羔，或是一只小山羊。”

　　“那只公鸡怎样解释？”

　　“奇怪，贝尼斯先生，非常奇怪。我说几乎很难见到。”

　　“对，先生。这个房子里的人非常奇怪，行为方式也很奇怪。其中一个死了，难道是他的同伴尾随其后打死了他？若是这样，我们早就抓住他们了，因为每个港口都有人监视。但是，我有不同的看法。

　　是的，先生，我自己的看法完全不是这样。”“那你有了推测？”

　　“先生，我要独自行动。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自己的声誉。你已经成名了，可我还没有。如果以后我能够说，我没靠你的帮助独自破了案，那我会感到高兴的。”福尔摩斯爽朗大笑，“好吧，好吧，警长，”

　　他说，“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假如你愿意，我的成果尽管拿去使用。我认为，我想在这所房子里看的东西都看过了，把时间花到别处去也许更有益处。再见吧，祝你好运！”从福尔摩斯表现的许多微妙迹象，我看出他追寻到了一条重要线索。他的这种表现只有我能注意到，别人也许根本没有发现。在一般人看来，福尔摩斯的神色像往常一样冷漠，但我能看出他在压抑住自己的热情，他的眼睛在闪亮，他的态度也比平时敏捷，这些都反映出他的紧张情绪。

　　我确信，猎捕罪犯的活动开始了。福尔摩斯的习惯是什么也不说，我的习惯则是什么都不问。能参与捕猎并提供微不足道的帮助，我便感到满足。我没必要打断他的专心思考，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到时候，我自然会明白一切的。于是，我等待着。可是，我越等越失望，什么也没等到。一天天过去了，我的朋友毫无动静。有一天上午，他去了伦敦。他不经意说他去了大英博物馆。除了这次外出，他好几天都只是长时间散步，而且往往是独自散步，要不就跟村子里那群专好扯闲话的人聊天。

　　终于有一天，他对我说：“华生，我相信在乡间住一个礼拜有无法估量的价值。再次看见树篱上新抽的嫩芽，看到榛子树上的花絮，真让人感到愉快。再带上一把小锄，一只铁盒子，和一本植物学初级读本，就能度过几个有益的日子。”他自己就带着这套装备四处寻觅，可黄昏时分带回来的只有寥寥几株小植物。我们一起在乡间漫步时，偶尔也遇上贝尼斯警长。他跟我的同伴一打招呼，那张胖胖的红脸就堆满了笑容，一对小眼睛也闪闪发亮。他很少谈起这桩案子，不过，从他谈起的一些情况判断，他对破案进展并非不满意。不过我得承认，案发后第五天，我翻开晨报不由感到吃惊，只见报纸上印着这样的大字标题：

　　奥克斯肖特迷案告破

　　犯罪嫌疑人已经落网